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夕有赤色起东北,亘西方,中出白气二,将散,复有黑气在傍。任伯雨极言时政得失,上不听。曾布专权,进绍述之说,排击元枯诸贤臣,罢任伯雨、范纯仁、江公望、陈瓘等,遣内侍童贯诣三吴,访书画奇巧,制御器于苏、杭州。贯留杭月余,蔡京与之游,不舍昼夜,童贯荐京于帝。帝复召用京,京为绍述之议,复追贬司马光等,诏元佑党人子弟无得官京师。蔡京籍元佑宰执司马光等,侍从苏轼等,文臣程颐等,武臣王献可等,宦者张士良等一百二十人,列其罪状,谓之奸党,请帝书之,刻石于端礼门。又颁元佑奸党碑于各州县,皆令刻石。有长安石工安民当刻字,辞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马相公者,海内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之罪。民泣曰:“被役不敢辞,乞免刻‘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于天下后世。”
闻者愧之。贬任伯雨等十二人于远州。以王安石配享孔子,位次孟轲;以蔡京于蔡攸为学士。命蔡京监铸九鼎成,奉安九成宫,帝临幸,酌献至北方宝鼎,鼎忽裂破。
帝性机巧,多技能,大兴土木,穷极淫乐,好花石。蔡京讽朱勔密取浙中珍异以进。初致黄杨三本,帝嘉之;后岁岁增加,舢舻相衔于淮汴,号花石纲。凡士庶之家,一石一木,稍堪玩者,即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封表识,使护视之,微不谨,即被以大不恭之罪。及发行,必撤屋掘墙以出,人不幸有一物小异,芟夷惟恐不速。篙工舵师倚势贪横,凌轹州县,道路以目。上好道教,访集方士,初宠王老志、王仔昔,以其能先知也。再宠林灵素,灵素无他能,惟习五雷法,召风霆祷雨,小验而已。遂竭国家之力,以营土木之工,于景龙门作《上清宝篆》宫,密连禁署宫中,以便斋醮之事。上玉帝徽号,又诏天下洞天福地,修建宫观,塑造圣像,命林灵素讲道经。自是每设大斋,辄费缗钱数万。道篆院上章,册帝为教主道君皇帝。
王黼、蔡攸二人有宠于上,进见无时,尝言于上曰:“入主当太平,正宜及时为娱,岁月几何,何徒自劳苦耶?”帝深纳之。
遂数微行。令苑囿皆依浙江为白屋,不施五彩,多为村居野店,及聚珍禽异兽,动数千百,以实其中,都下每于秋风静夜,禽兽之声四彻,宛若山林,识者知其不祥之兆焉。王黼为太宰,竭天下财力,凡四方珍异之物,悉苛取于民,进上者不能什一,余皆入于黼家,仪同三司。蔡攸权势与父京相轧,父子各立门户,遂为仇敌。彗星见于西方,其长竟天。有星如月南行。有龙见于京师,军器作坊兵士取而食之。大雨七日,水高十余丈。起居郎李纲请彩求直言,以答天戒,上贬纲官。建德军睦州(即今浙江严州府)。
清溪民方腊,家有漆园,造作局屡酷取之,腊怨而未敢发。
时吴中困于朱勔花石之扰,腊因民忽忍,阴聚贫乏游手之徒,以诛勔为名,旬日众至数万人,遂陷建德军睦、婺、歙、处、衢、杭、卢等州。盖自保甲之法行,民有部伍器械,易相聚为盗,此保甲之所以只可行于西北以拒辽夏,不可行东南也。以童贯为浙江宣抚使,领兵十五万讨之。腊遁还清溪帮源洞(清溪即今淳安县),众尚二十万,与官军力战而败,乃深据岩屋,为三窟,莫知所入。裨将韩世忠潜行溪谷间,问野妇得径,即挺身杖戈,领兵直前捣其穴,格杀数十人,擒腊以出,并取腊妻子及伪相方肥等五十二人,杀腊众七万余人,其党皆溃散。
