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俩一人牵着一个,进了太夫人的院子,又穿过一间轩丽的敞厅,才看见五间雕梁画栋的正房。此时正房门口两边各立着两个青衣婢女,见了他们进来,齐齐行礼,起身后由站在门东的婢女掀帘子请他们进去。
嘉桐姐弟跟着两位堂嫂进了东次间,发现太夫人屋里人很齐,大伯母凌氏和两个堂姐都在,她不忙打招呼,先与弟弟给太夫人行礼问安。
太夫人有着一双跟卫仲彦极其相似的凤眸,不过她年纪大了,眼角已经微微有些下垂,加上太夫人不很爱笑,就使得她的面容不似寻常老夫人那般慈眉善目。
不过这也要看对着谁,比如此刻,太夫人看到了这一对不常见面的孙女孙子,就立刻笑容满面,亲切到了极点。
当年新康与卫仲彦成婚后,先后生育两女都没养住,等到有了嘉桐,无论新康还是卫家都对这一个孩子极为看重,不但乳名取作“阿乔”,盼着她能长高长大,就连大名都是按着男孩们的排行取的。
也因此,太夫人徐氏对嘉桐自然也与其他孙女不同,每每见了她都十分高兴。这不,还没等嘉桐福身下去,太夫人就已经命人将她拉到身边来,又是比量她的身高,又是摩挲她的手臂肩背,看她是胖了还是瘦了,等到将饮食起居都关心了一遍,才又把同样的热情放到孙子卫嘉棠身上。
卫嘉棠是个机灵鬼,他平素脾气大,等闲不肯让人亲近,更受不了别人这样摩挲他,但到了太夫人这里却乖巧的不像话,一口一个“祖母,孙儿好想你”,哄得太夫人笑的合不拢嘴。
嘉桐得了闲,就转头跟旁边的卫涓和卫涵打招呼说话。卫涓今日穿的是粉衫绿裙,卫涵则是黄衫红裙,姐妹俩一个窈窕秀美、一个娇憨可亲,倒相得益彰。
“……我们架了秋千,想着你一人在家也是无趣,就想叫你来一起玩。”卫涵将自己的本意说了出来。
旁边陪着的凌氏就笑道:“今日可着你们玩,只是有一点,不许荡的太高,摔着了不是好玩的。”又嘱咐张氏,“你抽空去看着她们。”
张氏刚答应了,李氏就插嘴:“要不还是媳妇去吧,阿嫂事忙。”
凌氏道:“你别去了,奚郎刚好一些,你好好看着他吧。”奚郎是嘉桐二堂兄卫嘉柏和李氏的长子,前几日病了一场,刚好了些,凌氏可不放心只让下人看着。
张氏也说:“我这里也没什么忙的,弟妹回去好好看着奚郎吧。”
“不用不用,我们会小心的,阿娘,你让嫂子们都各自去忙吧!”卫涵忙凑到凌氏身边说道。
卫涓也跟着开口:“夫人放心,有儿在呢,必会照顾好两个妹妹。”
凌氏想了想,又发现婆婆也已经看了过来,就笑着答应了:“也好,涓娘一向最懂事,那阿娘就托付给你了。”
太夫人跟着欣慰点头:“去玩吧,在我屋子里憋了一早上,都闷了吧?阿棠也去吗?”
嘉棠才不喜欢玩秋千呢,他一进来就没看见卫嘉梓在,于是就问:“三哥不在么?”
“你三哥去学里了。”凌氏答道,“要不你跟着你阿嫂去寻鹤郎玩吧。”
鹤郎就是嘉棠念着的小侄子,所以他一听就点头:“我还给小侄儿带了东西呢!”
