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我和木青,没有拒绝的权利。
某日,我劈柴的时候,斧头从掌心滑脱,差点伤到一旁监工的木姨娘,木姨娘提棍便揍,我奋力拨开她,向木青的房间跑去。木青为抵抗选秀的命运,拿一尺白绫上了吊,已经没有了呼吸。
一时间,潮水般汹涌的悲伤,将我湮没。
木老爷和木姨娘痛哭失声:“过几天就是选秀的日子了,这让我拿什么脸去面对崆曲王、面对诸位大臣啊!”
年近七十,痛失爱女。在他们心里,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这样的吗?
既然木老爷和木姨娘想要的面子,木青不能替他们挣回来,那么,我去。
我穿上了木青的衣服,学着木青的样子,将头发挽成了一个髻,坐在轿子里,走上了木青宁愿死,也不愿意走的那条路。
“你居然敢踩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你一句对不起,就能赔我的鞋子吗?!长得这么丑又这么笨,真不知道你来这边做什么!选秀女是为了进皇宫,可不是进猪圈啊!哈哈哈!”
这样的讥讽与嘲笑我通通都不在乎,她们一定想象不到,这就是我原本十年如一日的生活。
“不过是踩了一下鞋子而已,左大臣的女儿,不至于连一双鞋子都买不起吧?何况,倘若刚才某些人说的话被公公听去,离开这里的还不知道是谁呢。也不知道,这个人还有没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
直到云白筠的出现,我的眼里才重新有了光芒——她太像木青了,虽然样子和木青完全不同,可她的神态、她的挺身而出,却让我无时无刻的,不联想到木青。
那个我深深爱着的、死去的木青。
我对云白筠说了谎,她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木青能活着。
云白筠说,她要接近大王子,并得到大王子的信任,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愿意帮助她。木青活着的时候,我没能来得及为她做任何事。现在木青死去了,纵然我知道在云白筠身上付出再多对死去的木青来说都是徒劳无功。可与其说是在弥补木青,倒不如说,是在弥补我自己。
没来得及好好爱木青的,那个过去的自己。
不管是在宗人府的时候,还是在被毒针刺伤的时候,我都没有一丝畏惧,相反,是一种解脱。我不怕死,从我男扮女装入宫的那一刻开始,死亡就可笑般的成为了我余生所有的追逐。
木青下葬的那天,我躲过木老爷和木姨娘的视线,偷偷吻了她的唇。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冰冷的死亡滋味,那种滋味令我惧怕,可我知道,那里,有我最爱的木青。
此刻,我被毒针刺伤的手臂已经开始麻木,但是木青,你知道吗?这首曲子,哪怕失去双手,我也依旧可以弹完。
只因为,那是献给你的绝唱。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了云白筠因为胜利而传来的欢呼。
能帮到这样像你的她,真好。木泽,死而无憾。
云白筠,请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眼前的人。
木青,等我,我在路上。
在木泽最后的记忆里,枫引又奏了一遍那曲《念情》。曲子里流露出的悲伤慢慢的稀释、挥发,比“宫廷乐师考核”那天,要强烈千百倍。
莫乔哭的泪眼朦胧,她非常后悔曾经对木泽的嘲笑,她不知道,在木泽身上,有着如此深刻的执念。
此刻的云白筠,痛恨着自己的自私,她恨自己对木泽的关心太少,没能救下木泽。木泽到死都没忘了祝福自己,自己却从没问过他的过去。然而说到木泽的那句祝福,云白筠眼前竟第一时间的闪过墨憎的脸。木泽用生命谱的这首绝唱,轻易的便让云白筠红了脸,也红了眼。
枫引按下墙壁上的一个机关,顿时屋顶裂开来,一副竹梯缓缓降下,悬在云白筠眼前。
“上去吧。”枫引道。
说着,枫引率先顺着梯子攀爬而上。云白筠愣了一下,紧随其后,颜睿跟在最后面,莫乔因为太虚弱,只能留在密室当中。
竹梯的尽头,依旧是窄小却狭长的通道。
同云白筠一行人来的路不同,这个通道没有丝毫的潮湿昏暗,更不用说是阴森恐怖。这里的每一块地板每一寸墙壁,都是由上等的木材制成,每走几步,便都雕刻着不同的图案,似是一个个凄美的故事,也许,用不了几日,木泽的故事也会出现在这面墙壁上吧。
推开一扇精巧的门,是皇宫里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屋子,不过按陈设来看,比云白筠住的屋子还是要高出好几个等级。枫引能在“宫廷乐师考核”上演奏,想必也是宫中一名品级不低的乐师。
第39章 崆曲10()
枫引带着云白筠一行人走出房间,却令云白筠惊讶了——枫引,就住在大王子隔壁的宫殿里。云白筠疑惑的看着枫引,希望枫引能给出一个解释,枫引却说:“没什么,只是一个旧识罢了。你们见到大王子,能不能帮我带个话给他?”
