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了一条看上去幽深僻静的小路,谢时雨吸了口气,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或许是她运气不好,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一座冒着炊烟的小院,院落里迎面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穿着一身类似于她身上装束的衣裳,见了她便叫:“哎,你干什么的?”
谢时雨心中一紧,捏着食盒的手动了一动,压低着嗓音道:“送饭的。”
男人打量着她手里的食盒,略显疑惑:“这不是送到潇湘苑的食盒吗?潇湘苑那里不是刘嬷嬷负责的么,你又是谁?哪个院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原来她这几日住的地方叫潇湘苑。谢时雨面无表情地道:“刘嬷嬷闹了肚子,让我替她的。我是公子院子里的。”
公子二字一出,男人立即换上一副恭维的表情:“原来是竹影院的姐姐,难怪我没见过了。放着我来拿就行。”一边伸手要接她手中的食盒。
被一个大自己不少的男人捏着嗓音叫姐姐,谢时雨只觉得一阵恶寒。她忍着不适递过食盒,略显倨傲地点了下头,便转身走了。
男人在她身后艳羡地望了望,什么时候自己能上竹影院里做事该多好。听说竹影院里的下人,吃穿用度都和别的院不一样,连衣服都是府中绣娘亲手制的
等一等。
男人望着谢时雨背影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那件衣服,不是竹影院的!她在说谎!
“站住!”
听见身后的叫喊,谢时雨心知已经败露,迅速转入一处丛林,漫无目的地跑了起来。
身后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身前道路却越来越曲折蜿蜒,一处比一处更难走。谢时雨在心中暗暗骂了句,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狂奔起来。胸中的空气似乎要被剥夺了,即便如此,谢时雨也不敢放慢步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发力往不知名的方向奔跑。甩不掉身后的追兵,谢时雨慢慢的有些焦急。
眼角处瞥见一处低矮的灌木丛,谢时雨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猫着身子迅速蹲了下来。尖锐的枝叶一下子划破了她的皮肤,顾不上去擦血珠,她只紧紧抱着膝,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唯一庆幸的是那仆妇衣服的颜色同绿色的枝叶接近,追兵一时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我亲眼看着她跑进了这里!一定就在附近,给我仔细搜!”
搜查还在继续,追兵并没有轻易放弃,谢时雨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候一个追兵的脚步渐渐在往她的方向靠近,谢时雨只能在心中祈祷不要发现自己。
脚步声落在泥土里,明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谢时雨却觉得那心脏都快要被震碎了。眼看着自己就要暴露踪迹时,南边的道路那里顿时传来了人的呼喊声。
“南边发现了可疑的影子,应该是往南边跑了!快追!”
那靠近她的身影立刻远了,四周都是脚步声,尽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当所有的声音消失后,谢时雨紧紧环着膝盖的手终于松懈了下来,紧绷的身子也缓缓向后靠去。当她以为自己能松一口气之时,很是诡异的,她的耳后突然传来一阵微热的呼吸,无声无息,却令她放松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她的背后有人!
她浑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一声惊叫就要溢出喉咙。比她叫声更快的却是一只手,一瞬间捂住她的唇,堵住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是我,时雨。”
熟悉而又陌生的,独属于一个男人的声音。
第七十一章()
谢时雨第一次有在人前哭泣的冲动;还是被吓哭的。
“沈恪?”
她的声音有些艰涩;同时充满了不敢置信。
“是我。”
得到肯定的回复;谢时雨几乎在一瞬间软倒在他的怀里。
沈恪的胸膛硬邦邦的;怀抱却无比的厚实和温暖;双手牢牢地揽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信赖。安心;放松,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满满的疲惫。
被追逐的疲惫,手腕上的疼痛;以及腿上被枝叶划破后留下的口子,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在顷刻间向她席卷而来。
沈恪感受着怀中颤抖的娇躯,声音显得有些紧绷:“你在哭?”
“没有。”
闷闷的;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委屈。谢时雨也不明白为什么;听见他的声音,自己竟有一瞬间觉得委屈。
沈恪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变得无比的温柔:“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怀中的身体渐渐停止颤抖;沈恪顿了顿;换了个姿势将谢时雨轻轻抱起;视线划过她紧闭的双眼和失了血色的唇瓣;渐渐变得阴沉。如果谢时雨还清醒着,就能发现他此刻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如同他们初遇那一晚;冰冷;嗜血,只消看上一眼,便有如坠深渊之感。
谢时雨是被饿醒的。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误入了一个猛兽的巢穴,一边逃命一边寻找食物,猛兽找不到她便吃光了所有的植物动物,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她只能盯着暗沉沉的泥土欲哭无泪。
睁开眼睛,没有流着口水的吃人猛兽,却有一个流着眼泪的圆脸小姑娘。
元晴衣一下子扑到了她的胸前:“呜呜呜,师姐你快要吓死小十一了”
谢时雨还处在发蒙的状态,刚醒过来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整张脸还呈现出呆滞的神态。晴衣抬起头看了一眼,抽泣着道:“师姐,师姐你怎么不说话呀?”
