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要叫?傻瓜,你吵得我头痛。
这么点风波都经不起,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别跟人说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丢不起这个人。
傻瓜,再叫你的喉咙就嘶裂了,嗓子也毁了,皇帝难道要天天沙哑着嗓子上朝议事吗?
别傻了,燕凛,不要叫了,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我没事……
他渐渐无力支持双眼睁开,他渐渐无力,用双耳去感知世界。
天地静了下来,他看着燕凛的嘴张张合合,却听不太清那一声声的呼唤。
不知道狄一是不是还在呢?
这人外表虽冷,还是有些温情义气的。他应该会悄悄的躲在旁边,替他照看燕凛安全,直到护卫们过来吧。
燕凛的表情渐渐模糊,他努力想要睁大眼。
这一次,身体不知要被废多久,不知道劲节什么时候才能赶来救他。乘现在,多看他一眼,就是一眼吧。
最后的时候,他尽力让自己的眼神温和平静,希望能略略安抚燕凛惊慌的情绪。
别怕,燕凛,我没有事。我只是累了。
别怕,燕凛,你没事了,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别怕,燕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再怎么努力,也抵不住那渐渐压来的黑暗,他的眼睛,终于无法再睁开。
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依然可以想象得到燕凛焦虑而惶恐的神情。
黑暗的世界里,每一点血脉煎熬,每一丝抽筋吸髓的痛苦,都越发清晰起来。
然而,他想的,只是那个担心得无所适从的孩子。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抱着那个哇哇痛哭,父母双亡的小小孤儿,一声声轻轻抚慰。
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别怕,有我在,什么事都不要紧。
别怕,有我在……
莫名的,他在那不可名状的痛楚中轻轻微笑。
燕凛,别怕,我在这里。
燕凛,别怕,我一直都在。
他在心头,那样极轻极轻的说着,然而,那个一声声喊得喉咙出血的少年,却听不到他半点声息,看不见他此刻温柔深情的目光。
燕凛,别怕,有我在!
第二百零七章 悔不当初
狄一一直隐在暗处。
他看着容谦倒下去,看着燕凛疯狂的叫喊叫,看着那个不管是暗夜遇袭,还是猎场遭刺都一直不失镇定的少年,现在惶恐失措,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他听着那呼唤声一点点碎裂不堪,看着嘶裂喉咙的鲜血不受控制的落在容谦衣上额上,触目惊心。
然而,他一直忍耐着,等待着。直到那些散布四方的护卫们,兴高采烈,带着猎物回来寻找他们的君主。
他看着他们惊见如此局面,无不色变。他看着几个护卫想要搬动或查看容谦的身体,结果只略一用力,就听得骨头发出的恐怖声音和看见肢体受力后诡异的扭曲角度,个个面露惊恐之色。
此时燕凛身体疲惫无力,精神受到强大冲击,一时神疲力弱,让他暂时无力掌控大局,发号施令。
几个身份较高的侍卫长略商量几句,一个飞马离去,不久,便从猎场外常驻的行猎司衙门里带了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过来。
好在来这猎场游猎的都是权贵子弟,行猎司衙门里常年备有好车好马。
这车子宽大舒适,护卫们又精心垫了数层的棉被,防着身体受震,再拼凑木板为床,小心的将木板一点点塞在容谦身下,再将容谦移到车中。只这么短距离的搬运,且人人都无比小心,一丝力也不敢多用,却还是隐约听得几声脆响。
众人提心吊胆,面面相觑。
什么样的力量才可以把人的身体摧残到这种程度,而又要什么要的体魄,才可以在伤得这么严重恐怖之后。仍能活下去?
他……他还能活下去吗?
