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转过头,朝她做了个鬼脸。
乌嬷嬷:“。。。。。。”
善解人意的宣钦适时地开了口:“无妨,嬷嬷平日照顾世子辛苦了,今日便歇着吧。”
谢时雨第一次在乌嬷嬷那张八方不动的脸上品出“我也想歇着,可我不敢啊,还有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该不该派人抓你啊”诸如此类的生动表情。
在乌嬷嬷坐立难安之际,女王陛下终于再次驾临西宫了。
卫昭赖在他爹怀里,眼瞅着他娘一步一步靠近,眼里的光芒怎么遮都遮不住了。谢时雨见他此刻精神极了,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拉着梁浅就要撤退。
梁浅立在原地没动,小声地问她:“你就不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儿?”
一家三口都在这里团聚了,还有他们什么事。
“不好奇。”
梁浅无语半晌,还是跟着谢时雨施了个礼告退了,临走前还不忘递给乌嬷嬷一个“好好打听消息,明儿个找你八卦啊”的眼神。
乌嬷嬷:“?”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
一屋子人终于都退去了,卫灵溪耸了耸肩,放下君王的架子,来到桌边就坐,才歇了一口气便道:
“怎么回事?不喝药还惊动你爹?”
卫昭苦着一张小脸:“娘亲,这药太苦了,我实在喝不下去。”
卫灵溪皱眉:“难道见了你爹,这药就变得不苦了?”
三岁的孩子只是想见见父亲,这会儿面对母亲的质问,显得委屈极了,睫毛扑闪扑闪的,眼看着就要落泪。
宣钦安抚地摸了摸卫昭的脑袋,瞟她一眼:“得了,也不知道是谁为了不喝药,偷偷将一整碗黑乎乎的汤药倒进我的鱼池子里,还对看管池子的婢女说是鱼儿饮了墨汁,要在池塘里写字呢。”
卫昭立即睁大了眼睛:“鱼儿这么厉害?连我都不会写字呢。”
卫灵溪:“。。。。。。”
这么蠢,真的是我儿子么。
她抬头看向某人,撇撇唇:“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您老人家也记得这么清楚。。。。。。”瞥见他陡然幽深的视线,连忙改口:“不愧是师父,记忆力如此出众,徒儿望尘莫及,拍马也追不上您。。。。。。”
拍马追不上,拍马屁的本事却还是有的。卫灵溪自我陶醉的想着。
心情一好,她复又望向便宜儿子:“喝药吧,娘亲来喂你。”
卫昭只得不情不愿地凑了过来。
总算将闹人的小家伙哄睡着,卫灵溪拉过薄毯掩在他胸口,端详了一阵他的睡颜,突然道:“长得像我,这么好看。”末了,又无尽心疼地叹息了一声:“只愿这身子不要像我一般就好。”
她从小就有心疾,拜宣钦为师之后跟他学了一段时间功夫,强身健体,这才慢慢好转。没想到她的孩子也随了她,小小年纪的,就要吃这样的苦。
“是不是我作孽太多,上苍才这样惩罚我。”卫灵溪低着头,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手。
她登上王位这条路牺牲了太多人,她的王座是血与人头堆砌而成的。
宣钦抓住她的手腕,拉过来放在嘴边亲了亲:“你如此顽劣,上苍才不敢惩罚你,若是要罚,也该罚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加管束,纵容徒弟。”
卫灵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以前一直觉得宣钦严厉,直到发生了一件事后,才知道宣钦确实很纵容她。
那个时候,她刚得了母后小周氏的命令前去施展美人计,整个人正处在即将欺师灭祖的一边为难一边又隐秘欢欣的纠结沼泽里。偏偏这个时候,宣家传出要替长公子招亲的消息来。
什么玩意儿?招亲?卫灵溪震惊了,什么为难和纠结通通被她扔到了一边。
从来只听说女子依着文才或武学招亲,择如意郎君的,宣钦堂堂一个大男人是娶不到老婆了还是得了失心疯了,竟用这样的手段来择定婚事。
事实证明,得了失心疯的不是宣钦,而是宣家人。宣家人行事如此荒唐,实乃狼子野心已经不欲掩饰。前脚世子娶了陈秋水,后脚原本站在王姬一方的陈氏倒戈,向宣家低头,宣庾许陈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已经不把王室放在眼里了。搞出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招亲来,无非是要效仿天子选妃,迫不及待地打算改朝换代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父王气得当场吐血,三日都没有上朝。
总归王室颜面扫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一回发生了,卫灵溪到底是比她父王脸皮厚实些,拾掇拾掇就准备去闯一闯这宣家摆出的擂台了。
等上了擂台她却傻了眼。
望着对面登场的肌肉纠结、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汉,卫灵溪呆若木鸡。
“莫非英雄也想入这宣府,做那大公子的。。。。。。嗯。。。。。。娇妻美妾?”
