左少白道:“是啊!我瞧你总该有六七十岁了吧!”
那老人呵呵大笑一阵,道:“偏偏没有让你猜对,小娃儿,你先说说你几岁了?”
左少白道:“晚辈今年十五岁。”
那老人笑道:“好极、好极,你再活六十五岁,就和老夫一样的年岁了。”
左少白道:“再活七十五年,七十五加十五,老前辈今年九十岁了?”
老人笑道:“是啊!如若老夫不出这无忧谷,再活九十岁那也不足为奇。”
左少白道:“老前辈寿比南山,当真是和那山石一般的健朗。”
那老人脸色微微一变,继而哈哈大笑,道:“好啊!你骂老夫和山石一般的冥顽不灵?”
左少白道:“晚辈倒不是这般用心。”
那老人道:“孺子可教,看将起来,你那骂人的花样很多,老夫愿闻高见。”
左少白只觉嗓中干燥,说话甚是不便,轻轻咳了两声,道:“我先去喝一点水,润润嗓子,咱们再谈不迟。”大步向门外走去。
只听那老人喝道:“不行!”
左少白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那老人已端着酒杯。拦在身前,笑道:“小娃儿,你如误服毒水死去,还有何人来骂老夫,我瞧你还是先喝一杯酒,润润嗓子,也好借酒壮胆,骂个痛快。”
他言笑之间,神色平和,毫无激动愤怒之情。
左少白接过酒杯,一仰脸喝了下去。
这酒性奇烈。左少白喝下一杯,立时觉得力不胜酒,一股热流在丹田之中流动脸上也泛现重重红晕。
白髯老人笑道:“小娃儿,老夫自酿的酒味如何?”
左少白道:“好酒误人,老前辈安于无忧谷中生活,不和人间往来,与草木同腐,正应当有这好酒相伴。”
那老人点头晃脑地赞道:“骂得好,痛快淋漓,听得人过瘾之至!”
左少白接道:“你活了九十岁,还想再活九十岁,二九一百八十,可算是人间的高寿了!”
白髯老人点头笑道:“老夫如若是再注重一些养生之道,活上两百岁,也不是太难的事。”
左少白酒气壮胆,说道:“但两百年之后呢,这青山依然,溪水长流,你的尸骨却已和凋谢的花草,混入这无忧谷中的泥土之中。”
那老人黯然一叹,忖道:这话不错,我纵然活上两百年,也是要死,和这谷中的草木一般,但花谢了,明年春风吹又开,草枯了,来年春到又嫩绿,我如死了呢?
但闻在少白接道:“莫说你只能活上两百岁了,就算你能活五百岁,和你眼下的九十岁,又有何不同?”
白髯老人被骂得心神激荡,如同酒醉,五指一松,酒杯落在地上,打的片片粉碎。
左少白凭仗一股酒意,说话冲动异常,及至那老人手中酒杯落地打碎,才霍然警觉,小小年纪,自己竟然对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者无礼,心中大感惭疚,急急说道:“老前辈生气了吗?晚辈年幼无知,少不更事,得罪了老前辈,还望老前辈大度优容。”
白髯老人摇头叹道:“小娃儿,你没有错,你骂的很对,老夫深居这无忧谷中,一座‘生死桥’横断了人间一切往来,是非恩怨,情仇爱恶,似都远离老夫,唉!其实呢!人间的一切,仍和老夫入谷前一般模样,仇恨爱恶,无一不同,只不过老夫眼不见,心不烦,但这与事何补?”
他缓缓转过身子,慢步行去。
左少白望着他的背影,只觉他陡然间老了甚多,步履蹒跚,有如负不动他的身躯,不禁油然生出一阵同情之心,急步追了上去,扶住那老人的左臂。
白髯老人慢慢的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孩子,老夫今宵才觉得当真是老迈了,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老夫能在未死之前,又见到晚一辈英雄人物,死亦无憾了!”
左少白道:“老前辈过奖了,晚辈家门凋谢,孤臣孽子,流落荒山,满怀怨恨,岂敢当英雄人物!”
