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一瞬,思绪有些淡淡的恍惚,人生若梦,梦如人生,在梦里有什么悲欢离合,贪嗔爱恨,在这一刻,都应当遥遥远去,为何那种淡然怅惘和一丝斩不断的牵挂却似犹在心头。
风劲节在醒来后,怔怔地躺了一会儿,伸手摸着直到现在,依旧恍然怀疑还在痛楚的脖子,良久才莫名地叹息一声,一手掀开透明罩,在能量舱中站起来。
四周响起一片掌声,好几个同学聚在旁边,全都面带笑容:“欢迎欢迎,本班第四位通过论文的同学光荣诞生了。”
风劲节也只得应景地笑一笑,这么久以来的追求和努力,现在心头也不过就是淡淡地罢了:“我刚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向教授交论文呢。”
吴宇笑吟吟说:“谁不知道你的论文上次回来时就写好了,只等这次最后一世的考核数据出来就行了,教授早放过风了,只要你不出大差错,不但及格没问题,分数绝对低不了。
风劲节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目光在大家身上一转,不觉又是一笑:“轻尘,你也回来了?”
“这家伙,跟你是前后脚,你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回来了。”赵晨笑道,“死得那叫一个绝啊,跟你可不惶多让。”
听了这话,风劲节忍不住又想去摸脖子,想起那种痛苦,现在仍有些后怕:“轻尘,你回来得这么早,莫非这一世你又……”
张敏欣放肆地大笑:“就他这种性子,要能找到完美的爱情才怪。我看啊,就算阿汉通过了
,他也别想通过。”
方轻尘对同学们冷嘲热讽的回应,只是略略挑眉,淡淡道:“优等生,你就快跳出苦海了,不必替我这种差学生伤脑筋。”
风劲节料他心情不好,哪里还会再触他霉头,笑笑一步跨出能量舱,信口问:“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啦,三年多一点啦。”方轻尘似笑非笑地答。
“那么久?”风劲节一愣,脱口问,“那东篱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有吃有喝有自由,被全天下人所赞颂,家人都得到了厚恩重赏,反正不会比你惨。”张敏欣漫不经心地答,“你的历世已结束,我们也不会对那些无关的人多加注意。”
她不肯详述,确也有足够不知详情的理由,风劲节倒也没有任何怀疑的念头。
听了这话,心下总算略为安适。想来,自己的诸多安排和预期都起作用了吧。
对于人性的黑暗,世情的险恶,他比卢东篱看得更深更透,所以虽然认定在陈国大患未除之时,不会有人对他们动手,但还是未雨绸缪地做了一些安排。
比如安排了照应苏婉贞,替她送药的人手,暗中还负有另外的责任。他们这些京中大商人,结交权贵,消息极之灵通,只要一查知有针对卢东篱的行动,即刻将苏婉贞母子救走藏匿。此后,除非有他风劲节的指示,或卢东篱出现,否则就不能让这母子二人再出现于世人之前。
当初,他做出这样的安排,其实也只是防备万一,倒并不认为一定用得到。
那个时候,他总是想着,只要陈人还在,事情就不至于到绝境。等到陈国没有再战之力了,他一定能布下局,保住所有人全身而退。
但纵然如此,能让其他人得到的保障更多一些,对他来说,也安心很多。所以,在那次剿灭沙盗时看到一个人,长得竟与卢东篱极其相象时,他毫不犹豫地就把这人藏在了定远关。
好吃好喝好招待,把人养得白白胖胖,风劲节也不断施展妙手,对那人的面容,甚至整个身体,做了很多永久性的小手术,以确保容貌和身体的每一个细节与卢东篱一模一样。
他与卢东篱多年相处,常常抵足而眠。军中练兵,赤膊操练更是常事,卢东篱身上的特症,他倒是真的一清二楚,做这些事,当然也绝对没有任何困难。
本来每个沙盗都是作恶多端,手染无数血腥,足够死十次有余地,所以干这些事的时候,风劲节真是绝无半点内疚不安的。
他利用自己的贴身亲兵,以及在定远关内的强大职权,把这个替身的事,上上下下,竟是瞒了个滴水不漏。
但是,他一直以为,在短期之内,是用不上这个替身的。直到那天,张大宝忽然前来报信,这才惊觉,危险已迫在眉捷。
当日受死,实有种种万般不得已之处,且不说诸般巧合,迫得他没有任何对抗逃避的余地,就是他自己的论题,也让他无法躲开这一劫。
只是不能不担心自己死后,卢东篱的遭际,所以设想了种种可能,并一一盘算出对应之策,且细细叮咛了王大宝和小刀,在每一种不同的局面下,如何巧妙地利用那个替身来保护卢东篱。
这些事交待完了,卢东篱与其家人的安危既有了保障,他倒也就没有什么别的可虑之事了,反倒可以用冷静从容的心态,推断将来会发生的事。
这场阴谋和瑞王脱不了关系,瑞王既下如此杀手,必是以之拉拢九王,有九王之助,瑞王夺位之事只怕就在眼前。而以此人的性子,卧榻之下,绝容不得另一个强大的势力,所以只要一登基,就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九王。
如此说来,想必很快就可以报掉一半的大仇了。
当日在交待王大宝和小刀诸般后事之时,风劲节已然在盘算瑞王可能会用的办法。
九王的势力太大,身份太尊,要对付他需要一个极大的罪名,也要有朝中民间极强的公议,甚至得到军队的全力支持才行。
若是如此,还有什么比卢东篱和风劲节的冤案更好利用的呢?
