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刘利华的下落。
〃我知道……我是说,或许,我可以找到他。〃
宁虹影站在人圈子外边说。
大家都转过脸来看她。
那个人也转过脸来看她。
在他的目光下,宁虹影的心忽然颤抖。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不是兴奋,也不是激动,而是莫名其妙的幸福感。但没人给她任何东西,也没人承诺她什么,她却像得到了最渴望得到的一切那样惊喜和不安。这是什么?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一见钟情,亦或〃触电〃?不,都不是。
那是一张清峻的脸。岁月的刻痕清晰地停留在他的脸颊上。他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从他嘴角刚毅的纹路可以想象他曾经跨越了多少人生坎坷。他的眼睛却依然锐亮,闪烁着成熟而睿智的光。他朝宁虹影笑了笑,面颊的纹路更加繁复,而锐亮的双眸却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温暖,使他的整个面庞犹如春天那样充满朝气。
在这一刻,宁虹影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痛感迅速传遍全身。
仿佛等待了千年万年,等待的就是这样一击吗?
一直以来像冰山那样窒息着她的感情纠葛和烦恼,在这一击中颓然而倒,冰片纷飞仿佛满树桃花落地。
一个成熟而青春的笑容会令人心痛。
仿佛认识了千年万年,共同经历了千年万年,只约定了在此时、在此刻,以心的疼痛来印证彼此的厮守。
痛感过后,宁虹影的心迅速鼓涨起来,一股饱满的力量飞快地向四肢传导。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恰似一面撑满了风的船帆,她必须去做些什么,奔跑,高声说笑,或者什么更激烈的活动。
饰演刘利华的演员叫曾六。其实他不叫曾六,姓曾,剧团讲究兄弟行,同门师兄弟按年龄大小排下来,他排位在六。所以剧团里人呼〃曾六〃。剧团里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演员把角色演好了,演活了,演员也就没了自己的名字,成了角色的化身,角色叫什么名字,演员就叫什么名字,或者有了两个名字,一个自己的,一个角色的,两个名字连缀起来叫,像日本人的名字,不过角色的名字总是排在前面。曾六在剧团里就还叫〃刘利华〃曾六。
宁虹影将联络图翻得唰唰啦啦响,很快就找到刘利华曾六的电话号码:一个自己家里的,一个母亲家里的,还有一个是呼机。她用手机先拨打曾家,没人接。她又拨通了曾六的母亲家,那位老太太告诉她曾去了郊区,那儿住着一位老票友,他拜他为师,每月这一天他要去他的老师那上课。她立刻拨通传呼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通知曾。3分钟以后,曾将电话打进来。刘说他正在回新城的路上,搭朋友的车,要剧团派车到城郊结合部去接。他们约定了接车的时间和地点。
半个《贵妃醉酒》和整个的《将相和》、《雁荡山》,宁虹影开车打个来回,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时间正好。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始终搞不清自己怎样上了汽车并坐到方向盘前头,也搞不清那个人怎么也坐了进来。
在这一刻,宁虹影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痛感迅速传遍全身。
仿佛等待了千年万年,等待的就是这样一击吗?
一直以来像冰山那样窒息着她的感情纠葛和烦恼,在这一击中颓然而倒,冰片纷飞仿佛满树桃花落地。
一个成熟而青春的笑容会令人心痛。
仿佛认识了千年万年,共同经历了千年万年,只约定了在此时、在此刻,以心的疼痛来印证彼此的厮守。
痛感过后,宁虹影的心迅速鼓涨起来,一股饱满的力量飞快地向四肢传导。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恰似一面撑满了风的船帆,她必须去做些什么,奔跑,高声说笑,或者什么更激烈的活动。
饰演刘利华的演员叫曾六。其实他不叫曾六,姓曾,剧团讲究兄弟行,同门师兄弟按年龄大小排下来,他排位在六。所以剧团里人呼〃曾六〃。剧团里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演员把角色演好了,演活了,演员也就没了自己的名字,成了角色的化身,角色叫什么名字,演员就叫什么名字,或者有了两个名字,一个自己的,一个角色的,两个名字连缀起来叫,像日本人的名字,不过角色的名字总是排在前面。曾六在剧团里就还叫〃刘利华〃曾六。
宁虹影将联络图翻得唰唰啦啦响,很快就找到刘利华曾六的电话号码:一个自己家里的,一个母亲家里的,还有一个是呼机。她用手机先拨打曾家,没人接。她又拨通了曾六的母亲家,那位老太太告诉她曾去了郊区,那儿住着一位老票友,他拜他为师,每月这一天他要去他的老师那上课。她立刻拨通传呼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通知曾。3分钟以后,曾将电话打进来。刘说他正在回新城的路上,搭朋友的车,要剧团派车到城郊结合部去接。他们约定了接车的时间和地点。
