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守在门外的曾子睿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侍卫冲了进来,我的颈上立刻镶上了一圈兵刀。
“你们都下去,”擦干唇边的血迹,魏王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牙卤,“这一巴掌,我会向李玄鸿讨回来的。”
曾子睿不满地撤下了侍卫,自己虽然退了几步却怎么也不肯离开。
“你仔细想过没有,你忘了当年周朝的国力是怎么削弱的吗?若不是申侯为了私怨联合犬戎攻打周幽王,周朝也就不会东迁洛邑,使得王室衰微,名存实亡。试问哪一个引外力入关的人又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东西,只怕到时就算你得到了皇位,也会因为那些欲壑难填的突厥人弄得焦头烂额。你想过没有,刚刚停止了战争,你又要发动内战,还要引突厥人入关,百姓们会怎么看你,他们会拥护一个破坏他们的生活,杀死他们的亲人的“皇帝”的统治吗?”我努力压住怒火,放慢语速说。
“你想让我怎么样?战争已经开始了?”
“放弃吧,什么时候都不会晚,他始终是你的亲哥哥,不是吗?”
“是吗?陈王和赵王还是我们的亲叔叔呢,皇室之中还有什么亲人,都是争夺权力的敌人罢了。而且我们也不是一母所生的兄弟,没有那么亲。”
“是不是一母所生有什么关系,春秋时代卫国的公子寿不是就为了救异母兄弟太子伋的性命,牺牲自己的吗?古人尚且如此,你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公子寿的亲弟弟公子朔不是用计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其中一个还是一母所生的哥哥,才得到王位,成为卫惠公的嘛?”
“卫惠公杀太子伋而立,只当了三年的国君,就因为左右公子的反对,改立太子伋的弟弟黔牟为君,将他赶到齐国,八年之后虽然愎位,卒后传位与儿子懿公。懿公因为父亲的行为,得不到百姓的支援,还不是被翟国人杀死了!后来王位还是落到了伋的另一个弟弟昭伯顽的儿子申的手中。难道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吗?”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我见机继续说,“就算是在那个“弑君如宰鸡”春秋时代,那些弑君的人依然没有几个能够坐稳王位的,他们不但要面对臣子的非难,还有可能被他人所杀,史上留下的恶名更是怎么抹都抹不掉!你现在这么做胜算有多少,最后你能得到些什么,要失去些什么,值得吗?……”
“殿下!”曾子睿激动地打断我,“此人的言论纯粹是妖言!您才是先帝心目中的即位者,李玄鸿是篡位者!”
“值不值得,做过了之后才知道!”魏王不再有信心听下去,“子睿,已经这么晚了,我想郡王已经累了,送他回去休息。”
“是!”曾子睿早就与我结了仇,恨不得新仇旧恨一起算,“送”我回去的方式自然也温柔不到哪里去,那些受他指示的侍卫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押住我。
魏王转过身去,在我被他们拖到门坎的时候,突然说:“我想,这个时候李玄鸿应该知道你在这里不是那么好受,他居然都没有来救你,看来你在他心中的分量远不如江山重。”
我淡淡地笑道:“他要是那种为了救我,不分场合,不分轻重,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计划,只凭一时冲动的人,我早就站在你那边了。”
“你……”
“哼!”我故做潇洒地冷笑。
那夜我自然是一夜未眠,之后就一直被单独软禁在房中,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魏王,我的劝降计划也只能中断。
我完全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仅能从偶尔奉命来看我的曾子睿的脸上发现些蛛丝马迹。他虽然总是努力保持面无表情,在问过我的情况之后还会故意“泄露”一些他们获胜的消息给我。但是我却从他的措辞中发现了一些细微的破绽,读出了另外一种资讯,到现在为止还是皇帝比较占优势。
果然几天后,我被他们带着往北走,这应该是算一种败退,曾子睿还会来看我,却不会再说任何外面的情况给我听了。
天气还是那么冷那么干,使得长期生活在温暖潮湿的南方的我根本无法适应,我生病了,整天咳个不停,虽然曾子睿找了郎中给我开了方子,但是那药却不怎么管用,我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
他始终没来救我,虽然我知道他目前所要作的就是以全面的胜利来压制魏王,丝毫不能分心,但是我有时仍会像个女人似的希望他能不顾一切地来救我,让我知道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虽然那只是一瞬同的闪念,却能让我陷入长时间的混乱中。
吃过晚饭我倒在床上胡思乱想,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我玩压了,唯有一样——我再一次摸到腰间解下系在腰带上的玉牌,举到眼前。这个就是当初在长沙的时候他和我换的那一块“便宜货”,当然了皇帝随身带的东西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每次看到它就让我想起了和“楚有才”在一起的日子,记得我被江陵王李玄浩抓住的那一次,惊慌失措的我大叫了一声“楚有才”,他就端着点心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还说:“我可是随叫随到,你不叫我我怎么好进来?”
