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利益面前,儿女之情本来是微若尘埃。但是燕凛的情况却有些特殊。他知道燕凛因为小容的事而受了不小的打击。小容临行前的话,对于燕凛来说,是刻在了心里。他发了誓要善待身边的人,那么如果乐昌同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总是会让他也感到为难的。如果是已经到了出兵之时。燕凛就是告诉乐昌她的生母是被生父所害。在那种情况下,乐昌也未必肯相信。
从头到尾,他就不是要算计燕凛或燕国什么,只是要为将来可能的发展,尽量消除些阻碍。当然既然有机会可以顺便把小容也牵扯进来,逼迫那个笨蛋面对自己的真心,不再自欺欺人,做心无挂碍,飘然出尘状。他怎么会舍得不牵扯。将来让燕凛那浑小子有机会亲眼看看。他到底给小容这个笨蛋造成了什么伤害。光想象一下那个所谓的明君痛哭流涕的场面,方轻尘就觉得很痛快。
原本真的没有打算和小容吵架的,他知道容谦肯定会跳起来责问,他直接和他解释清楚了就是。可是……
偏偏是他在这里。正眼睁睁看着那阳光下,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还在咧嘴笑。偏偏是他的心情糟糕到无以复加。所以言词也就尖酸刻薄。
是的,他被小容戳到了痛处。猝不及防间,他方轻尘,确确实实是在占尽上风之际,被小容的那些话伤到了。
“轻尘,轻尘,你快些醒过来。轻尘,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树下的人,还在痴傻地一声声喊。他伶牙俐齿。他机变无双,但是那一刻。他却只是如同个莽汉一般。悍然挥断了和小容的联系!
小容被他隔绝于意念联系之外。然而,小楼的通讯,却无法由他单方面结束。
张敏欣笑嘻嘻地说:“轻尘,怎么这么不高兴。这件事,明明是你在招惹小容。”
方轻尘不理会。他只是冷冷的看。小楼深处,所有人静静看着屏幕里他那漠无表情地面容,不起波澜地眼神。
阳光灿烂,明媚天地。奇花异草呈芳,奇石流泉悦目。灵鱼水中游,奇禽异兽,漫然游走。如此美丽的园林之中,那人,却只是抱着一具白骨。傻傻地笑,喃喃地说。
吴宇终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轻尘,算了。不必太在意了。他……他治不好也没什么要紧。”
其他的同学们,忍不住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他。
“轻尘,治不好就治不好吧。反正你已经让纷乱的楚国平定下来了。也让他由阶下囚,变成了太上皇。你也算是收拾完残局,可以同教授交待了。”
“轻尘,别伤心了……”
方轻尘有些不耐烦地微微蹙眉,他的样子像伤心吗?从头到尾,他有任何伤心悲苦或者不痛快的表示吗?这帮人,真是多管闲事!
“轻尘,反正现在阿汉不用你帮,小容不要你帮,你自己的事也差不多了。要不,你回来吧。”
“如果你还不想回来,多留在人间玩几年也罢了。那人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是啊,毕竟是他先负你。”
方轻尘默然无语,依然只静静盯着下方。
“轻尘……”张敏欣咬了咬嘴唇,终于说道:“劲节已经回过你话了,他没研究过精神科,帮不了你。我也帮你问了他,他说,在这个时代,人类医学对于精神领域,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你就算是求遍天下名医,也真的……没有用的。”
轻尘的眼睛,渐渐深黑到看不见底。漆黑的眼睛,只是盯着树下那个让他无能为力的人。
“轻尘,算了。别想了吧。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别再回头,渐渐地,不也什么事都也过去了?救不醒就救不醒吧,你就当你没有回过人间,没有再来看过他,不好吗?”
方轻尘微微地扬了扬唇角。是的,不回头,不闻不问不去想,就都好,可是,他回来了。他看到了。他听到了。除非时光倒流。他又怎么能再“看不到”??