从头到尾,燕凛眼睛赤红,喉咙沙哑。一直陪在容谦身旁,一直没有放弃。他一声声呼唤他。无论身边的人怎么劝,都不肯理会。
他不知道下令,护卫们只得自行决定,将地上的几具尸体搬上马,一同运走。
为了防止容谦受更多的震动。纵是人人心如火焚,他们也不敢急于赶路,只是缓缓的,小心的,让马车在一众侍卫快马护拥下,远远的去了。
狄一这才慢慢现身出来,遥遥望着烟尘消失的方向。
他甚至隐约有点想跟过去,看看最终结果的念头,但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返身飞掠而去。
这次刺杀,影响太大。事后整个国家力量全部运作起来,搜寻真相。追拿刺客同党,大索京城内外时。所有户籍不明。临时在京城附近出现的外地人,还有会武功的人。都会有很大的麻烦。他若是不赶紧远离燕京,远离燕国,只怕是要遭池鱼之殃了。
狄一沉默着一路飞掠,心中却总也抹不去,容谦方才淡然的笑容,从容执弓射箭的姿态,莫名的,感到一种深沉的悔意。
如果当时,他能及时出手……
就算他当时想要用阿汉的事交换,可是在容谦第二箭射死三人后,他就该明白容谦的决心。如果他能出手杀死那个首领,容谦不用再出第三箭,这样,容谦的身体也不会崩毁至此。
只是……
狄一叹息了一声。
只是在当时,他又怎么可能肯放弃哪怕任何一点渺小的希望。容谦已是他最后一个可以寻找,可以求助的人了……
如果因为一时的不忍而出手,最终却是断绝了阿汉醒来的所有希望,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自己。
可是,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心中一直无法抹去的郁郁不安,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是魔教出身的影卫,从来不知什么仁义道德,为了自己关心的人,便是天下人血流成河又与他什么相干,可为什么,只不过两次交谈的容谦,却让他心中如此难以安然。
如果事先能知道,那人竟会如此决然,如果事先能够确认,那人真的可以毫不犹豫做到这种程度,如要事先明白,那人竟是宁可选择毁了自己也不救阿汉……
也许…狄一再次叹息。罢了,罢了……
如果,如果,世间哪里有什么如果。已经发生的事,谁又能够再逆转过来。
他摇摇头,努力压下那莫名涌上来的歉疚之意。
容谦最后叮咛燕凛去寻赵国的风劲节前来相救,可见小楼中人所谓彼此不能互相帮助,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用来欺骗打发他们的。只是真的不能明白,即然风劲节能救容谦,为什么他们却不能救阿汉呢?
狄一举目遥望远方,神情越发落寞凄凉起来。
终究无法可想了,终究再没有可以去之处,可以求之人了。唯一能做的,只是回转他们那小小的安身之所,在这最后的时间,陪伴他们吧……
狄一长长叹息一声,倏然加速,全力奔驰。
这个时候,心灰意懒的他绝对想不到,回去之后,狄九会用另一个莫须有的小楼中人,再次把他骗开,等他醒悟过来,转头赶回之后,狄九却已经带上沉睡得太久太久的阿汉,毅然去闯那千年来,最最神密莫测,无人能够进犯半步的小楼。
风劲节也同样想不到,他人在家中坐,天大的麻烦却从天上来。
更鼓已经敲过三更,他和卢东篱却还没有忙完。两人正在一起挑灯夜谈,探讨时事,共商策略,风劲节却忽然捕捉得院外一丝异响,皱眉抬了头。
“寒夜客来,未知有何贵干?”