我望着屋顶看了好久,淡淡地唤出了那三个字:“……楚有才……”
我等了好久,他都没有“进来”,因为他从来就不可能是那个人,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出我的眼眶,无论我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一个大男人哭起来,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因为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哭泣更是一种万分丢脸的事情,想到这里我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偷偷看了看周围——一片寂静,这才放心地合上眼睛,叹出来:“为了你,我居然变得这么傻,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却……”
“你本来就够傻的了,但是现在居然出现了比你更傻的人!”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地压着冲天的火气。
“谁!”我翻身起来,月色中,落入眼中的身影虽然熟悉却还是让我很露骨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换作一个月前,我一定会兴奋地跳起来……”
一身黑衣,更衬得脸色青白的江楼月一边磨牙一边说:“怎么,很失望吗?有人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你,你还挑三拣四的!你以为我很想来?和你这要的傻子多待一刻,人都会变傻的!皇上……”
“他怎么了?”我紧强地叫出来。
“皇上居然三番五次地想要亲自来救你!……”
那一瞬,我呆住了,任凭一股暖流在胸中窜涌,再一次刺激我并不发达的泪腺,大概一生的眼泪都为他流尽。
我要的不多,只这一句就够了……
“后来呢?”我一边忙着擦眼泪一边焦急地问,虽然很感动,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他会亲自来救我,一是因为那毕竟不是明智的选择,二是因为我最近都没怎么收拾,他要是突然“圣驾光临”,然后看到我满脸乱糟糟的胡子,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形象就全毁了!
看到我满脸复杂的表情,江楼月差点吐血:“疯了,都疯了!我追随皇上十几年,他从来没有这样任性,不顾大局过,前几次还好,只要我提到“百姓”二字,他就没再说了,可是这一次,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愿放弃……”
“于是你就替他来了,江大人果然是值得信任的人呢。”我笑嘻嘻地说,“他有了你这样的臣子真是幸运,但是哪位女子落到这样无情无义的夫君手中就可怜了。”
“好了……”他不满地撇了撇嘴,脸红得很彻底,“走不走?”
“不急,我问你几件事,”我恢愎了正经的语调,“突厥的情况如何,相信皇上已经知道魏王的最后一步棋是突厥,若是被他得逞,事态就难以控制了。”
“这一点你就不用操心了,”他有些得意地说,“前一段日子突厥自己也在内讧,主和派和主战派打得不可开交,不过现在是由皇上支援的主和派占了上峰,他们的可汗已经递交了议和国书。”
“太好了……咳咳……”精神一松懈,喉咙又痒了起来,而且还一次还咳得很厉害。
江楼月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抓过我的手腕,帮我把起脉来。
“可能是天气的原因,最近好冷,所以……”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
“没那么简单,依你的脉象看绝对不是风寒,而是中毒……”他打断我的话,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安,“你必须马上离开,有人想要你死!”
“哦?”那一刻,我脑海中闪过曾子睿的那张脸,难怪他会那么关心我,还会亲自送药过来,“莫非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没有那么严重,那只是慢性的毒药,而且你中毒还不算很深,只要好好调理,静养些时日就可以恢愎了。”
“那就好,”我撕下两片衣服,写了些东西,分别装在两只锦囊中,其中一只还放入了我爱惜的那块玉牌,我把装有玉牌的那只锦囊交到他手中,“把这个带回去交给皇上,我的意思都写得很清楚了。”
“什么?你不打算回到皇上身边?你想干什么!”江楼月几乎有些愤怒,这愤怒中多少带着丝丝对我身体的担忧。
“我还有事情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淡淡地笑着,“不知你听过郑庄公的故事没有?庄公的母亲武姜不喜欢他,她喜欢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段,于是不断地向庄公索要封赏,以壮大段的势力,为他制造谋反的机会。这些事情都没逃过庄公的臣子的眼睛,他们很焦急,向庄公进谏,要求惩治武姜和段的不忠。庄公却说,现在还没有他们谋反的证据,不能落人口实,于是一直养到段已经开始谋反,才不急不慢地用早就准备好的策略将段击溃,逼得他逃到共城。”
“你……什么意思……”江楼月心虚地问。
“郑庄公真是一位伟大的君主,就连后来的“春秋五霸”也没有一个比他更有智慧,而我们的皇上也是如此的英才,要不然他也不会明明知道魏王有心谋反却要将陈王和赵王的旧部交给魏王处理,还故意南下巡查逼魏王不得不提前起事……一切的一切,他都早有安排。不过,郑庄公并没有逃过后人的口伐笔诛,他们说他是“春秋第一奸雄”,说他为了保住地位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但是,这些评论是不公平的,郑庄公和皇上都是有雄心的君主,他们若是不彻底铲除骚动不安的势力,国家何以安定,百姓何以安居?我不希望皇上也遭到这样的污蔑!皇上是“明君”,而且只能是“明君”,所以我必须留下来,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为了皇上……”
“可是,你的身体……”江楼月冲口而出。
“这个时候你还真像个好郎中,你放心,我已经猜到他是在什么里面下的毒了,以后不会再喝了,而且我一定会很快就可以回到他身边了不是吗?”说到这里,我又情不自禁地笑出来,“你就快点走吧,要是被他们发现,像你这样的美人还不知道要遭遇多少可怕的事情呢~~”
“你……”江楼月再次要吐血,脸色越来越阴沉,“我总算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说你“才貌双全”了。不过,你聘慧过人,自然应该知道,最能影响皇上评价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是“佞幸”了,我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所以,可能要你帮一个大~~忙。”
“什么?”
