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的笑着,凝望着前方的辉煌灿烂和明亮,眼神一片平和宁澈……
“这个小容,真是胡闹!”风劲节铁青着脸,忍不住又开始把手指掰得咯咯直响。刚刚找外头的宫女太监问过,小容居然不要轮椅,不要拐杖,也不让人跟,一个人往外跑,而且百分百是往老远的甘泉宫那边跑,他简直是火冒三丈。
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既然自己不想活了,干嘛还要拖累他扔下一切千山万水跑到这里来受罪。
真是一天不收拾都不行啊!风劲节咬牙切齿,面露狰狞之色的笑一笑。很好,很好,小容现在残着,比方轻尘好整治多了,明天他若不彻底给他松松骨头,这家伙的脑袋就不会清醒。
方轻尘在旁边幸灾乐祸。人的劣根性啊,有人和自己一样吃苦受罪,心理上多少也要平衡一点。
“算了,他的身体他自己不心疼,你也就别替他心疼了。”
风劲节气道:“我哪里是担心他的身体,这小子的身子反正也千疮百孔了,再多几个麻烦也算不得什么,我是……我是……”他闷闷的坐下来,闷闷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一口饮尽。
他这不是非常有同学爱的在担心小容的心灵受伤害吗?
这个迟钝的笨蛋,忽然间让人点醒,晕头晕脑就找去了,也不想想,人家燕凛正陪着老婆儿子呢。若是换了别的什么人,或是有可能不管不顾,冲进去大声倾诉衷肠,可以小容的性子,等到了甘泉宫门口,想起乐昌今天受的惊吓,怕是一步也不可能向前挪动了吧。
一个人急巴巴火辣辣的跑去,结果只能一个人躲着孤单单看人全家团聚,心里头还不知道是啥滋味。
方轻尘看他神色,想通他在忧虑什么,不觉失笑:“劲节啊劲节,你也实在是太爱操心了。你觉得小容是什么人,为情生为情死为情痴狂为情痛?”
风劲节努力的设想了一下,打个寒战,面无人色的摇摇头。
方轻尘自己也有些肉麻,哈哈一笑:“你觉得容谦又是什么人,敏感细腻,易受伤害,多思善虑,对着海棠花儿能吐血?”
风劲节惨叫一声:“行了行了,你饶了我吧?”
“心胸豁达,是小容最大的优点,平和谦冲,是我们永远比不上的心境。我觉得,小容和燕凛之间的感情,是有情爱掺杂于内,但绝不仅仅是情爱。那些感情,太深沉,太宏大,他们哪里还会有什么心思力气,去计较这些事。容谦是什么人,燕凛又是什么人?他们的世界那么大,眼界那么远,所谓的爱情也许美好,但从来不会是唯一的追求,也不是唯一应该珍视的。人的生命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情爱是其中之一,但也仅仅只是其中之一,我点醒他们,只是不想他们错过一些美好,且相信,以小容的心胸,不会把美丽的东西,变成负担和累赘。”方轻尘微笑道。
风劲节挑挑眉:“你如此笃定?”
第三百零六章 深深宫阙
方轻尘静了一会,忽得微微一笑,笑容淡若柳丝:“当年,我和燕离,一直就是极好极好的朋友。到后来,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已经亲近到几乎不分彼此,我和他,都将对方看做是至亲至重之人。”
他的眼神在烛光中,有些飘摇:“那一世,那一世……劲节,其实那一世,我已经不把论题放在心中了。一直到最后,我们都没做过什么,尽管我们也许并不仅仅只是知己。但他要娶妻立后的时候,我的心情依然很平静,知道那女子美丽温柔,聪慧贤达,也极是为他高兴。从头到尾,我都希望他的婚姻可以幸福快乐,这其中从无一丝勉强,半点犹疑。如果他的妻儿有险,我也一定会不顾一切相救。”
方轻尘依然在微笑:“那一种亲近,可以让彼此之间的友谊更真切,更美好,却从来不会成为负担,束缚,压力。我一直很努力,想要做得很好很好,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我的性情都变了,不再那么偏激任性,自私疯狂了,可谁知……”
风劲节轻轻的喊:“轻尘……”眼神里几乎带出忧伤来了:“一直以来,为什么你都不说?”
