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遭受的致命一击,肯定是龙小羽所为。根据老姚他们分析,龙小羽第二次返回工地办公室时看到祝四萍受伤,他先是想救她,因为从血迹鉴定看,他确实曾经想把她抱起来。祝四萍那时候应该是清醒了,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龙小羽放弃了救助,而且,用铁锹把儿击打了她的头部,把她置于死地了。”
韩丁听着,愣着,他脑子混乱着但还是侥幸地想从老林的话中找出破绽,找出矛盾,找出解释不通的地方,但似乎没有抓到任何机会,他只有哑口无言地听着。
老林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既然是这么个情况,我也只能这么给张雄辩了。如果我的辩护依据成立的话,张雄被判的罪名只能有两个:或者,判故意伤害;或者:判故意杀人未遂。这两个罪名都可能免掉死罪。如果是这样的话,替祝四萍抵命的,只能还是你的那位龙小羽!”
韩丁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林。
老林喘了一口气,停歇了片刻,不知是想安慰韩丁还是替自己解释,他接下去说:“我这也算成全你了,原来你事业得利,丢了爱情。现在事业上可能算个挫折,但罗晶晶那边你说不定又有机会了。什么事都一样,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是的,老林的话没错,罗晶晶对他来说,当然要比事业上的一个偶得不知重要多少倍呢。罗晶晶是他的爱情,是他的生活,是他曾经品尝过的幸福。但此刻,不知为什么,韩丁所想的居然并不是罗晶晶,他这时的思绪都集中在龙小羽的身上。龙小羽!他为什么要杀掉祝四萍?
他不是先奸而后杀!他杀她不是为了灭口!
他也不是害怕失去罗晶晶,罗晶晶早已知晓他的这段旧爱,他不杀四萍也不会失去罗晶晶!那他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非要杀掉祝四萍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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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2)
这是他和老林最初经常研讨的话题,他刚接手这个案子时一直把犯罪的动机作为一个突破口,企图作为对杀人指控的一个最有力的悖论。关于龙小羽的动机,老林至今也说不清楚,但他提到了一个情节,这个情节也是姚大维的一个新发现。姚大维告诉老林,他最近再次访问了保春口服液的特聘专家梁教授,因为四萍被杀以前,就是从梁教授家去的扩建工地。据梁教授夫妇回忆,四萍被杀的那天傍晚他们夫妇二人吵了一架,起因就是为了保春口服液。梁教授在几次实验中发现,保春口服液中有一种名叫莲硝碱的成分可能会造成长期服用者脑部神经的损伤,她后来又在一份国外的资料中看到了一个因服用含有莲硝碱的药物而致脑瘫的病例。于是她紧急约见了罗保春,向他提出了这个隐患。据梁教授说,那次约见她和罗保春谈了两个多小时,她用大量实验数据和国外病例的事实试图说服罗保春停止保春口服液的生产和销售,迅速调整配方,研制替代产品。而罗保春则以公司的生死存亡和自己的声泪俱下,说服她暂不对外透露这个实验的结果。很明显,梁教授一旦对外公布保春口服液存在的问题,那价值五千多万元的库存产品势必成了一钱不值的废品,在当时保春制药公司内外交困的窘境下,无异于宣布了罗保春的末日。梁教授也深知事关重大,答应回家考虑考虑。当天傍晚罗保春让司机给梁家送去一个厚厚的信封,梁教授又让司机原封不动带了回去。她不用拆也清楚那里头是钱。司机走后丈夫和她发生了争吵,丈夫主张罗保春的钱可以不收,但为了这厂,为了这么多工人,当然,也为了他们自己,暂不公布这个药品的缺陷是可以的。但梁教授认为工厂的存亡固然重要,工人的生计固然重要,但千百万消费者的健康和安全更加重要,她作为一个科学家的道德和良知也同样重要。两人的争吵愈演愈烈,从客厅吵到卧室,虽然他们后来把卧室的门关住了,但不能保证在厨房里干活的祝四萍没有听到。他们以为祝四萍不过是个请来的保姆,一个文化不高的小女孩,也不是制药厂的人,所以争吵时全都掉以轻心。梁教授夫妇的争执自然没有结果,因为在这场争吵发生的两天之后罗保春死于非命,数月之后保春公司宣布破产,半年之后那几千万积压口服液大多过期作废,余者悉数销毁,仓库里和市场上再也见不到它的影子了,再也不会流毒社会了。梁教授顾及自己的声誉,对莲硝碱的危害,终于隐而未提。
姚大维之所以向老林通报了他调查到的关于保春公司灭亡前的这段秘密,其目的也许正是提供了一种猜测,一个暗示,任何人都可以据此推断:祝四萍听到了梁教授夫妇争吵的内容,当天晚上拿去威胁龙小羽,龙小羽感恩于罗保春,有爱于罗晶晶,得道于保春制药,他未来的生活和事业也许会因祝四萍上下嘴唇的随意开合,而陷于一旦。如果这个推断不幸成立,灭口之说还需要更多理由么?
