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赫电光闪烁在漆黑的天际,叶栴飞出神入化的剑技带起的身影竟如祭祀坛上的舞——为生者祈福的死亡之舞。
天快亮了,也许天亮外面的海啸就可以停止,海上的暴风雨往往来得是那样的倏然,瞬息万变。
可惜明天的太阳照在身上已经是冷的,他的血已冷。
一不留神下左腿吃了一剑,他最擅长的轻身功夫大打折扣,一滴滴的鲜血已染红了潮口处的水面——不过,他即便是双腿完好,也绝不打算利用自己高绝的轻功逃离这里,持意要死守到最后一刻。
「师兄!」
泼漱一声响,水底下钻出个水淋淋的人来,带了一口大木箱自黝黑的水口处浮出头,像是从幽冥水底钻出来的恶鬼,把岸边的人都各各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不走!」
叶栴飞大惊,秦俭却因为见到他一身浴血,被唤起了凶残的天性,扑身抢上前去夺了一个海盗手中的剑,反而全力回护在叶栴飞身前,他是「绝剑」,下手「辛」、「辣」、「狠」,声势上反而比叶栴飞更是惊人。
「师弟!」
叶栴飞心头一阵气苦,却也一阵甜蜜,他到底还是没舍下他的。
「喂,放我出来,我快闷死了!」
在箱子里闷声闷气地叫着,素卿竟然也没弃下他们而逃,跟着突然重返的秦俭一起出现在这个血腥弥漫的海岛上。
「师弟,你们快走,还来得及!」
外面的风暴想是快要停了,虽然天空仍是翻滚着雷轰电闪的雨云,可是那块凭借自然水力才能托起的巨石已经缓缓往回落。
「……」
秦俭不答话,杀红了眼般地奋战在他的前方,剑风带起凄厉的呼啸,像是剑上带了无数冤魂。
「他不会走的,要走刚刚我们早就走了。下了水后他一直拿他的大脑袋撞我的箱子,我也只好答应陪他回来了。」
坐在箱子里的素卿代他答着,将生死置之度外后,竟然从容起来,又有了顽皮捉弄人的心情。
其实秦俭只是以敲箱为信号,询问他是不是愿意跟他回来。
「你这笨蛋!为什么也答应他回来?」
叶栴飞气不由一处打来。这个奇怪的人,总是在莫明其妙的地方帮他不必要的倒忙。
「因为朕不能抛下自己的子民,独自逃生啊!」
箱子中,沉默了一晌,含含糊糊地回答着,却也没法让人听清。
「轰——」
更大的爆炸声在远处响起,火红的光亮映红了漆黑的夜空。
难道他们还有人要来?
叶栴飞暗暗叫苦,就这些冲到岛上的海盗就已经让他们杀到手软了,再多人的话就更叫人吃不消了。
不过……左右也只是死而已吧!
叶栴飞与秦俭对望了一眼,在这紧要关头竟然心意相通起来。
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人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叶栴飞剑法一变,招招只是回护着自己的心上人,混然不顾自己的危险。而与他心意已通的秦俭使出的竟然也是同样的剑招,并肩而立的两人像是化做了两道纠缠难解的清风。守在外围的叶栴飞是动的,腾挪间迅如疾电,就象在秦俭身周刮起一道旋风;而秦俭相对于游移不定的叶栴飞而言却是静的,他只在叶栴飞围起的光圈内砣螺似的急骤地在原地转动着,反而又带动了外围叶栴飞的流转得更圆畅。
这两人以这种打法的双剑合璧后,竟然象平地刮起了一道龙卷风,无人能直捋其缨。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打法,这两人每个人都破绽百出,但一个人的破绽却又全被另一个人补了去,剑光赫赫,稍一碰上就是血肉分崩,当真鬼神莫敌。
「如果用这种招式创出一套厉害的剑法来师弟一定高兴……只可惜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那一天了。」
叶栴飞发现这无心使出的合招竟然威力无穷,心中又是喜欢,又是悲伤。
师傅一向对他期望甚高,可惜这最后才悟出的剑招是没办法流传于世了。
不过,能与自己喜欢的人死在一起,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思潮翻涌,叶栴飞与秦俭竟然都没有注意看到海滩上冲下来的大批人马是救他们的援兵,眼中只有彼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在将死关头反倒显得情意绵绵起来,倒还是躲在箱子里的素卿自风声中辨识出了外面的异动。
