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他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新进的将领幕僚们,个个脸色苍白,有人牵马赶往前营,有人则转身赶往中军帐。
中军帐内,萧远枫正对着案上空白的信纸,苦苦思索,该怎样给方轻尘写信,一个气喘吁吁的谋士却不顾礼仪直冲而入:“大将军,方轻尘来了!”
毛笔跌落案上,再滚落地上,墨汁溅得萧远枫衣服下摆上点点墨迹。
谋士脸色苍白的趋前,压低声音道:“大将军,不能迟疑了!我们不能认他,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他来了!
前营门口,挤挤挨挨都是人头,无数双眼睛遥望着远方的烟尘,心跳加速。
地平线上,不过三十精骑,扇面散开,一线而来。三十匹马,膘肥体壮,通体漆黑。马上骑士,皆以玄色薄甲护体,外罩黑色大氅,远远望去,人马一体,不可辨别。
三十骑,速度不算快,但是这样整齐开压近来,却自有一种凛冽的气势。
路上关卡,已经被萧晓月一行事先破坏。其中军兵,不是被迷倒,就是被绳捆索绑中。
所以,这三十骑,可以视路上的关卡为无物,就这样,缓缓地,坚定地,压近来!
离得还很遥远,还看不清骑士身披的玄色大氅飘飞空际,但是,原本轻微的马蹄之声,此刻已是如同惊雷贯耳。那三十匹马,马蹄竟是同起同落,三十匹马的马蹄声,硬是踏出了万马千军的壮烈波澜。
前营门口的兵士已经看傻了眼,大家都是识货的,这样的精锐,这样的气势,谁不心折?
“快快列阵!”
“不得让他们侵入营前!”
“任何人不经通传,不可直闯大营!”
从中军赶来的那些新进幕僚与将领中终于有人醒悟过来,绝对不能让方轻尘这样以雷霆之势袭来,给全军将士留下战神的形象。
四周有不少人应声。看见负责看守营门的将领还在发呆,有人翻身上马,厉声喝斥:“弓箭手!盾牌手!给我立刻列阵防御!长枪手!组阵破马队!其他人全部各归其位,无令……”
话还未说完,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他赶紧往旁全力侧身一避,情急之下,几乎跌下马去。
一支利箭,凶猛自他肩头掠过,“夺”地一声,射入身后的木栅之上。
萧晓月满面怒容,手持强弓,弯如满月,弓弦上又搭一支利箭,直直指着他:“你竟敢冒犯方侯?!”
就算大家心里都恨不得杀了方轻尘,也没有什么人敢公开说这种话。反应快的将领只得道:“方侯乃我大楚国擎天之柱,我等何敢冒犯。可是军中以帅令是遵,若无军令,虽帝王之尊,也不可让道放行……”
萧晓月冷笑:“帝王至而不让道可以,帝王至而阻截狙杀,那是谋逆!方侯到来,你们自可以入营传报,等候大哥将令,但是,谁敢对方侯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回手举起鞭稍,遥指远方来骑:“你们怕什么?这里有十里连营,数万大军,你们连让三十人近前来的胆子,也都没有吗?”
语气之中,满是轻蔑,听得一众军士,人人汗颜。
萧晓月复又冷笑,策马回身,驰出营外一箭之地,面对满营将士:“我一个弱女子,也知道要敬忠良,尊英雄!方侯是大楚国的军魂,是我兄长的恩师!谁要射箭狙杀,先杀了我!我要亲眼看看,我兄长的精锐之师是如何勇武,亲眼瞧瞧,楚国的七尺男儿,手中刀剑,是如何劈向自己的英雄!”
阳光下,她玉颜如画,英姿飒爽,一番话更是说的凛冽非常,掷地有声,军中这些常年难见女子的爷们,不知大局的军兵,由不得不倾心认同。
远方,原本扇面间散开的三十黑骑忽然加速疾驰,聚拢成一条利落密集的黑线,蹄声却仍旧是不乱,惊心动魄,尖刀般直插过来!
