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雨握住她黏腻的、满是汗水的手:“小福子在营帐中的床铺,离谁最近?”
许娟怔怔地道:“是刘二虎。”
谢时雨冷静地开口:“好,我们现在就去找他问问,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第六十八章()
作为第一个感染上疟疾的人;刘二虎是谢时雨重点研究的对象;此刻的他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一个人虚弱地躺在营帐的角落里;眼窝深陷;双目无神;整个人消瘦的厉害。帐中闷热的厉害;没有任何消暑的措施,刘二虎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的床铺边放了一盆水;已经有些浑浊。
由于是深更半夜,许多人已经睡下了,谢时雨和许娟尽量放轻脚步来到他的面前;刘二虎睁着眼睛望过来:“谢?”
谢时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放低声音。
“睡前喝了药吗?”
刘二虎点了点头。
谢时雨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你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此刻虽然发汗发的厉害;但这正是好转的迹象;这几日好好歇息;睡个好觉;精神轻快了;食欲也能很快恢复正常。”
刘二虎沙哑着嗓音开口:“谢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当然清楚;谢时雨和许娟深夜至此,不可能只是为了关心他睡前有没有喝药。
许娟和谢时雨对视一眼后,缓缓开口:“刘大哥;小妹想问你一件事;你最后一次见到小福子是在什么时候?”
刘二虎静静地看了许娟半晌,突然笑着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许家妹子能帮我去换一盆清水吗,身上汗臭味重的很,怕熏到了两位姑娘。”
许娟有一瞬间的愤怒不解:“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谢时雨默默打断她,道:“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她的眼神给人满满的信赖感,许娟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拿起床铺边上的水盆走了出去。
刘二虎注视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后,脸上的笑容立即敛了起来,神色在一瞬间变得犀利无比。
“谢姑娘,我怀疑小福子的身份不简单。”
谢时雨面容一凛:“什么意思。”
刘二虎的目光变了变,沉着嗓音道:“在我得病前的一个晚上,一向不与人亲近的小福子突然同我说起话来,我当时很有几分受宠若惊,那小子傲得很,平日里不拿正眼瞧别人,竟对我虎子有说有笑起来。我一时放松了警惕,谁成想没说了几句话后,慢慢的开始头晕眼花起来,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谢时雨一顿,从刘二虎的描述中可以轻易推测出,他或许是中了什么迷药。
“我最后的意识里只看见小福子拿着刀子开始割我小臂上的肌肤,鲜血流的不多,我当时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是全身发麻,口舌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第二天等我清醒的时候,已经染上了那不明不白的病。”
谢时雨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小福子令你染上了怪病,还害得帐中其他人一并受到了感染?”
刘二虎的眸光愈来愈冷:“没错,我怀疑他是”
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谢时雨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怕许姑娘伤心,才找借口将她调出去?”
原本还目光如炬的大汉气势突然一顿,有些讪讪地低下了头:“许家妹子是个好姑娘”
没想到这个粗犷豪放的大汉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谢时雨对他已然是刮目相看了。
“你得病至今,为何此刻才将这件事说出口?”
刘二虎道:“这几日总是昏昏沉沉的,原想等着明日一早告诉姑娘的,再加上我也只是怀疑,也许小福子并不是那样的人”话说了一半,他却有些说不下去了。
谢时雨敏锐地察觉到不妥,开口发问:“你在战场上见过小福子吗?”
刘二虎摇了摇头:“帐子中的大伙都是受了伤从前线退下来的,只有小福子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左臂受了箭伤,说是被越国的军队伏击了,小队人马全军覆灭,只剩下他一个人苟活下来。”刘二虎说着用手背重重的拍了下脑袋:“唉,当初我怎么就没有一点怀疑呢,真是猪一样的脑袋!”
谢时雨其实能理解他,小福子那样纯良的相貌和青涩的年纪,怎么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辈。
“这件事还是不要声张,免得人心动荡,待我明日向城主府禀明经过后,再行定夺。”谢时雨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做最为稳妥,关乎到两国之间的斗争,已经不是自己这样的小小的大夫可以插手的了。
刘二虎郑重地点了点头,“但愿我的猜测是错的,若是真的,许家妹子该有多难过啊,毕竟她那样喜欢小福子”
许娟对小福子的关注和偏爱,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是连小福子这个名字,说不定都是假的。谢时雨微微叹了口气,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向许娟开口了。
她替刘二虎最后诊了下脉,站起身打算离开营帐,眼前却有一瞬间的眩晕,帐中景物一下子变得模糊,她晃了晃身子,险而又险地站稳了。
刘二虎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谢姑娘,你没事吧?”声调一下子高了起来,帐中数人受惊般地动了下身子,有些醒来的预兆。
谢时雨连忙摆了摆手,另一只手捏了捏额角,小声地道:“不碍事,我先出去了。”应该是近几日忙碌的多了,又缺少休息,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走出了营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谢时雨摇了摇脑袋,看向端着水盆小跑着来的许娟,头变得更痛了。
水洒了一地,许娟却浑然不觉,急急扯住她的手腕,力气用的有些大,谢时雨吃痛的蹙了蹙眉。
“刘大哥说什么了?他知道小福子的下落吗?”
