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睨一世的晋国世子沈恪,从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偏偏那一刻她觉得心动极了,与另一个人共同度过余生,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等梅花开了,我就来娶你。”
留下这样一句话后,沈恪离开了。
谢时雨依然留在冷府,替容叶医治脚踝上的伤。
深刻入骨的疤痕横贯了整个脚面,从脚踝处一直延伸至脚掌。
这一次,容叶却并没有叫她特意祛除疤痕。
她抚摸着长长的疤痕,暗下决心,将此作为一生的教训,铭记于心底,时刻鞭策自己习武,磨炼心性。
想法果然不同于一般的姑娘们,谢时雨由衷感到钦佩,当然主要是省掉了她调制去痕药膏这一费力的环节,令她觉得尤其高兴。
可有人非要跟她反着来。
冷星河带着几大箱礼物进她院子的时候,着实把她惊了一惊。
哪怕是刚入府的时候,她这位小弟都没踏进过她的院子里一步,更别提是带着东西来了。
“我有一事求阿姐。”
冷星河妖冶的脸庞上难得的一片清爽笑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早猜到了,你说。”
“劳烦阿姐替容叶祛除脚踝上的伤疤。”
谢时雨:“。。。。。。”
见她盯着自己,冷星河有些局促的解释:“姑娘家的留了疤,就算伤好了,心里也会不痛快的,她不痛快了,娘亲看着也会心疼的。”一副只是为了母亲考虑的孝子模样。
谢时雨心道,你真不了解姑娘家的心思。
“这忙我是帮不上了。”
“嗯?”瞅着她平静如水的神情,冷星河又道:“如果是银子的问题。。。。。。”
谢时雨顿时不高兴了:“我看起来很缺钱?”
冷星河打量着她样式简单、通身素白的衣裳,沉默着没有回答。
谢时雨怒了,她只是不讲究,身边的银钱都用来换药材器皿,于穿着打扮上简洁了些,却也不是买不起一件衣裳的,遂豪气万千地一挥手,指着地上五六个大箱子开口:“你这些东西加起来多少,我自己掏银子。”
“一千两。”
“。。。。。。我自己掏银子岂不是叫你这个冷府少爷丢了面子。”
她改口改的极快,冷星河只是无言地将她望着,好一会儿才道:“你也是冷府的一份子。”并不是只有他才是冷府的少爷。
谢时雨弯眉浅笑,不置可否,他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要融入一个十几年没回过的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不是银子的问题,为什么不能医治?”
冷星河显得异常执着。
谢时雨缓缓抬起头来:“或许你觉得自己是为她好,其实却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容叶她根本不在意这些疤痕。”顿了顿,她意味深长的道:“包括她脸上曾经的胎记。”
“我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容叶是个怎样的姑娘。
哪怕因为脸上的胎记被人嘲笑,她依然可以毫不在意的微笑,怀着最大的善意救人于水火之中,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因为脚踝上一道伤痕而不痛快。
“你既然知道今天还来我这儿说这些话做什么?”谢时雨挑了挑眉,表示不解。
冷星河沉默了,视线落在屋子里的几大箱子上,自嘲地笑了一笑。
望着他的样子,谢时雨突然明白了,或许这只是他表达好意的一种方式。但凭这样的手段要追到容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谢时雨本着为人姐的一番好心,打算替这个各方面都有些不开窍的弟弟疏导疏导,便语重心长的开口:“听说你们解除婚约了?”
一提这话,冷星河脸色堪比寒雪。
这事显然不是出于他本心,谢时雨瞧了瞧窗外,突然拔高了嗓音:“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
放她走?”
冷星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略了她突然转换的语气和音调。
“因为她不喜欢我。”
还挺有自知之明,看来并不笨,谢时雨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你怎知她不喜欢你?”
冷星河几乎是有问必答:“她喜欢我爹喜欢我娘,喜欢冷府少夫人这个身份,她只是为了完成父母的遗愿才来到这里,心里多半是瞧不上我的。”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时埋在心底的话此刻却轻易在谢时雨这个才认回来不久的姐姐面前说了。
虽然心情很不爽,但这一事实冷星河很早就明白了,容叶不是图他这个人,而是图他冷府少爷的身份。若他不是父母替她定下的婚约对象,怕是连一句话都不会同他多说的。抛开你的身份,你这个人什么都不是。这样巨大的挫败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所以你一直没给人姑娘什么好脸色还总是同你那小青梅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只是为了让她不必带着负疚的心,毫无芥蒂的离开你?”