谢时雨的声音干干的,满是疑惑和不安:“你是谁?”
晴衣怔了怔,吓得直打嗝:“师姐嗝师姐你失嗝失忆了吗?”
谢时雨呆呆地望着她。
“完了师姐不是不是成了嗝傻子吧?”
谢时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以手拍了拍晴衣的脑袋:“小十一你看起来更傻呢。”
晴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师姐真讨厌”
等元晴衣的鼻涕眼泪浸湿她的衣襟时,谢时雨才猛然反应过来:“小十一,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柴桑城吗?”
元晴衣看着她,泪眼朦胧地摇着头:“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是姐夫带我来的。”
谢时雨愣了一下,姐夫?没听说小十一还有姐姐啊。
暂且将心中的疑惑放下,谢时雨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小十一,我饿了。”
总算是吃了一顿正常的饭,谢时雨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自她被抓后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总有一个仆妇以监视的目光盯着她进餐,弄得她常常食不下咽,再加上不能轻易相信饮食的安全,她每餐都是用的极少。逃出来的那一天,更是什么也没吃,饿着肚子跑了那么久,又被吓得半死
谢时雨顿了顿,欲言又止地望着元晴衣。
“沈把我救回来的那个人呢?”
晴衣撑着下巴,颇有些暧昧地笑了笑:“师姐居然瞒了我那么久。”
“啊?”谢时雨真是摸不着头脑。
晴衣捂着唇,发出了一种桀桀的怪笑来:“没想到你会是师兄师姐几个中最快成家的那个。”说着用手肘抵了抵谢时雨的肩膀:“真是看不出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谢时雨第一次感觉到同小十一之间深深的沟壑。小师叔叶度常说三岁一个代沟,自己和小十一只差两岁,没想到也面临着这样无法交流的危机,难道真的是自己老了?
“如果是姐夫那样的人,我也能够理解。师姐的眼光比我好多了,不像我”说到这里,晴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闻见英对她的影响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谢时雨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闻见英,他和闻见贤的关系显然不是那么简单,从名字上看,他们似乎是兄弟,但是闻见贤看上去和闻见英的女儿闻雅差不多大,即便闻见英保养得当,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年纪上似乎不太相称。
总之这次被绑也不是毫无收获,只是还有一件事谢时雨有些疑虑,闻见贤口中的“危险”到底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看着因为闻见英而陷入沉思的晴衣,谢时雨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闻府有女主人吗?”
晴衣虽然不解,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他前妻死的早,府里也不见父母长辈,我曾经天真的以为闻府里只有我和闻雅两位女眷。”
听出晴衣语气中的讽刺,谢时雨又问:“闻见英是陈国人吗?”
晴衣摇了摇:“这我也不清楚,他从未跟我提起过他的身世和父母亲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城主最器重的幕僚,而是在守城之战中为城主挡了一箭,受了重伤后才被提拔的。那之后,城主才将闻府赏赐给他,我们便一同搬进了府内。”
这么一说,晴衣更觉得郁闷了,明明完全不了解闻见英这个人,自己怎么就一门心思、死心塌地的爱上他了呢?
谢时雨给出的回答只有一句,不是你的错,是闻见英太过奸诈狡猾,又深谙少女的心思,且来者不拒,经验丰富,如晴衣般稚嫩单纯的少女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虽然不能将过错全部推到闻见英身上,但是谢时雨这么说,晴衣的心情居然莫名的好了起来,离开闻见英后,她竟然有一天会如此欣然地听着别人数落他的不是。
“不说那个恶心的男人了,师姐我们还是来聊聊姐夫好了。”元晴衣饶有兴致地托着腮,圆润的眼眸里写满了好奇。
谢时雨心中渐渐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晴衣脆声道:“虽然我知道师姐你很害羞,但是也不能将多了一个未婚夫这么重要的事情隐瞒不说,十一这半年不在谷中也就算了,若是师父师叔知道了该有多伤心,你可是他们眼中最宝贝的小七啊。终身大事也秘而不宣,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谢时雨:“”
所以她到底是怎样突然多出了一个不能说出口的未婚夫啊。
然而用脚趾头想一想,谢时雨也知道是谁让晴衣有了这样的错觉的。
戏弄她一个人还不够,现在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戏弄起来了,真是
然而此时此刻,谢时雨的心中却并没有觉得十分恼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待沈恪的态度开始转变了。说不上讨厌,但又不像是喜欢,他明明热衷于戏弄她,却又屡次在危难时刻出手相帮,他变幻莫测的像天边的云朵,让人永远搞不明白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但谢时雨内心深处却有种莫名的肯定,沈恪,是不会伤害她的那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如此肯定。除了黄泉谷中的亲人,沈恪似乎是这个世上唯一能让她信赖的家伙。谁能想到,初见时要掐死她的男人,有一天会变成自己的例外了。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谢时雨心中的别扭就像疯狂生长的蔓草一样,无法阻挡,无力遏制。
“你们打算何时成亲?”
