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木雕泥塑似的,半晌才‘哎呀’叫了一声,两手往公案上一扑,抬头往上看了看,又向左右的兵弁们瞅瞅,呆散失神的眸子,复发出凶光,厉声说道:“胆大的刺客,竟敢在警卫森严下摘去本官的顶戴,你等还不速去捉拿刺客,还愣着做什么?”立刻有军官一面调集帐外的小队子进帐,护卫大人安全,一面传令阖营搜查刺客。
这一来大营里立时骚动起来,只有方丈心中明白,此乃是江湖豪杰现身示警,自己断锁逃走轻而易举,但少林寺阖寺僧人立时身遭涂炭,见座上图海吓了个发昏,适才凌虐章狸的凶暴尽敛,阖帐中的将官,只知道趋奉图海,竟不知立刻追赶刺客,一群酒囊饭袋惶惑的神情,心里倒是好笑。
这时图海精神恢复,喝令看守差事,又添了两名小队子,把凉飕飕的鬼头刀搁在和尚脖子上,方丈只得低头忍受。图海另换了一顶帽子戴上,离开公案,又抬头细看了看帐篷顶子,已被刺客割裂一处,乃是一尺五长、一尺宽的破洞,只凭这么一个裂洞,竟能来去自如。
图海走到方丈的面前,见方丈在犀利刀锋下跪伏俯首,驯若绵羊,图海冷笑一声招呼道:“和尚你抬头起来。”方丈略把头抬了抬。图海冷然问道:“本官误信告发人的诬告,开罪了和尚,非常抱愧!本官又岂料和尚的朋友,全是游侠剑客一流的江湖异人,本官不但误人,还险些自误,本官这颗头颅承高人留情没给带走,欣幸十分,本官一定要开释和尚,把告发人治以诬告之罪,你的朋友现在哪里?快快告诉本官,教本官早早会一会江湖异人,本官想你们行侠仗义的人,一定能宽洪大量,原谅本官也是被人所蒙蔽的!”
图海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一明方丈却明白他这番做作只能诓骗愚民,自己岂肯轻轻被他诱了供去,遂即答道:“大将军恩施格外,贫僧不忘大人的大德,适才那人贫僧不识,请大人明察!”图海一声断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要知道本将军是行伍出身,江湖上一切秘密勾当,本官见的多了,有本事尽管施展出来,本官要教你逃出我的掌握,本官就算白在枪林箭雨里闯过!”说到这并不再往下问,扭头向一旁侍立的军勇喝声:“把技勇营的邓三泰唤来。”军勇们答了声:“喳。”立刻出帐去调邓三泰。
军勇才转过大帐,只见游记将军邓三泰,正带着一队技勇兵赶到。原来大帐发生变故,图号下令阖营查拿刺客,邓三泰连夜赶路,身负内伤,正在调养,听闻这种惊报,他是负责保护大将军安危的,偏偏没在大帐内就出了这种事,大人若受了毫发之伤,他怎能担待的了,遂不待传唤,调集了部下一队技勇兵,如飞赶来保护,正巧中途遇见军勇奉命传唤,邓三泰匆匆问过军勇出事情形,随令技勇兵分布在大帐四周,自己急急走进帐来,忙向大将军图海当面请罪。
图海并为深责,说道:“这里的事谅你听说了,本官险些死在这群贼子的手中,你深悉江湖的一切,这股差事交给你,给我将和尚好好看管住了,逃脱了我唯你是问。”图海说罢转身出帐。这邓三泰控背躬身送大将军走后,折转身来,走到方丈面前,把面色一沉,挥了挥手,命兵勇将章狸的死尸拖了出去,对方丈说道:“来的是哪一位高人,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莫测,越发教我仰慕。方丈将他请出来,我定能竭诚相待!”