转眼便逼近大营最后一道警戒线前!
卓子云领头的那十骑人马也驰至萧晓月身旁,排开一线,齐声大喝:“楚国人不打楚国人!”
卓子云握住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手背上青筋暴露,整个人如同一张拉开的弓,绷得紧紧的,似乎随时准备弹开来。
萧晓月望了眼自己身边的爱人,嫣然一笑。卓子云有点脸红,回给她的眼神却是坚定。
若有不测,在我死之前,我总会护住你。
卓子云不再看萧晓月,挺起胸膛,直瞪营口诸人,怒吼:“兄弟们!秦人破了我们的国土,夺了我们的家园,掳了我们的妻儿!我们还要自己打自己人?你们中就没有人家在北方?没有人妻子受辱?没有人父母无依无靠?你们难道,就不想再去看看自己的祖坟?方侯回来了!方侯要带我们去夺回家园,重整河山,大家难道不情愿!”
那些受令列阵的士兵们,终是刀枪下垂,弓弦松动,初闻令时的杀气,已是大消。
几个将领和幕僚见始不好,无不纷纷喝斥。
“我们不是要对方侯无礼,而是不能任人入我大营如入无人之境!我们身负守卫之责,无将令者必当阻截!”
“临阵违令,你们是想死吗?”
“军令如山,谁敢懈怠!立斩不饶!”
萧晓月扬声大喊:“你们休得拿我大哥做招牌,大哥敬方侯如师,谁敢伤了方侯,大哥会饶了他?”
话音一落,前营处所有主张截击之人,都觉身上微凉,眼神慌乱的彼此张望几眼。
正所谓宁被人知,莫被人见。他们可以不舍得这乱世给他们带来的好处,可以在背后撺掇萧远枫不认方轻尘,除掉方轻尘,但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截杀了方轻尘,就算萧远枫暗中高兴得要发疯,也一定会把他们宰了“以慰方侯在天之灵”。
要么,就不认这个方轻尘是真的,来个误杀?可是,前有萧晓月亲口为证,后有那三十精骑的气势为衬托。他大大方方,只带三十人,眼看就要亲身历历,到了众人眼前,说他不是,能说得通吗?
也不过是稍一犹豫,他们的身后,已经传来阵阵怒喝之声。
“什么人胆敢伤害方侯?!”
许许多多的将领,许许多多的高等兵士,十夫长,百夫长,偏将侧将们,正自排众而出,每个人脸上都是勃然怒气。
他们的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已经是一言不和,立刻就要拔刀相向的架势了。
负责守营门的将领,还有后来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准备赶来紧急应变的幕僚和武将们,对望一眼,废然长叹。
来不及了。
被萧大小姐拼死拖延这一刻,为了隔离消息,均被安排在遥远后营的方轻尘旧部,已经赶来了!
来不及了。
上头的人既然不再有拦阻的意思,下面的士兵说整兵器备战,根本连基本的对性都不保持了,只尽量跑去争抢最靠前,最有利的位置,准备观赏方轻尘了。
而那些后来的方轻尘昔日旧部,却自发的集结列队,人人站得笔直,凛然遥视。而在他们的后方,还有潮水般的兵将们,纷涌而来。
三十骑马,已经到了营前两箭之地。纯黑人马倏然两边一开,从一字型变阵为一只箭头,而后方一骑白马,一马当先,排众而出。
银鞍白马,银甲白袍,白色的披风在身后招展。黑白分明,衬得他如同宝剑出鞘,高雅威仪,夺人眼目!
