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 作者:宋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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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光 作者:宋安娜-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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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腿上看电视,宁虹影立即反对,说电视根本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我们只需要享受自己,再不需看别人的生活。成功说这样也好,那我们就看我从世界各地拍回的照片,但有一条不能改变,你必须坐在我腿上。于是他们想象着那个场景,照片摊满一桌,成功坐在桌边一面翻拣一面滔滔不绝地介绍,宁虹影便坐在他腿上。他的两条腿张得很开,孔武有力,而她那么娇小玲珑,她坐在他的右腿上,揽着他的脖颈,犹如一只可爱的澳大利亚考拉攀在桉树上。 
  但他必须离开,不仅离开她,而且离开中国。   
  她恋恋不舍,说;“安南不是大功告成了吗?伊拉克不是打不起来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走?”   
  他说:“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安南协调成功后伊拉克货币由1500第纳尔兑1美元升到1200第纳尔兑1美元,升值率达20%。但克林顿发表声明,说尽管安南与伊拉克政府已达成协议,但美国将继续屯兵海湾,为此,第纳尔马上贬值,又下降到1400兑换1美元了。与此同时,数千伊拉克妇女走上街头示威游行,由于国际社会对伊拉克的制裁,伊拉克国内缺医少药,儿童营养不良,每天都会有200多名儿童死去。我们该做的事情还很多。当然,我并没有说我一定就是飞往巴格达,还是那句话,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不要问。” 
  说完,成功温存地抚慰宁虹影,他列了一张时间表,表上详细标明他返回的班机和时间,何时起飞,何时到达北京。他还将外交公寓的钥匙留一把给宁虹影,说他回到北京的第一个愿望是一打开公寓的门,就能看见他心爱的女人。 
  宁虹影将这把钥匙小心翼翼地穿在自己的钥匙串上,每过一天,就在钥匙柄上用小刀划一小道儿。   
  韩其祥自从被康书记在全新城宣传口点名批评了之后,反倒一改温和谨慎的常态,对领导有意见,说放炮就放炮;见下属有过错,一批就批出个河干海枯。用马小燕的话说,是把蔫人逼急了。但他对宁虹影的态度还保持不变,也只有在宁虹影面前,人们才能看到原来的韩其祥。 
  剧间休息,康书记把宁虹影叫到贵宾室。他拍拍身边的沙发,让宁虹影坐。宁虹影看看周围,所有的沙发都坐着有人,都是些领导,都正襟危坐,单听康书记讲话。   
 不过康书记看来却想轻松一下,他笑着问宁虹影:“小女生,跟你打听个人。你们报社有没有个叫韩其祥的?”   
  宁虹影有些意外,说:“有哇。前不久,不是还被您点名批评了吗?”   
  “是啊,有这么回事,那是因为他跑官。后来,有人跟我念叨,说都是她老婆跑的。有这么个老婆,可够麻烦的。”   
  康书记笑了,环顾周围,座中人也就都笑起来。   
  宁虹影不解其意,但她接人待物一贯的原则是坦诚,她就把自己对韩其祥的了解拣紧要的说了说。当然,她隐去了马小燕的情节,她不愿意在这些领导面前讲她的不是。   
  康书记听得很认真,起码,宁虹影感觉到了他的认真。甚至,当宁虹影讲完时,康书记竟下意识地掩饰自己的认真。   
  他笑道:“小女生,这样替韩其祥讲话,你跟他什么关系啊?听说,还有一封‘告全社同事书’呢。”   
  在座的人们都听出了康书记话里的意思,都准备再笑一次。   
  宁虹影不慌不忙,也笑着说:“这康书记也听说了?您的耳朵好长。我与韩其祥的关系,有四个字足可以概括,您有兴趣听吗?”   