于是姐弟俩就在太夫人院子外面分了手,嘉桐跟着卫涵姐妹去荡秋千,嘉棠则去张氏那里找小侄子玩。临分开前,嘉桐特意拉住嘉棠嘱咐:“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可不许任性胡闹,尤其那是大哥大嫂的屋子。还有,你记着你是长辈,要让着鹤郎,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快比阿娘还啰嗦了!”嘉棠不耐烦的抽出自己的手,扭头跟着张氏走了。
卫涵就过来拉着嘉桐的手,笑道:“好了好了,你放心吧,阿嫂会看好阿棠的。”卫涓也跟着上前拉住嘉桐的另一只手,姐妹俩一起拉着她去了花园里。
宋国公府占地不小,几乎有六分之一个永嘉坊那么大,府中花园自然也不小,正坐落在暄和堂与正院瑞曦堂以北、卫涵姐妹所居的蕴秀阁以西之地。
眼下正是春夏之交的好时节,花园里繁花盛开,那秋千就设在一小片杏林里。
第8章 五姓世家()
卫涓让嘉桐和卫涵先去荡,她坐在一边看着,卫涵也不客气,拉着嘉桐就坐了上去,让侍女慢慢推着,自己跟嘉桐说话。
“这立后的懿旨一下,各家就都忙活了起来,本来说好的聚会全都没了消息,可把人闷死了!”
嘉桐笑道:“人家都有大事要忙,自然就没空与我们玩了。不过我倒觉着这样不坏,从正月里开始,就没闲着过,我都应酬烦了。”
卫涵想起上次上巳节时的景况,不由同情道:“是被那位大公主烦的吧?我就没见过她这样不知礼数的人!”
正在旁边凉亭里亲自煮水煎茶的卫涓听见这一句,手不由一抖,盐就洒的多了些,忙放下劝道:“虽是在自己家里,也不要这样讲吧。”
卫涵哼了一声:“她做得出,我怎么就不能讲啦?”
“她倒还好。”嘉桐出言打断姐妹俩的争执,“是好是歹,总是都在面上,你也能有法应对。我最怕那些笑里藏刀的,面上看着好的什么似的,哄着人掏心掏肺,背地里倒不知道怎样取笑编排你,总拿你当个好哄骗的傻子。”
卫涵奇道:“谁敢这样欺负你?”
嘉桐笑着回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我和她们都无深交,自然谈不上被哄骗。是茜娘说,他们老夫人娘家的亲戚,有个表姐妹可被李家的小娘子骗的狠了。”
“李家呀,”卫涵拉长声调,“难怪。最是一个自负姓氏,瞧不起旁人的。”
卫涓清咳了一声,环顾四周,低声道:“四妹,当心二嫂听了去。”
卫涵不以为然:“她听了怕什么?她家又不是嫡支,若是嫡支,我们家还不娶呢!”
“好啦,不管是不是嫡支,人和人必定是不同的,也不见得都那么坏,只不过和她们性情不投,不高兴与她们玩罢了。”嘉桐又一次出来当和事老。
卫涵使劲点头:“就是这个话!不过外面都说,这次选立皇后,多半是从王萧两家选,这下子,她们又要把鼻子抬到天上去了!”
晋阳王、赵州李、兰陵萧、涿郡卢、吴郡张,此乃本朝氏族的前五大姓氏。
其中王、萧、卢三家都是绵延了两百年的大世族,王家自晋时起就权倾朝野,现任王氏族长王颍是王太后的父亲,正任职侍中,在三位宰辅里位次最前;萧家则是有名的后族,嘉桐的外祖父仁宗皇帝的皇后就出自萧家;卢家虽有起落,比不上王萧两家兴旺,但仍旧是屹立不倒的名门望族。
而李张两家算是后起之秀,李家族长李崇现任中书令,位在宰辅,已经隐隐有压过萧氏的势头;张家比起另外四家低调很多,但子弟中俊杰之士并不少,嘉桐的大堂嫂张氏就是出自张家嫡支。
卫涵这比方打的有趣,嘉桐忍不住笑了:“其实王家和萧家的小娘子我倒见过几个,还都不坏。不过不论选了谁,跟咱们干系也不大,咱们还是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至多远着她们就是了。”
卫涵道:“可惜有些场合躲不过去。不过我也不怕她们,哼,谁就比谁高贵得多了?”
嘉桐抱住她的胳膊,笑道:“你这话说的对!好啦,使点力气推吧,要推的高一些,这样太没趣儿了!”
