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样才能这样微笑着,如此平静的说“我送你去治伤……”而唯一的要求。只是一场冠礼。一个名字。
可是,燕凛。
只有一只手的我。如何为你庄重束发加冠,含笑向天下人证明,我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从此永远不得相见的我,纵然为你留下一个名字,天上地下,又还有什么人能够用它坦然呼唤你?
你是那样努力的想要告诉我你长大了,让我再不为你担心,你是那样努力的想要告诉自己,你长大了,从此再不要过于依赖我……
只是,这么多的岁月,这么多的往事,那些牵绊纠缠,又岂是如此轻易可以割断。
看着容谦眼神里的忧伤,燕凛只是微微一笑。
容相啊,你这一生所有的苦难,都只为着不放心的缘故。到了如今,却还要为我操心。
不过是一场冠礼,你又何需看得太重。
要什么肃穆威严天子威仪。我要的,不过是那个人是你。
只要是你就好了,就算手脚慢一些,梳乱了头发,掉落了金冠又如何,那个人是你,就够了。
我要一个名字,只属于你和我。是你亲自取的,你也曾在我的冠礼上,那样微笑着唤我。此后永决,也许这个名字再没有用处,也许再没有人有资格这样叫我。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思念你的时候,我可以轻轻的呼唤我自己,告诉我,这是在遥远的地方,你在呼唤我!容相,其实真的没关系,很多事,想得开了,便不需要太过介怀了。
他伸手,极慢极慢的握住容谦的手,凝视他,轻柔的笑。
多有趣,以前总是他为着种种事耿耿于心,不能释怀,一次又一次,总是容相来开解他。现在,竟轮到他来开解容相了,看……这是不是证明,我真的长大了呢?
他们就这样安静的对望在碧水之旁,鲜花之间,燕凛无所顾忌的屈一膝半跪在容谦的轮椅旁,半个身子小心的依在容谦膝旁。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出奇的安静……
只除了远远而来的那一声朗笑。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何者至重(下)
“在聊什么呢?这么亲热?”
看到如此诡异的君臣相处情形,不赶紧回避,还这么大笑着走过来的,除了那个从来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风劲节,还会有谁。
对于这个有事没事就爱给自己找麻烦的家伙,燕凛也很是有些顾忌,连忙站了起来,脸上居然莫名的有些发红。
风劲节走到近前,看看容谦神色不对,心中立刻好奇起来,赶紧毫不客气的直接赶人:“皇上很闲啊,整天有空陪着容谦,国事都不用操心吗?”
容谦白他一眼:“你也很闲,整天出去拈花惹草,惹事生非……”
哟,有小人在告状……风劲节恶狠狠的瞪了燕凛一眼,冷笑道:“我只是觉得皇上既然这么有空,为什么整天就在这里打转,却不知道抽点时间去看看皇后?”
燕凛一怔:“乐昌?”
连容谦都愣了一下:“皇后?”
风劲节冷冷一扫二人:“皇后来清华宫探望过好几回了,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出她身子不妥,皇帝陛下没查觉吗?”
燕凛微微一震:“不妥?没听太医来报……”
“太医要是有用,你还用得着把我请来吗?”风劲节不以为然。
“十六七岁就要生小孩,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知道她整天呕吐,吃不下东西吗?你知道她下身浮肿,走路都不稳吗?你知道她总是双脚抽筋,痛不可当吗?你知道她这个时候最需要丈夫的关心支持吗?”
他冷冷看着脸色渐渐苍白的燕凛:“你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去看过你那怀孕待产的妻子了吗?你知道有一个女人偷偷受着折磨,却还不让太医来给你添更多烦忧吗……”
燕凛心中愧悔不安,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真的是完全忽视了乐昌。若不是此人提醒。真的……
他也不等风劲节说完,只对他深深一揖:“多谢风公子提醒。”回首又对容谦道:“容相,我去看看乐昌……”。见容谦点头,方才急匆匆的走了。
看着碍眼的人去了。风劲节这才笑问容谦:“刚才说什么呢,气氛这么沉重……你瞪我干什么?”
容谦恶狠狠怒视他:“你就是为了问这种无聊的事,所以故意在这里胡说八道,耸人听闻?”
“天地良心啊!我说的全是大实话。十六七岁的妈妈,现在又是怀孕后期。当然是很辛苦的。她自己的身体都还没发育完全,就怀了宝宝,母亲和孩子一起长大,一起争夺营养,本来就是非常麻烦的事情。再加上她又是皇族贵女,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就缺乏锻炼。我看她那小身子骨,唉……到最后分娩的时候,她十有八九是会难产的。”
风劲节素来怜香惜玉。极是看不得女人吃苦。而且自看过卢东篱与苏婉贞之间的故事后,就更加不喜欢男人为了任何理由,冷落薄待牺牲自己的妻子。这一点。就是对卢东篱他也是一样有意见的。
因此,他到底是忍不住哼了一声:“妻子都这样了。丈夫居然整整一个月也没去看她一眼。你觉得这很应该?”