半个《贵妃醉酒》和整个的《将相和》、《雁荡山》,宁虹影开车打个来回,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时间正好。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始终搞不清自己怎样上了汽车并坐到方向盘前头,也搞不清那个人怎么也坐了进来。
嫁给了〃倚马可待〃
10年前,王大均是个多么才高志大的人!在与他同时进入《新城日报》的那一批记者里边,王大均堪称佼佼者。他具有天生的新闻敏感,正规的大学教育又锤炼了他分析现象、提炼观点的思辨能力,这已经使他具备了当一个好记者的基本条件。
对于才思敏捷的他,报社同仁之间流传着不少传闻。最典型的一件,是他与康书记的故事。有一次康书记下基层搞调查研究,市委办公厅通知《新城日报》派一名记者到现场采访。总编派了王大均。往常采访书记,都要求记者当场写出新闻稿,送办公厅审后再拿回报社发表,仿佛当场出题,当场考试,手里没两把刷子的记者,轻易不敢接这个活儿。王大均欣然前往。谁知那天调研很有成果,康书记说了不少话,又做了不少指示,从基层单位出来,车子也不上,先向跟前的人堆儿里扫描。
〃日报的记者呢?《新城日报》谁跟来了?〃
王大均连忙站出来。
〃书记,我是日报的。我叫王大……〃
康书记对他叫什么名字似乎并不在意,还没等他说完,就连珠炮似的说:〃今天收获不小,对全市工作都有指导意义。你写一条消息,再配一条评论。今天就不审稿了,都写好了一块儿审。别怕改,什么时候改好了什么时候发。日报发了,别的报纸和电台、电视台就用你们的稿子。〃说完,就钻进小汽车,车队一溜烟地驶向市委大院。
王大均也上了报社的车,叫司机师傅赶快跟上书记的车队。待到车队进了市委大院,王大均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一条消息,外带一篇评论,一起呈在书记面前。
〃好,好!〃
康书记一边看一边连连称赞,看完,食指和中指捻在一起,往稿纸上一弹,说:〃蛮好。就这么发吧,不用改啦。〃
这才上上下下打量王大均。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大均。〃
〃我看你叫’倚马可待’得啦。哈哈!〃
康书记仰天大笑而去,从此记住了〃倚马可待〃这个人,每有大事,他总是要《新城日报》的老总〃派你的那个’倚马可待’来〃,以至于报社许多记者一遇有采访康书记的任务就都极力推让。
可偏偏又让宁虹影碰上。
那次王大均出差去了深圳,市里来了任务,新闻部里当时就宁虹影一个闲人,她就自告奋勇地去了。
那是市委的一次全会,按惯例只需《新城日报》出一条稿子,各报发通稿。会一散,宁虹影就找了个僻静地方埋头写稿。那地方紧挨着会议室出口,有一张签到、放电话机的小桌,开会的人走净,这里自然清静。
可碰巧康书记还滞留在会议室里,不知跟什么人说了会儿话,这会儿让秘书和警卫簇拥着往外走。
康书记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宁虹影。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地方写作业来啦?〃
警卫觉得失了职,红头涨脸地冲过来。
宁虹影个头不高,又梳着一对羊尾巴小辫,低着头趴在桌上,从侧面看,真让人以为是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
宁虹影给弄了个大红脸,她连忙掏出自己的记者证。
康书记也不好意思,握住她的手说了好半天话,问她刚当记者适应不适应,有什么困难,还非让警卫处派车送她回报社。可过后,他还是埋怨《新城日报》的总编,说怎么给我派那么一个小女生来。许多年以后,他们在京剧舞台下重逢,康书记还记得这件事。他说,嗬,小女生长大啦,也有了小小女生了吧?宁虹影就说,可不,哪天送她上您那儿写作业去吧。于是二人大笑。
那时候宁虹影是多么仰慕王大均啊。
王大均并不满足于自己的〃倚马可待〃,他对她说:〃’倚马可待’还不是一个好记者的真功夫。做一个好记者,他真正的成功,不仅仅在文字上,主要在政治上。〃
后来宁虹影才明白王大均所说的〃政治〃,其实就是〃仕途〃。
这几乎也成了《新城日报》的惯例。记者们先是在新闻事业上取得成功,然后升职为部主任、副总编、总编,乃至市委宣传部部长、市委主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因为《新城日报》是新城市委的机关报,也就是这座城市新闻界当仁不让的头把交椅,它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新城的政治命脉,举凡新城政治的重大事件均与《新城日报》紧密相关,有时,《新城日报》人事升迁本身就是新城政坛变动的一个符号。
但王大均在仕途上却了无业绩,至今还是普通一名记者。
他眼睁睁地看着当初与他膀并膀一起进入报社的大学同学们纷纷升迁而去。有的做了副总编,有的被派往宣传部系统其他单位做了一把手,就连性格内向、不善言谈,早已被同学们认定只能在业务上发展而仕途无望的韩其祥,也做了他的顶头上司新闻部主任,王大均至今还没有个一官半职。