腊凡破六州五十二县,自是始平。淮南宋江起义,以三十六人为天罡,七十二人为地煞,横行江湖,转掠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知亳州侯蒙上书,言江才必有大过人者,不若赦之,使讨方腊以自赎。帝命蒙知东平府,未赴而卒。又命张叔夜知海州。江将至海州,叔夜使间者觇其所向,江径趋海滨,劫巨舟十余,载卤获。叔夜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兵至海诱之战,先匿壮士于海傍,伺兵合,举火焚其舟。义军闻之,皆无斗志,伏兵乘之,擒其副将,江等乃降。
初,帝以内侍童贯监洮西军,贯复湟州及洮州,而权益张,奸益甚,既得志于西,遂谓辽亦可图,而图辽之议始此。时辽属国女贞完颜阿骨打叛辽,数败辽师,称皇帝,国号金。乃遣武义大夫马政浮海使金,约共攻辽,预请燕云之地。马政以金散睹来,言若于宋夹攻得者,则宋有之;若金自取者,不在分割之议。遣马政复如金,坚请燕云之地,且报师期,许岁币。
金黏没喝袭辽主行营,辽主走夹山。宋遣童贯勒兵十五万以应金击辽,辽败童贯于白沟,诏班师。辽遣使来言曰:“女贞之叛本国,亦南朝之所甚恶也。今贪一时之利,弃百年之好,结虎狼之邻,启他日之祸,谓为得计可乎?救灾恤邻,古今通义,惟大国图之。”贯不能对。朝散郎宋昭上书,极言辽不可攻,金不可盟,乞诛王黼、童贯、赵良嗣等,且曰:“两国之誓,败盟者祸及九族,陛下其思之乎?”诏除昭名,编管海州。初,高丽国王俣有疾,求医于宋,至是俣卒,子楷立,遣医归宋,附秦言辽为兄弟之国,不可攻,存之足为边患。勿听。辽主淳薨,妻萧氏主国事,童贯复进兵攻辽,辽涿州留守郭药师以城降宋。金主陷辽燕京,辽萧太后出奔天德,宰相左企弓等奉表降金。
初,宋与金约,但求石晋赂契丹故地。至是遣赵良嗣如金,并求刘仁恭所献契丹营、平、滦三州。金主不许。时左企弓以诗献金主曰:“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故金人欲背初约,要求不已。良嗣还奏,王黼欲功之速成,乃请复遣良嗣如金,许以辽人旧岁币四十万之外,每岁更加燕京代税钱一百万缗。金主大喜,遂使银术可等持誓书来,许以燕京及涿、易、檀、顺、景、蓟六州之地来归,而山后诸州及西北一带,不在许与之限。帝曲意从之。时燕之金帛子女职官富民,皆为金人所掠,惟存空城而已。黏没喝犹欲止割涿、易,金主曰:“海上之盟,不可忘也。我死,汝则为之。”遂与宋以燕京六州之地。金人驱辽宰相左企弓,虞仲文、曹义勇、康公弼等,同燕京大家富民俱东徙。燕民流离道路,不胜其苦。过平州,言于张谷曰:“左企弓不谋守燕,使吾民流离至此,今公临巨镇,握强兵,尽忠于辽,必能使我等复归乡土,人心亦惟公是望。”谷遂召诸将议,皆曰:“闻天祚兵势复振,出没漠南,公若仗义勤王,奉迎天祚,以图兴复,先责左企弓等以叛降之罪而诛之,尽归燕民,使复其业。今且暂以平州归宋,即使金人加兵,内用营平之军,外借宋人之援,又何俱焉。”谷乃召左企弓等数以十罪,缢杀之。遣使至燕山,说宋王安中以求降于宋。安中以闻,王黼劝帝纳之。赵良嗣谏曰:“国家新与金盟,如此必失其权,悔不可追。”勿听。金主阿骨打死,弟吴乞买立,金将斡离不袭平州,张谷奔燕山,斡离不遣人以纳叛来责,遂欲以兵攻燕。帝诏王安中以谷与金,安中不得已,缢杀之,函其首,并谷二子与之。郭药师曰:“金人欲谷头,即与之,若求药师头,亦将与之矣。”自是辽之降将皆解体,而金人遂用此以兴师矣。
天狗星陨,有声如雷,黑眚见于禁中。黑眚者,有物大如席,长丈余,彷佛如龟,金睛,行动呼呼有声,黑气蒙之,不大了了。气之所及,腥血四洒,兵刃不能施。每得人声则出。
先若列屋摧倒之声,其后出入人家,初夜掠食小儿,二年乃息。
都城有女子生髭,长六七寸。疏秀宛如男子。又有男子孕而诞子,有狐升御榻而坐。又有都城东门外鬻莱夫,至宣德门下,忽若迷罔,释荷担,向门戟手,且詈云:“太祖皇帝,神宗皇帝使我来道,尚宜速改也。”逻卒捕之,下开封狱,一夕方省,则不知向者所为,乃于狱中毙之。金将黏没喝、斡离不分道入寇,童贯自太原逃归。金粘罕喝入朔州,克代州,遂围太原。