方丈闻言并不答言,将眼皮垂下,邓三泰见状目露凶光,向他身旁的亲信低声细语,那军勇急急走出帐去,工夫不大,从外面进来四名军勇,手提着一副木枷,哗啦一声放在地上。邓三泰一声断喝道:“高僧,官司落在身上,可别教好朋友为难。这是朝廷的王法,可别怨我对不起朋友了,你若是断锁一走,可小心你少林的徒子徒孙,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又向军勇们喝声:“来呀,给他砸上。”一明禅师坐在地下双手合十,军勇过来叮叮当当砸上枷,邓三泰叫道:“将他押入大牢!”由二十名技勇兵左右押着方丈出了帐门,邓三泰生怕出现闪失,在后紧紧跟随。
一明禅师由军兵押着往后走,四下军兵往来好似穿梭,直越过两排大帐,来至大营中最后的营房,相隔三五里地外就是山岭,虽在夜间,也能辨出山形。前面是四座大帐,在四帐中间,单有一间牢房,建筑得十分坚固,邓三泰来到门前,早有军勇,把一扇牢门拉开,推着一明禅师进到里面。
邓三泰将方丈押入大牢,跟看守叮嘱了几句,又向图海的大帐赶来,先给图海请罪,图海摇了摇手,示意他坐下,抄起一盏茶,泯了一口,说道:“那个江湖飞贼,险险要了本官的性命,若是再来又当如何?”
第385章 大将军夜审少林僧 通臂猿力敌昆仑道(五)()
邓三泰说道:“大人放心,卑职营中也有几位江湖侠剑一流的异人,卑职这便让几人暗中巡视,定保大人安全!”图海掏出鼻烟壶,沉沉的一吸,说道:“别提你那几个江湖异人了,适才那个死囚所招,你营中有不少要犯,还有和李闯一样的反贼,幸亏没有外人在场,不然朝廷问责下来,到时你让本官怎么辩驳?”
邓三泰闻言大骇,慌忙起身跪倒,说道:“大将军明鉴,那几位却是草莽英雄,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位老隐士,在前明时占山为寇,但彼时形势所逼。大人万万不可听信犯人的一面之词!”图海闻言点点头,说道:“起来吧!”邓三泰这才起身,用衣袖沾沾额头,图海说道:“眼下速将行刺之人缉拿住,那和尚的事我已快报入京,是解往京城还是就地正法,还要看当今万岁的意思,到时论功行赏,升你做个副将轻而易举,弄不好还可提拔做个副都统!”
邓三泰闻言大喜,说道:“一切皆是大人的栽培!”说罢坐在图海身侧,说道:“大人,那和尚是少林寺数百武僧的头领,少林门人遍天下,多是江洋大盗、绿林飞贼,也有和吴三桂、郑经等人勾结,实是大清的一大隐患。因为三藩闹的兵连祸结,地方官哪还有余力管别的闲事,他隐身佛寺之中,操控手下羽党,横行江湖,竟得逍遥法外。卑职一人对付他少林天下的和尚,定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敌不住人多。此次既要看管犯人,又须抵御贼党,这些江湖巨盗,历来藐视法度,保护大人的安全更为重要,卑职实感顾此失彼。卑职想约几位师长下山,再多请几位同辈中的能手,帮着卑职,索性拿和尚作为香饵,把他的羽党一网打尽,为我大清永绝后患,请示大将军的示下。”
图海闻言,点点头说道:“你这办法很好,也是我所想的,你赶紧约人去吧,不过你约人的事,也要严密一点,凭咱堂堂统兵大员,办不了一个深山枯僧,太教人笑咱胆小无能了。另外,你营中那几个有劣迹的人,速速将他们赶出军营,特别是那个火烧豫王府的,要捉起来拷问,不可让把柄落在别人的口中!你也知道,周昌跟我不对头,他在圣上面前绝不给咱们说好话。好在我们有兵权在手,他也把咱怎样不了!”
邓三泰诺诺连声,退出营帐,回到自己本营,把亲信的军勇叫到面前,低声嘱咐了一番,每人领一枝‘绿竹箭’,附了份柬帖,所约请是他两位师尊,和昆仑教下所有的师兄弟。邓三泰传绿林箭之后,想起图海的忠告,又十分的为难,一番深思熟虑后,带了两名亲信,步出军帐,要去技勇营中。
刚出营地,与迎面而来的副统带险险撞个满怀,邓三泰说道:“你慌慌张张的作甚?”副统带见是邓三泰急忙说道:“我正要去寻大人!”邓三泰问道:“出了什么事?”副统带说道:“适才阴老拳师听闻营中出了刺客,带着一道二僧出营巡查,还是阴老拳师厉害,一眼便发现刁斗上藏着个人,待要将来人生擒,那人的功夫却十分了得,飞身跃下刁斗,向身后的三处刁斗招了招手,同时跃下三个人,那身手皆是了得,四人向着北营外山岭中逃窜,阴老拳师率人随后追出去,阴老拳师怕寡不敌众,让卑职速向将军通报一声!”
