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摇天揭地勇,争奈身疲力困时。
李逵拔步便走,只听一声虎啸,那两只猛虎蹿过涧来,却追着李逵来,原来李逵身上都是血,那虎喜的最是血气,因此不舍。李逵身子软了,争斗不得,当下拔步只是走,正慌忙间,只觉脚下一空,直堕下去,摔的一天星斗,挣扎起来时,见身子却在一个大坑里,旁边却插了削尖的木棒,原是猎人陷兽的深阱,不想把李逵陷在里面,且幸喜不曾伤得,扒起来时,见陷阱的壁都是向内削出来的,况又四五丈深,没一点搭手处。正待将斧头来砍搭手处时,却听得一声啸,那上面却早现出两双碧幽幽的灯来,却是猛虎扒着坑壁,把头直探下来,李逵心慌,叫苦道:“贼老天,却是那个挖的这阱,却不是要坑杀铁牛也?”正没奈何,直听那虎又一声啸,便欲要扑下来,李逵直了身子,拍着双斧道:“你来!畜生,你来!”那虎又啸了一声,却是熬不得这饥渴,又闻了李逵身上血气,一阵风起处,那虎直扑下来,李逵将身子一缩时,那虎叫的一声,却是正撞在那棒上,将前心穿个透,竟自死了。李逵心上喜,却是上面兀自还有一只,呜呜的只是叫,却不敢再下来,李逵又上去不得。
正自没奈何间,忽听得一声弓响,那虎中了箭,在上面只是滚,倒将土尘石子落了李逵一头。那虎中的却是药箭,劲力透来,那虎熬不得,过了阵便自没了声息。李逵却不知端得,做声不得,只听两个人奔将来,只听一人道:“这回调的药力倒足,这畜生受不得,上次的乌骨蛇藤不到年岁,药性便差了。“另一人道:‘我看的是两只,那只定是赶山猪,扑下坑里了,倒省了药箭,只是拖上来倒用力。”李逵听的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便喊道:“上面的,却是救俺一救,扯俺上去。”那两人吃的一惊,一人道:“兀那汉子,你却不是山精么?怎却落在坑里?”李逵道:“我自过路,被猛虎赶来这里,却落进来。”那人道:“你却是豹子胆裹了身,黑夜里如何敢独自在林中走?”李逵听他只是说话,却不将绳子来扯,心下焦燥起来,叫道:“你这汉子好不晓事,只将言语来问俺怎地?俺须不是歹人,若不杀得那大蛇没了力时,却怕这两头鸟虎?惹的老爷焦燥时,出去拳头敲碎了你!”那人讶道:“你杀了那巴蛇?这畜生却是林中一霸,吞得虎豹狮象,势大难近,便是俺兄弟俩时,也只可躲着他则个,你却一个人杀了它,不信!不信!”李逵焦燥道:“你若是不信时,将来接了俺出去,俺自去引你看,只将言语来磨什么?你这鸟这般不晓事!”那上面的汉子忽笑起来,道:“可知那巴蛇吃你杀了,黑旋风哥哥,你脾气兀自未改哩!‘李逵吃惊,道:“你两个却是谁?”只听那两人笑道:“可记得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我们自听得你声音,只是与哥哥小耍,绳子这便垂下来也!”