容谦皱了眉头:“若真是如此……”他抬头看着风劲节:“你反正暂时也不会走……”
风劲节大翻白眼:“小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她是皇后。”
他反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是男人。皇后生小孩。会让男人接生吗?你这是想要她的命。”
容谦苦笑:“你在外头指点指点也是好的。”
“我可以考虑一下,前提是…………”风劲节笑咪咪的问:“先告诉我,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
容谦气结,过了一会,才叹口气道:“他说,等我能走了,送我回小楼治伤。”
风劲节眼神微微一动,唇边慢慢绽起笑意:“好,他总算没有让我失望。这一世,你宠他护他,总算也没有再教错人。”
容谦叹道:“你在试探他?”
“当然。”
风劲节大咧咧在容谦对面坐下,顺便给他检查身体。
“我只是给他一个让我可以原谅他的机会。如果他最终仍不肯放你走,只能说明,他对你所有的爱护都是假的,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他只是在利用你,达到他自己感情上的满足。明知永不相见,他还肯放你走,这才能说明,他真的,把你看得比他自己更重。”
“他心里很难受……”
容谦的语气甚是沉重,风劲节却答得满不在乎:“反正头发都白了,也不在乎再多难受一点。”
容谦一震,惊望着他:“他的头发白了?”
“当然。我没亲眼看到,不过,他的头发天天都用药水染,凡是用过药,就瞒不过我的鼻子。如果不是颜色有问题,年纪轻轻的,他染什么头发。”
容谦怔怔无语。
青姑的那声惊呼,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始终不肯正面询问青姑,如果不是风劲节揭穿,也许他直到最后离开,也不会知道,燕凛的头发可能已经……
风劲节犹自淡淡道:“对了,有空你也跟他说说,安息香虽好,也不能天天用。就算药力再轻,年深月久,也是要中毒的。”
“安息香又是怎么回事?”
“一种催眠的药香。他身上这种药味越来越明显,可见每天都在用,而且用量越来越大。”
“他竟然……”容谦连说话都有些艰涩了。
“你以为他是神仙,每天正常上朝,正确处理国事。剩下的时候全部提着心守在你身边,还能睡好觉?你觉得要象没事一样,守着你笑。陪着你聊天,是件很轻松的事?你以为。天天看着你这样,他还能……”
风劲节叹息道:“可是不睡觉又没有精力,既无法理政,也没办法在你面前强撑着不露破绽。你说,他若是不用药。还能有什么办法。”
风劲节嘲笑道:“也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以前他当你是神仙,觉得你永远不会有极限,现在……你也以为他不会有极限吗?”
容谦怔怔的道:“你到现在才告诉我?”
风劲节毫不心虚的说:“如果他最终不肯放你走,如果他没有通过我的考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明知道说了你心里会不痛快。”
容谦黯然无语,良久,方喃喃道:“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都是你的错。”
风劲节语气里忽然多了点冷意:“你们之间,那么多误会。那么多波折。可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来的?是谁想得太多,是谁顾虑太多。是谁猜疑太多,那个人。真的是燕凛吗?”
容谦一怔:“劲节。你……”
“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风劲节冷冷一笑:“这么多年你宠着他,护着他。帮着他,但是,你可曾把他当做对等的人来看待,你可曾给过他足够的尊重。当年你一步步把他逼到绝地,迫他出手对付你,看似一切都为他安排好了,但可曾让他有过一丝一毫选择的余地。可怜他在最后得知真相时,只懂得追悔,真是过份善良了,换了我,不记恨你这样肆意拔弄他的人生才怪……”
“我是为他……”
“为了他好是吗?所以替他做决定,所以,逼得他没有半点退路。让一个皇帝成才,真的只有这么一条路吗?你这样做,到底是太爱他,还是太爱你自己?”
风劲节冷冷的望着他:“你经历了太多,不想再受一次伤,再被舍弃一次。于是,你就逼他舍弃你,你……于是你就可以自以为是的想着,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安排。你何曾在意过,真相揭露后他的痛苦……”
容谦终于勉强提起声音抗辩道:“如果不是发生刑场意外,真相永远也不会……”
“永远不要说什么永远,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封长清,你手下的几名大将,还有燕凛的几位老师,那么多知情人,你能保证所有人都永世守密,你能保证,所有人一辈子不喝醉酒,不说梦话……小容……”
风劲节的声音沉重了下去。
“你太自以为是了。”
他停了停,低了声音,继续毫不客气的说:“你重伤未愈,不能动武,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不愿让他伤心?可是,这种事,能瞒一生一世吗?既然迟早要伤心,为何一定要隐瞒,而且还是隐瞒那么久?”