听得有熟悉的军号声响起的时候,又是惊讶,又是喜悦。
金铁交鸣的大战,大批兵士一涌而上,声势浩大,本来就是乌合之众的海盗大军立刻溃不成军。
「末将救驾来迟!请太上皇赦罪。」
以十万人的兵力加上火炮利器将岛上游勇尽数拿下之后,一个身着二品朝员大服的武将亲自打开了那口箱子,将素卿扶了出来,翻身拜倒。
「太上皇……呵!」
一个完全被架空的称谓。
素卿轻轻地重复着他刚刚唤自己的尊称。面色深沉。
来者并非他们苦苦等候了数日的福建水师,却是两广巡抚苏励亭。说起来,这里本来就距离广东海域比较近,能从广东调兵自然是比调回已赴太平岛的福建水师远水救近火的好。
「臣接皇上密诏,带军出海剿匪,如御驾亲征。」
苏励亭跪地不起,只恐自己因为风暴来得迟了,会被凌迟处斩。
「如御驾亲征?」
素卿极目眺了眺停在海滩处的船只,果然当先一只顶上挑着一面杏黄的龙旗,在风中招展。
他算到底,还是比不过他的。就连这条小命都被他这样拣了回来。心中又苦又酸,品不出的五味杂陈。可是最后,却有一丝微甜泛起。
「起来吧。我没事。」
淡淡地摆一摆手,让跪了一地的兵士们平身。素卿对上叶栴飞几近呆滞的神色,苦笑了一下,低声吩咐让他们将这对满身伤痕累累的师兄弟抬到船上去好生疗伤,自己却犹豫着,似乎下不了决心。
「请太上皇起驾回宫!」
苏励亭头也不敢抬,再三跪求。
素卿望瞭望风平浪静后微露曙光的天边,金色的光线给黑丝绒似的云层镶上了一道金边,万簇金箭从云层里迸射出来,那片乌云饱吸了霞光的颜色,渐渐变得鲜红起来,阴霾尽散。
终是淡淡一笑,上船去了。
这一战虽然变量良多,但战绩还算辉煌。歼敌六千余,之后又陆续招降四千余人,一举涤清了南海海域的海上盗匪。出入南海海域的渔民、旅人、商贾无不盛赞朝廷为民众办了一件大大的好事。
第十章
福州。
最繁华地段的街头,大大小小的店铺林立,药铺、茶馆、酒肆,处处可见攒动的人头。
现在正当晌午时分,最热闹的却要数街头那家「海天茶苑」了。
「啪」一声惊木响起——
「说时迟那时快啊,『八臂震江龙』一招苍龙出海,把面前那个红胡子的海盗斩于剑下。各位看倌,您还不知道这『八臂震江龙』是何方英雄好汉吧?嘿嘿,说起来,那可是大大了不得的一个大人物,他师从南海的南海仙翁,头大如斗,眼若铜铃……」
一个说书先生正嘴角喷着沫花子,给茶馆里的茶客津津道来当时南海缉匪的往事,不料,人群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辩驳道:「不对不对,他的脑袋才没那么大,而且也不叫『八臂震江龙』。」
却是一个坐在边角上,脑袋大大、跟身子怎么看怎么不协调的少年接上了嘴,却被听众不耐烦的嘘声轰了出去——别人听【南海英雄传】听得正高兴呐,哪来的黄口小儿插什么嘴。
好没趣地拎着手上的两包草药沿着墙根溜,秦俭兀自为说书的失实而耿耿于怀。
半年前的事情,他不清楚还有谁清楚?
居然还叫他不要插嘴!
上一次他在鹤岛上可谓是九死一生,回来后养了近三个月的伤才勉强平复。不过伤得比他重许多的大师兄可没那么幸运了,虽然当时在船上就已经给他敷了珍贵的大内秘药,回来后又足足休养了半年才有了些起色。
鹤岛上的水口竟然可以直通潮州,家园已经被完全破坏掉的伊贺族人索性顺了朝廷的招安,到岸上来重辟疆土,倒也其乐融融。
四处再看了一看,秦俭决定自己还是别在城里乱逛了,免得让大师兄久等他的药了。把一顶大草帽带到头上,秦俭出了城,向海边的小镇走回去。
「药买回来了,一会儿我熬好了你就给大师兄端去。」
把帽子交给小师弟南宫剑,秦俭坐到一边,将药放进药罐装水在灶上炖好,看着炉上冒起的白气发呆。
从岛上回来后,他与大师兄那种禁忌又暧昧的情絮只隔了一张薄到快要透明的纸,可是却下意识地死命保守住最后的底线。
回来的半年,在他伤好了之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让他们成其好事,可是他总是临到头就逃脱,到后来更是下意识地逃避靠近大师兄,这种举措让叶栴飞又是伤心又是不解。
其实……他也不是不喜欢大师兄啦……
只是,还是觉得两个男人做这种事怪怪的。而且……会不会痛啊?