李逵大喜,接着山藤,解珍解宝却将李逵扯将上来。到得上面,三个都是不胜之喜,扑的倒地都拜了,相诉别来之事。解珍道:‘俺们兄弟摔死在那乌龙岭上,一魂不散,却是无常不敢接应,任俺们走到这里,依然在这阴世做猎户为生,霸了这座大林子,倒也快活,只是近日不知那里来这巴蛇,却是百般除他不得,好生纳闷,今夜里又出来看它的蛇路,安排地刀窝弓,想不到却遇到哥哥,容我们在这阴间再会,却不是上天垂恩也!“李逵笑道:‘你们过的倒清闲,却不知俺和宋哥哥又反了阴间!教那阎罗王吃老大亏,眼下要去那隐龙山上再做大王,路上遇着这巴蛇行凶拦路,却是被俺赶着杀了,又钻出这两只畜生,却使得没了力气,被它们一径赶到这里。“解珍解宝喜道:“宋江哥哥也来了?你快领我们去拜见。”三个一路说着,却寻回头路来。
走出数里,早见得火光明亮,五七十人拥簇着宋江,三人飞奔去相见,解珍解宝先拜倒在地下,宋江惊喜,忙也拜,道:“果是上苍眷顾宋江,教我还能见着二位兄弟!“眼中泪早滴下来,解珍解宝早听得李逵在路上说起,自家丧命在乌龙岭上,宋江舍命去夺自家尸体,心里感激,此时见宋江落泪,都落泪道:‘俺们兄弟只是想念哥哥,这回见得哥哥,决不再分开也!誓与哥哥同生共死!”宋江道:“这番又与阴间做了对头,正要倚仗两个兄弟!两个兄弟便可收拾,与我一起投隐龙山去,不知两位兄弟却得着别个兄弟的消息也无?“解珍道:‘哥哥要再上那隐龙山聚义么?我兄弟打猎却也去那儿寻觅,知那儿真是好个所在,形势不比梁山差些儿。只是有一事须禀报哥哥,现那山上却有一伙强人聚集,有七八百小喽罗,据了险要,不许别个上山,我兄弟为不愿多惹事,却多时未去了。至于别的哥子兄弟的消息,却听不到:”宋江道:“我见过这阴曹的崔判官,他道我们兄弟是天上的罡星下界,为带着罡气,所以阴间无常收不得我们,所以别的兄弟必都四分五落在别处,且取下隐龙山来,再四处寻觅,只是如今阴间却无端要拿我们,只说我们要造反。岂不可笑?为此我和铁牛灭了那厮们来安平庄上拿我们的阴兵,却商量去这隐龙山上落足,做个持久之计,不想倒另先有此强人驻扎,倒别要费手脚。却不知是不是我们的兄弟在那里,如是时,倒免了厮杀。“解珍道:“便听说那厮自称什么‘圣手秀士’,心里极是狭窄,容不得人,生生将一座大山霸了去,不许周围人打猎捕鱼,夺了无数人的衣食,真是教人耐不得。”宋江道:“既如此,便不是自家兄弟,却到了那里,再定下行止,文有文取,武也武取,好歹要取这山来驻扎。”
有分教:兴王基业从此取,纵横海内赖此番。毕竟宋江取得此山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狭中狭秀士重亡魂 错中错旋风建奇功
话说宋江听解珍解宝兄弟说了隐龙山上形势,定了主意。便命小卒去抬扛了猛虎巴蛇,回转将来。将虎洗剥了,生起火来,兄弟几人围坐了欢呼饮酒,算是来阴间的第一次兄弟小聚会,李逵自取解手刀,将虎肉割来灸烤了,与众人下酒,宋江命小卒们自去扛另一头虎去吃。却说起杀了巴蛇,众人都与…李逵把杯作贺,李逵大乐,饮的大醉,宋江道:”古传后羿上射十日而下除猛兽,而华夏万民得安。这巴蛇便是后羿诛的猛兽之一了,传说这巴蛇力能吞象,吐象骨而成巴丘。实是猛恶无比,想不到今日铁牛能杀此恶物,其勇不在后羿之下,端的是为我梁山兄弟增色也。”马六早将蛇腹破开,取出胆来,众人看时,金光灿然,有人首大小,各自称奇。宋江便教收起,备日后使用。次日天明起来,各人整顿了,仍分三队取路向隐龙山来,却教马六引十个轻捷善走的先去隐龙山打探,但凡有消息便报将来。
于路又行了七八日上,早见那隐龙山在目前,却是怎生气象:
立十万围雄峰森严,绕一千里洪波浩荡,重峦处,只见云迷三日还,叠潮处,惟有声接渤溟长,遍峰壑嵯峨奇林石,老龙闷来啸风雨。尽洲岸萧瑟满芦寥,过鸿独过背寒阳。更生青茅攒刀枪,如八公山上百万阵,还耸怪石畏虎豹,似昆阳城外三千将,正是绿林豪杰生聚地,更宜梁山好汉写新章。
