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园,我也是个男人,金戈铁马,百战沙场,也是我的梦想。可是,我是皇帝,我不能和手下的将领们去争功,去比能力。就算我一心一意,想要让燕国开疆拓土。这些事,自然也都是要交给武将们去做的,如果,我是硬是要逞英雄,上战场。那才是好大喜功,平白给军队增加压力和麻烦,可是……”
燕凛叹气:“靖园,我是真的很羡慕那个人。他以一支孤军对抗四国联军地时候,每每都以少胜多,以寡击众,总是策马持枪,冲在最前方。同为主君,我不能赞同甚至耻笑他那样的匹夫之勇,和不肯顾及自身安全的冲动,但是,私心里,其实,我却羡慕至极,那样地骄傲,那样地强大,那样地……”
燕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其实,即使他拥有秦旭飞这样的勇武,他也依然是不赞成主君随意在阵前带头冲锋,拼命着打仗的行为地。一个国家。如果必须依靠着一国之君来冲锋陷阵,才能击退强敌,那么这个国家就太危险了。而让国家沦落到这种地步,那才真是君主的耻辱。
虽然比秦旭飞年轻了许多许多,但在为君者的成熟理智上,燕凛是要远远胜过秦旭飞的,可是,做为一个普通的。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在感情上,却总还是要不可思议地羡慕秦旭飞的。
燕凛神色郁郁,史靖园却是只笑而不语陛下啊,谎言说得太多,于是就连你自己都相信了这是实话吧。
做为君主的你。对秦王羡慕。做为一个普通男人地你,对秦国战神妒忌。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也没有什么不正常,但是,以你的性情之沉稳,就算有一些心向往之,也不过是暗中感慨叹息几声也就罢了,又何至于会如此激动,甚至好几天都心神不宁,脾气暴躁呢?
算起来,你的心情不好,似乎是从接到了密报,得知秦旭飞出巡定襄的那一天开始的吧。
看着史靖园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燕凛越发觉得脸上挂不住了。
“好吧,我承认,我只是不服气,他秦旭飞除了特别会打仗,武功特别高强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比人强了?看看他这几年的理政,也不过是平平而已,保持着不过不失,就已经不错了,而且还……”
皇帝还在那绞尽脑汁地找词,史靖园也就微笑着倾听。皇帝的面子终究总是要给的,人家就是嘴硬,就是不肯说,自己也就只好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地听着他大讲所谓的心里话了。
奈何二个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地,双方对彼此的了解太深了,看看眼角眉梢,多半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史靖园越是笑得温和,表情十分地亲切,燕凛就越是觉得难堪,一番口是心非的话说到一半,到底是说不下去,最后终于苦笑:“靖园,我只是太想他了,便只得羡慕秦旭飞。想得深了,便成了怨,既不忍怨他,就只好怨秦旭飞,对秦旭飞羡慕得极了,便免不了生了些恨意。”
是的,他只是太过太过思念一个人了,于是,就忍不住要羡慕秦旭飞。
羡慕他,不是因为,做为君主地秦旭飞,可以如此轻易地得到军心民心,羡慕他,不是因为,做为男人的秦旭飞,可以如此轰轰烈烈地谱下英雄的传奇。
他羡慕的,只是秦旭飞的自由。
秦旭飞可以大大方方地出巡至千里以外,完全不用理会大臣们的唠叨,燕凛却只能偷偷摸摸在京城内外打个转,还唯恐让朝臣们发现了跑来找麻烦。
秦旭飞武功盖世,可以满世界到处乱晃,完全不需要考虑安全方面的问题。人家只带了十几二十个人,就敢公开号称巡视军队,光明正大地出京城,而且半路上还能从队伍里开小差逃跑,且还跑得上上下下,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可燕凛要是想出远门的话,不浩浩荡荡地摆出全副仪仗,找上几千精兵做护卫,且一路搞得地方上为着招待和安全事宜弄得鸡飞狗跳,就一步也不能乱走。而这种扰民太过,还大费国帑地事,燕凛当然是不肯随便做的。
至于一个人偷偷地从队伍里跑出去,四下乱转,那就更是做梦了。他只要敢稍微流露一丁点这样的意思,准保立刻就会有一堆大臣号丧一般地给他玩死谏。燕凛自己也绝不可能拿自身的安全,国家的安定来做这样的冒险,所以,这就注定了秦旭飞年年出门散心,燕凛年年坐困京城,偶尔偷偷出宫散散心,也必得要前前后后明明暗暗,安排上百个护卫,也只能在京城内外转个圈就罢了。
若是再想到更远地地方去,那就只能是纯属做梦了。
如果秦旭飞只是单纯地出京巡视军队,那倒也就罢了,可是,密探报来地,却偏偏是此人以巡查为名跑去和方轻尘结伴游山玩水去了!