想必在数年之间,瑞王一定会尽全力经营自己与卢东篱在民间百姓心中的形象,大力传扬他们的事迹,让他们成为百姓心中完美的英唯。反正时无英雄,须当造之,死去的臣子,得到百姓的再多爱戴对君主都没有妨碍。
而定远关一干将领都是出色的人才,瑞王不管是为了国家军队好,还是为了个人私心计较,都必会将他们屡屡重用,分调各方军中。借用他们,把这场冤案的故事传遍天下各军,也借他们的能力提升各处军队的战力。
到时候,事情一揭出来,这些先后表态的将军们,就代表了全国军队的态度。而军中士兵们,对于这种将帅为国苦战而被杀的冤案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感,要求平反的呼声也会同样高。
在有了足够的造势之后,只要给事情一个由头,一点火星子,一个机会……
要机会不难,九王年纪大了,经常生病,只要老迈多病的九王一旦不能理事,那就是最好的机会。而理由就更简单了……
有了这样的推测后,风劲节便写信安抚诸将,劝慰他们与蒙天成合作,又密嘱小刀,叫他脱离军职得以自由后,赶紧前往京中,持他的信物联络救护苏婉贞母子之人,告诉他们等到新君登基,政局稳定下来,就要注意九王那边的动静。只要一听到九王重病不起的消息,即刻让苏夫人宫门告状。
状纸写得好不好不重要,证据是否充足不重要,更不需要考虑,不用担心在宫门告状会不会被打死被治罪,不用操心宫禁深处的皇帝是不是能得到消息,只要敢告,就一定会准。
而只要年轻强大阴冷的瑞王出了手,老迈的九王,必不能幸免。
风劲节甚至可以确信,三年之内,自己期待的这一切都将得以完成。
因为瑞王的宣传,卢东篱将在民间得到极高的声望,这声望对于卢东篱的家人,会是最好的帮助和保护,而瑞王在事后为了表示自己对忠良的爱护补偿,也一定会好好厚待苏婉贞母子。想来,他们未来的生话,倒是不必忧烦的。
至于卢东篱自己,看到自己被杀,悲痛欲绝自是免不了的。但他本来是心怀天下之人,想来总不至于终日沉浸于悲痛之中,更何况还有三四年的时间叫他淡忘,再加上要能看着九王一党的下场,以为冤仇已报,心情总是要慢慢好起来的吧。
身旁有娇妻爱子相抚慰,又还有为天下百姓谋福之大志,哪里还会有太多时间伤感悲痛。
风劲节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他把一切都安排到最好了,如何救护卢东篱,如何劝慰卢东篱忍辱待机,如何安排他们一家团聚,如何在平反后,帮助他恢复身份地位。
一切一切,他都自觉思量周全,断无差错的,所以乍闻三年时光弹指过,第一句问的就是卢东篱。
此刻听张敏欣淡淡说来,他心中暗道:“果然如此。”想是一切,都照他的推测发展,便觉心间最后一缕牵念已去,终于可以一身轻松地去面对课题通过之后,无比光明的未来了。
当然,也不是全无遗憾的,比如瑞王相害之仇。
其实对瑞王,他也是留有后手的,只是……
一念及此,风劲节忽得微微摇头,苦笑了一声。
第四部《风中劲节》第八十六章受骗
整件事真正的幕后黑手是瑞王,这一点,只有风劲节自己心知肚明。就连卢东篱也因为并不曾见过瑞王,对他的性格城府俱不了解,想来,也猜不出真相。他最多也只是能推测出这件事,瑞王有可能牵涉其中,但绝不至于是主谋。
包括卢东篱在内,所有人因为不知情,所以也就不会有额外的痛苦。只要知道九王一脉受到报应,一切冤案平反,也许心中长年的苦痛就会平复,他们的人生都将重新回到平静而正确的方向。
所以,风劲节虽然最后还是写了一封信,说明整件事的真相,并对未来后事,做出诸般布置,却始终有些犹豫不安。
如果不知道真相,卢东篱也罢,定远关其他的将士们也罢,都会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们已经为死去的朋友争得了公平,虽然有憾,总算还可以安心,他们可以继续在新的君主的带领下,保卫国家,替百姓做事。
而一旦揭露真情,面对着他们理应效忠的君主,这会让他们置身于极之痛苦的两难之中。
更何况他所安排的一干后手,也必将掀起赵国的很多风波。利用那牵动赵国整个商业命脉的大小商家们所能造成的影响,利用已经在各地军中掌有权力,而动用属于国家的军队,利用卢东篱对他的感情和歉意,引导他走上充满血腥和阴谋的复仇之路,这一切,到底应不应该?