宋江见了这等形势,心下不胜之喜,道:‘此等形势还胜我梁山多矣,如梁山相论,虽有宛子城天险,周围围着八百里水泊,终是死地,不得大周旋。若高逑童贯将十万兵马来征剿时,但使知些兵法,将湖边要害屯扎住,不许粒米入湖,却不厮杀,不出半年,我们兄弟皆束手受缚了。所以说梁山泊是死地,但看此地时,千峰万嶂,尽可屯军,下面大湖宽广远过梁山水泊,况两头又通着大江,如此形势,便是起一百万军来困不得,岂不是天生与我们的福地,是我们阴间的大基业?“便教军马去山前屯住,待马六来回报。
晚间,马六来报,道:“小人去山上探听的明白,山上今聚集有一千余军马,据住此间,但欲入山去时,已有寨栅在彼,却是两峰夹峙,各有千百丈高,势如刀削,攀爬不得,却有一段七八里峡道,入去时,只容得十人并行,上面若将灰瓶炮石打将下来,一万人抵不得一个。因此形势险要,他今紧要处立起关栅,又两峰上各立有小寨,若是硬攻时,却无法可想。”宋江听道,呆了一呆,却道:“是什么人据住此间,如可以投托时,拼将金银来买告他,再别作计较。”马六道:“闻是数年前,一个落第举子引百十人来占住此间,后来渐聚了这许多军马,闻道这厮自称什么‘圣手秀士’,心胸且是狭窄,自己并不懂得枪棒,只好将大话来唬人,小意思来买人,凡十分有本事的都不容在山上,因此无有声势,只是这山须吃他先据了,自也难容我们。”宋江听了,忧闷不乐,李逵道:“哥哥心里烦恼什么?待与铁牛三二百个孩儿,明日冲上山去,一斧砍了那厮鸟,却夺转位来教哥哥坐。“宋江恼道:“你这厮只是鲁莽,如打的,自然点你做先锋,却是打不得,你这厮只是来夸口。”骂的李逵火冒三丈,道:“哥哥须不见俺厮杀,却空口白牙来说这话!”宋江道:“你自有本事,取了这寨来,我便服你!”李逵愤道:“哥哥拿话不是来堵铁牛?呕得俺心疼?既如此,待俺作出事来你瞧瞧!”竟出帐去了,宋江自气的脸青唇白,做声不得,解珍解宝忙来相劝,又要去打抹李逵回来,宋江恼道:“这厮今日只来和俺合口,却不是怪?他要去便去,休得拦他!” 解珍解宝见宋江气十分大了,便不敢去,只得罢了。
到得次日早上,宋江再教叫几人来商议时,却报李逵昨夜一个独自取了板斧,气愤愤自去了,并不知去了那里,小卒知他暴躁,又不敢问。宋江听了,呆了半晌,忽得眼中滴下泪来道:“是我昨晚上言语伤了他,他恼不得,自去投别处去了;“解珍解宝忙劝道:”铁牛哥哥对哥哥最忠心不过,定不会去别处,以前也曾几次私自下山,却都回山来,这次自也如此,出去游荡数日,念起哥哥恩情,自会回来,哥哥却不必忧心。“方将宋江劝住,宋江便教马六四处到带人去寻,如见他时,便说我挂念得他紧,要他回来。马六领命自去。
宋江道:“眼下粮草只支得七八日,如不尽快取下这寨子来时,却是危急,须是筹画个法子方好,”解珍道:“哥哥先前说有文取武取,依小弟意思,可先写封书信,备些礼物与他,就说求投大寨入伙,如他肯安着我们,教我们上山时,自再做计较。如不肯,这里也整顿攻山器械,选下那惯攀山会走的军士,我兄弟两个自领了去取此山来与哥哥。”宋江道:“正宜如此,”便自写一封书,尽好语说了无数,方道来慕名远投的根底,选一个能言善语的军士,教持了书,并携了一大盘金珠宝贝,去上山献书,这边只要解珍解宝去准备。