风劲节一声朗笑。这笑声甚是清朗从容,并不见如何凶狠强厉,然而院外那藏头露尾的黑衣人却觉胸口如中巨石。闷哼一声,竟被这淡淡一笑,震得真气涣散。无力的从空中坠落下地。
难怪他这么容易就摸到了卢东篱所在的院落旁边。原来卢东篱有这样的顶尖高手贴身保护着,哪里还需要什么别的护卫。
他心中正自惊怖。只见寒光一闪,一把雪亮的钢刀,已是当头劈将下来。
那人在地上翻身打滚急躲,连声大喊:“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我是大燕国皇帝派来。有事相求的……”
“小刀住手。”一声低喝后,正房处灯光乍明,房门开处,风劲节和卢东篱并肩走了出来。
小刀郁闷的收了刀。唉,好不容易来个不长眼的刺客,到头来却还是没他的用武之地啊。
本来风劲节只当是哪个被触动利益之人派来的刺客暗探,谁知对方居然张口就是大燕国的皇帝。这赵国和燕国隔得也太远了,卢东篱什么时候跟燕国扯上关系了?他怎么不知道?
卢东篱也一样诧异。两人联袂出得房来,风劲节问道:“你们燕国皇帝让你来找卢东篱?”
“是。啊,不,其实不是……”
那夜行人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又大礼拜了下去。
“我是来找卢大人的,但目的却是想求见卢大人幕中一位天下第一神医。”
风劲节的脸色已经是黑如锅底了。
卢东篱是一怔。看了风劲节一眼。他知道风劲节的医术很好。但他一直也知道他的医术从来不闻于世,那这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那黑衣人却是精灵之人,最能看人眉梢眼角。一看他的目光,立知灵山就在眼前,上前数步,又是大礼拜倒,恭声道:“小人奉大燕国皇帝之命,特请先生入燕,为我大燕容国公治疗伤势,若蒙应允,大燕国上下,无不感激涕零,必倾力相报。”
卢东篱听得皱眉,轻叱道:“你说你是受燕国皇帝之命而来,可有信物证明?”
那人一怔。要让一个密探拿出身份证明,却是为难他了。
风劲节却是沉了脸,沉了声:“不用问了。他说的是真的。”
还用问吗?除了小容自己指点,谁能直接找上他啊!
一想到容谦居然弄到要再次向他求救,风劲节便恨得咬牙切齿:“他怎么受伤了,伤势如何?”
那密探满头大汗:“小人只是奉命来请先生,其他详情,一概不知。”
风劲节面沉如水:“他什么时候受的伤,你也不知道了?”
“命令是今早到的,用了信鸽千里传书。信鸽应该是容国公一受伤就放飞的,燕京距此两千余里,信鸽三日内可达。我们从今早就拼了全力找各种门路求见卢大人,可是一直无法获准通传,这才行此下策……先生,救人如救火啊,您能早一刻启程,容国公就可以少受一刻痛苦。”
风劲节的脸色极其难看。以容谦的性子,居然被逼到要向他求救,可见伤势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了,偏偏现在还已经耽误了几天!风劲节郁闷得想砍人。
这个混蛋!不明白自己的状况是怎么样吗?怎么敢不好好照顾自己!
风劲节简直恨不得容谦就在自己面前,可以让他抓着狠狠骂一顿。
卢东篱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看看风劲节的神情,听听他们的对话,就明白,风劲节对容谦是极为关怀的。他也不多问,立时道:“救人如救火,你快走吧。”
风劲节轻轻一叹:“容谦是我的朋友……”他顿了一顿,复道:“好朋友!”
卢东篱一笑,点了点头。
容谦是燕国权贵也罢,是贩夫走卒也罢,只要他是劲节的朋友,就该是他卢东篱也同样关心的人。至于劲节以前不曾提起过燕国,提起过容谦,这些都不重要,都不必问。重要的是,救人。
风劲节看着他,叹气:“这一去,也许要很久。”
卢东篱微笑:“我等你回来。”
风劲节郁闷极了。
本来明天是计划好要陪东篱去敲打几个清吏治的拦路虎的,场场都是硬仗。而如今,只能扔给东篱一个人了。原本也还都定好了,过几天,要去巡视一下军务,顺便和各方将领们谈谈心,交流一下意见,表明一下立场的,现在……
卢东篱看他神情,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我就这样让你不放心吗?”