白髯老人道:“孩子,你是的,你有英雄情怀,儿女心肠,莽莽神州,阴晦武林,正需要你这等人物,仗三尺青锋,扫除人间险恶,为武林点燃起一盏明灯。”
左少白惶惶地说道:“老前辈,晚辈才学、武功,俱都平庸无奇……”
老人笑接道:“这不要紧,学不足立世,可以再读点书,武不能除恶,可以求名师指点,苦心锻炼。”
左少白道:“名师何处?欲进无门!”
那老人缓缓就竹椅落座,道:“孩子,你可知老夫是谁吗?”
左少白摇摇头,道:“恕晚辈年幼,不识老前辈……”
那老人突然一展眉头,脸上的忧郁之容,一扫而空,笑道:“你爹爹是白鹤门中的掌门人吗?”
左少白道:“是的……”那老人接道:“老夫隐隐记得,那白鹤门的掌门人,并非姓左?”
左少白道:“家父从晚辈外祖的手中,接过掌门人之位。”
白髯老人道:“这就是了……”微微一顿,接道:“你可知令尊为什么要你冒着那千分之一的生机之险,渡过‘生死桥’吗?”
左少白道:“这个晚辈就不太清楚,家父也一直未说明原因,但在晚辈想来,我们全家被人追了八年,当真是天下虽然大,已然没有我们左家立足之处,不得不冒奇险。越渡生死桥,以避那追踪不舍的铁蹄。”
白髯老人笑道:“除此之外呢?”
左少白道:“此外,晚辈就不清楚了。”
白髯老人举手拂着左少白的头发,笑道:“除了逃避那追踪的铁蹄之外,还要你来这里碰碰运气。”
左少白讶然说道:“要晚辈碰碰运气?”
白髯老人笑道:“不错,要你来碰碰运气,孩子,千百年前,已有了这座石桥,但它却是一直默默无闻,老夫不敢掠人之美,说这座‘生死桥’,因老夫和一位故友,而名声大噪,但这座石桥,确因老夫和那位朋友的越渡,其名更盛。”
左少白道:“晚辈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白髯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座生死桥,不知被何人发现,百年前才传说在江湖之上,那时,这座‘生死桥’名叫‘死桥’,意思是说,凡是踏上了这座桥,就别想活了!
左少白道:“原来如此!”
白髯老人接道:“江湖道上,最是复杂不过,因为这座‘死桥’秉天地造化之功,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气漩,再加地底暗流,在这条深不可测的山谷中,破土而出,和曲转的山势阻挡,使谷中激流,也形成一种漩流,年深日久,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回旋风’,蓄蕴了强大的自然威力,这等天地造化功能,势道之强,不论何等高强武功的人,也是难以抗拒,自从此桥传于江湖之后,引起无数武林人物的好奇,三五结伴,强渡石桥,但大都被那‘回旋风’吹入绝谷激流之中,无一生还,这‘死桥’之名,由是而得。”
左少白道:“那为什么它又改作‘生死桥’了呢?”
白髯老人眉宇间,突然飞扬起一片欢愉之色,道:“这就和老夫有关了。”
左少白讶然道:“和老前辈有关?”
白髯老人笑道:“那是数十年前的往事,这座石桥已然埋葬了无数高手的性命,不知是何人无中生有,传说这死桥之内,藏着无数的珠宝,和前辈武林高人的遗物,那人当时捏造此事,并非是一时冲动好奇,实是一顶极大的阴谋。”
左少白奇道:“什么阴谋?”
白髯老人道:“试想这座‘死桥’从未有人越渡,此中纵然果有宝藏和前辈高人的遗物,也是无人知道。”
左少白道:“老前辈说的不错。”
白髯老人轻拂颔下长髯,笑道:“可笑的是这等无中生有之事,竟然在江湖之上,大为传播,整个的武林道上,传诵着‘死桥’藏宝一事,唉!使这绝谷之中,多增无数冤魂,可笑的是老夫竟也为传言所惑,动了试渡‘死桥’之心。”
左少白道:“老前辈可是也想越渡,找寻宝藏么?”