花园里,大树下,繁华绿叶间。楚若鸿抱着白骨坐在石桌旁,旁边赵忘尘正弯着腰和他说话。带着笑。
一年又一年,他会一直这样疯癫的活下去。
他会慢慢地老去,死去,在深宫的一个角落里,最终腐烂消化,化为天下人口中的一场笑谈。
他的人生可笑复可悲,但是他自己并不会知道。他的世界很平静,他有一具白骨,他不会失望。不会痛苦,不会迷茫,不会挣扎。
不会有任何人真心的爱他。在乎他,关心他,但是他会得到最好的照料。
对楚若鸿来说,的确,够了!他的世界里,有他以为的轻尘在,他可以就这样。一直怀着希望去呼唤,一生满足!
然而,对方轻尘来说,这不够!这远远不够!
他从树下一跃而下。赵忘尘闻声抬头上望,立时一怔。
李得意等人又惊又惧又叫苦,纷纷跪下行礼。
而楚若鸿受到身边数人的齐声请安所惊,抬头一看。立时跳起来,惊恐的想要逃跑。
然而,这一次,他逃不了。
只要方轻尘不肯放,什么人,都逃不了。
方轻尘只一伸手,就捉住了他。楚若鸿疯狂挣扎,然而方轻尘轻轻伸指一点,楚若鸿的所有动作就此凝窒。
身体不能动弹,让楚若鸿感到更深的惊惧和愤怒,他张嘴要嘶吼。方轻尘仍然只是面无表情地一点。所以可以嘶裂天地的呼喊就归于沉寂。
方轻尘冷冷地说:“所有人退下。”
赵忘尘仍在发愣,李得意发着抖,硬着头皮说:“方侯明鉴,太上皇经不起再……”
耳旁风声倏起,李得意只觉得脸颊发凉,僵硬的扭头。却见身后一株大树上,莫名地出现三个深深的指洞。
方轻尘目光一扫,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眸子,诡异的仿佛魔鬼:“滚,或者,死?”
冰冷的声音下,赵忘尘第一反应过来,一把扯起李得意,一边对其他三个还软在地上的太监大声怒喝:“快走,不要命了吗?”
三个太监回过神来,手足并用地爬起来,跟着赵忘尘飞快的退了出去。他们一直退出花园,退出整个甘宁殿,仍然因为刚才那一刻。感觉到的肃杀冰冷而微微颤抖。
从方轻尘回头看向楚若鸿。看着这个不能说,不能动,甚至不能正常思考的人。僵硬的站在那里,双眼因着极度的惊怒恐怖和不解而充血鼓起。
他冷漠地伸手,一点一点把楚若鸿怀里的白骨抽出来。
他明明可以一把夺出,可他却选择将白骨这样极慢极慢的抽走。
疯子是否也有思维,疯子是否也有痛苦?当楚若鸿再一次无能为力地看着生命里唯一的光,唯一的希望,就这样被人从手中夺走时。他会想什么?
方轻尘的眼里闪过几分冰冷的讥嘲。
楚若鸿的眼睛布满血色,渐渐向前鼓起,他的脸涨得越来越红。仿似无数把烈火在他体内燃烧,他的呼吸急促几乎没有间隙。在身体深处,他疯狂的用力,疯狂的挣扎。然而,他无法嘶吼,他无法反抗,他挣扎和努力,最终都是徒劳。
他的轻尘,一点一点,被抽离了他的身体,带离了他的身边。
“轻尘!你干什么?”
“狐狸狐狸,你别胡闹!”
“你这也太过分了,他都已经被你逼疯了。你还想再逼疯他一次吗?”
方轻尘随手把白骨抛在地上。冷冷的在脑海中回了一句:“你们很吵。”
然后,他伸手,扶住楚若鸿的脸。
手触到他的皮肤上,感觉到滚烫的热度。他的身体里,究竟有多少怒火在燃烧?
