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不过还有一只尾巴在后面掉着,先前欠的教师工资县里不管。”赵卫东显然已经得到了小许的汇报。“最近我想为鹿头镇引进几个有发展前途的项目,如果投资方的老板一来,恐怕我不能不陪着去一些干部们不能去的地方。”赵卫东说话时,一副事先招呼的样子。
“社会发展越来越快。我今年三十六岁,你比我小一岁,应该更能适新环境。”孔太平将受到段人庆的无污染高山水库名贵鱼养殖基地的启发后,在心里盘算好了的念头沉着地说出来:“我在外面找到一个向财政要钱的门路。你赶快以镇里的名义写个六十万元的项目报告,就说要搞一个千亩高山环保蔬菜基地。这事除了你我和写报告的小赵,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对县里的头头也不能说,头头们大多偏爱鹿尾镇,鹿尾镇的人也比我们精,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抢了这碗饭。”
赵卫东一听,连忙将小赵叫过来,用命令的口吻吩咐他在半个小时内写好报告初稿。
小赵听听就激动起来,也不管自己的身份了,插嘴说:“这个想法太好了,哪怕上面不给钱,镇里也应该将这个富民项目搞好。”
孔太平说出这话后,赵卫东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有件事,现在说可能迟了一些。我听段人庆说,地委党校好像要你提前回来?”
孔太平不卑不亢地说:“只怕段人庆的嘴巴长错了地方!”
门外响起李妙玉的声音:“孔书记在哪儿,怎么回来了也不接见一下我们。”
孔太平大声说:“我在这儿。”
李妙玉一进来,大家也跟着进来了。乱了一阵后,赵卫东开始拿李妙玉开玩笑。也许是多时不见,李妙玉看孔太平时眼光特别亮,一汪汪的水在孔太平身上不停地滚动着。李妙玉一点不怕这样的玩笑,别人说得起劲时,她也装作暧昧地劝孔太平今夜就别回去了。孔太平这时也有点兴奋,李妙玉冲自己说着风骚话,居然听得很舒服。吃饭时,孔太平将李妙玉叫到自己的身边坐着。李妙玉坐下没多久,一只手便搁到孔太平的大腿上。孔太平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放到李妙玉的手上。轻轻一握之际,一股混沌的热流立即在孔太平心里打了一个旋,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像通了电的灯泡那样亮了,赶紧将眼皮垂了下来。本是孔太平是想将李妙玉的手挪开,没料到自己的手竟被粘上了。李妙玉的手在他的巴掌里动了一下,紧接着又动了一下。孔太平将自己的手拿开后,心里才开始砰砰狂跳起来。
在回县城的路上,孔太平还在想自己今天应该是失态了。李妙玉的手,他不知握过多少次,从来就是平平常常的,有感觉也只是比男人的手软一些罢了,让自己心动还是第一次。
赵卫东借口到县里有事,将孔太平送回家里。小许在外面等着,孔太平进屋将半天里跑的地方全跟月纺说了。他要月纺不要再为没影的事替自己着急。孔太平拿上皮包要走,月纺牵着他的手好久不肯松开。孔太平告诉她今天晚上党校还有一堂自习课,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旷课的。月纺好不容易将手松开,她指着孔太平的皮包,问他为什么买了手机也不告诉自己。孔太平一愣后,打开皮包一看,果然有只崭新的手机躺在里面。孔太平觉得奇怪,昨晚回家后皮包就一直放在家里。他问上午有人来过没有。月纺说只有隔壁的小男孩过来同儿子玩了两小时。孔太平对着手机琢磨了一阵,才记起有可能是洪塔山昨晚在车上偷偷地放进皮包里的。孔太平顿生气恼,要月纺马上与洪塔山联系,将手机退回去。月纺却另有想法。她要孔太平先将手机用着,这一阵他在党校学习,有事找他方便些。孔太平想不出月纺的话有不对的地方。他将手机放回皮包时说了句,往后月纺查铺就方便多了。月纺冲着孔太平妩媚一笑,要他快逃,慢一点她就不放人了。月纺出门送孔太平时,赵卫东从车里跳出来,笑嘻嘻地说,他本来要下车看看嫂夫人,又怕误了他们的黄金半小时。月纺也不计较,绯红的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临分手时,赵卫东特意提那份报告,他说,若是那笔钱要到手了,今年镇里就可以过一个舒服的年。孔太平响亮地说,只要没人从中捣鬼,就绝对不会有问题。
一路上孔太平不让自己去想为什么要如此哄骗赵卫东他们,眯着眼睛只管听录音机里的歌曲。到了地委党校门口,孔太平跳下吉普车,见区师傅又在捣弄煤炉,便上前打了个招呼。区师傅说,有个女孩来找他,可能还在宿舍附近等着。孔太平以为是孙萍,他匆忙往宿舍方向走。穿过长满青草的大操场,远远地看见田毛毛坐在平常他们打篮球时放衣服的水泥凳上。
没等孔太平开口,田毛毛就说:“表哥,我想了好久,只有你能救我。”
孔太平说:“你这是怎么啦?”