“当然可以,请说。”
“你们对他说‘还记得我们经常弹得那首曲子吗?后面的旋律宫商角徵羽,那个羽降半个调子,会更好听’。”
“就这样?”
“对,就这样。启程的时候再来找我吧,我嫌吵,告辞了。”
说罢,枫引转身退回到地下通道里,留下云白筠和颜睿面面相觑。
等到夜幕降临,云白筠和颜睿偷偷潜入了大王子的房间。
面对云白筠和颜睿的突然“来访”,大王子本能的诧异了一下,但随即,又换上了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能从宗人府一路逃闯到这里,你们也很不容易的啊。”
“民女云白筠,穗盟人,此次贸然进宫,是受人之拖,有不得不见大王子的要事要同大王子讲。”
“那你说来听听,若只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你的下场可就不单是宗人府这么简单了。”大王子冷哼一声。
“民间传言称,曾经的崆曲只有黑白二色,某著名乐师因此已死明志,并在死前写出‘生灵活气被夺,绯与湘不知所踪。’这样的句子。后因大王子您十分崇拜该乐师,于是在当权后下令实现了曲中的绯与湘,因而有了今天的崆曲,处处皆是红色的崆曲。可有此事?”
“嗯。”大王子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似乎对云白筠重复既定事实很不满意。
“那么您可知道?在这种过分刺目的红色的影响下,崆曲很多人都患上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呢?还请大王子开恩,下令以还给崆曲正常的颜色,还给百姓正常的颜色。”
“我们崆曲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穗盟人来指手画脚了?更何况,这红色是……”这红色,是他最尊敬的人想要的,他是老师,更是父亲,他想要的,我都会帮他完成。
“算了,你们这些庶民,说了也不会懂。来人!”大王子态度强硬。
“大王子,有什么吩咐。”下人问声立刻赶来。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有人偷偷潜进来,你们居然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刺客,妄图谋害本王,被本王当场制服。先压下去,等候发落。”
“是!”众下人异口同声的应道。
云白筠对于大王子的反应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对于一个略有才干又高傲自负的领导者来说,没有什么事可以轻易的动摇他的决定,特别是他近乎偏执的认为是对的一件事。
但是,云白筠似乎想到了什么,在被押出房间的前一秒,对着大王子大声喊道:“大王子!有人让我给你捎句话!‘还记得我们经常弹得那首曲子吗?后面的宫商角徵羽,那个羽降半个调子,会更好听’!”
“慢着!”大王子喝住了两个下人:“先放开他们!”
大王子快步走到云白筠面前:“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我说,有人让我给你捎句话‘还记得我们经常弹得那首曲子吗?后面的宫商角徵羽,那个羽降半个调子,会更好听’。”
——以安,千万别忘了,我们经常弹得那首曲子,后面的宫商角徵羽,那个羽降半个调子,会更好听。做人也要如此,切忌一成不变,有时候,退一步,做一下改变,会收获更多。
——我会记得的。
短短几句对白,却恍若隔世。
那个为师、更为父的男人,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消失了差不多快二十年。
——以安,老师为你修一个地下宫殿好不好?崆曲的颜色太单调了,似乎睡着与醒着,一点区别都没有。以安喜欢什么颜色?
——我喜欢……唔……以安答不上来,老师,你说这个世界上都有什么颜色呢?
——这个世界上,有好多种颜色,老师也说不上来。
——那老师喜欢什么颜色呢?
——老师,老师喜欢红色。
——红色是什么样子的?
——红色,红色就是……
——唔,老师你受伤了!
——以安,看到了吗?这就是红色,是生命的颜色。
——我知道了!老师喜欢红色,那我也喜欢红色!红色是生命的颜色!