多少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眼睛牢牢系定在他的身上,再也不能移开。
一箭之地已至,萧晓月和卓子云一左一右,分领五名精骑,两侧分开,让他们快马通过,而这二人也和各自那五人一起,策马如飞,灵转自如地紧跟在队伍之后。到了半箭之地,所有人勒马住僵,只有方轻尘一人一骑,扬尘而来。
天不生英雄,万古如长夜。13:03 2008…6…11 守护天使手打o(∩_∩)o。。。
第二十章 万众归心
天不生英雄,万古如长夜。
英华无双,神采飞扬。
方轻尘胯下骏马扬蹄长嘶一声,就在与最前排的士兵不过一尺之隔,猛然勒停。
他眉眼含笑,向众人朗声道:“大家聚在这里,可是要看看我方轻尘何许人也?”说话间,他毫无防范一展双臂:“大家尽管看!方轻尘也不过是个凡人,两个眼睛一张嘴,并不曾比谁多长一只眼睛,两只耳朵。”
黑压压一片的军伍之间,响起许多低笑之声。
至此,方轻尘对自己的出场十分满意。萧晓月和卓子云前面的功课做得不错。他张开双臂之时,如果营中射来一轮冷箭,他就算性命无碍,受伤狼狈却也难免。那他凭借寥寥三十人精心营造出的气势可就完蛋了。
人群中却有一人激动高呼:“方侯!”
第一个从人群中挤出来的,直拜倒在方轻尘马前的,是一名十夫长。方轻尘旧日的将领们身份不同,不得不顾忌自己如果出来认帅对萧远枫的影响。而这位小小的十夫长,自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方轻尘笑道:“张山,几年不见,你升官了?”
“方侯!”
“方侯!”
人群中又是数人出列,方轻尘笑着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和他们打招呼。这下更是了不得,几十人呼啦一下都奔了出来,方轻尘将马向后带了几步,无奈笑道:“你们倒是悠着点,这么多人,我怎么叫得过来。”
大家也觉出不妥,不好意思地集体后退两步,鱼贯列队而拜,为了让方轻尘不必回应,他们连“方侯”也不叫了,拜过便立刻左右散开归营,片刻也不停留,给后面的人腾出位置。
挤出来给方轻尘下跪行礼的人渐渐形成一条沉静而湍急的河流,向方轻尘直冲而去,又在他面前急转,看不到尽头。
方轻尘静静受礼,只用诚挚的眼神和温和的微笑来向自己昔日的手下问候。
大营中渐渐骚乱起来,四处是窃窃的问话私语。
“张山,你小子这么厉害,方侯都记得你,你怎么才是个十夫长?”
张山的眼睛红肿:“我?那时候我不过是个马夫!那年军中马疫,死伤骏马无数,方侯听他的坐骑染疫待死,所以赶来马队……”
“你治好了他的爱马?”
“呸,我倒是想……那时候卓将军伤心爱马之死,正拿鞭子抽我。是方侯拦在我身前,握住卓将军的鞭子……他抚着将死的爱马垂泪,却对卓将军说,不可重马轻人,他昭告全军,下令自罪,不许任何人为难马队,说军中战马大批染疫,主帅才当领第一重责……”
“就这样?以后呢?”
“以后?以后我奋勇杀敌,累功当了这十夫长,可是方侯再也没有当面见过我。”
周围的新兵都傻眼了。张山有些骄傲:“你们知道什么?咱方侯不是普通人!他记性贼好的!当年跟在他身边的兵,哪个他叫不出名字?你们若是在他麾下……”
营地之中,拜过了方轻尘的老兵们,个个满面激动,唾沫横飞,给身边的菜鸟讲解方侯,惹得这些新兵心里直痒痒。
方轻尘抬眼扫过营门口众人,看那些新兵脸上又是怀疑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的神色,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我方轻尘可以不记得敌军主帅的名字,却怎么可能忘记帐下的每一个士兵!”
这话明明就是纯为招揽人心。但是此时此刻说来,营中却响起一阵海啸般的欢呼!
“方侯!”
“元帅!”
那些将领们再也忍不住了!他们排众而出,跪伏行礼!
有异心的新进将军谋士们,脸色惨淡,眼神灰黯。有心者暗中估算,到现在,这些出阵行礼的人,已经占据了上层将领的七成,中层将领的五成,下级军官的八成。
其他那些新兵们当然没有那么复杂的想法。方侯英俊潇洒。方侯英明威武。方侯爱兵如子。方侯高不可攀,可是方侯就像大家的兄弟……
羡慕啊!崇拜啊!心痒痒啊!