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然而现在,也许一切分析和推测都是不必要的,真相将很快大白,老姚终于坚持到胜利,笑到了最后。他已经带了他的弟兄、带了检察院签出的逮捕令,飞往北京去了。也许龙小羽不日落网便会供出一切,一切内容、一切缘由。这时韩丁想到了罗晶晶,他不知道罗晶晶和龙小羽一直住在北京的哪一个角落,但他知道老姚那帮人神通广大,龙小羽此番插翅难逃。他头脑中立即出现了罗晶晶震惊和哭泣的面容,他难以预测当龙小羽在罗晶晶的温柔乡中被从天而降的警察突然铐走的时候,罗晶晶的精神会不会在同一时刻崩溃掉!
尽管,他完全相信老林对情况的介绍,他也相信姚大维的细心和经验,也相信那些拥有专门技术的专家所做出的法医鉴定和现场试验,但作为龙小羽的律师,他还是负责任地看了老林提供给他的一应材料。那些材料的逻辑是严密的,依据是确凿的。很明显,整个案件的转折就出在大雄和那两个同案人的口供上,原来以为刀刺和棒击都是大雄一人所为,抓到了大雄才知道他们并没有棒击死者的头部,于是四萍头部所受的致命一击才成了全案的中心,成了逆转的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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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3)
看完这些材料,韩丁束手无策,他甚至也不再思想自己该有什么举措。他惟一想做的,就是设法在警察到达之前,找到罗晶晶,把她从龙小羽身边领走,他不想让她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再次看到龙小羽镣铐加身。罗晶晶这两年所受的刺激已超过了她这么大的女孩子应能承受的界限,韩丁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再次平安渡过这道心理上的险隘!
对大雄的审判用不了几天就要开庭了,老林行色匆匆地和韩丁谈完,乘出租车离开了宾馆,到看守所与他的委托人进行最后的会面去了。韩丁就在老林的房间里,用手机拨了罗晶晶留给他的那个最新的号码。
很快,电话通了,传来的声音果然是罗晶晶的,而且,她一接电话就热情地叫出了韩丁的名宇。
“喂,韩丁吗,你找我有事吗?你在哪里呢?”
韩丁问:“你在哪里,你说话方便吗?”
“方便呀,怎么啦?”
韩丁说:“你能出来一下吗?你到我爸爸妈妈那里去,你在那儿等我。我在外地呢,我马上回去。我想见你一面,必须今天见你一面。你别跟龙小羽说我要见你,你就说你要去外地演出,然后去我爸妈那儿,今天多晚我都会赶回去的,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你说。”
韩丁不停气地把这一大段话说完了,罗晶晶才有机会出了声:“到底什么事啊?我不在北京,我在绍兴呢。”
韩丁砰的一下哑住了,喉咙里哑了半晌才发出了疑问:“什么,你在绍兴?”