田毛毛说:“鹿头镇没有让我活下去的地方了。”
孔太平见附近有人,就打开宿舍的门让田毛毛进屋细说。田毛毛其实也没有更多的理由,翻来覆去地说,她讨厌鹿头镇,鹿头镇让她没脸见人。虽然几句话说了很多遍,因为田毛毛很伤心,每说一次,都要趴在孔太平的身上痛哭一场。田毛毛趴在自己身上时,孔太平心里非常紧张,他每时每刻都在盯着敞开着的宿舍门,担心有人探头张望。田毛毛哭了好几场,门口一直无人出现。有几次脚步声已到了门口,又嘎然而止,随之又悄悄地退了回去。孔太平更加不安,他感到别人已将田毛毛的哭声当了那回事。不得已他只好大声地叫着:“好表妹,你别只知道哭,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挺不过去的事吗,再说还有法律为你撑腰!”哭得太久后,田毛毛开始口渴了。孔太平赶紧擒上开水瓶往外走,拐过墙角正要下楼迎面碰见陶乡长和董乡长。
董乡长冲着他一笑说:“你别装模作样,以为别人智力低下,开着门就瞒得过。好在我们的职业道德还不错,没有从你门前过。”
孔太平举起开水瓶,做出要砸过去的样子。“你这老油子,别老将自己的心来比别人,她是我的亲表妹,同家里闹翻了,来找我回去调解。”
“啊!”董乡长做出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
孔太平不想同他们细说,下楼后,他没有去开水房,而是回到区师傅那里。这一次煤炉上的水壶正在冒着浓浓的白气,孔太平上去拎起水壶一边往水瓶里灌开水,一边告诉区师傅,来的女孩就是昨晚说到的那个被人害了的表妹,她现在没法在家呆了,只好跑来找他。区师傅看看他什么也没有说。孔太平要走了,区师傅才叫住他,让在自己这儿拿上一些碗筷,到开饭时好给田毛毛打饭。趁此机会,孔太平将回县里打听到的一些情况全说给了区师傅。就连月纺有过将私房钱拿出来,让他学段人庆到处买通关节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区师傅只是听着,听完了还反问,孔太平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告诉他。孔太平说,因为心里憋得难受,又不能对别人说,所以才找上他的。
孔太平也怕言多有失,拿上开水瓶就回宿舍。
傍晚时分,孔太平上街去找孙萍,想让田毛毛暂时在她那里住上一阵。孙萍屋里有动静,可任凭怎么叫,也没有回应。孔太平趴在门底的缝隙往里看了一眼。孙萍住的是单人宿舍,只有一间屋子。孔太平看见床前红色女鞋旁还有一双耐克休闲男鞋,顿时就像哑了一样,掐着自己的嗓子便往回逃。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半路上,孔太平用手机给李妙玉打电话,让她想办法将田毛毛在他这里的情况通知田细佰。李妙玉不管孔太平心里急不急,悠悠地说,她感觉孔太平在地区才呆两个月,人就变得洋气不少,若是呆满三个月肯定要为鹿头镇创造一个新的楷模。孔太平想挂断电话,李妙玉又说,等过几天她要来地区看望孔太平。孔太平好不容易才同李妙玉说了再见。紧接着又给月纺打电话。月纺已经得到田细佰捎来的口信,田毛毛离家出走时留有纸条说明了自己的去向,所以大家都很放心。
孔太平请过假免了晚上的自习课,回到宿舍后,他强忍着让自己耐下心来陪田毛毛说话。田毛毛心里很不稳定,说上几句话就埋下头去,将孔太平在党校里必须读的一叠书拿在手里边翻边看。
一页没看完,田毛毛又将那书扔到一边说:“只有你这种人才会仍旧抱着这种废话连篇的书当宝贝,换了我哪怕一辈子没书读,也不再瞧它一眼。”说不瞧这些书,过了一会儿田毛毛又将它们捡起来,乱翻一阵,随之又像先前那样,找出书中的一些文字来与她知道的事作对照。田毛毛说到最狠的时候,还想将那些文字从书中抠出来。
孔太平只好说话威胁她:“这样做会连累我,搞不好就会被党校开除。”
田毛毛一听到这话就笑着说:“表哥,你也太脆弱了。难怪你们自己将自己形容成梅花。梅花过苦日子时是很坚强,可时光一好,该享福时,就自己将自己折腾得不行了。”
到了九点。同房间的段人庆还没来,孔太平以为他不会来了,就要田毛毛将门反锁好,一个人先睡。孔太平去陶乡长那里,与其合睡一个铺。
天快亮时,外面忽然传来段人庆惊天动地的叫喊声:“孔太平,你怎么弄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在屋里睡着!”