天马行空的小师妹已经从未婚夫联想到了成亲,谢时雨不得不制止她发散的绮思。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
晴衣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谢时雨有些无奈了:“我亲口所说还能有假?师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晴衣显得意外极了:“那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说?”
谢时雨扶了扶额头:“他是在逗你玩呢,这姑且算是他的一个恶趣味吧。”
晴衣笑嘻嘻地道:“师姐可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如此了解过,看来你们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
越描越黑,谢时雨索性不再费力解释。
“随你怎么想,总之离他远一点,那可是比闻见英更为险恶的男人。”
越国某处小镇,被谢时雨夸赞为险恶的男人此刻正骑着高头大马,冷着眉眼瞧着地上的人影。
“很好,手腕被卸了也一声不吭,年纪虽小,倒有几分血性。”
双手手腕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翻折着的人影正是闻见贤。
他被人按着脑袋,又惊又怒,狠狠地瞪着悠闲立在马背上的那个身影,破口大骂:“有本事单挑,只会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的孬种!”
紧接着脑袋便被狠狠踩进泥土里,半张脸都陷了进去。
“放肆!若是公子出手,焉有你活命之路!”
沈恪仿佛没有听见这样不堪的谩骂,反而朝侍卫摆了摆手:“别踩坏了闻府小少年娇生惯养的脸蛋,到时候可怎么跟闻大帅交代。”
被人一语道出身世,闻见贤反而渐渐冷静下来:“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闯我府邸抓人?”
“无冤无仇”沈恪细细重复了这四个字,淡淡一笑:“我可是个记仇的人,一点小小的恩怨都能记上一辈子,更不要说是”
是什么,沈恪并未明说,闻见贤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在家中待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被人闯入府邸,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他打了一顿,当着全府人的面将他这个主子劫了出来。偏偏自己还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就不怕我背后的人报复你?”
闻见贤头一回将自己最为唾弃的身份拿了出来,实在也是被逼到绝路了。
“报复?”沈恪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低低笑了出来,“如果有这个本事,尽管找上门来。我一定奉陪到底。”
闻见贤心中一沉,第一次碰到这样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他也觉得很无奈。双脚蜷缩,双腿用力地摩挲着地面,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欣赏够了闻见贤挣扎不得的模样,沈恪才冷冷哼了一声:“敢动我的人,闻府的两位少爷真是好本事,回去告诉闻见英,最好藏的好好的,否则被我找了出来,可不是你今天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了。”
“驾——”
话音落下,马蹄即刻翻飞,尘土飞扬间,闻见贤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原来,来人真正的目的是闻见英,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第七十二章()
谢时雨醒来后才听晴衣说;柴桑城险些被越国军队攻陷。她被绑架的这几日;战势呈现了一边倒的局面;闻见贤曾经信心满满的对她说过;越国一定会拿下柴桑城;虽然不知道他依凭的是什么;但闻见贤既然埋伏在柴桑城里;一定打探到了不少情报,更不用说那个埋伏的更深更久的闻见英了,他甚至能够左右城主的决定。
然而越军最终还是未能攻下柴桑城来。谢时雨和晴衣此刻落脚的地方乃是陈国;这几日也听人说了不少柴桑城的事情,增援赶至前线,越军不得不撤退;谢时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柴桑城里的人至少是保住了一条性命。那些她费了力气去救的人,能活下来真的是太好了。
“我想回柴桑城看看。”
谢时雨心中挂念着许郎中他们;便看着晴衣开口。
“不行;师姐你受了惊吓;身体也很虚弱;不能再继续奔波了。”
晴衣这次显得很坚定;其实她对柴桑城并没有什么好感;不止是因为闻见英,还是因为许娟,她只想等谢时雨养好身体后;直接回黄泉谷。
谢时雨微微一笑:“我自己的身体还能不清楚吗?没多大事;骑马坐车都可以,不会有什么问题。小十一你若不想回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后,咱们再一起回黄泉谷去。”
晴衣撇了撇唇,“许娟那样害你,你还回去干什么?”
提起许娟,谢时雨停顿片刻,道:“许姑娘是许姑娘,许郎中对我照顾有加,而且伤兵营还有我医治过的病人,我得对他们负责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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