  康书记说:“四个字?有意思,说说看。”   
  “这四个字是‘一——如——你——我’。”说着,宁虹影偏过头,凑到康书记耳边,悄声补充,“只不过我们在一起聊天时,没有这么多人来旁听。”   
  康书记哈哈大笑,说:“说得好,小女生!我赞成你这样的态度。”说完,想想,越忍不住还要大笑。他指着周围的人,一边笑得喘不上气,一边还说:“你们还笑,还笑,你们也不听听她说了你们什么!” 
  红色捷达在高速公路上飞奔。   
  宁虹影一手驾车,另一只手不时摩挲着成功留下的公寓钥匙,那上边,已经用小刀划上了21道划痕。   
  按照他们在油田分手时成功列的时间表,他应该在今晚11时30分飞回北京。部里有人去接机,因此他嘱咐宁虹影千万不要去机场,尽管她十分渴望那个时刻。   
  她想象着自己站在北京机场的旅客出口处,人很多,她挤在人群里,拼命踮着脚尖。无法看到旅客通过海关的情形,也无法看到转盘式传送带如何将旅客的行李从地下传递上来。但很快就能看到有旅客出来了,推着机场的行李车,满面风尘的样子,那脸上却漾着回家的喜悦。终于回家了,还没到家门口,家就拥了上来。那是等候在出口处的亲人,高扬着手臂,呼叫着游子的名字,待那游子一脚迈出机场出口,亲人们便拥了上,亲情便拥了上来,这就算到家了。 
  只有一幢屋舍而没有亲人,算不得家;只有一片乡土而没有温馨回忆,即使是故乡也会令人再不思返。自从去过成功的公寓之后,宁虹影总是渴望着能给他一种家的感觉。   
  她想象着成功怎样从机场走出来。他应该很疲惫,越发消瘦,因这消瘦也越发显得高。他没有用行李车,只有一只小小的皮箱,他一只手便能拎起。他并不急着出来,有例行公事的接机,便有了例行公事的步履。他的步履依然矫健,步子迈得很大,是宁虹影形容的那种鹤步,每走一步,膝盖的作用都得到强化。他们初次相识,在雪地上,宁虹影就发现了他步履的特征,她根本无法重复他的步履,踩着他的脚窝,她变成了一只小鹿,在雪地上纵跳而行。 
  她希望他第一个走出出口,又希望他最后一个才出来。她决定打出一只标语牌,并决定在那上边用红笔写上“欢迎回家”!接机的人们打出许多标语牌,接某某或某会议报到处之类,但她一定是“欢迎回家”!任凭人们去惊诧、猜疑和嘲笑吧,她全都不管,她只要这个“欢迎回家”。他走出来了,第一眼就看到她,看到“欢迎回家”。他的眼睛忽然锐亮,然后便笑了,笑使他脸上的皱纹更加繁复,但那笑容却像春天般充满朝气——是那成熟而青春的笑容,是那让她心痛的笑容。他向她奔了过来,她也向他跑过去,在出口处他们相拥在一起,她把她自己牢牢地挂在他脖子上。不管他第一个出来,还是最后一个出来;也不管周围人多人少,人们的目光如何,她都要把自己牢牢地挂在他脖子上。 
  但他叮嘱她千万不要去机场。   
  宁虹影看了看表,7点58分,她蛮可以在8点半钟时到达成功的公寓,而成功从机场回市区,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途。用这些时间,她将收拾并布置房间,她不仅让他实现回到北京后的第一个愿望,而且要给他一个真正的家。 
  她临行前做了充分准备。她买了各种各样的锅,炒锅、煮锅、蒸锅和电火锅,以充实成功的厨房。她还买了一套陶瓷餐具,她经过精心挑选,首先淘汰了那种带金银花边的,那样的对身体有害,然后她选择了这种八碟八碗汤盆鱼盘齐备的,她将改变成功一碗一杯的现状,有8只碗,即使经常打碎,也足够他维持一段时间的了,想到这她又买下了一套茶具。 