她一向知道自家师父魅力无边,走两步便能遇上女子投怀送抱,没想到如今连男人们都不能幸免了,真真是造孽啊。
那大汉听了这话抽了抽嘴角,看了眼自己的对手,一个戴了面具的瘦弱小姐,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打不了两下就要折了。
他好心地提醒:“别家小姐都是府内侍卫代打,小姐这是要亲自上场?”大汉姓吴名勇,乃泗水巷李府的侍卫。
啊?
卫灵溪面具下的小脸满是懊恼,都怪她事先没有打探好消息,以为对手不过是些孱弱的娇小姐,凭自己三脚猫的功夫足以应付。
眼下叫她去哪里找个代打的勇士来?
台下观众渐渐不耐起来,打还是不打啊?他们只等着看热闹呢。
卫灵溪心念一转,高声开口:“这位大哥,同我比武,想必你就是赢了也不会高兴,与其被众人笑话胜之不武,不如咱们换一种比法,可好?”
吴勇:“???”
我怎么就不高兴了?赢了你,小姐只会赏赐我,我何必要跟银子过不去,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以武论胜负的擂台,谁要跟你换一种比法。
卫灵溪像是生怕他反对似的,立即抬头望向裁决席,扬声道:“这位大哥也觉得欺负我一个小女子不太好,不知可否请您裁决,挑一种合适咱们比试的法子呢。”
裁判也有些为难,这才第一场比试就遇上了这样的状况,本该是这女子的不是,偏偏在她的灼灼目光里,自己却说不出撵人下场的话来,正犹豫间,上首有人开了口。
“允了。”
人潮渐渐开始躁动,有人发现开口的人正是宣家的大公子,宣钦。
卫灵溪太熟悉她家师父的声音了,也不知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明明刚才她望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她摸了摸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心中稍定,如此打扮,又改了声音,师父应该认不出她吧。
遂捏着嗓子开口:“不如咱们就比射艺吧。”
裁判:“。。。。。。”说好的我来裁决呢。
“今公子择妻,以武取胜,想必选的是明达果断、气力过人之辈。宣府不以容貌论人,重德行,乃大善。古者以射选诸侯、卿、大夫、士。射者,因而饰之以礼乐也。故事之尽礼乐,而可数为,以立德行者,莫若射。”卫灵溪顿了顿,正立拱手:“以射定胜负,想必也不会辱没了大哥。”
吴勇:“。。。。。。”心好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宣钦望着台下侃侃而谈的小女子,做沉思状,片刻后才慢悠悠道:“言之有理,取弓箭来。”
吴勇想了想,比就比吧。我好歹是崇武的李府侍卫,区区射箭还是不在话下的。
“且慢。”
“又怎么了?”哪怕吴勇脾气再好,此刻也怒了,他瞪着眼睛望向卫灵溪。
“礼不可废,圣人皆于射前举行饮酒礼。”
裁判瞄了眼宣钦,见他端坐不语,便明白他的意思,只唤人取来酒盏。
吴勇率先上前举起酒盏,怒饮了三杯后,挑衅地看着卫灵溪。
卫灵溪不紧不慢地上前,小小抿了一口,沾唇即放。并用一种“你怎么喝了这么多,明明只是个仪式,走个过场你还当真了”的眼神回望了他。
吴勇:“。。。。。。”怎么感觉自己被耍了呢。
“还请大哥手下留情。”
吴勇原先有些看不起这小女子,谁想到她执了箭后,眼神一凝,周身气质一下子发生了改变,转身从箭囊取箭的动作娴熟快速,张弓,搭箭,一气呵成,竟以最快的速度射向了箭靶,而后淡定的归位。
众人只听箭矢咻的一下射出,顷刻便传来裁定之声,正中靶心。
吴勇晃了晃神,强压下翻涌的酒意,神志逐渐清晰。射箭讲究心平气和,他无端被挑起火气,又迷惑于她的话语,眼下还为这一手精湛技艺所震,内心起伏不定,难以平静。
不成想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卫灵溪赢了。