侍女听了吩咐,开始用力将姐妹俩推高,嘉桐和卫涵一会儿惊呼一会儿欢笑,笑闹声很快就洒满了半个花园。
姐妹三个在花园里消磨了半个上午,就到了午膳时间,太夫人早早打发人来把她们几个找去一块用饭。饭后又留嘉桐和嘉棠在她那里睡了午觉,等到下晌卫仲彦来接,才让他们回去。
回到家,嘉桐跟新康学了一番今日见闻,话中不免提起卫涵说的皇后要从王萧两家中选的话,谁知新康听了轻笑一声:“他们消息倒灵。”
嘉桐听了话音,立刻攀住新康的胳膊问:“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是不是真的,又关你什么事?”新康瞥了她一眼,淡淡问道。
嘉桐嘿嘿笑了两声:“好奇嘛。总归是表嫂呢!”
新康面色依旧淡淡的,告诫女儿道:“儿时情分是儿时情分,君臣之分是君臣之分。你觉得是表嫂,人家可未必这样想。就连雁奴也一样,以前兴许是你表哥,可他现在要成婚了,以后还要亲政,你再不能拿往日态度相交,要时刻记得恭敬二字,记住了吗?”
这话题就严肃了,嘉桐坐直身子,端正神色,答道:“女儿知道了。”
新康看她这样,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别装样子了!知道你一时未必能习惯,以后慢慢改就是了。”说到这,想起侄子小时候的可爱之处,又叹气,“这就是天家,骨肉亲情也不过如是。”
看见母亲难得感怀,嘉桐立刻化身贴心小棉袄,凑过去撒娇:“阿娘别怕,你还有我和阿棠呢!”
“我怕什么了?”新康伸手掐了一把嘉桐的脸蛋,“我早都习惯了,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话虽这样说,想起那天兴平翻脸的模样,还是不太舒服。
想到兴平,新康又说:“你兴平姨母有意让敏娘参选皇后,因我不肯保举,上次在曲江池跟我发了火,昨日我听说,她又将敏娘报了上去。唉,我看那孩子是个懂事的,来日进宫,你多照应一下。”
嘉桐知道母亲最是护短,这个护短的范围跟亲疏远近很有关系,当然跟她个人的喜恶关系也不小。他们家一向与兴平府里没什么来往,今日却肯为兰瑜敏多话叫自己照应,那必是对这个表姐有些喜欢,于是当下就答应了。
又过了几日,宫里终于有了消息:太后将在月末举办一次赏花会,邀请了一些小娘子入宫赴会。据嘉桐得到的小道消息,王萧两家的女儿都在其中,除此之外,李张两家也没有落下,倒是卢家,因为没有适龄的女孩儿,并没有报名参选。
而勋贵这一边,卫涵、凌茜、兰瑜敏、还有太夫人娘家茂国公府徐家的小娘子也都在被邀之列,出人意料的只有楚国公府周家,据说也有适龄女儿报名,但却并没收到邀请。
卫家跟周家交情不深,但是凌轩志的母亲却是楚国公周赞的女儿,跟宫里的周太妃还是堂姐妹,嘉桐很有些怀疑周家是受了周太妃和杨荣的牵累,再见凌轩志的时候,就探问了两句。
“好像是太妃打的招呼,说表妹人品平庸,又自幼体弱,不常出门,恐怕经不得这么大的阵仗,太后也就没有勉强。”这些话是凌轩志从杨荣那里听来的,杨荣一贯喜欢跟他聊周家的事,以此来增加彼此之间的亲近感。
看来周太妃也知道这皇后之位已经内定,所以不想让周家女儿来走这一个过场,嘉桐从周太妃这里顺便想到了杨荣,就问:“大表姐还好么?上次听太后娘娘说,太妃禁了她的足呢!”
凌轩志一副头疼的模样:“前日已经解了,看着是收敛了一些,可还是……”说着就摇头。
嘉桐笑着补充:“还是跟着你不放,是不是?”
凌轩志叹气:“你既然知道,怎么这阵子都不进宫去,也好拖一拖大公主。”
“我才不呢!尽让我替你解围,解来解去,便让大表姐厌了我,时常寻我麻烦,你倒落得轻松!”嘉桐想起这段公案,还是觉得有些冤枉。
凌轩志垂头丧气道:“那你便教教我,怎么才能让大公主厌了吧,那样大家都轻松。”
他样貌温文俊雅,且总带着一股安然淡定的世家公子风度,似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倒少见,嘉桐知道他是故意装的,也不戳破他,只笑道:“谁让你对谁都这么体贴周到呢?弄得人人都愿和你交好,怎会厌烦?”