  为了填满成功的冰箱,宁虹影煞费苦心。一去21天,他的冰箱里该没有任何新鲜食品了。她进入公寓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冰箱里的一切都掏出来扔掉,然后装进新鲜食品。她买了许多青菜,一律都是茎叶,根块和果实的皆弃之不选。旅行归来,该吃些清淡的饭菜。为此,她还买了西瓜和草莓。西瓜从海南岛运来,草莓却是本地暖棚里出产的,水灵灵的招人喜爱。当然,她没忘记啤酒,那是他爱喝的,购买时她还严格检查了出厂日期。现在这些就都堆在捷达的后座上。 
  一切都应有尽有,并且尽善尽美。唯一令她担心的,是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人怎样搬到房间里去。   
  她又看了看表,8点零5分。她心里暗暗发笑,与成功在一起,她对时间的掌握也变得精确了。   
  捷达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   
  天色黑下来,似乎没有月亮,公路两旁黑乎乎一片,辨不清树木与村庄。突然,捷达仿佛抖了一下,那一颤很轻微,她几乎弄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捷达的颤抖。   
  是你吗,捷达宝贝?怎么了?累啦?坚持一下,这个时候可不许出错啊。   
  捷达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宁虹影看到前方警示灯在闪烁。红色的警示灯高挑,在远远的前方一眨一眨的。   
  以宁虹影的经验,她立刻判断出前方出事了,而自己的位置距出事地点还有100米。她娴熟地减慢车速,车速指示针飞快地跳动着,她胸有成竹,她的捷达将平稳地停靠在警示线以外。 
  宁虹影有3年开车经验,却从未有过一次违章记录。新手开车,谁都免不了磕磕碰碰,她却连捷达的一根毫毛都没伤过。她有窍门,真真实实拿本子,和颜悦色开车。学车的时候,工作忙,教练又态度粗暴,许多《新城日报》的记者都知难而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却坚持始终。虽然学业结束,大家都拿到了驾驶执照,但只有宁虹影的技术真正过了关。她笑她的那些同事,说他们是马路杀手,果然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新城日报》车管组的3位专职干部便为了记者们的汽车不断出纠纷而忙得焦头烂额。宁虹影从来没让交通警察找到报社里来。她不是不出故障,是会“请”交警帮忙。有一次,她的捷达在十字路口熄了火,她怎么鼓捣也不启动,东南西北塞车好几十米,车喇叭声、吵闹声连成一片。交警跑过来,正想发火,宁虹影笑眯眯递上自己的记者证。你们大队的宋大队长说有个事跟我谈,他又不派车,说叫我练练,这不练得开不动啦。没法子,新手,手潮,您给来来吧。小交警正年轻,看见这样一个和颜悦色的漂亮小姐,早没了怒火,立马钻进驾驶座,三下五除二就把捷达开得溜溜的。宁虹影把自己的白本子递上去,小交警摆摆手,挺男人气地说,走吧,走吧,我顶烦跟你们这些记者打交道,动不动就扯上大队长。可不,宁虹影那时候还不知道交通大队的大门朝南朝北呢,就连那个宋队长,也属于道听途说。 
  3年来,长途短途,宁虹影早已不在话下。她曾经日夜兼程,千里“奔袭”,一个人把捷达开到海南,从新城到北京这短短百公里路程,还不就像在家门口溜个弯似的?   
