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询直视着那抹绯红,勾唇一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好。”
夜色深重,回到吴府已过亥时。
才一踏入府门,上官颜就感到了些异常。前院灯火通明,挂满红绸,偌大的院子里摆满了一桌又一桌的美食,座上却无一人,西侧还有一处未来得及拆除的戏台,四下冷寂,只余耀眼的灯火闪烁在空阔的院子里,一派清冷之意。
有人从厅堂中走出,含着怒气的威严声音响彻在吴府的前院里。
“你们还知道回来!”
是吴府的最高掌权人,吴震。
上官颜有些不解吴震的怒火从何而来,却仍是执了晚辈的礼上前跪拜,一双手及时拉住了她。
吴询淡淡挡在她的身前,“是我欠考虑了。”
吴震脸一黑,显然还在气头上:“欠考虑?令长辈大费周章的布置生辰宴,到了点却不见人影,抛下一府的人玩消失,让你爹我白白受人嘲笑,一句欠考虑就打发了?”
上官颜心内蓦然一震,吴询那日说过的话终于回响在她的脑海,原来他真的请爹娘操办了她的生辰宴么?
“阿询临时改变主意却没有让人通知爹一声,是我的错。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又对身后的上官颜吩咐了一句:“你先回素闲居休息吧。”
上官颜怎么可能回去。是她没有把吴询说的话放在心上,还和吴峥偷偷出府,连累吴询出来寻她,还白白受了吴震的骂。
向来温和的杨氏都忍不住说了一句:“阿询身子不好,吹不得冷风,不能长时间待在府外。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怎么也这么不知分寸”
吴询突然抬头,冷冷看了杨氏一眼。
杨氏一窒,生硬的改口:“念在颜儿年纪小,阿询又久未出府的份上,老爷就饶过他们这一回吧。”
吴震在杨氏的温言软语下,脸色稍稍转晴。
“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任性行事,惹得长辈担心。长了年岁却不长记性,真是令为父失望。”
吴震拂袖离去,话虽说的不好听,却已经没了惩罚的意思。
从上官颜的角度看到,吴询低低笑了一声,说不出的凉薄讽刺。
第八章()
一路行至素闲居;上官颜都在斟酌着如何开口;然而吴询走得极快;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见到素闲居的大门时;吴询才停下脚步;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夫妻之间;不需要道歉。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吴府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我护着你;天经地义。”
上官颜看着吴询那双幽深的眸子,很好的压下心中不合时宜涌起的淡淡愧疚,在她无法从上一段感情中抽身之时;她不打算伤害另一个人。心中是这样想的;但唇边还是无可抑制的溢出一声叹息:“我不是要说抱歉,只是想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为我办生辰宴;谢谢你来寻我;谢谢你在爹娘面前维护我。
吴询垂眸看她半晌;莞尔一笑:“我还没见过有人用这幅表情说谢谢的;你从来都不笑的么?”
上官颜一怔;她性子清冷,神思内敛,不爱在面上表露出内心情感;或许是缺乏安全感的一种表现;总之她习惯了人前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很久不笑,或许她笑起来的样子不会很好看。
“你若想看,等我回去练习好,再来笑给你看。”
噗嗤——
吴询突然不可自抑的笑出声来,像是从未有过这般爽朗畅快,凝望着她犹自怔忪的脸庞,久久无法平息。
“相信我,你笑起来的样子一定很美。无须刻意,我等你对我由衷而笑的那一天。”
上官颜突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下一秒,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突如其来的温暖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袭来,将她整个人包围住,依旧是那股隐秘的木香花的芬芳,带着清泉气息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娘子,生辰快乐。”
不绝的焰火声炸响在春末夏初的星空上,一瞬间耀眼无比。
踏进素闲居的第一步,上官颜就屏住了呼吸。
到处都是红烛,青石路上,缘风亭里,苍云阁间,还有晚风吹过的清池里,红色的烛身,跳跃的火焰,铺天盖地而来的光芒,从她脚尖处,一步一步亮起。素闲居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在茫茫烛海间扯出一副朱色的画卷,像洞房花烛那夜缀满的红绸,触目的颜色,纵使她没有放在心上,也不可避免地闯入了她的眼。上官颜想起那一夜未能燃至尽头的龙凤花烛,怕是也及不上这满院红烛的绚丽吧。
波光和焰光交融,熠熠生辉的清池对岸,那个颀长的背影渐渐远去。
上官颜心中一动,她以为自己不喜欢那些哄小女儿的所谓浪漫手段,因为吴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她就做一个懂事体贴的不需要浪漫的恋人。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自己原来和天下千千万万的小女儿没什么不一样。
说不感动是假的,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这些。但也仅止于此,上官颜和吴询,终究不是一路人。
花神节过后,吴询又变得深居简出。上官颜自那一晚后,再也没见到过他。主寝楼的大门总是紧闭,除了几个丫鬟,再无人进出过。
府中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一件大喜事夺走了人们所有的关心。
司心怀孕了。
这个消息是上官颜亲自确认的,在她和司心一同给杨氏请安的那天,司心突然晕倒,随即大夫便诊出了喜脉。
这无疑是件大喜事,以吴询的身体不可能会有子嗣,而吴府传宗接代的大任,就落在了吴峥的头上。司心嫁进来大半年都未曾有孕,杨氏和吴震不是不急,但司心是浥国公主,吴峥不可能在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下纳妾。
而如今司心终于有孕,算是了了杨氏一桩心事。
吴峥在第一时间来到前院,面上没有将为人父的欣喜,而是一派盛怒。
“她给我下药。”
上官颜知道吴峥是在向她解释,但是杨氏不知道。
她慈祥柔和的面容上满是不解:“你说什么?下药?”