却是过不得半日,那军士哭着回来,却是已没了两个耳朵,又教打的路走不得,宋江等大惊,急相问时,那军士哭告道:“却是小人上得山去,将书并金银献上,过了许久,那大王方教人带进小人去,却坐着四个头领。当中那厮大刺刺的坐了,道:‘你便是那贼宋江遣来下书的么?‘小人听他口齿不好,只得没奈何应了。那厮忽的变了面皮,恶狠狠地道;‘我知晁盖宋江这些贼都是言清行浊、笑里藏刀,惯谋人基业的贼!晁盖阳世里便谋了我辛苦创下的基业,老天报应不爽,他便吃宋江排挤谋害了,今这蠈宋江又来使此奸计,岂不是可笑?这次我须将这贼千刀万剐方休!’说罢便命将小人推出去杀头。旁边几个却苦劝,那厮恼道:‘你们几个原来也是跟随我的,却反投顺了那些奸贼,本也该死,今来阴世,我宽宏大量,许你们再来这山上做个头领,今这贼宋江一来,你们又起了反叛的心!“那几个都不敢再说话。只有一个道:’哥哥何必疑我们?想我摸着天杜千与哥哥一同曾创下梁山基业来,却被那些厮来强夺了,教我们来坐了末位,那个不气愤,只为势力不如,因此吃他羞辱。今又来跟随哥哥,得当青眼相待,自当生死以报,岂复有他意?当与哥哥同心抵敌这伙贼人,保这基业。哥哥不可将言语来冷了兄弟们的心。”那厮方回颜作喜,道:‘既是你们兄弟和我同心时,自是最好,却又何阻我杀这贼?’那杜千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况哥哥杀了他,无人再传话与宋江那厮,教死其心,反为不好。‘那厮道:’你却也说的有理,便饶了这厮活口,只是须得教他纳下表记。‘便教左右拿住小人,生生割了两个耳朵,又教大棍将小人赶打出来,如此无礼,求与小人做主!” 宋江等听得,一齐恼破胸膛。宋江便先叫那小卒自下去好生养伤,方道:’这厮如此言语行事,自是晁天王初上梁山时火并的白衣秀士王伦那贼!想不到这番却又来这里遇着!只是想不到摸着天杜千兄弟却在他山上,那两个不知是谁?算来也总是一般兄弟了,只是吃那厮威逼住了,只怕接应不得我们,且教人马尽数都起,先去攻他关栅,定要将这厮拿住,千刀万剐!“便较军马尽数都起,只教老弱妇女看守寨栅。教解珍为先锋,解宝为合后,自为中军,大刀阔斧,杀奔关上而来。
宋江催攒军马杀到关前,只听上面早擂起鼓,涌出无数小喽罗来,人马但凡近前,便将灰瓶炮石打将下来,更兼弩箭雨发,那里能靠的近前去,当先的早打倒二十来个,宋江见不是头,忙将军马退后,却与解珍解宝看关前形势,见那关都是光荡荡大石砌就, 光荡荡的无可攀爬,两边都是高山,千百丈刀削出来的峭壁,上边也早扎了寨栅,隐隐的旗号在那云里飘动,关上却是刀枪布满,剑戟如雪,端的守的严密无比。
宋江等见了,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只是皱眉,解珍道:“似此等雄关,便是三五万人马,器械充足,攻开时,也非一时半月之功,眼下只有七八架仓促扎就的梯子,这几百人便都拼尽了,也不济事,哥哥只可收军回去,再做计较。”
宋江虽自恼恨,却也知攻不得关,便传下令去教收军。
却是回马待走时,早听得关上发起喊来,众喽罗早拥出一人来,背后打出旗帜,却是一个斗大的“王”字裹在白光里,正是那白衣秀士王伦,自来阴间复又纠合人众,占据了这隐龙山,因自家思想“白衣”二字不吉利,教晁盖火并了,便将字号改做“圣手秀士”,此时又见宋江一伙梁山上人来打他寨子,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喝骂道:“你们这等腌瓒草寇怎敢来夺吾大寨,教你们倾刻个个都死!”
宋江见了也都怒,正待回骂时,只听得王伦喝令,一声梆子响处,两侧峭壁上各涌出数百小喽罗来,将无数大石头推将下来,这山道本窄,躲避不得,顿时宋江军马惊喊之声大作,被石头砸的没个躲处,一个个鼠突狼奔,死伤无数,宋江惊得目瞪口呆,却得解珍解宝拥护了,先抢进处山壁凹处,避得大石,却听得外面军卒哭喊之声阵阵传来,不由得滴泪道:“罢罢,是我陷了这几百人与众兄弟,王伦这厮心下算计却狠,毁书伤使,分明为激我来打关,却安排下这等毒计,为我见识不明,却中了他计!便是我死不打紧时,争奈这几百人跟随于我,今于此陷了,教我心下怎安?”
解珍解宝解劝道:“哥哥不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