头痛欲裂,又不能对许娟说明白,谢时雨难得的感到一阵深深的疲倦,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他也不清楚小福子的下落,许姑娘也别太担心了,明日一早我们再来此地问问。”
许娟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心里任是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开口,只静默了片刻,在原地呆立着,身影被月光拉的很长。
谢时雨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后来每每回忆至此,她总是感到说不出的后悔,若是当时跟她说清楚该多好,若是将刘二虎说的一切完完整整的告诉她该多好。
谢时雨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蒙蒙亮了。
晴衣也已经醒来,一夜过后,她的脸上还能见到浅浅的情伤痕迹,两行泪痕以及眼下淡淡的乌青。大概是昨夜又哭过了,只是谢时雨睡得沉,没有听到。
谢时雨明白她离走出来尚且还需要一段时间,也不逼她,这样的事,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却也知道顺其自然才是道理。或许是常年在谷内听到小师叔失恋后的郁闷的呐喊,往往没过几日,受了情伤而颓废的小师叔又嘻嘻哈哈地出现在众弟子面前。谢时雨总有一种错觉,失恋后短暂几日的沉郁后就能恢复过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希望小十一也能如此。
“我要先去城主府一趟,小十一你没睡好就再睡一会。”
晴衣扯了扯唇角,让自己看上去尽量开朗乐观:“师姐你有事就去忙吧,别管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谢时雨摸了摸她的头,嘱咐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
倒是在帐外看到一个熟人,许娟。她一身昨夜的衣衫,发上沾了些露珠,此刻正攥着衣袖,有些心不在焉。
难道是在外面站了一整夜?谢时雨吃了一惊,上前问道:“许姑娘?”
许娟却仿佛比她更加受惊,长睫轻颤,脸颊抽动着,眼神微微闪烁,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这心绪太过复杂,谢时雨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她是紧张还是惊讶。
“谢姑娘,我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小福子”
谢时雨眉目一动:“他在哪里?”
许娟伸手指了指东边的一处宽阔的官道,“从那里走过去不远,有个八角亭”顿了顿,低着头小声道:“我带谢姑娘过去吧。”
谢时雨有片刻的犹豫,此行本该是去城主府禀明刘二虎的猜测,可转念一想,本就是猜测,毫无证据,说出来城主估计也不会信,还不如亲自去见过小福子,再做判断。
心思已定,谢时雨对许娟说:“劳烦许姑娘带路了。”
许娟神情微微一松,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朝官道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谢时雨好像只有从连尹城来的时候经过一次,那时候还是沈恪派了世子府的侍卫马车一路护送着,坐在里面不觉得什么,等到自己走的时候,谢时雨终于发现这条路有多长,一眼望不到尽头,尘土飞扬的,自己还被迫吃了几口沙子。
谢时雨想说些什么,可是许娟的脚步越走越急,像是后方有什么吃人的凶兽,她只得奋力追赶,好不容易跟上去走完一整条官道,喘息了片刻,她向四周望了望,却根本没有看到什么八角亭。
她这时心中已经起了疑虑,一边不着痕迹地后退着,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许姑娘,还有多远?”
许娟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谢时雨此刻深深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她疾步后退着,身子却陡然撞上了一堵坚硬如墙体的物什。
她身子一僵,右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摸向头上唯一的青玉簪子,手还未抬至头顶,鼻间已是闻到了一阵细细的冷香。
昏过去的一瞬间,谢时雨自嘲地想着,一定不能告诉师叔师兄他们,身为医者的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中了别人的迷药。
身材如厚实城墙的大汉接住谢时雨倒下来的身体,向某一个方向恭敬地道了一声:“公子,人已经抓到了。”
许娟望着自暗处走出来的身影,眼带迷茫,声含质问:“你跟我说过不会伤害她的!”
来人衣着华贵,气度雍容,身上再无一丝少年青涩的滋味。他冷漠的眼睛一如既往,言语间是不假思索的坦然:“我是个骗子,骗子说的话你也信。”
许娟泪眼朦胧的面上,写满了惊痛和惶恐:“她救了你,你不能这么伤害她,小福子!”