〃他韩其祥算什么?也来领导我!我’倚马可待’的时候,他还在资料室窝着呢。我这叫才高受妒,正经的白面卷子泡到泔水缸里,窝窝头倒上台盘了。官场黑暗呐,官场黑暗。〃
仕途失意的王大均,对新闻也丧失了热情,他把全部聪明才智投注于对官场的预测。他的视野十分广阔,不仅关注报社的人事安排,还关心全市政坛的动向,每有风吹草动,他都是第一个站出来预言。也有偶然言中的时候,他便大喜过望,逢人便吹嘘,由此被社内同仁奉送了一个雅号地下组织部长。
宁虹影先时还劝,也吵过闹过,但久劝不转。
宁虹影看过许多指导夫妻生活的书,还请教过心理医生。人们众口一词地劝导夫妻关系的维护,说夫妻在长期生活中可以改变对方,甚至可以拯救对方,使对方成为新人。宁虹影对此持怀疑态度。后来她继续读这方面的书,请教别的心理医生,人们还是这样讲,并举出更多的事例。于是,宁虹影便不得不转而怀疑自己,怀疑她与王大均之间的感情。也许,不是书籍和医生们出了问题,而是他们夫妻之间出了问题。
王大均后来发展到把他的〃地下组织部长〃工作与扑克牌算命游戏结合起来。他给每张J、Q、K都固定了身份,有的是市长、书记,有的是总编、部主任,黑桃J就代表韩其祥。他对宁虹影说:〃你别整天跟韩其祥黏糊,那个人可阴着呢。〃宁虹影一摔门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隔着房门,她平静地反问王大均:〃你有权力说这话吗?〃
他们住的是一套两居室的单元,分居协议书写得明白,宁虹影住大间,王大均住小间。王大均在协议上签字的时候嘻嘻哈哈的,说要不要公证一下呀,宁大记者?他们是两人协议,没向第三个人讲,连女儿妮妮都不知道。宁虹影不愿妮妮过早地承受家庭生活的阴影,但她还是要与王大均之间有一个正规的说法,她坚持这份协议。
王大均在协议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签得龙飞凤舞,依然潇洒。他把签字笔往桌上一拍,指着宁虹影说:〃签与不签,你都离不开我!不信咱们走着瞧!〃
宁虹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从来没有这样魂不守舍过
当宁虹影意识到他们共同坐在汽车里并且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她已经下意识地打着了油门,她心爱的红色捷达在她的坐椅下边低吟。那是快活的低吟,只有她才能感觉得到。在她的潜意识里,这辆红色捷达是有生命的,它懂得喜怒哀乐,也有健康和疾病,这些,她都能心领神会。它甚至会淘气,比如此刻,它就比淘气的男孩还气人。它像在冰场上那样,左滑一下,右滑一下,无论她怎样把稳方向盘,它就是不听话。
捷达宝贝儿,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在心里说。戏不等人,而且,还有他在身边。
他坐在她的身边,眼睛盯着前方,一言不发。
而她却被他包围着,捷达里小小的空间,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没有烟草味儿,只是一个成熟男人身体的天然气味。那气味很清爽,让宁虹影想起秋日的庄稼地。那是一片丰沃的田野,可以期望丰厚的收获,也许,还能发现意想不到的宝藏。
想到这里,宁虹影一阵脸热心慌。
〃请停车。〃他说。
宁虹影还没弄清他的意思,右脚却身不由己,下意识地踩了刹车。
他打开车门下去,从车头前绕到宁虹影这边来,用手指敲敲车窗的玻璃。
宁虹影摇下车窗玻璃。
他礼貌地问:〃能不能让我来开车?〃
宁虹影要下车,他示意她挪到他原来的座位上去。
红色捷达再一次快乐地低吟,他开车的技术很好,淘气的男孩在他手里变成个温柔的少女。这个小坏蛋!宁虹影差点就叫出声来。这时候她才发现,天在下雪,捷达外边已经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了。
原来怪不得捷达,是自己一直魂不守舍。
她从来没有这样魂不守舍过。
那一晚,宁虹影始终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就这样魂不守舍着。魂不守舍地接来刘利华,魂不守舍地看完演出,然后魂不守舍地随着熙熙攘攘的观众退场,如果不是那个人从身后叫住她,她便会与他失之交臂。
他在她身后低低地说:〃喂。〃
是那把中提琴,浑厚圆润。
〃这是我的名片。也许……〃他说。
他说:〃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不知道你的名字,没办法叫住你。退场的人这么多,有几次,几乎把你丢掉。〃
他说:〃再见吧。〃
他没有跟她握手。
〃再见。〃宁虹影说。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宁虹影的手上只攥着那张名片:成功,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
〃今天,我要尽兴。〃
就像王大均是她新闻业务上的导师那样,夫妻生活中他也是她的导师。第一夜,宁虹影兴奋加紧张,如果不是王大均沉着、有序的引导,她会搞得一团糟。从此,她便像鸟儿依恋树枝那样依恋他,需要他,在婚后最初的几年里,他们温情脉脉。后来这一切起了变化。宁虹影的名字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