大王子寇以安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割破手指,只为告诉他什么是红色的男人,那个让他爱上生命的颜色的男人。
那一刻起,寇以安便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自己若得势,一定要把整座崆曲城,都换成师父最爱的红色。那是,生命的颜色,是爱的颜色。
然而在寇以安十八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哈哈哈哈……”那一天,一向稳重儒雅的男人竟然站在城楼上大笑大闹。
“九渊崆曲位之五轮
却只目见两色相间
乐者黑白之见
无爱无乐无悲无灵
生灵活气被夺
绯与湘不知所踪
乐者眸中空无一物
为八国茶余饭后之耻笑
仙之聚地繁花烂漫
只求魂归其所。”
“哈哈哈……崆曲要亡了!!!”男子在城楼上奋力唱完这首词后,颓然的喊出了一句不知是感慨还是诅咒的话,接着,从高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
寇以安飞快的跑着,却还是没能接住,从高空中快速坠落的师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敬重的人,就这样开败在自己的生命里。
红色。寇以安从没见过这么大片大片的红色。这是师父第二次告诉寇以安什么是红色,也是最后一次告诉寇以安,什么是红色。也许,正是因为红色是生命的颜色,所以师父才要用生命,教授给自己吧。
寇以安这样想。
“什么第一宫廷乐师,疯子。”
“他活着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他有病。”
……
师父的死,抹杀了他生前的一切荣耀。百姓们都觉得他就是个疯子,自杀,是他早晚都会做的事情。他会选择这种死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寇以安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他谋权篡位,一个人单枪匹马却还是杀出了一条血路,他终于辅佐太子上台,同时,也成了崆曲的真正掌权者。而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整个崆曲,都充盈着这种刺目的红,就像,他依然还在。
这是大王子寇以安最深沉的秘密,也是唯一的秘密,而这些,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又怎么会知道?
大王子疯了似的双手钳住云白筠:“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怎么会知道他?!你到底是谁!你说!你说啊!!”
“我不知道。是枫引托我带话给你……”
“枫引?那个没用的乐师。他才不可能知道他!他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他!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没有!!我知道了,是你杀了他对不对?是你杀了他!我杀了你!”大王子紧紧地扼住云白筠的脖子,颜睿在一旁想要阻止大王子,却被下人们死死的拦住。
怎么办、怎么办?
云白筠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自己难道就要这样死了么?没有死在玉琼派、没有死在宗人府、没有死在暗杀者手里,却要在马上就能带着崆曲印上路的时候,被大王子掐死了?那一瞬间,云白筠想到了很多,她想到了爷爷,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爷爷一定会很伤心的吧?还有墨大哥,自从在绘恩的时候遇到墨大哥,墨大哥就一直在帮助自己,自己却还没有来得及对墨大哥说一声谢谢,又或者,想说的不只是一声谢谢……
“住手!”有人大声喝住了大王子,云白筠明显感觉,大王子钳住自己勃颈的手顿了一下,一丝氧气狡猾的钻进云白筠的鼻孔。
墨大哥,是你吗?
好像是枫引。
又好像不是。
“以安,别再执迷不悟了。”
云白筠看清楚了,这是枫引的相貌,却不是枫引的声音。枫引的声音清晰洪亮,而眼前这个“枫引”的声音,却透着说不出的沧桑。
而这个声音,却让大王子得令一般的,松开了手。
“师……老师……是你吗?”大王子喃喃的道。
“你们都下去!”大王子厉声喝退了下人们。
枫引从黑暗里缓缓走出:“以安,千万别忘了,我们经常弹得那首曲子,后面的宫商角徵羽,那个羽降半个调子,会更好听。做人也要如此,切忌一成不变,有时候,退一步,做一下改变,会收获更多。”
“你……你究竟是谁……”大王子目瞪口呆,这不是自己手下那个没用的乐师么?他是师父?不,他和师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呢?
枫引没说话,而是盘坐在地上,轻轻弹拨起他心爱的古琴焦尾。
也许是时候,该让枫引讲一讲,属于他的故事了。
第40章 崆曲11()
我叫枫引,也叫苦无。
我是崆曲印。
原本,我只是一颗普通树木上的其中一块木头,可我却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到了云锦,又是怎样有了一个精美的身体。我只知道,我慢慢有了情绪,慢慢也学会了直立行走,慢慢也变成了人——世界上最特别的生命体。
可我知道我和他们是不同的,与其说我自傲,倒不如说我自卑。生老病死对于人类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可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种怎么也无法实现的奢望。刚开始,我沉迷于这种永生的感觉,所谓的死亡,对于我来说不过是重新换一个身份重新换一种活法,却能让那些愚蠢的人类伤心不已。有一段时间,我对自己的这种恶作剧很痴迷。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领悟到了心痛的感觉,我越来越经常的想起那些曾经被我伤害过的人们。你相信这世界上有报应吗?如果没有,为什么明明是我伤害了他们,我的心却比他们千倍百倍的疼?
我承认,我动心了。
我开始收敛所有的情绪,在崆曲轮的四周边缘游走,自己种田,自给自足,无聊的时候,就弹琴聊以□□,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日子像流水一样,渐渐远行。
我以为,我会这样,度过我经年的时光,却没想到,某一天,一个穿着华丽衣服的翩翩孩童,扰乱了我原本的平静。
那日,我正在抚琴,那男孩偶然路过,从我身后走来。我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我想他一定会像其他顽劣孩子一样,从后面狠狠地推我一下,然后说:“叔叔,你在做什么?”
可男孩并没有,他只是静静的站在我身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