虽然对她口中不清不楚的小青梅这一段很有些不满,但冷星河还是点了点头。
见他这幅难得乖顺的模样,谢时雨心中很是满意。送佛送到西,她再次开口问道:“你同她表过白吗?”
冷星河摇头。
“若是此刻她就站在你面前,你愿意向她袒露自己的心意,让她留下来吗?”
出乎谢时雨意料的,冷星河依旧摇了摇头。
“既然已经决定放她走,就不会再徒增她的困扰。”
“这真的会成为你的困扰吗?容姑娘?”
冷星河惊愕地抬起头,雕花窗外的长廊下,一道绯红身影不知已经立了多久。
谢时雨识趣地离开了自己的屋子,将这一方小小天地留给二人,怀着对自我产生的崇高敬意感叹着,若是这一对真的成了,自己可算是半个红娘了。
得姐如此,他冷星河真是走了大运了。
。。。。。。
十日之后,冷星河与容叶即将成亲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郦城。
外人并不知晓他二人曾提过解除婚约的事,只知道武林大会上冷星河为了这个未婚妻而大打出手,教训了侮辱容叶的呼延雷,震慑江湖。
俊男美女,听说又是从小订下的婚约,这样的喜事众人没有不拍手叫好的,只除了仰慕冷星河的个别姑娘,听了这消息后伤心的都没吃下饭。
谢时雨也是这没吃下饭的姑娘其中之一,只是她不是因为冷星河,而是因为婚期将至,身为新郎待字闺中的孪生姐姐,府里居然多了上门求亲的人家。
偏偏冷母还很是上心,时不时嘱咐她前去前厅隔着屏风相看。
搞得一到饭点,谢时雨就要躲到别院去,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了。
恰好今日她藏身的地方正是容叶的院子。
她一边啃着容叶屋里煮的软糯的玉米,一边问她:“你怎么就下定决心嫁给我那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小弟了呢?”
容叶听她形容,险些失笑。
“大概是觉得,如果错过了这个人,下半辈子都会在后悔和遗憾中度日吧。”
容叶笑了笑,突然想起冷星河那一日对她说的话。
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她一个人漂泊太久,习惯孤独,却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已经走到了另一个人的心里。
锦绣山河,从此与你共赏。
第一百零一章()
梅花开的时节里;谢时雨重新回到了黄泉谷。
飘着雨花的乌凤崖上;翠绿的小竹舍静悄悄的矗立着。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简朴的竹凳;木制的案桌;以及墙角几盆颜色清丽的花。
明明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可谢时雨却觉得隔了许久;望着舍内朴素的摆设,她微微吸了口气,虽不及那冷府的奢华贵重;可她却更偏爱这样的环境,自在、温馨,只属于她的一方天地。
午间;竹舍里来了一位熟人。
暂代谷主之位的浦深看上去还是老样子;稳重又温和,多日不见;身上似乎又添了些上位者的尊严;谷内弟子对他也是敬重有加;只是浦深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将谷主之位还给她。
谢时雨抚了抚头顶简易的木钗;浅笑着拒绝:“这个谷主;师兄当的比我好多了。”
浦深犹在劝她:“当初我暂代谷主之位时便同师父说过了,等你回来就还给你。眼下师妹回来了,理应是由你继续。。。。。。”
“二师兄。”
浦深被她话音里的郑重打断;细细看了看她的神色。
“你是知道我的;在每个时期都有不同的想法,当初大师兄在的时候,为了跟他争谷主之位闹得不可开交,现在他走了,我又对这个位子没那么上心了,或许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
浦深耐心十足地问道:“那现在呢?眼下你的想法是什么?”
谢时雨眯了眯眼,突然笑得好生得意:“现在,大概是到了考虑人生大事的时候了。”
浦深:“?”
向来稳重的浦深一脸的震惊,人生大事?是他想的那个人生大事吗?
不对,七师妹的想法一向与众不同,以她的性格来说,人生大事或许是编写一本传世的医书,又或者是如师父谢蕴一般,悬壶济世,四方行医。
总归不会是他想的那件事吧?