忆及四年前他几乎是强迫地、无限羞耻地在他手里达到第一次的初潮,秦俭就心里跳跳的。
大脑袋上的眉毛拧成绳结,一径出神,就连七师弟白云城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有注意到。
「……」
伸手在那个发呆的人面前晃晃,没有反应。白云城闻到厨房里飘着浓浓的药香时皱了皱眉,慢吞吞问道:「谁的药啊?」
「三师兄说要给大师兄熬的药,一会儿他熬好了让我端去。」
十师弟南宫剑老实地回答着。
「哦……」
白云城应了一声,眼珠转了转,突然从秦俭的身后绕到身前,还重重地顿了顿足引得他注目后着急道:「不好了!三师兄,刚刚大师兄不晓得为什么,吃了中午那一贴药后就全身发冷,大夫说是内伤淤积不散,强自练功的时候引发宿疾,一会儿的功夫就只有出的气没进的了……我正四处找人去请更高明的大夫呢。」
「啊?」
突闻这一噩耗后惊跳起来,秦俭顾不上多想,马上就冲向了叶栴飞的房间。
「七师兄,大师兄中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倒是南宫剑大惑不解。什么时候有这种事,他怎么没听说?
「呵,你还小,不必要懂,一会儿药也不用送了。我看他们是来不及吃了。」
慢条斯理地在刚刚秦俭坐的位置上坐下来,白云城取下将沸的汤药,换了一镬清水烹煮自己心爱的乌龙茶去了。
§ § § § §
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短短的一段路跑得好喘。
秦俭在进门的时候竟然发不出声音来,只是拖着发软的腿靠近自己逃离了三个多月的床榻,战战兢兢地向床上看去。
叶栴飞双目紧闭,仰躺在床上,似在小憩,可是脸色仍是苍白的。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向他的鼻翼,在察觉到指尖仍能感受到那么一丝细细的暖风时才彻底地放下了心。
「大师兄,你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到底还是放不下心,秦俭抽了抽鼻子,推推那个睡得跟死一般吓人的人,惴惴地问道。
「你终于肯来看我了呀?」
其实在他进门时就已经醒了,可是叶栴飞宁愿省些力气不动弹,免得他在门口就跑掉。
诱虫的花,自然是得将他引到中心才能方便下手的。
「七师兄说你喝了药后很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
秦俭还是放心不下,他亲手抓亲手熬的药,只盼那个人早早好起来,但愿不要事与愿违才好。
「药?我没……」
叶栴飞一愕,随即明白了七师弟的用心。
立刻就运功逼出了一头汗,抱着肚子哼哼道:「我肚子还是好痛。」
其实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因为重伤初愈,怠懒动弹而已。可是难得师弟来关心他了,当然就顺水推舟,顺着七师弟撒的谎继续骗。
「啊,药的份量明明没问题才对呀!」
秦俭这一下就慌了神,赶紧跳到床上去,给满头冷汗的大师兄揉揉肚子。
「可是……我还是好痛……唔……」
为求逼真起见,叶栴飞逆运真气,手脚顿时一片冰凉,说话也断断续续起来。
「如果……我不成了,你一定要记得把我葬在后山上,每年忌辰时别忘了替我烧炷香,唉,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办法听到你亲口说一句喜欢我。我……我不甘心……」
这倒是真的,他绝不甘心。叶?飞惬意地享受心上人主动投怀送抱外加柔情按摩,嘴里却越说越诀别。
「大师兄,你忍一下,七师弟很快就请大夫来了,我……我……我当然是喜欢你的呀,你开心一点,开心就不痛了!」
情急中难辩真伪,秦俭心痛得要命,哪里还去管自己就可以先切脉察查他的病情?不论如何只想遂着他的心愿,百依百顺得很。
这么好骗?难怪老人说「关心则乱」。
叶栴飞眼珠转了转,在他不察中已经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牢牢圈住,再也不怕他会逃掉了,嘴里却继续用一种人之将死的微弱声音道:「唔,师弟,我好高兴,如果你肯亲亲我,我想我会更高兴的,高兴起来就不痛了……」
温热的唇立刻凑了过来,犹豫着,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轻轻地贴合着,柔软如花瓣。
「唔……」
一手控着他的后脑勺不许他离开,叶栴飞爽爽地吃着送上门来的嫩豆腐,把这个本是蜻蜓点火的唇加深成火热缠绵。
「……」
好象有哪里不对劲?
绵软的亲吻长得仿佛永无止境,唇齿相依的感觉更是让人心跳加速,那条柔柔的舌探了过来,与他的绞在一起,追逐着、嬉玩着,直到他颤抖的唇角无法承接过多的汁液,而自嘴角流下长长的唾丝来。
「俭……」
一吻终了,叶栴飞的眸子似乎也变成深褐色的了,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俭」——立刻就弄得秦俭的腰部一阵酥麻。
「别……别贴在我的耳边讲话……」
秦俭没好气地啐道,想起身却动不了——叶栴飞的手正牢牢地箍定他的腰。
就是这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