“可我在宫中伴读,不尽力和人交好,日子还能过么?”凌轩志委屈道。
嘉桐一想也是,就说:“那便没法子了,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你就忍着吧!”
凌轩志还想再说,嘉棠却突然从前面窜了回来,还拉着他们俩跑,嘴里嘀咕着:“快走快走!”
嘉桐不肯跟他走,拉住他问:“你又闯什么祸了?”
“哎呀,你先别问,快走了再说!”嘉棠见拉不动她,索性松了手跑了。
嘉桐回头看看他来的方向,似乎是父亲的外书房悦性斋,不由感叹:“看来阿爹的书房又遭殃了。”
凌轩志一下子笑出声音:“怎么?阿棠这几天祸害太傅的书房了?”
“边走边说吧。”嘉桐示意他跟自己往嘉棠跑路的方向走,然后解释道,“前日阿爹把他捉去练字,结果他说写字写的手麻了,不当心砸了阿爹一方砚台,把阿爹心疼坏了。”
凌轩志听说后一下子站住脚,惊问道:“是太傅用着的那方白瓷兰纹砚台?”
嘉桐面带惋惜的点头:“阿爹本要打阿棠的手板,可是他辩解说,若是打了手板就写不得字了,阿爹就罚了他写五十篇大字。”
这也罚的太轻了,太傅罚他们可都是两百遍往上的数目啊,更何况那瓷砚十分精美,是太傅的一位至交好友所赠,凌轩志曾在卫仲彦书房里见过几回,可还没用一回试试呢,就这么被嘉棠砸碎了。不免觉得遗憾惋惜,他摇头叹气继续往前走,道:“可惜了。”
“是啊,后来阿娘听说这事,就说阿爹罚的太轻,又加罚阿棠每日站一个时辰的马步。”嘉桐说着说着就眉开眼笑,“你来得晚,没赶上,他扎马步时才好看呢!”
凌轩志听她这幸灾乐祸的语气好笑,转头正要说她,却见她眉眼笑的弯弯,眼里还透着欢快戏谑的神气,嘴角也跟着翘得很高,左边脸颊处露出那个隐隐的小酒窝,不由目光一凝,脚步慢了下来,想说的话也忘记了。
第9章 阿棠闯祸()
“哪日休沐了,你早点来,他巳时左右便要扎马步了,到时咱们在旁瞧热闹。”嘉桐没察觉,还在继续说。
凌轩志慢慢回神,脸上也跟着绽开愉悦的笑容:“好啊,后日便休沐,我一定早早来。”
两人说着话,已经进了内仪门,到了西面翠薇园的花厅前,却始终没见到嘉棠的身影,嘉桐嘀咕道:“看来他这次祸闯的大了,已经躲了起来。”
凌轩志道:“躲有什么用,早晚也要出来的。不过旁人家还能寻阿娘救救场,你们家里,阿棠可真是孤立无援。”
“他现在都这样无法无天了,我阿娘要是再溺爱他,以后可怎么好?还不得闹翻了天啊!”嘉桐摇头道,“阿爹平日管束他也不甚严,犯了错再不严惩哪行呢?”
凌轩志也知道,太傅虽然一向对他们这些学生严厉,包括对皇帝都不肯容情,但对着自己的儿子却是得过且过。不说别的,如今卫嘉棠已经十岁了,读书却还是有一天无一天,似乎公主和太傅都不太在意他的学业。他本来也不明白,跟着着急,后来还是在跟祖父闲聊时,才明白了太傅夫妻俩的深意。
新康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同母妹,先帝在日就时常参与朝政,影响先帝的决策。后来先帝故去,未立太子,更是说服祖父与她一起拥立了小皇帝杨劭。权势之盛,别说在皇族里无人能掠其锋头,便是一干朝廷重臣,见了新康也要恭恭敬敬,遇上军国大事都忘不了问她的意见。
至于太傅卫仲彦,当年未尚主时就是风靡京城的四公子之一,可说既美姿仪、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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