“对呀,我陪小羽一起来的,他来看望四萍的爸爸妈妈。”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去的?”
“我们刚到。刚去了一趟四萍家,她爸爸去广州打工了,她妈妈出去看病了,都不在家。”
韩丁想了一下,说:“晶晶,你听着,我现在马上赶过去,你把手机一定开着,我到了绍兴就给你打电话。另外,你别告诉龙小羽我来了,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为什么,好吗?”
罗晶晶有些疑惑:“到底什么事啊?”但在韩丁一再恳切地要求下,她终于答应了,“好吧,”她说,“我不告诉他。”
挂了电话,韩丁立即跑到宾馆的服务台去查询飞机的航班。去杭州的最早一班飞机也要等到后天。韩丁只好急急忙忙赶往火车站。在离开宾馆之前他给老林留了个条子,告诉老林他走了,到绍兴找罗晶晶去了。别的什么都没说。
从平岭到绍兴的火车夕发朝至。绍兴阴着天,韩丁从绍兴火车站走出来的时候,不知是身上一夜未止的虚汗还是绍兴空气中的潮气,他全身内外似乎都被一种难耐的湿闷包裹着。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思维和步伐一样疲惫不堪,好在绍兴的街市他还记忆犹新,还可以熟门熟路地找到那个简易的埠头,比上次还要顺利地搭到了一只小船。那只小船载着他,摇曳着向通往四萍家那条雾气蒙蒙的河道划去。
在上船之后,他拨通了罗晶晶的手机,他问罗晶晶现在何处,是不是正在四萍家。罗晶晶说:我们刚出来,正在船上呢。韩丁吓一跳,在船上?他下意识地瞻前顾后,前后河道上,目光能及之处,既无先行人,也无后来者。韩丁问:你从哪儿出来的?罗晶晶说:我们昨天到石桥镇去了,小羽想看看他小时候的地方,那镇上有个旧戏台子,小羽他爸在那里演过戏的。韩丁你真应该也来看一看,我还在那个戏台子上走了一圈猫步呢。石桥镇是很古老很古老的那种小镇子,你在北京看不到的,人也都纯朴极了,这地方要是开发旅游,老外肯定就住下不走了。
韩丁听她说完,把声音放小,仿佛怕电话里的声音被周围人听去似的,他问:晶晶,龙小羽在你旁边吗?
罗晶晶的声音则无所顾忌,大声答:在呀,他在划船呢,他说他好久没划船了,想试试。你要叫他过来说话吗?
韩丁连忙制止:不要不要!他问:你们现在到哪儿去?
罗晶晶说:我们去四萍家。你在哪里呢?
韩丁犹豫了一下,说:好,那我也去四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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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4)
他的船正是向四萍家划去的。依然是那条曲折的河道,依然没走到曲折的尽头,在那个洗衣洗菜的临河小埠,韩丁弃舟登岸。他穿过一条又一条短巷,又沿着河边的石板路走了很久很久,他看到路边的住家个个炊烟袅袅,看到紧临河汊那个袖珍的集市,早市刚散,午市未张,横卧河汊的短桥上,挤了些扛着菜篓的小贩,不知是刚来还是离去。他在菜篓竹筐中挤过古桥拱起的脊背,走到对岸,在那家理发铺子的边上,拐进那条僻静的小巷,接下来,他就走到了那个天井般的院落。这个院落留给他的印象充满惊惶、混乱和喧嚷,可能与他在这里和四萍的父亲打过一架有关。但此时,在他临近它的这一刻,他听到院内静无一声。这种寂静令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他一步一步,走进那个又深又暗的门洞,天井里的阳光随着他的脚步在视野中一点一点地扩大,他看到那块方格大小的阳光下,摆着一只矮矮的竹椅,上面坐着一位病弱的妇人,韩丁认出那正是四萍的妈妈。他看到她的膝前跪着一个人,她拉着那个人的手正在哝哝细语,她像爱抚阔别而归的儿子那样,用另一只枯细的手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苍白的脸上呈现出母爱的慈祥。韩丁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但从他颀长的身躯和宽阔的肩背上,可以认出那就是龙小羽。