她先是松了口气,又将目光移向案几上的弓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弓轻巧又利于瞄准,是女子惯用的样式,她激弦发矢之时得心应手,简直像是自己平日里练习使用的那把。兴许是老天爷保佑,让她超常发挥呢。
总之是赢了,忽略那一丝异样,卫灵溪低了低头,应该没有暴露吧?
第八十四章()
第一场比试便坏了规矩;还是位横空出世的女子;再加上戴了面具;众人都对这个射艺精妙的女子产生了好奇之心。宣府的当家人;宣钦的父亲宣匡之也出现了。
他当然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对坏了规矩的卫灵溪感到愤怒。最后一关比试他要亲自坐镇。
比武招亲这样的事;背后总是要有些猫腻的。这其中便不乏与宣府交好的一些世家贵族。这些家世匹配的小姐们自然省去了第一关的擂台比武;算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保送选手。
凭着老天爷眷顾,卫灵溪一路闯到了最后,然而这最后一关;却并不比武。等知道了比试环节,卫灵溪险些笑出了声。
抛绣球。
还能更搞笑一点吗?只要一想到师父穿着花衣裳站在绣楼之上的场景,她就忍不住要破功了;戴着面具都遮不住她满脸笑意。
临近的贵女们见她这幅样子;心头也是恼怒非常,这分明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了。
一位穿着青色罗裙的姑娘讥笑了一声:“威风一阵有什么用;这最后一关靠的可不是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卫灵溪转头望过去;险些被她一身绿色晃花了眼。绿裙绿披风;碧玉簪子加上深青绣花鞋;让她在一众贵女中显得十分出众。
传言宣钦酷爱青色;爱慕她的少女们纷纷效仿;希望至少能让意中人多看一眼。但凡宣钦出现的地方,青色总会成为主流。
兴许是她盯得时间久了,那姑娘看起来有些恼怒:“看什么看?小心本小姐让人剜了你眼珠子。”
乖乖;好大的脾气。
卫灵溪摸了摸下巴:“姑娘这一身极好;师宣大公子必定一眼就能相中你。”
“哼,算你有几分眼力。”
这青衣姑娘除了造型有些奇特,人生的还是十分不错的,卫灵溪又多瞧了几眼,这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师父真是艳福不浅呢。
如果说前一关比的是实力,这最后一关就是运气。绣楼上会放出与贵女们人数相同的绸缎,每根绸缎的尽头都连接着宣钦手中的绣球,而这所有绸缎中只有一根才是真正与绣球绑在一起的,贵女们随机选择绸缎同时往下拉,绣球落在谁手中凭的便是运气。
卫灵溪瞧见宣匡之与准备绸缎的侍者说了些什么,那眼神不住地往自己这边瞄。看来是想暗中操作,让自己接不到绣球了。
好了,这下连老天爷也不站在她这一边了。
卫灵溪挠挠头,瞅着宣匡之得意抚摸大胡子的模样,突然狡黠一笑。
等侍者拿着绸缎过来叫她选的时候,卫灵溪便装模作样地挑了一根,那侍者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她自然没有错过。这些绸缎里分明没有真的。
等到最后一位贵女,也就是离卫灵溪最近的那位青衣姑娘挑选完毕后,宣钦便出现了。他的手中正是一个连接了数根绸缎的七彩绣球。
人群里又一次爆发欢呼,贵女们也有些躁动起来。卫灵溪细细观察下来,只有那位青衣姑娘面色虽镇定,眼里却隐隐闪过一丝紧张。
锣鼓声响,所有贵女们开始激动地拉着自己手中的绸缎。一个人失败了,第二个人又失败了,等到最后一个姑娘泄气地扔掉手中一扯就掉的绸缎后,全场只剩下两个人一动不动。
一个是那青衣姑娘,另一个正是卫灵溪。看来胜者就在这二人之中了。
青衣姑娘的面色有些僵硬,手里握着绸缎却没用一丝力气。
卫灵溪笑眯眯地看着她:“妹妹怎么不动?”