风劲节一笑。
自然,便是没有他,该做的事,卢东篱还是一样会能做好。只是自己终是想要守在他身旁,能帮一些便是一些,终是不愿意在遥远的地方,看着堆山一样的繁琐疲累且得罪人的事,只落到他一个人头上。
但是,心中再是怨念丛生,他终不可能弃了容谦不理不顾,于是一边暗中咬牙叹气,一边再问:“燕王只派了你们来请我吗?”
那密谍忙恭敬地道:“不,陛下是想最快找到先生救治容国公,所以用飞鸽传书让本来就在赵国的我们先行动。但与此同时,我国的特使已经带了陛下的国书和厚礼,日夜兼程,赶来赵国了。”
风劲节点点头:“我与你们今晚就动身,但那个特使还得给我来。面君求见之事,要给我做得盛大隆重,重重的感谢卢大人推荐神医为容国公治伤,向所有人表明,燕国会永远记着这个情份。”
卢东篱在旁忍不住道:“没必要……”
风劲节瞪他一眼,没好气的打断他:“当然有必要,我替燕国出力,燕国好歹也得给我点回报,这世上哪有白干活的道理。”
旁边的密谍听说风劲节肯立刻动身,已是喜出望外,本来燕国几乎是任何代价都肯付的了,何况风劲节只要这等虚名排场而已,不等卢东篱再说,他已是一迭声道:“应该的,应该的!这全是我大燕国的一点心意,卢大人切莫推辞。”
旁边小刀有些兴奋的道:“风公子,我和你同去……”
“不用!你留着,给我好好护着大人!”
第二百零八章 千里疾行
小刀和王大宝本来在异国寻访卢东篱的下落,后来听说了卢东篱在赵国复出之事,便万里归国来寻,拜倒痛哭之后,便留在了卢东篱的身旁,轮班贴身护卫了。
他们两个是风劲节最信得过的人,他可不敢让小刀跟着他走。
风劲节自怀中取出自己的信物,交给小刀,叮咛他连夜出门去召集和他交情深厚的若干江湖高手来贴身保护卢东篱。
他在武林中的隐势力本来就很强,不少高手都暗中听命于他。自当年被赵王狠狠算计了一次,他再不敢有任何托大,总是让那些高手,悄然留在卢东篱附近,需要的时候,随时便能召唤。
想当年,狡兔未死,朝廷就要烹狗藏弓,害得他棋差一招,受尽苦楚。卢东篱可不象他,能够死而复生,关于卢东篱的生死安危,他是断然不敢有一丝疏忽的。
卢东篱见他如此安排,知他心思,轻笑道:“你放心,今日的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
现在他的,再不会茫然无措,只知让朋友,替他安排一切,承担一切。
婉贞和英箬已安置在远方,家人宗族与他的关系也刻意只保持着冷漠的疏离,旧将部属们。如今已各据一方,各有势力。
现在的他,尚有何惧怕。尚畏何牵连?
便是再多的攻击杀戮,被举国非难。他也敢挺身对抗。便是君王下诏,圣旨堂皇,他也敢逆旨抗命,奋身一搏。
他的命,是自己的。是妻儿的,是……劲节的!
没有人可以夺走,没有什么道德伦理,君臣天伦,可以让他听命受死。
既然有幸能重生一回,便该和他这一世最最重要的朋友,并肩携手,活得精彩尽兴,天地间。哪里还有什么真能拘束,牵绊得了他们呢?
风劲节看他神情,亦是一笑:“我不是不放心你。我只是盼着,我能更放心一些。”
二人相视一笑。都不再说什么了。风劲节也不收拾准备。只对那密谍道:“我们走。”
那密谍倒是还客气的对卢东篱再行了一礼,说了告辞的话。才与风劲节直接从墙上飞掠而去了。
小刀有些傻眼:“他就这么走啊?衣服呢?银票呢?通关文书呢?还有该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