邓三泰焉料今夜入营行刺的匪人如此之多,向两名亲信低声叮嘱几句,自己提气向后营山岭方向奔去,趁着天色,也未惊扰把守军营的兵勇,翻过栅栏围墙施展开夜行术,直到山根下,顺着一条山道上了山。
且说逍遥叟阴怀义,从嵩山回转军营,对弟子司徒湛说道:“本想借助官兵之威,将少林寺夷为平地,但那图海大学士却是个胆小怕事之辈,做事瞻前顾后,深怕背上毁寺灭佛的罪名,只怕此时预备着将那一明和尚解入京城,真不知道他这么一位大将军在怕什么?”司徒湛说道:“当今万岁的先皇顺治,在五台山落发出家,康熙自从登基以来五次朝拜,对天下佛家也是颇为尊崇,图海是三朝老臣,焉能无所顾忌!”阴怀义说道:“可惜我这副身子,若是当年,就凭他毛萧,焉能是我的对手?”司徒湛说道:“少林寺垂名数百年,非是浪得虚名,那些护寺的武僧多数我都不认得,有好几个的武艺都不次于我,也不知姓名。想要让它们就此断绝,绝非易事,不过耿家父子这把大火也将少林寺半壁烧毁,解气之极!”阴怀义说道:“若不是齐良赶来,你我乘虚入寺,将经穴图寻到手,即解了我的痛苦,在武学上也可更进一步!”司徒湛说道:“我看那邓三泰也是这般想法!”阴怀义说道:“可恼的邓瑛和昆仑老和尚,自尊自大不肯轻易下山,让你我师徒冲锋陷阵,却还想从中捞取便宜!”
正说着,军帐外一片嘈杂,哨声此起彼伏,阴怀义说道:“你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一明和尚断锁逃走了?”司徒湛领命出去,片刻后急冲冲回来,说道:“图海大人在提审一明、章狸君臣,那章狸倒是硬气,不论如何用刑,咬紧牙关不予招供,最后挺刑不过自尽而死,大人正要对和尚用刑时,倏然有刺客从帐篷顶上落下,却未行刺但将大人的一顶珊瑚顶子取了去,大人大怒,集合满营众将在搜查刺客,邓三泰也被调了去!”
阴怀义起身说道:“你我这便出去,说不定是毛萧那个老家伙,不对,若是毛萧那老儿,只怕图海此刻已过了奈何桥了,可能是齐良,或是李宁、一真和尚,咱们快去看看!”
说罢领着司徒湛便出了营帐,与此同时,旁边营帐中的郝宽、郝敬、南洞玄也闻讯而来,司徒湛把打听到的事情经过对众人讲明,身后突然传来耿飈的冷笑,阴怀义回身观瞧,耿飈和火鞭子耿烧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阴怀义说道:“你在少室山上跑到哪里去了,我们都以为你被人给害了!”
第386章 大将军夜审少林僧 通臂猿力敌昆仑道(六)()
耿飙说道:“别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老人家和毛萧老儿比试了一番,刚赶回来,岂料,我一不在,这军营中便出了如此大的乱子,阴老三,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今日我二人就在此做场比赛,谁将刺客擒住,谁就为尊!”阴怀义暗骂耿飈无事生非,脸上并不显露,口中说道:“好,闲来无事就拿此事做个消遣!”说罢让南洞玄去请技勇营的副统带,领着众人往中军大帐走去。
正行间,阴怀义心想:“别看这大营里万马千军,也只能镇的住平常的人,搁在江湖道眼中,也不算什么。要是来人未去,让我捉住,看耿老小子颜面何存!”这时晓风阵阵,斜月当头,黯然无光,灯球火把如同黑暗中的几点萤火,阴怀义抬头望着天空,无意中瞥见营帐之间的一座刁斗,不禁咦了一声,低声向身旁跟随的南洞玄说道:“你练过夜眼,刁斗上站着什么人?”南洞玄忙往刁斗上看时,只是天色无光,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当下往前凑了几步,说道:“好像是个上年纪的老头子,留着长长的须子!”阴怀义冷笑道:“当值的军勇还有上年纪的老头子么,我去将他揪下来!”