知府张纯孝悉力死守,金斡离不入檀州,陷蓟州,郭药师迎战于白河,败绩,遂还燕山。执知府蔡靖以降于金,金尽取燕山州县。时金兵日迫,诏臣庶极谏,天下勤王。帝欲避兵东行,太常少卿李纲曰:“今敌势猖獗,非传太子以位号,不足以招徕天下之豪杰。”上在位二十六年,遂传位于皇太子,太子桓即位,是为钦宗。尊徽宗为教主道看太上皇帝,以李纲为兵部侍郎。遣李邺如金师,告内禅,且请修好。斡离不欲从之。郭药师谏曰:“南方未必有备,不如进军。”金兵遂进。太学生陈东率诸生上书曰:“败天下者,蔡京、梁师成、李彦、朱勔、王黼、童贯也,请斩此六贼,以谢天下。”上嘉纳之。窜王黼于永州,盗杀之。李彦、梁师成赐死。朱勔放归田里,俱籍其家。惟蔡京、童贯从上皇东行,未抵罪。上皇出奔亳州,遂居镇江。金师入相、浚二州。梁方平帅禁旅屯于黎阳河北岸,金兵奄至,河南守桥者望见金兵旗帜,烧桥而遁。方平之师溃还。
金人取小舟以蹄,旋渡旋行,无复队伍。金人笑曰:“南朝可谓无人,若以一二千人守河,我岂能飞渡哉?”遂进取滑州。
金斡离不等既济河,宋人大惧。宰执议请帝速幸襄邓以避之,吴敏切谏,勿听。李纲泣拜请留,以死邀之,帝犹有行意,纲复谏曰:“陛下已许臣留,复戎行何也?今六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万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敌兵已逼,知乘舆未远,以健马来追,何以御之?”帝感悟,遂止。禁卫六军闻之皆悦。
李纲治守战之具,数日而毕。
金斡离不进军围京师,帝召群臣共议,李邦彦等主割地请和,李纲以为击之便,帝竟从邦彦计,使李挽使金军。纲请行,帝不许。纲曰:“安危在此一举,臣恐李梲怯懦,误国事也。”
不听。是夜金人来攻宣泽门,李纲败之,斩首百余人,至日始退。梲至金军,斡离不谓之曰:“今若议和,当输犒师之物,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表缎百万匹。尊金帝为伯父,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之地,而以宰相亲王为质,送大军过河,乃退耳。”梲等唯唯,不敢措一言。遂与金使萧三宝奴、耶律忠等偕来,索赂要质,凡金人所要求,皆郭药师教之也。帝括借都城金银娟优家财,得金二十万两,银四十万两,而民间已空。李纲言:“金人所需金币,竭天下且不足,况都城乎?三镇,国之屏蔽,割之何以立国?至于遣质,则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若坚守数日,援兵四集,彼孤军深入,亦将速归。此时与盟,则不敢轻中国,而和可久也。”李邦彦等坚请从金议,一如其言。纲不能夺,以张邦昌为计议使,奉康王构往金军为质以求成。
金兵攻通津、景阳等门,李纲亲身监战,斩其将校十余,杀其众数千,何灌力战而死。金人从康王构之请,解围退师于孟阳。种师道、姚平仲诸路勤王兵至汴京,金人敛游骑,但守牟驼岗,增垒白固。师道请缓给金币于金,俟彼惰归,扼而歼诸河。李邦彦坚持不从。朝廷日输金币于金,而金人需求不已,日肆屠杀淫掠,四方勤王之师渐至。李纲言:“金人贪婪无厌,凶悖日甚,其势非用师不可。且敌兵号六万,吾勤王之师集城下者已二十余万,彼以孤军深入重地,若扼河津,绝饷道,复诸城邑,坚壁勿战,俟其食尽力疲,然后纵其北归,待其济河,半渡而击之,此必胜之策也。”种师道计甚善,帝然之。而姚平仲虑功名独归种氏,因以士欲速战为言,请夜劫营。李纲许之。遂帅步骑万人,夜斲敌营。平仲方发,金候吏觉之,斡离不遣兵迎击,平仲兵败,惧诛亡去。金师复围汴城。李纲帅诸将出封邱门,战于幕天坡,以神臂弓射之,金人少却。