卓子云忽然拔刀出鞘,高举空中:
“方侯归来,天佑大楚!”
在他身后,凌方,赵忘尘,萧晓月,以及其他三十六骑,纷纷拔刀出鞘,跟着扬声大喝:
“方侯归来,天佑大楚!”
那些十夫长百夫长们同刚刚被他们教育过的新兵菜鸟们全都忍不住挺身高呼应和:“方侯归来,天佑大楚!”
围在方轻尘身旁的将领们本来还犹豫,他们若是在众人之前彻底摆明立场,有些对不起萧远枫。可是看着方轻尘那样微笑着凝视他们,终于还是跪不住,一个个纷纷站起,转身面向大营,同样举刀向空,高声怒吼!
“方侯归来,天佑大楚!”
身处灾难无法解脱的人,谁不会希望从天上降下个神人救星?被众人神化了这样久的方轻尘,就是所有人心中期待的那个,无所不能的救星!
曾经响彻永安城外的这八个字,此起彼伏,山呼海啸,响彻了十里连营。
正从中军帐领了一干亲卫谋臣驱马前来的萧远枫一愣,勒住了马,微微苦笑,向身边的人说:“怎么样,我便说,他既然来了,这支军队,就是他的了。”
其实,萧远枫此时倒是全身轻松。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卓凌云已然认了方轻尘,他就算是真的狠心去打,又如何能打得过?但是到底有些不甘不舍不堪,所以才不能决断。
现在好了。现在这样,自己再去相认,在天下人看来,也只是一听到消息,就赶出来迎接恩师的热情举动,绝不会有什么被迫不得不认的难堪与可怜。罢罢罢,得失成败,如人饮水。交出了权力,也就交出了责任重负。方侯已经为他考虑到这个地步,做到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放不开?
在众人高呼的间隙中,他大喝一声:“所有人,让开!”
所有兵士将领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萧远枫与方轻尘之间,再无半点阻碍。
四周一片肃穆,唯有风吹大旗之声,猎猎在耳。
萧远枫心中一热,再不迟疑,翻身下马,徒步向那白马银袍行去,脚步越来越快,离着方轻尘尚有十余步,他便在一众兵将闪处的夹道中伏身拜倒:“方侯!”
方轻尘微微一笑,飞身下马,快步近前,弯腰扶他起来:“才几年不见,你倒多出这么些礼数来了。”
萧远枫低头道:“远枫无能,不能拒秦兵于境外,不能安百姓于国内!远枫闻陛下疯癫落入敌手,为恐国家动摇,我……我不得不另立新君,虽是为势所迫,到底擅立之罪……”
方轻尘朗声大笑:“秦人破都俘君,若非你当机立断,再立新君,以定家邦之本,以稳天下之心,只怕现今我大楚豪杰,都要被秦人挟天子以制之!如此大功,何过之有?”
这一番话他是运内力说出来,声传全营。那些最初一致主张不认方轻尘,甚至暗杀方轻尘的谋士或将领,尽皆面露喜色。他们最怕的就是自己跟着萧远枫,为着野心而册立了新帝的事情。方轻尘对旧主的忠诚世人皆知,就是萧远枫向方轻尘投诚,以手中实力尽献,这擅立之罪总是一块心病。而他们这些在萧远枫帐下之人,又能有什么好的前程?
现在……
萧远枫愕然怔惊,方轻尘这番说法,等于是当众承认了他所立皇帝的合法性。这……
方轻尘轻轻拍拍他的肩,叹息道:“民为重,君为轻。疯癫之人,本来就不可理国了,更何况……”他神色怅然:“秦人已将他控于掌中,若不能另立新君,以正名分,绝了秦人利用之念,我大楚国本何在!”
他再举目扫视满营将士,声蕴内气,朗声喝道:“远枫当机立断,册立新君,于大楚有不世之功!天下倘有非议,轻尘愿与远枫共当之!”
此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