燕凛看着密报上的文字,想着秦旭飞和方轻尘双马并行,指点河山,便说不出地眼红,眼红之余,又有些心酸。
唉,同样是当皇帝,待遇却是相差得太远了。秦旭飞可以想方设法,只为在一年之中,寻个几日闲暇,与相重之人共行同游,他却只能困坐京城,一日日遥望远方,在心中默算着那人现在何方。
想要有这样地自由,想要有这样的日子,想要在丽日青天之下,与那人同登高山,共游碧水,想要在许许多多的日子里,和那人同行走遍这片他们同样热爱,同样守护的燕国土地……
秦旭飞一年只得数日自由自在,而他,却连数日同行尚不可得。
在方轻尘看来,秦旭飞如今的日子已经算是不自由到了极点了,却不知道做为当世强国之君的燕凛,对秦旭飞这个穷国之主的自由,已羡慕到了何等地步。
燕凛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在妒忌,任性地妒忌着一个与那人全无干系的家伙,妒忌得简直恨不得想去杀了秦旭飞。
正在此时,史靖园忽得低声道:“说起来,近日吴卫陈等与秦国相邻的国家都有了一些小小的变动,他们似乎在密谋着,想要暗杀秦旭飞呢,我们燕国,是否也要介入其中呢?”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事有不为
燕凛微微一皱眉,“为什么?”
“秦旭飞无子。”
短短的五个字,燕凛立时也就明白了史靖园的意思了,他点了点头,跟着却又摇了摇头。
秦国大乱方息,秦旭飞还尚未立后,也一直没有纳娶妃嫔,自然也就没有亲生子嗣。只要他一死,后继乏人的秦国,难免就要陷入混乱当中了。可是,就算明知道如此,谁又能杀得了秦旭飞呢?
燕凛很是无奈。那位秦国的皇帝陛下,自己的武功,就已经是天下少有了,秦国京城的驻军又颇精锐,皇宫的防守更加是无懈可击,如果他能轻易就被暗杀了,哪里又还轮得到燕国动手?如果是说趁他出巡的话……
燕凛冷冷一笑:“这几年来,那三国以为有机可乘,反复想趁着他出巡的时候下手,哪次不是白白送了人命。”
史靖园也苦笑了。这几年,不明不白地死在秦旭飞手下的各国好手,少说也有上百号了。
表面上看起来,秦旭飞任性偷溜,一个人势单力薄,正是下手的大好好机会。但是,要怎么样才能在秦国国境之内,秘密地调集那么多高手,布好十全的陷阱,且又还要事先掌握到秦旭飞这种顶尖高手,兴之所至的行踪,还要把时间算得极准,要在秦旭飞离开出巡队伍,却又没能和方轻尘会合之前就出手?