说罢摇动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转眼来至那座刁斗之下,伸出右掌在木桩上一推,这一抱粗细、入地三尺的木柱应手而断,便在那刁斗倒落,离地三五丈时,从刁斗中飞出一个玄衣道士,左脚尖在刁斗上轻轻一点,在空中打了个筋斗,身子又纵起二丈有余,将大袖连摆,如同一只大苍鹰徐徐下落。阴怀义叫道:“好个武当山燕子穿林术,休走,吃老夫一剑!”说罢在肋下抽出湛卢宝剑,直取那道人,道人未等双足落地,从身背后取下一个圆滚滚的物事,抖手向阴怀义飞了过来,阴怀义忙将剑法收住,伸出一只左手,将那物接在手中,正是图海的那顶官帽子。忙回身一抖手,将顶子向那副统带飞去,叫道:“请统带大人转呈大将军,快让邓将军带人前来支援。”那顶官帽子不偏不倚,正飞至副统带的怀中,阴怀义回首看时,那道士已在一二十丈之外,从旁边三座刁斗中又飞下三道黑影,每人的轻身功夫俱是高明之极,四个人聚在一起向北面山脚下奔去。
阴怀义叫道:“哥几个,要捉刺客看自己的本事!”遂即展开脚下功夫,赶了上去,经此一乱,各营的兵将纷纷手擎刀枪而至,不分青红皂白,见人便要拦阻,这十余人皆是绿林中杰出的人物,即便在刀山枪林中也穿行自如,何况耿烧几人还身着技勇营的号坎,更是通行无阻。转眼间已穿出军营,越过栅栏墙,前面并没有路,原有一股羊肠小道,也被蓬蒿掩没。前方的四个人将腰塌下,越走越快,司徒湛人称摩云剑客凌空叟,轻身之艺天下少有,在四人身后追的最紧,阴怀义和耿飈二人振奋起精神来,飞身蹿上巉岩峭壁,横穿直跃,轻登巧纵,无须多时,已将郝宽、郝敬、南洞玄、耿烧等落在身后数十丈以外。
阴怀义边追心中边想道:“这四人功夫卓越,再追下去也是枉然,既然已将顶戴找到,若然中了敌人的埋伏,反而不美,不如就此回去!”正想着,山上一阵丁丁当当的乱响,接着传来司徒湛的叫声道:“师傅,邓老教主到了!”阴怀义闻言大喜,几个起落已赶上前去。
只见山道上,几颗古树之间,奇剑昆仑子邓瑛与一个长臂白髯的老者正在搏杀斗剑,只见邓瑛的剑法奇诡绝伦,运剑如电,剑剑不离老者的要害,夜探军营的其余几个夜行人,与司徒湛围在战圈之外,几人都是武学行家,但如邓瑛这般诡谲精妙的剑术,也是平生仅见。
那长臂老者,形如猿猴,手中的长剑烁烁放光,正是山东通臂门的通臂猿猴侯昭,他也是当时卅六位剑客中的佼佼人物,久已成名的剑术大家,邓瑛的剑法虽异常之快,他却丝毫不乱,但见他顺势破势,解招还招,当真是剑挟风雷,招招都见功力。一个攻的迅疾,有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一个守得沉稳,有如长堤卧波,不为摇动。三十回合过去,两人越战越紧,邓瑛渐占上风,侯昭再不像之前那般沉稳,剑法中漏出许多破绽。
阴怀义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武术家,略观战局便知胜败,转头看向几个夜探军营的人物,一高一矮两个出家的老年道士,乃是当今武当山太乙门的二位剑客,最近在万松山上也曾照过面。另一个儒家打扮的老者,乃是上三门新任的总门长文雅先生齐良。当即轻摇羽扇,笑吟吟的说道:“齐先生,真是胆大包天的主,敢夜探连营,行刺国家的命官!”
齐漱溟充耳不闻,凝神观战,看到紧要当口高声叫道:“侯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