“花神节那晚,她给孩儿下了媚药,否则我根本不会和她”
“等一下——”
杨氏冷冷打断他:“你是说,在此之前,你和公主根本就没有圆房?”
吴峥顿了顿,似乎不经意望了上官颜一眼,继而颔首。
杨氏道:“糊涂!你娶了公主,竟如此冷落她,如今她怀孕了,你还没有好脸色,真是枉为人夫!”
吴峥不可置信地抬眸:“娘,她给我下药,万一不是媚药,而是毒/药,你的儿子此刻不可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那也是你自找的。公主救了你的命,救了魏国千百将士的命,你竟然如此对她。”
吴峥气急道:“是,她是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才会娶她,但我根本不爱她,也根本没打算让她生下我的孩”
啪——
上官颜一震,看着吴峥的头在骤然的冲击下偏到了一边。
杨氏缓缓放下手掌,呼了口气:“这样不知好歹的话以后就别说了。好好对待公主,好好对待你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半晌,吴峥涩然一笑:“记忆中娘您总是这样,不会耐心听完我的话,也不在意我的心情,我做的事永远只分对错,没有愿不愿意。”他抬着微红的眼睛,极轻地问道:“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大哥,你还会这样对他吗?”
杨氏微怔,一双眼睛中闪过些什么,又消失不见。
“你和他不一样。”
“是啊,我和他不一样,我只是娘你的儿子,他却是端和郡主的儿子,魏王的侄子。流淌着王室高贵的血液,和我这个仆人所出的孩子当然不一样。”
即便被吴峥说成是仆人,杨氏也毫无反应,垂着眼帘静默不语。
吴峥凄厉一笑,似乎习惯了杨氏的样子。“孩子可以生下,算是我留给吴府的交代。但我会离开,这个吴府,不需要我。”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上官颜匆匆向杨氏告了退,追了上去。
“等一下!”
听见她的声音,吴峥停下脚步,回头重重扯上她的手腕:“你和我一起离开,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好不好。”
吴峥手劲极大,上官颜吃痛地喊道:“你冷静一点,先放开我。”
吴峥没有松手,直视着她的眼睛,突兀地道:“阿颜,你似乎冷静的出奇。”他的神色一下子冷下来,“这种时候,最不冷静的人不该是你吗?没有生气,没有愤怒,还反过来叫我冷静,你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有没有背叛你?”
上官颜索性放弃挣扎,任由他用力扯着。
“我一向冷静,你不会不清楚。”
吴峥突然甩开她的手:“是啊,你一向冷静。知道我娶了妻,你问也不问一句,冷静的披上嫁衣,做了别人的妻子。花神节那天,我被人群纠缠,你冷静的转身,头也不回。现在我有了孩子,你依然冷静的不像话,没有一点心痛的感觉。你这不是冷静,而是冷漠。上官颜,你骨子里其实就是个自私冷漠的人吧,你根本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上官颜仿佛没有看见他眼底的嘲讽,依旧心平静气的开口:“我知道你在气头上,说的话都不作数,我等你冷静下来,重新做回那个淡定睿智、果决英勇的征西大将军吴峥,我会和你一起面对接下来的”
吴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管这里是不是前院人来人往的地方,高声喝道:“冷静冷静,去他妈的冷静!我受够了你这幅波澜不惊的死样子,我只问你一句,你要不要跟我走?”