他双手慢慢固定楚若鸿的头,慢慢移动着他的头,直到楚若鸿那疯狂和混乱到了极点的眼神同他的目光完全相接。
“若鸿,看着我。”20:30 2008…6…17 守护天使手打o(∩_∩)o。。。
第六十二章 斩魄离魂
“若鸿,看着我。”
偏激任性地方轻尘,残忍无情地方轻尘,肆无忌惮地方轻尘。
他的面容是冷的。他的眼神是冷的,他的声音没有温度。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冷漠的表情。这样平板到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这一瞬间,却分明有着至大的悲伤。
小楼的电脑,忠实的记录着。
一个人被硬生生压坐在石桌上。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石桌前。
那样的悲伤,就这样定了格。在无数个世纪之后,无数段时光之后,当后世之人提取这段资料的时候,那种刻骨的悲伤,仍然一样,鲜活的令人心悸。
轻尘,轻尘,轻尘,轻尘……
坐着的人。眼里看见的是什么?站着的人,有没有听到一声声来自过往的回音,混合着坐着的人心里一声声不能出口的怒吼。
轻尘,轻尘,轻尘,轻尘……
那个在阳光下,无数次呼唤他的少年。
若鸿,看着我。
看着我。
小楼的警报器忽然轰鸣起来。数据图表飞快的高低跳跃,众人惊极,一时间面面相觑。
吴宇大喊:“轻尘,你的精神状态怎么这么不稳定?你到底在干什么?别胡来!你的精神力起伏已经太大了,不管你在干什么,都停下来!快点停下来!”
时间和空间的另一头,那个人,静立,默然。
微微地,开始起风了。风儿柔顺的依偎着他的身体流转,卷起地上的灰尘。拂动着他的衣角。又似乎恋恋不舍的旋开了去。
不知道他是不想回答,还是已经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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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方侯出事了!”
秦旭飞整一个头八个大地扎在奏折堆里受苦受难,远远听到殿外喧哗,心下一惊。
外头七八重的护卫。正努力把那个未经通传且身份不够的不速之客远远拦住。
赵忘尘上气不接下气。面红耳赤,提起内力喊了那一嗓子后,正还和那些护卫纠缠。
眼前就见一道红云急掠,劲风呼啸中,他的话音还没落。那人已经是直到面前。
“出了什么事?”
赵忘尘满头大汗的说:“王爷,没时间解释了,您先去甘宁殿吧。师父那样子真吓人。我怕他会出大事……”
秦旭飞只听他说了前半句。身形动处,已经劲箭疾雷般直掠向前,只留下短短一句话:“士杰,你带人过来。”
祁士杰只来得及应一声,前方秦旭飞的身影已看不见了。
赵忘尘提着一口气拼命跑过来,再提着一口气跟着秦旭飞拼命往回奔,心有余而力不足。等他气喘吁吁赶到甘宁殿外时,秦旭飞已是气定神闲站在园门前,静静望着花园深处。沉默不语。在他身边,以李得意为首的四个太监,正跪在地上发着抖。
赵忘尘知道李得意已经说了该说的话。赶上前去补充道:“我们退出甘宁殿后。我始终觉得师父的情形很不对,忍不住又偷偷探头向里瞧,结果,就看到这种情形,我怕出事,只警告了他们远远躲开,不许偷窥,然后就立刻赶去给王爷报讯了。”
秦旭飞淡淡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表示欣赏他的机灵和判断。
电光火石之间,他倒是分得出轻重,知道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能及时给他帮助。
即使能给他帮助的这个人,是秦人。
“你在这等着,等士杰带了人过来,立刻把整个甘宁殿包围起来,把这几个太监给我看住了。没有我的同意,不需任何人与他们交谈。在我出来之前。甘宁殿内外。一只苍蝇也不许进出,就算是楚人重臣或宫中统领听到消息赶过来,也不许进来。”这一刻,秦旭飞的语气,刚强而冷漠。
而赵忘尘没有一丝迟疑,立刻应道:“是!”