“什么?”方轻尘似是刚刚从遥远的梦里醒来,眼神都带些迷茫。
“从燕离那一世开始,你就不再在意论题了,你为什么从来不说!”风劲节的声音带些痛和怒。
方轻尘却只轻轻一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必要多说。不知为什么,现在却说出来了。”
风劲节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才轻轻道:“不管怎么样,你肯说,总是好事。”
几百年的苦痛,终于可以对人说出来,几百年的冤枉,终于可以这样淡淡然从从容容的而不介意的讲述。纵然最初是为着小容。但是,能说出来,终是证明,伤口正在平复,只是,想着几百年的时光里,包括自己在内,所有知情人对他的不以为然,对他的肆意指责。风劲节就觉得心间隐痛阵阵。
方轻尘眼神悠远,语气轻柔而温和;“别为小容担心了,他和燕凛比我与燕离当年,关系更亲近。感情更深刻。而他心胸也不知比我大多少,才不会自寻烦恼呢。”
风劲节却轻轻问:“那么,这一次,你和……”
方轻尘的心神还在遥远的地方,不知是在思忆往事。还是在想着容谦。风劲节的声音又太轻。他一时竟没听清,只随意的问一声:“什么?”
风劲节沉默着,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心里总觉得。这一世,方轻尘会不知不觉说起几百年前的旧事旧痛,愿意去回忆,愿意去袒露伤口,愿意为了让同学宽心而说明早已不把论题放在心上的真情,只怕,那个叫做秦旭飞的人,暗中立有不小的功劳。
可是,燕离如此,那么,秦旭飞呢?
轻尘,如今我担心的不止是小容,还有你啊……
那样聪明的你,总笑着说旁人的糊涂,可是不知你是否明白,在你自己的事情上,也许你比任何人都更糊涂。
而一向对很多事都反应迅速,思维敏锐的方轻尘,这个时候,确实也迟钝蠢笨得没有立刻查觉风劲节的心境变化,只是有些奇怪,今晚一直喝的是果子酒,怎么居然也还是有些朦胧醉意了。
他一手托着腮,懒懒得看着对面那白衣英朗的同学,笑嘻嘻,有些坏心眼的说:“你说小容现在在干什么?会不会在甘泉宫外喝着西北风干瞪眼呢?”
又一阵寒风袭来,容谦苦笑了一声,扶着石桌,慢慢站了起来。
真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生点小病无妨,若是闹出大动静,怕要连累一堆人跟着倒霉。
唉,他到底还是容谦,学不来方轻尘的胡闹啊。
他摇摇头,站定了身子,静静的再看了甘泉宫的辉煌灯影一眼。
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迫切的想要立刻见到燕凛,只是心里总不想离着他太远,若能遥遥看着那一点陪伴他的烛影,那一道映在窗上的身影,心中或许会更宁和平静一些。可惜这殿阁重重,终不是寻常百姓家,万般辉煌里,哪里看得到九曲宫殿深处的半点影子。
他有些自失的笑笑,摇摇头,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莫名其妙。
算了,暂时先回去吧,只不过,唉,走回去……好象真的也太辛苦了吧……
他皱了眉,回头看看宫门外遥遥道路。