白髯老人道:“这倒不是,自从传出‘死桥’后藏有武林前辈遗物之后,沉入那绝谷的武林人物,愈来愈多,老夫动了恻隐之心,希望能越过‘死桥’一探究竟……”
他轻轻咳了一声,凝目沉思,似在回忆往事一般,良久之后,才缓缓接道:“老夫要越渡‘死桥’一事,很快传扬在江湖之上,很多武林人物,都赶来瞧老夫越渡这‘死桥’一事。”
“那日老夫是中午到达,但已站满了来看热闹的武林人物,每人都用着十分奇异的目光,瞧着老夫,至今叫老夫想来,还无法分辨出那些人的目光,究是对老夫激励,或是感德。”
那白髯老人,对昔年的往事,似是充满兴趣,接道:“就在老夫要登上桥的一刹那间,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要陪着老夫,越渡那座‘死桥’……”
左少白道:“那位老前辈,可渡过了‘生死桥’吗?”
白髯老人道:“渡过了,他和老夫一般的平安而过,现亦安居这无忧谷中。”
左少白道:“啊!原来这里并非只住你一人,有那位老前辈相伴,你也可以解除不少寂寞了。”
白髯老人道:“我们很少往来……”微微一顿,接道:“那日我们越渡那‘死桥’正好是赶上了千年难过的一次机会,那‘回旋风’力,不知受了什么变化影响,大为减弱,老夫凭藉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功,一口气渡了过来,虽然幸而未落深谷,但已累的筋疲力尽,今生一世,再也无胆子登上‘死桥’了……”
左少白暗暗忖道:“我还道他们要逃世避俗,住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不愿出去,哪知却是不敢再踏上那‘生死桥’了。”
只听那白髯老人接道:“老夫越渡过死桥之后,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轻松,竟是难于自制的,仰天长啸,大概那些来看热闹的武林中朋友,已经听到了老夫的啸声,想这座‘死桥’还有一分生机,所以把它改名叫作‘生死桥’了……”
他微微一顿,接道:“这不过是老夫的揣测之言,对与不对,那就难说了。”
左少白道:“老前辈说的不错,那座桥却已易名叫作‘生死桥’了。”
白髯老人望了左少白一眼,道:“孩子,这座‘生死桥’后,就是这一片空阔小地,老夫来时带了一些种子,你刚才看到的五谷、蔬菜,都是老夫亲手播种,当老夫初入此地之时,确卖很喜欢这块安静的乐土,世外的桃源,在这里没有仇杀、恩怨,和那些一生一世都纠结不清的男女情爱。”
他忽然住口不言,闭上双目,似是异常困倦,无力再接着说下去。
左少白却接口问道:“老前辈,你在此地一住数十年,一直就没有动过离开此地的念头?”
白髯老人长长吁一口气,陡然睁开双目,望了左少白一眼,又缓缓闭上,道:“想过了,也许是这无忧谷中,太过逍遥自在,已使老夫消失去昔年那越渡‘死桥’的豪气了。”
左少白道:“唉!老前辈没有把握,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那白髯老人叹道:“何止是没有把握,而且完全无望,老夫确知本身功力,难和那大自然的威力抗拒,再想渡过这‘生死桥’,无疑如痴人说梦了,连百分之一的生机也是没有了。”
左少白道:“你不是越渡过来了么?为什么就不能再回去?”
白髯老人道:“老夫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那日我渡这‘生死桥’时,刚好赶上那‘回旋凤’受了天然影响,威力最小的时候,老夫才平安而过,唉!如果那风力和平时一般,老夫早已被卷入那千丈深壑,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讲话?”
左少白道:“此后,你就准备老死此山,永不出去了吗?”