院门开而复合,秦旭飞大步走进甘宁宫,外面的人能看到的,又只有高高的宫墙,还有紧闭的院门。
关不住的是一种杂乱的呼啸,关不住的是甘宁宫的上空,那股灰色的烟尘,慢慢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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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旭飞立在门内,触目所见。这华美的园林。已被毁坏了一半。
毁坏了这诺大的花园的。是一股强大的气流,正围绕着那二人在不断旋转。
方圆数丈只之内,花残树秃。沙土,花草,树叶。细小的树枝甚至石子,都在气流中无力的挣扎着,折断,撞碎,绞碎。
烟尘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那两个人,身处风眼中心,安静到连衣发都静止不动。
身边惊风怒啸,万物成灰,他们全仿佛无知无觉,只是静静凝视彼此。远远望去,那两个鲜活的生命。仿佛已经在这魔力的风暴中。与石桌同凝为一体。变作冰冷顽石。
秦旭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向前,每一步踏出,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极深的足印。由徐徐行进,渐渐疾如惊鸿,满身真力密密汇聚,一点点提至最高,他的身形动处,也开始卷起疾风劲气。速度提至巅峰之时。他直直撞进了方轻尘身周的风暴之中!
强大的气劲一层层对冲消磨掉他的冲势,秦旭飞的速度越来越慢,冲到方轻尘身周一丈之内,他终于力尽,站立。
沙飞石走,枝叶飞旋。疯狂之中,他徐徐握拳,深深吐纳,然后平稳抬步,向着风暴的中心,一步步走。
一步迈出,额上束发金冠猛地倒飞出去。满头长发失了束缚,在疾风中散飞如狂。
再一步。叮叮咚咚,是他身上的玉佩碎毁,金环撕走。他已经维持不住护体的气劲。劲风来处,不知多少碎石树枝袭上身来。
圆形的风暴中,回环往复。这些尖锐的硬物。疾飞而过,俱是杀人的利器。
一粒边缘锋利的石子要袭至双眼,他艰难的微微偏头。石子带着疾响,也带着他的鲜血,直擦而过,他的脸上瞬间多出一道伤口。肌肉翻卷,即深且长。
莫名地,秦旭飞竟是笑了一笑。如果他力竭了,走不进去,不小心死在这里,他也失控到力竭,不小心死在这里。两个死人伴随一个疯子。这一幕定然流传千古。
然而,他仍旧没有想过要退,只是缓缓向前。要在这可怕的气场中。维持本身的平衡,顶着阻力向前走。已经艰难无比。他没有多余的力量多做躲闪。
每一步走。脚下就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深至脚踝。
时间。漫长地似乎没有尽头。
又是一步踏出,天地忽然为之一轻。他身子一晃,再晃,终于还是勉强控制了平衡。
此刻,他已经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浑身血染,最可怖的还是脸上三处伤痕,令得秦旭飞原本英挺的面容变得极为可怖。
只是,现在方轻尘看不见他。
由始至终,方轻尘的眼睛只看楚若鸿,楚若鸿的眼睛,也只定定的凝在方轻尘的目光中。
只是,楚若鸿的眼眸之中,无喜无痛,无惊无伤。一片空白,一片麻木,一片沉寂,这一刻,他不是一个疯子,只是个活死人。
而方轻尘的眼眸中,却似已将人世间所有的痛苦悲伤恐惧忧怖。都已倾尽。
乍一看这双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秦旭飞就是心中一惊。他从来不知道,人类的眼睛,竟可以表露这么多的伤痛,这么多的苦楚,然而,这不是方轻尘的眼神!
这不该是方轻尘的眼神!这不会是方轻尘的眼神!
方轻尘就算有那么多的苦痛。也不会表达出来,方轻尘就算表达出来他的痛苦,也不会有这样的脆弱,仿佛只需再轻轻一弹,所有理智的弦,都会立时断裂。
这个……不是方轻尘……这是楚若鸿!这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