青衣姑娘抖了抖唇:“你先。”
卫灵溪眼尖地瞥见宣匡之双手握拳,面色不善。于是她笑得更开心了。
“我不急,等你好了。”说着便盘膝坐下来。
敌不动,我不动。
观众们却开始不满了。
怎么回事儿?倒是扯啊。到底是谁的绸缎一端连着绣球啊?关键时刻,居然不动了。
青衣姑娘见她真的坐在地上,没有丝毫动静时,一双大眼睛险些喷出火来。
卫灵溪动了动唇,以只有青衣姑娘能听见的声音开口:“实话告诉你,宣钦,我师父,他生平最讨厌的颜色就是青色呢。”
“你胡说什——”
哗啦一声,伴着小姑娘的怒吼,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绸缎,轻飘飘的绸缎瞬间落了地,而绣球却依旧安稳的留在宣钦手中。
卫灵溪拍拍衣袖,站起身来:“嘻嘻,是我赢了。”
这里头自然没有一根绸缎连接着绣球。当所有人都失败了,剩下的那个人就是赢家。
青衣姑娘是提前知道这其中猫腻的人。她气不过,指着卫灵溪便开口:“她手中的也是假”
“胜负已分!请其余小姐们离开场地。”
宣匡之冷冷地开口打断她。真是不像话,竟胆敢开口揭发事实。若是暗中操作的事情暴露,宣府岂不是落人笑柄。
卫灵溪得意洋洋地抬起头,宣钦站在高处,逆着光,瞧不清脸上神情。
遭了。万一宣钦知道胜者是自己的徒弟,会不会很生气?尤其自己还是背着师父偷偷参加的,一想到宣钦发怒的样子,卫灵溪就慎得慌。
卫灵溪硬着头皮站上擂台,宣匡之皱着眉道:“赢了比试还不肯摘下面具?”
“且慢——”
宣钦的声音刚一响起,卫灵溪便已经摘了面具,且慢什么?她疑惑地望了过去。
宣匡之的脸色在看到她展露真容的一瞬间变得明朗起来。
“老臣见过王姬殿下。”
宣钦的脚步顿了顿。
卫灵溪面前霎时乌泱泱地跪倒了一片。
。。。。。。
小王姬恋慕宣钦,为他打擂台获胜的消息在一日之内传遍了整个靳州城。
当天晚上,卫灵溪便被许久未见的父王召去了御书房。
才进书房,便听得父王一声怒道:“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卫灵溪怔了片刻,额头便被一个硬物给重重砸了。
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来,她闻到血腥的气味,默默跪了下来。
“蠢货!这般迫不及待嫁去宣家,是想造你老子的反不成?”
卫灵溪第一次听到父王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抬头望着他震怒的面容,有些迟钝地想,上一次被他责骂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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