韩丁走进院子,他还看到了上次扶四萍母亲到河边旅馆去找他们的那个小姑娘,还看到了站在那小姑娘身旁的罗晶晶。一见到罗晶晶也在场他心中的焦急立刻释放,心悬的石头落在了地上。罗晶晶也看见他了,冲他点头微笑,他也还以微笑。院子里还有一个老奶奶和一个小孙子,他们站在墙根下都不出声,仿佛生怕打搅了这场感人的“母子重逢”。
韩丁走到罗晶晶的身边,他想开口时却看到四萍的母亲从竹椅上艰难地站起来,伏在了龙小羽的背上,让龙小羽把她背起来向楼梯口走去。罗晶晶和那小姑娘都上去帮忙,但龙小羽摇摇头不让。那个女人太瘦小了,她在他宽阔的背上很舒适地匍匐着,脸上挂着安详的微笑。韩丁跟他们上了楼。楼梯很窄,只容一人通过。楼上的房间也很窄,看上去破旧不堪,但破旧中还是透露出一点穷苦的温情。龙小羽把四萍的母亲安置在床上,他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谙熟到位。韩丁听到他管她叫姆妈,那是绍兴人对母亲的称呼。他在问她想吃什么,他去买。那妇人用虚弱的声音,说了一句很清晰的话,连站在门口的韩丁都能听得清晰无误。
“我想吃你做的饭,吃你做的霉干菜烧肉。”
龙小羽笑了一下,韩丁看见的,那是一种很纯朴的,很孝顺的笑,笑得非常动人,笑过以后他说:“好。”
龙小羽转过身,在罗晶晶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罗晶晶点头向门口走过来,那个小姑娘也跟过来,说:“姐姐,我陪你去买,我知道哪里的肉好。”
在门口交臂而过的瞬间,韩丁终于有机会和罗晶晶说了第一句话,他说:“晶晶,我要跟你谈一下。”
罗晶晶没有停下来,她说:“我去买肉,等一会儿吧。”
她下楼去了,让那小姑娘领着,去为四萍的母亲买肉。龙小羽为四萍的母亲盖好被子,从床边直起身来,这时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韩丁。
他并不惊奇,显然他已从罗晶晶的嘴里,知道他也来了绍兴。他友善地冲他走过来,像主人那样热情地打着招呼:
“韩丁,你什么时候来的?”
韩丁说:“刚到。”
龙小羽腼腆地笑笑,有些拘谨似的。他在平岭看守所以阶下之囚的身份和韩丁谈话时,就是这样拘谨的,如今一点没变。他说:“听晶晶说你们上次为我的事来过这里,我听了很感动。我以前就住在这个楼上,想看看我住的屋子吗?来,在这边。”
他主动走出四萍母亲的屋子,领着韩丁推开楼道尽头的一扇小门。韩丁知道,那就是祝四萍的屋子,龙小羽和祝四萍相爱时,就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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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5)
这是一间更小的屋子,地面、四墙、屋顶,都是木板钉的。屋里没有窗,借着门外楼梯上的阳光,可以看到屋里拥挤着床、柜、小桌和许多杂物。木墙已经糟朽,上面挂了很多从画报上剪下的照片:俊男美女都有,更多的却是豪宅和跑车。靠床的那面墙最整洁,只挂了一个镜框,镜框里镶着一张照片,显然是小照片放大的,因而颗粒粗糙,但祝四萍和龙小羽相依而笑的情景,却那样真实动人。
“我就睡在这里。”龙小羽把一张床指给韩丁看。那是个普通的单人床,可能比普通单人床还要小些呢。“太小了吧?”他笑着问韩丁。“那时候我都习惯了,两个人挤着睡,一点不觉得小。”
韩丁注视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