天啊,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方才自己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容相!”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容谦的眉头皱得更紧,转回了头:“别叫,你的嗓子经不起这么大喊。”
燕凛已是一阵风般的冲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感觉到手心一片冰凉,又气又急,顾不得喉间嘶裂般的疼,忍不住还是提高声音喊:“你怎么过来的!身边怎么没有人陪着?你在这儿坐了多久,都冷成什么样了……”
刚才史靖园告退出来,要行出殿门时,终于有女官想着史靖园一出来就能撞上容谦,便先一步向史靖园禀告了容谦的事。史靖园吓了一跳,回头赶紧去给燕凛通风报信,吓得燕凛即时就冲了出来。
容谦看着燕凛着急上火的样子,怕他的声音会越提越高,把旧伤给引发出来,连声安抚:“我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那你又不让人告诉我……”燕凛气得脸都青了,顺手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披在容谦身上,复又抓了容谦的手,扶着他向里走:“先进殿再说……”
容谦看他气急败坏,自然也不会不识相的同他争执,只由着他硬扶着进殿去,口里还笑道:“我不过是忽然想吹吹风……”
燕凛咬牙切齿:“容相,你骗谁呢……”适时又一阵寒风袭来,燕凛一皱眉,展开双臂半扶半抱着容谦,拿大半个身子替他挡着风。
容谦低笑了一声,由着他张开手臂护着自己,身子半倚到燕凛身上,忽然间就疲惫了起来。
这一路上从清华宫走到甘泉宫,对他的身体来说,实在是不可思议的重担了。可是出奇的,他的心中一直想着燕凛,想着那些往事前尘,竟是半点也不知道身体已经疲累到了什么程度。就连在甘泉宫的花园里坐下来,心中也依然不知道要去感受身体的疲惫,直到这一刻,燕凛扶着他,护着他,于是,他便理所当然的累了,倦了,虚弱了,所有积累的疲惫都涌了起来,而且,不需要去强撑,不需要去坚持,不需要去对抗了。
燕凛感觉他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自己身上,心中有些惊惧:“容相,你……我让他们去叫风公子……”
容谦轻笑:“别怕,燕凛,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我一直走过来,真是累了。你不为我高兴吗,我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燕凛没说话,一直扶着他进了殿,原想扶他坐下,看他眉宇间疲惫之色,却又心念一转,直接扶他进了旁边侧殿休息的内榻上,小心的扶他半躺下,自己屈一膝半跪在榻旁,目光平视着容谦,轻声问:“容相,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第三百零七章 相依而眠
容谦静静的看着他,看这少年英挺的眉和眼,忧伤关切的神情,他轻轻伸手,慢慢抚在燕凛的发上,指尖的感觉依然是柔顺的,眼中所见,依然是乌黑长发,一直一直,他都没有看到过,燕凛为他一夜苍然的发,到底是怎样雪一般寂寞的白。
这个自苦的孩子……
他轻轻的笑一笑。
轻尘说,燕凛待他如何,不重要?
怎么可能不重要。
轻尘说,重要的,是问一问,想一想,你自己心中,如何待燕凛!
可是,何必问,何需想!