风劲节眼中隐有怒色:“你们重逢后,本来有那么长的时间,有无数的机会,你可以慢慢的,尽量不打击他的告知他真相,可是你没有。你当他是什么?是你养的小猫小狗,只需躲在你的羽翼之下,什么也不需要明白吗?又或者,你根本不敢让他知道,你不愿他知道你软弱无力,你不愿他知道,你也有虚弱无能的那一天。你太习惯在他面前扮演全知全能的神仙,你不能接受,有一天,他发现你对他也许再没有帮助,再没有用处。小容,你爱的,到底是谁?”
他渐渐压不住自己的声音:“什么是至亲至爱,不是天塌下来,我挡,地陷进去,我扛,而是永远并肩同行,永远坦诚相待。有什么烦恼就无所顾忌的诉说出来,不用担心让对方为难,有福时同享,有难时,也一定要拉上对方共当,无需去抱愧连累对方。可以吵架,可以纷争,甚至可以挥拳相向,但不要有隐瞒,哪怕是自以为是的善意的欺骗。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容谦呆呆的道:“你也不曾告诉过卢东篱你复活的真相,每个人都会难言之隐,都会有不能说的苦衷。”
“明摆着告诉对方,你有一个秘密,只是因为一些苦衷而不能说,也是一种坦荡无私。小容,你做到了吗?关于秦燕之争,你插了手,却处处保留,你想阻止,却不肯尽力。你有苦衷,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对他说,请他理解你,相信你,不要逼问你,为难你。最终,你的选择却是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处处回避,不肯面对。小容,换了谁,面对你这种态度,都会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
风劲节终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在假昏之时听到了真相,却没听明白。可是,你一直没有再追究,甚至,这么久以来,尽量装成什么事也没有。你努力和燕凛相处,努力更自然更随意的对待他,可是,小容,摸着心口问你自己,你真的不在乎,不想知道吗?你这样的回避,到底是为了体谅他,还是为着保护你自己。”
他的目光湛然,逼视着容谦:“小容,你告诉我,你这样……你更爱的,到底是燕凛,还是你自己。”
第二百二十八章 求嫁求娶
远远的,看着燕凛推着容谦慢慢在花园中穿行,青姑怔怔的呆站了一会儿,慢慢的转身走开,渐行渐远。
“青姑娘!”
青姑听得这一声极是熟悉,应声抬头,却见安无忌正眉眼含忧,站在自己面前:“你怎么了,看起来迷迷糊糊的,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才听到。”
原来青姑魂不守舍,迷迷茫茫,不知不觉间,已经漫步出清华宫很远。安无忌过来探望容谦,路上正巧看见,连忙将她叫住,心里不免担忧。
青姑还是呆呆的,怔怔看了他许久,眼中才忽然有了点亮色,急忙上前两步,站得与安无忌几乎相贴:“安大人……”
安无忌打个寒战,急忙后退两步。虽说这段日子他已经见多了青姑柔弱无助的样子,并不代表他真的把以前让这姑娘揍得满地爬的惨景全忘了。
这丫头,从来不叫他安大人的,忽然间这么客气,一定有古怪。
青姑望着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咬牙,硬着头皮说出来了:“你娶我吧!”
安无忌莫名其妙的伸手摸摸耳朵,很想确认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
青姑的脸已经红得直似火烧一般,她低了头,也不太敢看安无忌的眼:“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容大哥……我……”
安无忌看她喃喃的说着,就差没哭出声,倒底还是心软了,叹了口气,轻声道:“别急。慢慢说。”
听他的语气温柔,并没有轻视的意思,青姑才镇定了一点:“风公子说。要带容大哥回他的师门,才能治好他。可是回去之后。容大哥就不能再来见我们了。我想要他能放心的走,不要牵挂,不要担心……”
青姑声音里满是悲伤和不舍:“容大哥他不放心很多事,他不放心皇上,不放心这个国家。也不放心我……”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安无忌:“所以,你告诉容大哥,你要娶我,你会照顾我,让他放心一些,好不好。”
安无忌轻轻叹息了一声。
青姑见他叹气,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急急忙忙的说:“你放心,容大哥走了之后。我就……我……我可以养活自己,照顾自己的。你不用操心我的,你另外再娶合你心意的妻子就是。如果别人误会。我可以帮忙解释,我……我真的不会一直赖着你。我只是想请你帮我让容大哥更放心一些。我……”
安无忌初时听着心中生怜,渐渐的倒笑了起来。神情古怪的望着青姑:“真的一切可以随便我……”
那眼神如同大灰狼面对一只小白兔,倒是把青姑也吓得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勉强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安无忌几乎是两眼放光,奸头奸脑的问:“那你的内功心法和招式奥妙是不是也可以教给我……”
青姑倒是愣了。她还真的不知道,自己学的功夫是那么珍贵,那么值得别人眼红的,她也从来不觉得,能打人算得什么本事,如果要问她的特长是什么,她第一个想起来的,只有会泡茶。
她呆了一会才说:“容大哥说过,不要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