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牌名的古典风情如梦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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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牌名的古典风情如梦蝶恋花-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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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的那首一样,《雨霖铃》也是跟柳永连在一起的,这几乎毫无疑义。善作慢词长调的他发现了这一曲调中蕴涵的深深的悲伤,他是一个除了感情一无所有的人,他越抒发倒似越淘之不尽,古今离情有比这更痛彻的吗?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分离?是不是只有分离才能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如果这世上真的曾经有神仙眷属,那也是因为先有了那些如花之蕊的女子。
  是谁的目光还在牵绊,是谁的歌声还在雨夜响起,也许我可以在城市的阳台上挂起一串风玲,为的是在某个暑夜或雨天听到一些回忆……


  点绛唇与眼儿媚

  江淹是南北朝时候的奇才,诗文词赋都写得好。“梦笔生花”“江郎才尽”两个成语都来自他。其实寻常写东西的人何尝不期待自己也有一段飞来奇遇,可以不费功夫文章天成呢?就像小时候听了神笔马良的故事,哪个孩子都盼望自己拥有这样神奇的本领。南北朝时贵族门阀制度严苛,不似唐宋科举制度逐渐完善,寻常读书人那时还根本奔走无门,没有出头之日。像江淹这样出身贫寒,靠文章得到赏识,跻身仕途,而且还能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历经宋、齐、梁三朝再全身而退,实在也算一个足堪分析的个案。至少他肯定不是后人附会的那样一个因为生活安舒了而心性懒惰的人。
  也不知道后来那些个“黄金屋”“颜如玉”的谎话误了多少苍生。但事实就是这样,给你一条科举进仕之路已是皇恩浩荡,还不紧赶着苦读苦背。越往后走路越窄,越是承平岁月越反倒没有选择了。
  话说回来。江淹的五言古诗有许多怀古忧思之作,那时候的诗还没有后来格律的约束,好像是长在乡间蓬勃的花草,自然舒朗。江淹虽是北人但在江南长大,吴烟楚辞对他有很大影响,诗中不乏香草美人之喻和飘摇怅惘之思。有一首写一个美丽女子游春,路人争赌围观的盛况:
  江南二月春,东风转绿苹。不知谁家子,看花桃李津。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行人咸息驾,争拟洛川神。
  不知为什么我读它立刻想起那个美男子潘岳,那个一走到大街上立刻被人围观,将瓜果花草投掷于车的那个帅哥,那才真叫追星呢,还是偶像级兼实力派的。这首诗里惟有“点绛唇”三个字应该是性别确指吧,洛神本也可以男女不辨,魏晋南北朝时虽然流行各种各样的美男,但好像还只是涂粉,还没有发展到要把嘴唇也涂红的地步吧?五胡乱华、南北对峙、小国林立,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极度混乱的一个时期。所谓的魏晋风骨看起来很美,其实换了谁恐怕也不会愿意生活在那个动荡的时期,过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及时行乐也好,张扬个性也好,都不过是为了在乱世求个安身立命罢了。那时代流行怪异的审美标准,男子的长相比女子更重要,不光要剃须,还要敷粉加薰香,更有甚者,穿女人衣服,学女性的轻盈步态,整个社会弥散着对阴柔的崇尚。这个江淹相貌也应该不错,光凭文采也不能在那个时代长盛不衰啊,不是还叫他江郎吗?可见年轻时也是一个美姿容的帅哥。
  想到现在韩风突进,电影电视上雌雄难辨的潮流,历史真是有趣。
  古人形容女子形貌,一般着眼眉目,好像唇并不很受重视,唇只要小,重在吐气如兰,樱唇轻启,全在一个动态。如若画在画上,只看周昉的《簪花仕女图》就可明白,那唇色当真只是一点,上下各画一个小半圆,合在一起可不是一颗樱桃。画这样的妆,好像必要把脸涂得雪白,眉点得漆黑,以显得那唇的红——怎么好像日本艺伎的装扮?也许他们本来就是跟我们学的——所以才有“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的时尚彩妆,这个江淹倒还与时俱进呢。古人很早就知道用牛髓或牛油来润唇,北朝的《齐民要术》里就有关于口脂制作的详细方法,那时候的口红是像胭脂一样,需要用指尖挑起一点,往嘴唇上“点注”,所以真正是点绛唇。这种风尚到了唐肯定是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并成一时之流行,丰美仕女们穿短襦长裙,肩披丝帛,短而粗的眉,凤眼樱唇,额饰花钿。一个个像画在墙上的蝴蝶,风吹过,好像随时还可起舞,以丰满的体态演飘逸的舞姿,也不觉得矛盾。