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到底对得起谁呢?
那些庞大的商业力量,固然是他多年经营才形成的,但当初只是为了赚钱胡闹,并不曾真正想过要以之行权谋暗算,所以,并没有刻意向这方面安排或训练人手。那些商人们只是感激他的知遇提携,才肯尊从他的意愿。但那些富可敌国的事业,何尝没有这些人自己的血汗付出,平白利用他们的感恩之心,将他们拉进如此血腥可怕的风波中,合适吗?
定远关的将士们与他,也算是一场同袍兄弟,同生共死这么多年,却利用他们心中的愧疚不安,让他们把保家卫国的刀剑指向君主,平白毁了他们的荣耀、自豪以及光明远大的前程,这样,是不是太过卑劣?
至于卢东篱,忍死偷生,蒙尘含垢,还要时刻忍耐着因好友之死而产生的内疚和痛苦,这已经够惨的了,好不容易才能重见天日,重过幸福安定的生活,真的要去摧毁这一切吗?
再说瑞王虽然阴狠,却比其他的君主们目光远大,看得清国家的问题。他若在位,没准还真能有许多利国利民之策。在国家已渐渐安定,百姓有可能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为一人之私仇,而掀起风波变乱,这也是卢东篱所不忍不愿的吧。
真的说出了真相,卢东篱不管怎么选择,都是对不起良心,对不起天地,也注定一生不能快活。
至于天下百姓,也一定不愿意知道这种所谓的真相吧,什么都不知道地安享太平岁月,衣食无忧,温饱无虑,这对他们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种的矛盾顾虑,让他虽然写了信,却是迟疑再三,不知道该不该让世人看到这封信。
他虽不是什么挨打不还手的主,到底不象方轻生那么偏激任性睚眦必报。顾忌一多,牵制也就多了。其实他以前历世的下场都不算好,倒也没想过什么报复的问题,本来就是浮生一梦,何必为了梦中的遭遇耿耿于怀。
他对瑞王的放不下,其实更多是为卢东篱而鸣的不平。那瑞王平白叫卢东篱蒙受污名,承担死罪,还要经受出卖朋友的痛苦,要真叫他这么白白占尽便宜,风劲节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平衡。
思虑再三,风劲节还是把一封信,从中间撕开,每一列每一句都一断为二,两信若不能合一,任何人也不能正常阅读。他交给王大宝和小刀分藏两封信,让他们一归家乡,一游天下,为的也就是让两封信不能合并。
他又一再叮咛,新君登基,若为政有道,得太平盛世则双信永不合并,若生灵涂炭,则合而为一。
这样的诸般安排,为的,也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至于若干年后,这封一分为二的信,到底能不能合并,将来发生的事,是不是都能照他的意愿去发展,当时的风劲节,其实也只得委诸于天意了。
此刻思来,有伤有叹有无奈,不觉略有些出神。
直到吴宇推他一下:“愣什么呢,睡了三年,梦还没做够啊,快去见教授吧。”
风劲节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径自往教授室去了。
其他人你眼看我眼,无声地沟通了半天之后,赵晨忍不住叹口气:“瞒得住吗?”
张敏欣笑道:“要不,等他一出来,你就拖他去陪你打游戏,打个十几二十年的,等那姓卢的死了,瞒不瞒得住也就无所谓了。”
赵晨一缩脖子:“我还活不活了。我就是爱玩游戏,也撑不住十几二十年一直在里头,那多伤神啊。再说就算真拖过去了,他事后还不得找我算帐。”
张敏欣白了这没有同学爱的家伙一眼,一拉方轻尘:“要不,你就抓住他,好好请教历世经验心得,拖得一时是一时,他是优等生,你是差生,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学习好的有义务帮助学习差的尽快通过模拟,不怕他不上当。”
方轻尘冷笑:“就这么点事,何必如此?谁在红尘打滚那么一回,不带点爱恨情仇,结束了也就完了散了,至于让你这么如临大敌吗?”
张敏欣也是半步不让地给他冷冰冰笑回去:“你以为人人都象你,铁石心肠说放就能放得下?”
方轻尘漫然道:“各人的事各人了,要放不下,就是他活该,用不着我们多加干涉,瞎忙瞎操心。”
张敏欣也怒了,重重哼一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招呼大家:“反正也没事,咱们去瞧瞧楚国小皇帝今天又抱着他的轻尘说什么悄悄话了。”
方轻尘懒洋洋打个呵欠:“没空理你,赵晨,咱们上虚拟机单挑去。”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会想不开介入到这两人的叫劲中,各自打个哈哈,倾刻便作鸟兽散。
风劲节去教授室停留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主控制室,见只有张敏欣一个人在,不觉一愣。
张敏欣笑问:“这么久,当场就看完论文给你打的分吗?”
风劲节微笑着坐了一个成功的手式,走到她身边坐下,抬头看大屏幕上有一个脏兮兮看不清面目的人抱着一堆白骨喃喃自语,信口就问:“这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这一次倒霉得爱上方轻尘的可怜皇帝了。”
风劲节微微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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