金斡离不召诸使者,诘责用兵违誓之故。时张邦昌恐惧涕泣,康王不为动。又康王尝与金人较射,连发中的,金意其为将家子,使王氵内来责,更召他王为质。氵内至,李邦彦语之曰:“用兵乃李纲、姚平仲尔,非朝廷意也。”因罢李纲以谢金人。
时帝欲遣人奉使,辩劫营非朝廷意,大臣皆不欲行。宇文虚中承命,慨然如金师。太学生陈东等及都人数万人上书,言李纲奋不顾身,任天下之重,所谓社稷臣也,罢纲正堕金人之计,乞复用纲而斥邦彦等。挝珠登闻鼓,喧呼动地。帝恐生变,乃复纲官,除元佑党籍学术之禁,追封范仲淹、司马光等。金使王氵内随宇文虚中来,更以肃王枢为质于金,康王构、张邦昌还,以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畀金人。金斡离不既得三镇,且知京师有备,遂不俟金币数足,遣使告辞北去。肃王从之,京师解严。御史中丞吕好问言于帝曰:“金人得志,益轻中国,秋冬必倾国复来,御敌之备,当速讲求。”勿听。
初,太上皇南幸,童贯、高俅等以兵扈从,道路狼藉,言贯等将为变。朝议使聂昌往图之,独李纲不可。至是李纲亲请迎太上皇于南京,独见木上皇,具道帝圣孝思慕,请陛下早回京师。太上皇感悟,出玉带金鱼象简赐纲。纲还,具道太上慈爱,帝始释然。道君太上皇帝还京师,窜蔡京于儋翔,道死。
诛蔡攸、童贯,枭其首于市。时既许以太原畀金人,而张孝纯仍固守不下,金师围太原日久,上复召种师中与姚古进军救之,师中乘胜复寿阳、榆次等县,留屯真定。许翰遣使促师中速战,责以逗挠。师中不得已。即日领兵,与金人战于杀熊岭,士卒溃散,师中力战死之。姚古军不战而溃。乃以李纲为河南河东路宣抚使,刘韦合副之,以救太原。纲方欲合诸路兵亲帅击虏,会以议和,止纲进兵,召还。金黏没喝入太原,执知府张纯孝以归,释而用之,副都总管王禀死之。金兵复至,大臣不知所出,惟以遣使讲和为事。金人佯许,而攻琼自如。金人围袭庆府,吕诲之子知府吕由诚,率军民死守。金人百道来攻,城陷,由诚一家四十余口俱死之。金兵复渡河,诏康王构复如金师,至磁州,守臣宗泽迎谓曰:“肃王一去不返,今敌又诡辞以致大王,其兵已迫,去复何益?愿王勿行。”民亦遮道留王。会金游骑日至磁州城下,踪迹王所在,知相州汪伯彦亟请王如相,部兵迎于河上。王行至相,劳伯彦曰:“他日见上,当首往京兆荐公。”由是受知于王。
初,相州汤阴人岳飞,字鹏举。汤阴,今河南彰德府汤阴县是也。父和,母姚氏,节食济饥,有耕侵其地者,割而与之;贳其财者不责偿。生飞,少负节气,家贫力学,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有神力,能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刘宣抚真定,募敢死战士,飞与焉。屡擒剧贼,至是见王,以为承信郎。
金斡离不、黏没喝师次汴京城下,时援兵皆为唐恪、耿南仲遣还,无一人至者,城中惟卫士及弓箭手七万人而已。南道都总管张叔夜帅师入卫。叔夜入对,言贼锋甚锐,愿我明皇之避禄山,暂诣襄阳,以图幸雍。帝不答。诏康王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帅师入卫。孙傅使成忠郎郭京撰六甲正法以御金人。
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无问能否,但择年命合六甲者,云择日出兵三百,可生擒金二将。袭击至阴山,识者危之。金人攻通津、宣化二门,何木、孙傅使郭京出师,京用六甲法,尽令守御人下城,毋得窥视。因大启宣化门出师。金兵分四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