  《点绛唇》这样的曲调用来歌咏女子情态,轻灵婉转。虽是小令,上下片换头,节拍也不一样,想来当初唱起一定是莺燕清婉,精巧喜人的。后来曲调虽失,但从秦观和李清照的词中仍能体会出其中幽美灵动的感觉。只是已跟美人彩妆没有关系了。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少游贬居郴州,对桃源的向往体现在许多诗文里,这一曲烟水迷茫,风起花落,尘缘渐忘似有禅意了。
  最喜欢的《点绛唇》当然还是要数易安的这首: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好处自是不必多说,这样的天真娇憨情态比那些个男人们的揣度想像何只动人百倍。虽然词讲究个“要渺宜修”,但纯以男人口吻描摹女子情状,总好像不妥,写得太好太真,反让人生出不舒服的感觉,要么轻佻要么有点变态。所以读易安没有丝毫障碍。只是回想易安人生,快乐的日子也如花谢叶落,梅熟子散,让人心痛。易安年轻时候的词句里这样的欢欣喜悦还有许多,她在一首《浣溪沙》里说:“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亲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那似嗔非嗔,似喜非喜的娇羞,欲说还休的目光,是那个写下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女子吗?她的人生辞章亦如后主亡国前后般判若两人,男人的江山女人的庭院,那过去了的好日子成了永不再来的回忆。
  眼睛相对于唇来说,在古代文人心目中的地位可要高出许多,历来秋水秋波,眉眼盈盈就是诗人词人们心目中最动人的画面。这肯定可以从“风”“骚”中找到源头。欢悦时是美目盼兮,忧愁时是“目眇眇兮愁予”。《眼儿媚》的词牌来自南宋的《古今词话》一书中的记载,据说跟王安石的儿子王雱的一首抒发相思之情的词有关。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王雱初遇翰林学士庞公之女庞荻即一见钟情。宋时风气开放,赏春乐游之事平常,时近清明,花嫣柳艳,乍暖还寒。汴梁城外青山碧水,陌上游春扫墓之人不绝。正是江淹美人诗中描写的情景。两个俊男美女机遇巧合在婚前就得相见,一见钟情,又门当户对,自是一段好姻缘。虽然庞公与王安石政见不一致,但两家还是结了亲。可惜王雱人虽长得帅,但身体很弱。以至夫妻分居,后来庞荻奉王安石之命改嫁,嫁的是神宗的弟弟,也是王雱的好友昌王赵颢。据说庞荻再婚之时,王雱病危,弥留中写下这首词,不久去世。年仅三十三岁。赵颢善待庞荻,临终前对三个孩子说要替他继续照顾他们的妈妈。王雱为什么会把自己的这首词命名为《眼儿媚》呢?是因为庞荻有一双秋水一样的眼睛吗?野史中说王雱有隐疾,庞荻并不想离开他,可他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强她别嫁,那样一朵娇嫩的海棠花,他不忍她兀自萎谢。
  初读到这段故事,很是感慨。庞荻在王雱生前就别嫁而非被休,在那个时代几近惊世骇俗的行为,王安石父子对庞荻的一番用心与深情实在有超越时代的人文精神。而昌王赵颢的始终如一也足以动人。庞荻何幸。有这种人物,纵使变法失败,北宋也是幸运的。
  后来贺铸有一首《眼儿媚》被认为是这一阕词的正声:
  萧萧江上荻花秋,做弄许多愁。半竿落日,两行新雁,一叶扁舟。 惜分长怕君先去,直待醉时休。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
  这样的眼已经和愁眉连在了一处,易安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却原来是这里出处。
  秦观有一首《眼儿媚》据说是和妻子新婚久别,眷恋相思之作:
  楼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阑干。一双燕子,两行归雁,画角声残。 绮窗人在东风里,无语对春闲。也应似旧,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在古人心目中,多情妩媚的眼神必然也是含愁犹豫的眼神,词中的眼光没有热烈大胆、直视对方的,总是与凭栏凝眸联系在一起,欢愉的眼神最多只在回眸的瞬间,最著名的眼波要算《西厢记》里莺莺“临去秋波那一转了”。这还得感谢王实甫,他把元稹一篇本来格调不高的艳遇故事,最终改写成了一曲爱情绝唱。张生初见莺莺就被她的眼光完全震慑住了:“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清朝一个叫尤侗的人,也被那数百年前的眼光镇住了,忍不住要代张生立言:“喂见盈盈者波也,脉脉者秋波也,乍离乍合波之一转也,此一转也,以为无情耶?转之不能忘情可知也;以为有情耶?转之不为情滞又可知也。……”这篇絮絮叨叨的八股文将莺莺的眼神和张生的心情反复描画,以知音自诩。传入皇宫,顺治皇帝誉尤侗为“真才子”,康熙帝评他为“老名士”,很是为当世人所艳羡,这数百年后的盛名却缘自莺莺那难描难画的眼波,也算一个痴人。