“先卖个关子,”我扬了扬眉毛,又把另外一只锦囊交给他,“这个是给你的。”
江楼月一脸疑惑地接过锦囊,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来看。
“等一下!”我用那种听起来很欠打的声音说,“你一定要到事情平息的时候才能看,绝对不可提前哦,要不然~~国家可能就毁在你手里了!”
江楼月顿时面无人色,收好锦囊,摇摇晃晃地潜出去,我相信想他的本事就算晕着也一样能安全回去,而且有我刚才说的那句话,那个锦囊他一定不敢看,怕不吉利。
我又笑了几次,开始考虑正经的事情。刚才我有一句话没有讲完,其实我之所以坚持要留在这里,做那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光是为了皇上,还为了另一个人——魏王。
几天之后,魏王的军队被逼到最后一个聚点安北都护府,而他唯一的可以依靠的后援——突厥铁骑,也化为乌有。为了表示议和的诚意,突厥可汗不但不出兵相助,还许诺若是魏王逃亡至突厥,他们绝对不会收留。魏王的情况变得十分的糟糕,他不但面对前后两方的强大敌人,还要努力弥补连续有士兵叛逃留下的防御漏洞,绞尽脑汁也不能扭转败局,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就在这个时候,讨逆大军却突然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安扎在城下没有发起总攻的意思。
听着窗外的日益稀少的看守不安的交谈,我分析出当前的局势,看来皇上听从了我的建议,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情况对于我是有利的。
棋局终于下到无子可落的地步,但是不同的认输方式,即有完全不同的结局。
那一夜士兵改变了反抗的方式,换叛逃为叛乱,骚乱加快了魏王失败的速度,我也在混乱之中用一直贴在手腕上藏着一寸是的薄刀胁迫看守我的侍卫,让他将我送到魏王的身边。
他还是那么美,只是脸色苍白,白得如同水中的那抹皓月,他正倚窗而坐,悠闲地自斟自饮,看着窗外火焰中混乱的人影,含着笑。
“你来了,”他平淡地说着,“看到这样的结局心中一定很高兴吧,他赢了,赢得了天下,赢得了你……”
“天下并不是这场赌博的赌注,我也不是,”我随手撚起一只杯子,坐在他身边,他漠然地为我斟酒,“你错了……”
“是呀,不过为了得到这个“错”字,我付出的太多,”他看着我,“时间过得太快了,那夜我们同饮的时候,我还是势力可以与天子抗衡的魏王,现在已经马上就要成为阶下死囚了。你说得对,我不该连累母妃,她是最无辜的。”
“还有别的办法,现在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他眼睛一亮,不过很快又黯淡下来,因为他明白我要说什么。
“只要你肯做……一定能够……”
“他不会给我机会的,他之所以逼我提前起事就是为了除掉我这个心腹大患,而我也不想要他施舍这个机会!你听说过哪个谋反者会跪下来想求原谅吗?除非他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但是我累了,不想与他再斗下去,也就不用苟且偷生做那样的事情。我希望死的时候也像一个亲王……”
“你死的时候也不会像个亲王的……”我淡淡地说,“世间没有一位亲王是死在谋反的战场上的,你若是死了,绝对不可能是亲王,只可能是谋反者!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会怎么样呢?你的部下、幕僚,为了你的“大业”粉身碎骨、肝脑涂地,而他们的家人、朋友、奴仆,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孩都将成为国人报复的对象。他们会被斩首、车裂、凌迟,会被发配边界,会被充为家奴,会被除去良民的户籍,编入乐籍沦为倡妓……这是他们应得的吗?因为与他们相识的某人支援了你的谋反?你在九泉之下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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