  突然,宁虹影浑身汗毛倒竖——前方路面上,一排路障礅挡住了去路,车灯下,黄色的三角形礅体格外刺眼。   
  紧接而来的动作已经纯属下意识。她急忙向左打方向盘,她的胳膊肘猛烈地撞到她的胃上。她一阵恶心想吐,还没容得她张嘴,捷达便撞在路障礅上,她看见两只三角形礅体沉重地从车头前跃起,那刺眼的黄色像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向她扑来。 
  时间只能以秒来计算。捷达在几秒钟内紧急刹车,它的车轮在路面上击打出一串串火星,黑夜里这火星连起了一条明亮的轨迹,紧接着,一股蓝色的烟沿着这轨迹腾空而起——捷达横在了路当中,汽车和路面同时被浓烟所笼罩。 
  事后,宁虹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那时候是否踩了刹车,她只听得捷达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怪叫,仿佛一头凶猛的野狼在濒临死亡时的长嚎。伴随着这声长嚎,她闻到一股橡胶被烧焦了的气味,那是捷达的胶皮轱轳与路面剧烈摩擦的结果。 
  捷达停了下来,并且横在了高速公路的当中。宁虹影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车门。这是求生的本能,假如这时后边有汽车紧随上来,横在路当中的捷达将会被撞得粉身碎骨。   
  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车门,这说明捷达基本完好。一股浓烟扑进车来,呛得她喘不上气。她管不了这许多,用防寒服裹住头,滚下车去,然后就地一滚,在10米以外扶着路拦站了起来。 
  公路上浓烟弥漫,橡胶被烧焦了的气味更加刺鼻难闻。宁虹影费了很大力气才弄清楚自己的位置和处境。她的头发晕,两耳鸣叫。她定睛朝前方张望,前方事故地点人声嘈杂,影影焯焯,警车上的警灯一边尖叫一边像鬼火似的闪着。看得出是六七辆汽车发生追尾,一辆又一辆轮番相撞。路障礅设在出事地点的50米之外,正是这个距离造成了她的视觉误差。 
  她的身体忽然如抽去筋骨,瘫软在路边。   
  她感觉很冷。也许是刚才危机中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张网,千疮百孔,冬夜里的寒风正尽情地肆虐着它。她蜷缩在路边,冷得瑟瑟发抖。她回头向停在路当中的捷达望去,捷达周身烟雾缭绕,连轮廓都看不清楚,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坐进它的驾驶室了。 
  原来最难以克服的情绪是恐怖。她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是由于冷还是由于恐怖。恐怖犹如一个黑袍魔鬼,撑开黑袍笼罩着她,让它的阴冷辖制着她。它的利爪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在寒风中潇瑟如网的身体,撕扯成一片片、一条条。她仿佛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身体,只剩下灵魂在夜的高速公路上孤零零地发抖。它仍然不放过她,张开血盆大口,它尖利的獠牙在夜的黑暗里白灿灿地发着光。它撕咬着她,啃嚼着她,让她的灵魂发出恐怖的尖叫。 
  她一次次提醒着自己,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但仍然抵制不了恐怖的袭击。那是莫名的恐怖,是生理上的无意志状态,任何思想都无法控制的行为。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定的。她抖成一团,不敢再想下去。   
  她哆哆嗦嗦地掏出移动电话,当她拨通韩其祥的电话时,她的上下牙还忍不住碰得咯嘣嘣作响。她只能呼救,向韩其祥呼救。她说明了自己的位置并且说明了捷达的状况。   
  韩其祥正在家里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他只问清了宁虹影的位置和捷达的状况,此外再没多问一句。他撂下电话就跑回报社,叫上值班司机,只用了40分钟便赶到出事地点。已经有交警来处理现场,宁虹影身边也有几个人在问长问短。 
  见到韩其祥,宁虹影突然嚎啕大哭。她抓住韩其祥的一条胳膊再也不松手,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肌肤。他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她一边哭嚎一边大叫:“是他!是他的飞机出事了!我的感觉没错的。是他……”   
  宁虹影徘徊在法国北方城市里尔的街头。   
  里尔的11月像极了新城的9月,那是夏未秋初的日子,所有的树木还都葱茏着,枝叶饱含着浆汁,小雨飘飞的时候会噼噼啪啪作响,即使有落叶坠地,那落叶也因饱满而坠地有声,人踩上去便得格外小心,唯恐浆汁四溅,而空气里早满满的全是绿色的湿润了。 
  宁虹影的手里捏着一张字条,那上边有一个用法文写就的地址,那是成功前妻在里尔的家。为什么来找她?找到她做什么?宁虹影都没有认真思考过。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来,因为在她那里,有成功的某些过去,而只要是属于成功的,也就是她迫切要了解的。 
  成功去了8个月了,她还是不能接受生活里已经没有了他这一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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