  《眼儿媚》中徽宗赵佶有一首堪比李煜: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开封城里的绝世繁华只剩萧索残垣。因为北宋亡了,所以他是一个失败的皇帝,历史没有给他其他的选择,责任不可以推卸。但谁又知道一个好皇帝和一个好画家、一个好词人哪一个对后世来得更有意义。家国都是要消亡的,那盈盈秋水,淡淡春山,那娇嫩朱唇,如花红颜,如同卷轴里最动人的画面,在千年后某双寂寞的手里轻轻被展开,还是那样顾盼生辉,还是那样妩媚动人。就像莺莺那含情带愁的眼神,数百年后还能引得人神魂颠倒,追念不已。


  摸鱼儿与双双燕

  宋室南渡之后,女真族统治中原,金朝与南宋对峙一百多年。这一百多年的词坛,南方有辛弃疾、姜夔,北方有元好问。元好问出生的时候已经南北对峙,他身上有鲜卑人的血统,故国家园对他来说是北方金人治下的山河,同样是战乱的末世,他的黍离之悲不是南宋的灭亡,而是蒙古人灭了他的金国。跳出汉文化的惟我独尊,其实在金世宗和章宗统治年间,北方政治安定,文风蔚起。只是后人大多数时候不会把目光过多地停驻在北方,就像南北朝时候的北方,和后来的金受冷落一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我们的汉唐和宋有那么绚烂过目的光彩,北方文化圈中任是奇绝卓越的人才也难以超拔出头。
  就如同我对元好问,纵然知道他好,可也不如说到欧晏、苏辛那些有种自己人的感觉。其实还是读书太少,心胸狭窄。七八百年过去了,燕赵江南几分几合,词章中词人的心幽微深曲一脉相传,更何况如今世事变迁,我们还须借助海峡那边的文化人帮助普及诗曲歌赋。现在三四十岁的人,有几个人敢说他第一次知道“在水一方,蒹葭苍苍”不是从琼瑶的小说里,知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不是从金庸的武侠中?我还记得第一次在元好问《摸鱼儿》词中读到这句时,心里的惭愧,仿佛借了人家的东西用了很久,不但据为己有而且浑然不觉,更不曾想过要向那人微微致意。
  章宗泰和五年,元好问十六岁,随继父到太原赶考。在汾河边遇到了一位猎人。猎人告诉了元好问一件奇异的故事。几天前,猎人捕获了两只大雁,雄雁脱网而出,雌雁则被缚网中。猎人将雌雁擒回家,雄雁凝望着网中的雌雁,一路跟随,在空中悲鸣盘旋不去。而雌雁亦在网中呜咽,不吃不喝。后来猎人杀死了雌雁,看到爱侣已亡,那雄雁竟一头从空中栽下,以头撞地,殉情而亡。
  年轻的元好问被深深地感动了,他没有埋怨猎人的无情。他从猎人手中买下了这对大雁,将这对忠烈的爱侣埋葬在了汾河边,并用石头垒起了墓,为他们的爱情写下了一首《雁丘词》,用的是《摸鱼儿》的词牌: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曾经天南地北共度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说雁还是说人?当年汉武帝渡汾河,箫鼓喧天,棹歌四起,何等热闹。而今平林漠漠,荒烟如织。雁死不能复生,草木黄落的时候,大雁再不复南归,纵使有山鬼招魂亦无济于事。我读诗词素来不喜逐字逐句解读,但如若不清楚他词中隐喻的典故,怎能明白元裕之沉郁的感痛?常理度之,十六岁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这首词虽然是他后来改定了,但才气初显也已惊动世人。
  元好问二十七岁的时候,蒙古兵攻陷了金大都,金朝被迫迁都开封。元好问为避战火,退居到河南福昌,在那里他听他的朋友李用章说到了另一个故事,这故事和殉情的大雁一样让人动容。北方虽然在金朝制下已久,但礼教风俗依然是中原规矩,大名那地方有一对相爱的男女,不知什么原因两人不被家庭认可。也许未得媒妁之言私订终身本身就犯了天条,那时毕竟是理学盛行的时代,人们早已经没有了先秦时候自由相爱的机会,连唐时的宽容气氛也已消失殆尽。突然有一天,他们失踪了。人们都以为他们肯定是私奔了,父母亲戚竟皆蒙羞。可几天后,采莲人在荷塘中发现了他们,他们拥抱在一起,永远地,沉在那里。到了仲夏,那荷塘中开满荷花,居然没有一株不是并蒂开放,而原先洁白的荷花这一年有了殷殷的红色。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我不知道元好问有没有去这个故事发生的荷塘看过,有没有真的看过那些忧伤的并蒂莲,亦或者像他说的,那年的秋天,他携酒来到荷塘边,看满池荷花落尽,红衣零乱,有雨声打在荷叶上,满池泪水,声声叹息。二十七岁的他比十六岁的时候更深婉沉痛。
  元好问生活在金末元初的动乱中。词中大部分是纪实感愤之作,爱情之作其实在他三百多首词中只占了很小的比例,但只要有这么两首《摸鱼儿》就够了。长长的宋词的河流中,我们看过了太多的轻怜蜜爱,听过了太多的相思情愁,情不真意不切不是好词,可在元好问之前没有人说过生死相许,在他之后人们知道至情至爱必得生死相许。宋词中的爱情必得等到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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