他伸手轻轻拉了燕凛一下,因为疲惫,所以手脚都是酸软无力的。
然而,他的眼神已足够让燕凛顺势起身,顺从的坐在榻边,他的身旁。
容谦对着燕凛笑一笑。真的太累了,累的手指都不想多动一下,累得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只是就这样安静的躺在这里,安静的看着燕凛守在他身旁,心中出奇的平安喜乐。
“燕凛,我一路走过来,就想看看你,不要任何人扶着,就自己走过来,看看你,现在,看到了,就好了,你不要着急,不要走开,就这样吧……”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别走开,燕凛,让我歇歇,等我有力气了,再告诉你……”
他慢慢的闭上眼,任凭身体的疲惫和酸痛。以及那急迫需要休息的本能,慢慢将他征服。
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软弱,可以疲累,可以不用支持到最后,他可以安心,可以宁和,可以平静的让自己放心的休息。
燕凛怔怔的看着他。任凭他的身体半靠在自己身上,一下也不敢动弹,惟恐惊扰了他。
殿外的史靖园远远向里望了一眼,轻声吩咐几句,很快就有几个宫女抱了锦被软枕进来,轻柔的替容谦盖上,又无声的退去了。
整个过程,容谦一直沉沉睡着,因为燕凛在身旁。所以素来很警醒的他,一点也没有被惊觉。
燕凛定定的看着容谦,本来满心的焦虑不解,渐渐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宁静和温柔。
就这样守着他。看着他,安宁的呵护他一个安稳的好眠就好……
他微微的笑一笑,伸手环住了那靠在自己身上的身子。
史靖园悄悄的叮咛了所有宫人,不许随意进入,不许多嘴多舌之后。便悄然而去。只是在星月之下。眉峰一直深深紧蹙。
一直以来,关于燕凛和容谦之间,关系过于亲密的问题。他们这三四个与燕凛最亲近的臣子,都看得出来。只是大家都尊重燕凛的权威和容谦的地位,这种事,真是谁也不好多嘴。
但是这般的相处之道,已经略有些不合常情,在这是非最多的宫闱深处,这些贴身服侍的宫女太监们,从清华宫到甘泉宫,早晚也是会有人敢于在心中生疑。
然后……
就算容谦不是普通人,就算他的身份,地位,功勋都摆在那里,就算没有什么人敢轻易去议论他,怀疑他和燕凛的关系……
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啊……
史靖园心中深深叹息。
对于未来,他有隐约的忧虑,却又不忍做那个劝谏之人。
更何况,或许,那两个人,其实也并不需要旁人的劝谏吧。
他黯然忧思,一个人在静夜里,悄悄离宫而去。
一夜时光转瞬过,侧殿的殿门,终于被极小心极轻柔的推开了一丝缝隙。
乐昌站在门外,静静的向里看着。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悄悄的洒了那二人一身,容谦闭目安睡,身后安安稳稳枕着皇帝的一条胳膊,整个人也靠在燕凛身上。燕凛也已经不知不觉睡去,头低着静悄悄依在容谦的肩上,一袭锦被柔和的盖着两个身子,世界安静的出奇。
乐昌的手轻轻贴在殿门处,没有再向里推开,却也没有拉上门。
殿门打开的声音虽小,但其实应该足以惊醒这两个人了吧。
听说容相以前武功很高,如今身体虽残,但超人的听觉一直在,任何一点小动静,都能立刻警醒。而皇上,据说有失眠之症,虽说最近好了许多,但还是会被极小极轻微的声音惊醒。
可是,他们这样安安然然的并肩睡着,所有的疲惫,焦虑,迷茫,忧伤,都不能改变这一刻的安心和自在。因着有对方在身边,在最沉最深的梦里,也是安全且放心的吧。
乐昌怔怔的站了一会,慢慢的亲手拉好门,慢慢的退开了,这才轻声问女官:“容相昨晚半夜就来了?”
“是!”
“听说我睡着,皇上陪着我,就不肯让你们传报,宁可自己一个人在外头吹风?”
“是!”
女官有些不解,一大早已禀报清楚的事,为什么皇后又要多此一举的重新问一遍。
乐昌微微点点头,回首看看殿门,眼神里,有三分感念,三分欢喜,三分动容,却也有一分深深怅然。
“别打扰皇上和容相,把皇子抱来给我看看。”
不多时,自有女官小心的抱了皇长子过来:“娘娘,殿下睡得正香呢。”
乐昌轻轻伸手,抱过了自己的爱子,静静的凝视着自己骨中的骨,血中的血,然后紧紧抱着他,慢慢走向殿外那灿然满天的阳光。
无论如何,在这深深宫禁之中,她都永远不致孤独,所以,她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
低头深深凝望着孩子沉睡的容颜,浑不觉有一点晶莹,悄然落下。
容谦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抬头看看窗子上的阳光,容谦自己也有点惊讶。昨晚真的疲惫到那种地步了吗?难得会睡这么晚的懒觉。
身旁传来一声低低闷哼,容谦轻笑着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