上官颜深深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不会,我不会和你走。”
四下一片死寂,天空中不知名的鸟儿拍打着羽翅飞过,留下一声两声的啼叫,有些婉转的哀伤。
吴峥低头看她,眸光复杂难辨,良久,长笑了一声,说不出的失望和悲凉:“我明白了。你对我的感情就只是这样而已,真可笑,是我看走了眼,就当我从来没说过那些话。”
语毕,决绝的转身,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就这样离开吴府,抛下了一切,坠入风月把酒弄花,在王城最大的妓馆里,终日饮酒作乐,浑浑噩噩的过了两个月。”
山崖间的风冷冽而刺骨,吹在吴峥的心头,冰凉一片。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我冷静下来,我知道阿颜是对的,我不可能抛下吴府一走了之,她也不会跟着一个没有担当的人背弃亲人,远走天涯。”
谢时雨沉默的听着,不发一言。吴峥有没有担当她不清楚,但是换作是她,也不会跟吴峥走。
“然而我留下那样伤人的话离开,一时之间不敢回去,我害怕看到阿颜眼中的厌恶。”说到这里,吴峥紧闭着双眸,压抑地说道:“但是我错了,错的离谱。一个月后,我回到府中,做了一件令我后悔至今的错事。”
谢时雨敏锐地察觉到,吴峥接下来说的话一定同上官颜如今这副模样有所关联,她适时地接上话:“你做了什么?”
第九章()
一个月后的深夜;吴峥借着酒意回到府中;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素闲居。三月前那场争吵;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他一个人愤怒的宣泄;上官颜从头到尾都没想和他吵。她理智的劝慰;自己却说出伤人的话。吴峥含着愧疚偷偷来到素闲居;上官颜居住的院子。
今夜他依旧喝了许多酒,酒气冲天,身上醉意昭昭。但他觉得自己很清醒;他还知道哪里是门。然而推门而入,上官颜并不在。
这个时辰,她不在屋内睡觉;会去哪儿。
东边主寝楼里骤然亮起来的灯光一下子刺中了他的心。他迈着惊疑不定的步子来到吴询的寝楼外;雕花轩窗上成双的剪影映入眼帘。月光下,两个影子奇异的和谐;像一对恩爱的夫妻;叙着亲密的家话。
屋中传来女子熟悉的清冷的嗓音。
“你先躺着;不必等我。”
“不急;反正我这会也睡不着。再说灯下看美人;如此有趣之事;怎能错过。”
“那我熄了灯?”
噗嗤——男子发出一声清脆笑音:“有没有人说过,娘子很是风趣。”
女子淡淡道:“没有。家中姐妹常说我木讷、呆板,没有人情味;很是无趣。”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男子安心地长叹一声:“幸亏你嫁给了我。”
女子不解:“什么?”
“找到一个如此欣赏你的夫君实属不易,我们这么合拍,真是天赐良缘。”
女子半晌没有接话,即便以她的性子也无法坦然面对这样直白的心迹。“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那我和娘子一起”
“不必了!我很快就回来。”
“很快回来唔,娘子今晚是打算留宿么?”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虽是疑问,调笑的意味十足。
她果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
匆匆跑出寝楼,上官颜直奔自己的小院,有些东西,她需要取。
收拾妥当后,她拿着整理好的衣物打算出门,推了推门,却没有推动。
“思琴?是你在外面吗?”
门外并没有声音传来。
上官颜再次伸手推门,用力过猛之下,跌入了一个沾满了酒气的怀抱。
“吴峥?”
她微微讶异,仰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满含愤怒的眸子。
“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忽略他阴阳怪气的声调,上官颜缓缓道:“你这段日子去了哪里?爹和娘都很担心你。”
“爹和娘担心我,你并不担心我是么?”
上官颜微微皱眉:“我当然担心你。”鼻间酒气越发浓重,她感到不适地向后靠去,“你喝酒了?”所以才会如此阴阳怪气吗。
吴峥禁锢着她的头,不让她偏离自己的视线。“你怎么可能担心我,应该是巴不得我就此消失吧,如此你才能和大哥两个人相亲相爱,你侬我侬。”垂眸看了看她手中的衣物,嘲讽地笑了起来:“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断了你和大哥的好事?”
上官颜知道他是误会了,张口欲言,却被轻易打断:“你还真是个冷漠自私的女人,一个男人走了,转身就能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呵呵,如此和妓馆里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同。不,她们至少纯粹直白,不会像你,披着大家闺秀的假面,行着令人作呕的举动。”
上官颜冷下眼神,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在幽黑深邃的夜空里:“放开我,吴峥。哪怕你是醉酒,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玷污我们的感情。”
吴峥渐渐加深了禁锢她的力气:“讲点道理,是你背叛了我。”语气透着些无奈,仿佛她是任性不懂事的小孩。
“我说最后一遍,放开我。”
吴峥贴近她的耳边低低开口:“不放又能如何。”
上官颜一口咬上吴峥的肩膀,在他吃痛之际曲起右腿膝盖,狠狠抵上他的胯间。吴峥早有防备,闪身离开,并未中招。
上官颜看准了他撒手之际的空隙,飞快地退身几步,一下子回到自己的房中,紧紧阖上了门。
然而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征西大将军的力气,反应过来的吴峥一个纵身落到台阶上,伸脚一踹,大门轰然倒下,门板顷刻间碎成木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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