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么困难的局面中,把刺杀的人手和陷阱布置到十全十美。而以秦旭飞地本领,任何一点错漏,都只是把三国的高手刺客送去给他当点心。
只是,这机会虽然极为渺茫,想想一旦成功的结果。却又实在是太过诱人了,谁又能禁得起诱惑,轻易就放弃呢?所以,各国刺客们也自然一直是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只是秦旭飞自己既然不声张,派刺客的各国,折损了人手,也不不至于自己打自己嘴巴到处去嚷嚷。所以,这些个事情,燕国的消息也只是根据很多情报,隐约分析出来地。
燕凛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不管有多大的好处,若无法达成,就不值得为此多费心思。卫陈吴三国至今还对暗杀秦旭飞之事不死心,那是他们愚昧,我们却不能让我们燕国的高手白白去送死。”
史靖园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声问:“陛下真的觉得,暗杀秦旭飞……是完全没有机会的事情吗?”
燕凛终于叹息道:“我虽然不是什么高手。却有一个最顶尖的高手师父啊。以前容相就同我说过,武功到了他们这种程度,基本上已经不是任何陷阱暗算阴谋刺杀能够伤害的了。除非是他自己愿意,一般来说。毒药伤害不了他,就算有机会聚集了众多高手围杀他,如果他一心只求脱身,拼着受伤也要突围,基本上也很难就能围死他。对这种高手,也许只有在空旷的平野地带,以无数军队远远将之包围,一直不间断地万箭齐发。才能有十成把握杀了他。但是,谁又能有这种本事,在秦国境内布出如此地阵仗呢。”
燕凛的语气有些无奈,却也有些神往,虽然他总说皇帝不需要亲自去打仗做战,皇帝的安危也不该沦落到必须靠自己的武功来保障的地步。但是这样的力量。还真是让人没法不羡慕啊。
“在绝对的强大面前,所谓的阴谋诡计陷阱机关。有的时候真是无力到可笑的地步。”
史靖园却轻轻道:“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是可以杀死这样地高手的。”
“什么办法?”燕凛一愣,看向史靖园,眼中倒也有了些光华。
史靖园的声音压得极低:“找一个武功不在他之下的人出手。”
燕凛一震,瞳孔猛得收缩:“靖园,你在同我开玩笑吗?”
史靖园叹道:“我是不会拿关系到燕国利益地事情来开玩笑的。”
燕凛微微皱了眉头:“靖园,旁人不明白会说这样的话不奇怪,可是你……明明我和他的事,你都知道,你……”
想不到他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臣下会提出这样的建议,燕凛一时间说话都有些不太顺畅了。
“我明白。”史靖园平静地说:“我很明白容相对陛下来说是何等重要的人。我很也明白,陛下一直都觉得,为了燕国,容相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也没有忘记,容相已经许久不再直接介入国家事务了,我更清楚,容相与方轻尘有私交,而方轻尘同秦旭飞又是朋友,但是,陛下……”
史靖园地声音,渐渐地高了起来:“如果真的能够杀死秦旭飞,就再也没有人有资格坐上秦王的宝座了。秦国的宗室虚弱无力,而掌握权力的柳恒,又没有名份和法统,更何况此人虽有才,却是只宜为辅臣,做为秦旭飞的助手,他固然可以得到军方地爱戴和尊重,但如果没有了秦旭飞,他一个人,是没有那样地霸气和强势来压住局面的。在那样地混乱之中,为了争夺权位,秦国一定会起内乱!军队也一定会失去斗志。到时候,我们燕国,就可以轻易吞并秦国。而容相,是燕国唯一可以杀秦旭飞的人。”
“不行。”燕凛摇头。“无关容相有无这样的能力,只是因为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这不是利用,而只是一起为燕国能更强大而努力。“容相与方轻尘是朋友。”