小福子皱了皱眉,挥一挥手,立刻有一道人影出现在许娟身后,重重一个手刀下去,许娟便没了声音。
“上路吧。”
“这位姑娘怎么处置?”人影指了指地上的许娟。
“丢在这里。”
声音里泛着无边的冷意,令人遍体生寒。
第六十九章()
近日来;柴桑城颇有些不太平;先是城中伤兵难民间染上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紧接着就是前线告急;僵持数月的战局有了变化;本已显露颓势的越国突然改变了进攻的策略;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一队精锐离开主力大军;深入陈国军队腹地,杀了陈军一个措手不及。士兵死伤无数,后方无人的情况下;本就以少敌多的陈军开始节节败退,眼看着柴桑城就要失守。
柴桑城城主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之中。由于听信了谢时雨的话,他投入了无数人力财力;本想着赢得战争后能重返都城;现在别说回到都城了,连他这条小命也要保不住了。手下幕僚门客里没有一个能想出办法的;就连他最为信任的闻见英这段日子也看不到人影;派去传信的手下回来说;闻府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除了咒骂几句;城主也别无他法。偏偏府里还有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小妾和不懂事一心只想着上战场的女儿;吵得他不得安生。
“收拾收拾赶紧逃命去吧。”
当小妾媚儿再次揽着他大腿哭泣的时候,城主终于做出了弃城而逃的决定。
而另一边,柴桑城的伤兵营里;还没有人知道城主出逃的消息;满面沧桑的许郎中只是一言不发地煎着药,神情有几许悲凉。
帐帘一掀,元晴衣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眼角余光瞥到角落里的一个身影,立即发出了一声冷哼。
那身影一僵,却一句话也没说。
许术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元晴衣:“元姑娘也别忙了,早些离开柴桑城吧。”
晴衣只是固执地摇着头:“我师姐没回来,我是不会走的。”
许术的视线落在闷热的空气里若隐若现的尘埃上,说不出的哀伤:“柴桑城撑不了几日了,我这把老骨头活着已无多用,但是元姑娘还年轻,还有大好的人生,不应该死在这里,至于谢大夫”话说到一半,许术突然跪在了晴衣的面前:“是我对不住谢大夫,所以更要保住元姑娘,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即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晴衣连忙去扶他,角落里蹲着的那个身影也跑了过来,想要搀扶许术,却被他用力挥开了。
“事已至此,我只好腆着老脸开口求元姑娘离开柴桑城了。元姑娘不走,我就在此长跪不起。娟丫头,你同元姑娘一起往北边逃,一路上务必要保证元姑娘的安全,也算是为自己赎罪了。”
许娟跪在许术脚旁,早已泣不成声。
“表叔,我不走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的谢姑娘,我愿意以死谢罪”
元晴衣不愿意去看许娟的脸,垂着眸冷冷地道:“你以为死就能换回我的师姐了么?”身为一名医者,她最见不得的就是轻言死字。有些人活着已是难事,有些人却不知珍惜。
谢时雨失踪,许娟难辞其咎,她为了那一点好感而迷失了自我,答应小福子的要求引谢时雨出城,现在谢时雨生死不知,小福子也杳无音信,尤其是她回来后听说小福子很有可能是越国的奸细后,更是如遭雷击,深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元晴衣气她骂她,许娟一句也不敢反驳,她只希望元晴衣能如许叔所说,离开柴桑城,前往更安全的北方,若是因为她,连谢时雨的师妹也遭遇了不测的话,她会一辈子都良心不安的。
许术依旧跪在元晴衣的面前,看着他头顶上冒出来的簇簇白发,即便元晴衣心中有再大的怨气也不得不收敛了,更何况这件事情本来就同许郎中无关,要怪就怪
只能怪自己瞎了眼,没有在历练结束的时候回到黄泉谷,才让师姐受此危难。晴衣攥着衣裙的手因为用力而略显颤抖,指节处一片青白,半晌,她才平缓下来,呼了口气,道:“二位都起来吧,我会离开柴桑城。”
许术惊喜地抬头望她,元晴衣默默移开了视线。她确实会离开柴桑城,但是不是去北方,而是去南边的越国。若那个小福子真是越国的奸细,说不定会带师姐回去。
想到这里,她给许娟使了个眼色,然后搀扶起许术,默默走出了营帐。许娟会意,紧随其后,看到元晴衣站在营帐外的坡道上等她。
“元姑娘。”
晴衣转过身,冷淡道:“我要去找我师姐,听说你和那个小福子最熟悉,我希望你能跟着我一起。”
许娟苦笑了一声:“我根本不了解他,或许连他的名字都是假的”她顿了一顿,看着晴衣的眼睛,道:“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小福子他对时雨姑娘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因为她时刻关注小福子,看到他的目光总追随着谢时雨,同自己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晴衣一愣,随后理解了许娟的意思。由于她来的时候小福子已经失踪了,她并不知道小福子是什么样的人,心中猜测的也是因为师姐治好了许多陈国的士兵而引起了越国奸细小福子的不满,但眼下看来,似乎还有别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我师姐现在是安全的?”
许娟点点头:“小福子如果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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