白髯老人道:“看来是只好如此了,老夫不能在百分之百的死路上,去找寻生机……”
微微一顿,道:“孩子,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左少白道:“我就是像平常走路一样的走了过来。”
白髯老人急道:“可遇上什么阻力么……”他生恐左少白听不明白,立时接道:“我是说那桥上,有没有什么风啦一类的自然阻挡力量?”
左少白道:“自然有了,但我心中悲痛父母惨死之情,根本就未想到越渡那‘生死桥’的事情,很自然的走了过来。”
白髯老人点头应道:“可是那阻挡的力量很小吗?飘起你的衣袂没有?”
左少日道:“有,但我却不理它,仍然是一直走过来。
白髯老人似是突然间,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不发一语。
左少白随手取过一个杯子,出室而去。
那老人转目望了左少白一眼,道:“小娃儿,你要到哪里去?”
左少白道:“我要去喝水。”
那老人道:“喝中间那口井吧!那泉水虽然不能帮助人,但它却对人无害。”
左少白道:“我要从两边的井中,打起一杯水来喝。”
白髯老人道:“为什么?倔强的孩子!”
左少白道:“你不是说那边两口井水,有一口是万年石乳么?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强壮身体……”
白髯老人接道:“可是,你别忘了另一口井是烈性很大的毒药啊!吃下去,很快的就会死掉!”
左少白道:“我要冒险碰碰运气。”
白髯老人睁大了双目,道:“为什么?”
左少白突然流下泪来,说道:“我父母、兄长、姊姊,都已惨死,为人子者,不能替他们报仇雪恨,洗清沉冤,活在世上,也无颜见人。如是晚辈取得那井中毒水,饮入腹中死去,也可追随父兄于九泉之下,死而何憾?”
白髯老人笑道:“你要是饮到那万年石乳,身体越发强壮,岂不是更要活得久些?”
左少白道:“老前辈不是告诉过晚辈,一共只有三口井么?”
白髯老人道:“是啊!怎么样?”
左少白道:“中间那一口,乃普通的井水,不用管它了,两侧两口井中,一口是万年石乳,一口是天然的毒汁,我如万一取得万年石乳,难道就不会再取一次么?”
那老人呆了一呆,道:“小娃儿,你好像死志十分坚决?”
左少白道:“活着受一生痛苦、熬煎,岂不是生不如死么?”
白髯老人道:“你不用慌,这等死的事,容易得很,在你未死之前,老夫要劝你一句,还是不死的好,既然有心要死,为什么要冒险越渡这‘生死桥’呢?”
左少白道:“我不愿老父母失望,姊姊伤心,所以才越渡了这‘生死桥’。”
白髯老人道:“你这娃儿;少不更事,不要谈了,难道你那爹爹也像你一般糊涂么?”
左少自傲然说道:“白鹤门在我爹爹苦心经营之下,巍巍然和当世九大门派并立江湖,如非大智大勇的人,岂能办到?我爹爹尤强过我那外祖几分,他哪里糊涂了?”
白髯老人道:“世间到处有青山,埋骨何需‘生死桥’?他如不是糊涂,为什么要你万里奔走,越渡这‘生死桥’来寻死?”
左少白道:“如是我们全家尽都渡过了‘生死桥’父子团聚,那我自是不用死了。”
白髯老人道:“这么说来,你那爹爹是越发的糊涂了!”
左少白讶然道:“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白髯老人道:“难道你那爹爹不知道这‘生死桥’生机茫茫,千不余一,纵然是后无追兵,要你们从容而渡,也是难以举家平安而过。你那爹爹,如不是糊涂之人,计不出此。”
左少白怔了一怔,道:“老前辈说的不错。”
白髯老人道:“以老夫的看法,你那爹爹让你冒万死一生之险,渡过这‘生死桥’来,只怕是别有用心?”
左少白沉吟了良久,道:“也许我爹爹也和老前辈一般,受那江湖传言所骗了?”
白髯老人道:“何以见得?”
左少白道:“爹爹生前,再三的告嘱于我,说我们左家一门,只有我的资质最好,把那洗雪沉冤的千斤担子,放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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