“容相只是与方轻尘是朋友,和秦旭飞并无干系。况且私谊与公事,我不信容相会分不清。如今兄弟好友至亲骨肉,分属两方本是常事。又有哪个忠直之臣子会以私害公?何况容相待陛下,待燕国之心如此之切。当初陛下向秦国出兵,容相也并没有坚持阻拦,就是因为他不肯因他自己的私人想法,而影响国家征伐的大事啊。那么,如今同样……”
正如史靖园所说,在这个乱世当中,亲友们分投到不同地国家,各站在不同的阵营,实在是太过平常的事了,当国与国的利益相冲突的时候,大部份人都还是能以国事为重地。史靖园纯粹以此推论。所以倒对说服容谦有些信心,虽然此时他的主君神情极其不悦,他却也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这些年来,容相虽然不介入朝政国务,却也一直在用他的方法为燕国尽着力,陛下,他和你,和我一样,都会希望燕国能更好,更强大……”
史靖园是满朝文武中离燕凛最近的人。因着从小一起长大,对燕凛的很多过往,许多感情,他比皇后还要了解。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容谦在燕凛心目中的地位,也正因为如此,此时来提出谏言的,也只能是他。
其他人就算有这个想法,也要考虑会不会惹燕凛不高兴,会不会一片忠心,到头来却自讨苦吃。
只有史靖园不去思量这些事。
他是燕人,他是燕臣。安身自保。少做少错是很容易地事情,但是,既然他是燕凛所重视信任的人,那么,有一些想法,有一些可能。哪怕是再不讨好。他也会坦然说明。
他确信,他与容谦和燕凛都深爱着这个国家。都在尽一切力量,为这个国家打算。对容谦,他也同样有着尊敬和爱戴,但是,如果……如果……如果可以为国家争来如此巨大的好处,一点牺牲,一些妥协,在为难之时做出一个抉择,就真的是不能承受的吗?
燕凛静静地看着史靖园,静静地听着他一句一句说出自己的看法,眼中最初的震惊,不解,烦燥,不满,渐渐化作柔和。
他有什么理由愤怒呢?在如此巨大的国家利益面前,靖园正是为了他打算,对他赤诚,才可以如此坦然地说这些不讨好的话。而这样的话,也只有如同朋友一般地靖园才能说。
只是,靖园,你纵然如此了解我,有的事,却还一样不甚明白。
“靖园,就算能杀了秦旭飞,我们也是占不了整个秦国的。纵然秦国穷苦,百姓疲弱,军队失了斗志,且国内还在为了皇位而争斗,但是,其他的邻国呢?他们是不会坐看我们占如此便宜地。”
“卫吴陈三国,还有多大的力量来阻拦燕国?”
“你不要忘了,还有楚国。且不论方轻尘和秦旭飞之间私交颇为浓厚,就是纯粹为楚国的安全,他也绝不能容忍燕国并了秦国。”
“现在楚国的国力,也不算太强。他们国内诸侯林立,力量难以集中,方轻尘以个人的威望镇住国内局面尚可,要以绝大军力来干涉他国事务,便有极大的困难了。就算他能阻碍我们,也只能让我们无法并吞秦国全境,便是退一万步,我们吞掉半个秦国,机会应该还是很大的。”
这样重要的事情上,就算是燕凛再不愿意听,史靖园无论如何,也是要竭尽全力地:“陛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等到秦旭飞有了继承人,或者是卫吴陈楚四国国力尽复,我们就是再有暗杀他的机会,也没有这样好的效果了。”
燕凛沉声道:“容相这些年来,虽然一直都尽量在为燕国的强盛出力,但却也一直反对染指别的国家,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
容谦对于侵略其他国度地行为,一向是不以为然地。虽然他克制着自己,不肯以个人的道德是非,来要求这个乱世中地其他人,但天长日久,一些在政见上的看法,自然还是表现出来了。不止燕凛明白,就是史靖园,也是隐约知道一些的。
但史靖园只是以为,这是因为容谦天性仁善,是他悲天悯人的一种表露,心里其实并不觉得要说服容谦,是件过于麻烦的事。毕竟在这个乱世之中,征尘四起,国兴国灭都是寻常事情,一个负责任的臣子,武将,通常都是把开疆拓土,占有别国的土地当成极大的荣耀,至高的事业来做的,这其中,又哪里来的什么是非对错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