“我要成亲了。”
浦深:“。。。。。。”
谢时雨看了看他的表情,还挺镇定。遂继续道:“我都想好了,即便是成亲了也不会离开黄泉谷,依旧住在这里,听听师父讲学,隔三差五的下山行行医,偶尔也会在外面住一阵子,不久后就会回来。。。。。。”
殊不知表面镇定的浦深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了。
他张了张嘴,声音艰涩:“你要同哪个成亲?”
谢时雨耸了耸肩,语气轻巧:“你们应该都认识,晋国人,姓沈名恪。”
浦深倏地僵住。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黄泉谷的人都知道了谢时雨即将要同沈恪成亲这个劲爆的消息了。
说是整个黄泉谷,其实也就是谢蕴、叶度和晴衣三人。
晴衣作为知情者,虽惊讶却也在意料之中,而毫不知情的谢蕴和叶度两人显然是受到惊吓了。
在打发了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又是八卦又是感伤的叶度之后,白发白眉的老人家谢蕴,茫然若失地走了进来,迎头就问:“你都想清楚了?”
谢时雨点点头,没说什么。
谢蕴在竹凳上坐下,深深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将她望着。
“我一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谢时雨见他这幅模样,乖乖在对面坐下,做细心聆听状。
“既然是你已经决定了的事,师父也不会反对。关乎到你的后半辈子,想必也不会草率决定。只是晋国的世子殿下,身居高位,你若是嫁给他,将来会不会吃苦我不知道,可是至少不会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的过日子。”
谢蕴望着她恬静面容,目光微缓,伸手帮她抚平发丝:“但是师父知道,不管世子如何待你,你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在他的目光下,谢时雨低头笑了笑,还是师父最了解她。
“师父想说的只有一句话,不管将来的日子如何,你永远都是咱们黄泉谷的人。你虽不是娇宠着长大,却也没有受过什么委屈,若有一天过的不如意了,随时记得回来。”
“师父、师叔,师兄师姐妹们,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谢时雨矮下身来,笑眯眯地凑近他,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并将头埋进他的前胸。
这是她惯用的撒娇姿势。
“师父待我最好。”
谢蕴鼻间一酸,差点落泪。
当初掀开草丛时,在摇篮里睁着一双大眼睛望他的小小女婴,终于还是长大成人了。
他一介孤家寡人,从来都是独自一身,不曾有过收/养/孩子的念头,却在那一瞬间被女婴眼里的神情触动,没有害怕,没有哭泣,只是好奇地望着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打量半晌,嘴里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声音,又咯咯地笑起来。
大概是缘分,他们师徒二人命里合该有这样一场相遇。
谢蕴揽着她的肩,无声地落泪。
。。。。。。
十日后,依旧是个微雨的日子里,沈恪如约而至。
以花期为信,沈恪终究是遵守了他的诺言,在梅花开的最艳的时候,带着盛大的车架,浩浩荡荡的入了黄泉谷。
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明明没有任何征兆,谢时雨却从竹舍里走了出来,来到崖边俯视下方无尽的深渊。
丝丝绵绵的雨,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飘落,有雨丝打湿了她的额发,她却毫无所觉。
叶度疑心她听错了,劝她回去避雨。
崖底却隐隐传来铁链摩擦之声。
一声一声,催动她的心弦。
最后一声落下时,有人自吊篮而下,身姿俊挺的男子微笑着向她走来。
谢时雨微微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着红色。浓烈的、鲜艳如雪下红梅的颜色。
竟是这样好看。
他的衣衫上沾了不少水珠,不知是雨,还是谷中的瀑布。玉冠束起的墨发也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身后,水红色的衣袖不住地滴着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湿润的气息,多少有些破坏他清冽矜贵的气质。
两人静静望了会儿,半晌,谢时雨微微偏头,眯着眼睛笑他:“这么不巧,挑了个落雨的日子,看起来这么狼狈,一点也没有新郎官的样子。”
淡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姑娘狡黠的笑颜。
沈恪的唇缓缓勾起,带着一身水汽靠近,“偏生你是水做的,忽降忽止,总有落在我头上的一天。”唇角无声的轻抿,噙住一抹笑痕,看上去心情极好。
男人朝她伸出手来:“夫人,久等了。”
谢时雨笑着迎了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
崖上冷雨潇潇,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却再也没有分开过。
时雨,时雨,从此所有落雨的日子,都不再变得阴沉。
158555 。
158555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