孔太平赶忙爬起来,冲到外面要段人庆别这么大叫大嚷。
段人庆哪里肯依他,故意大声叫着。
惹得孔太平急,也大声说:“段人庆,你叫个鸡巴!天都快亮了你才回来,是不是被扫黄的人抓住了!”
段人庆本是有些酒意,听到这话人才完全清醒。他笑着对孔太平说:“我这臭嘴,你别计较。”
段人庆跟着孔太平进了旁边的屋子,然后挤在董乡长的床上。剩下的时间四个男人都没有睡着。段人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停地对着黑暗说话。段人庆说,姜书记带上二十万元现金上在北京301医院治病的事,真的被人贴到网上去了。地委区书记非常不高兴,打电话萧县长骂了一通,接着又通知萧县长代理县委书记并主持县里的工作。
熬到天亮,外面响起起床的铃声。孔太平赶紧去敲门让田毛毛起来,他和段人庆要洗漱。等了一阵,田毛毛在屋里说好了。孔太平和段人庆进去时,发现田毛毛用一床床单遮在床前,人依然在床上睡着。孔太平没办法与田毛毛纠缠下去,他赶紧上食堂将早饭打回来,放在写字台上。
孔太平拿上两个馒头正要出门,区师傅过来通知,要他马上到校长家里去一趟。
《痛失》 刘醒龙
13
孔太平没有想到那些传言这么快就变成真的了。校长用婉转的语言明确告诉孔太平,因为工作需要,县里要他马上回去,所以他在党校的学习已经结束。孔太平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还有点犯傻地问:“不是说学期三个月吗,怎么缩短了?”这是面对这件事时孔太平惟一一次不清醒。校长拿出一份结业证交给他,脸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于是孔太平说:“是不是可以走了?”校长叫他坐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解释,说他们这儿比大连海军学院的竞争还激烈,大连海军学院的竞争讲究规则,这里的竞争没有丝毫规则,一切全看个人的品质与运气。校长还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孔太平这次在竞争中失败是件好事,假如将来他有机会去读省委党校青干班,现在的经验教训会对他有很大帮助的。孔太平觉得校长说这话是在自慰,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这是用上清华北大来安慰一个连地区师专都进不了的人。
孔太平回到宿舍里时,段人庆正在清点先前两个人合用的书籍。孔太平马上明白段人庆已先于自己知道这事了。他上前去将田毛毛挂在床前的床单猛地扯下来,大声吼着:“你到底还是将我撵回县里了,该满意了吧!”田毛毛从被窝里伸出头来,不胜惊诧地看着孔太平。孔太平继续吼道:“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我算是看透了!”
田毛毛脸色一变,立即哭起来:“没想到你也这样说,我还有什么活的念头!”
孔太平本来是想指桑骂槐,见田毛毛倒在床上寻死寻活,只好将自己不能再在地委党校学习的事告诉了田毛毛。田毛毛以为是自己住在这里引起误会,一掀被子,衣服还没穿好就要去找校长说清楚。孔太平不让她去。段人庆趁机在一旁劝道,说这种事不是昨晚上犯错误,今天就能作决定的,肯定早就在领导那里酝酿好久了。
孔太平得到机会就马上回击。“段书记说得没错,昨天晚上的事,有人还没来得及汇报上去!”
段人庆知道孔太平寻上自己了,也不顾田毛毛就在旁边,他说:“我若是你,非得在地区将这事弄得清清楚楚再回去。或者你说句话,我来替你办这事。”
“我还是个男人,干嘛还要这样下贱!”孔太平说。
“你怎么还这样幼稚,在男人中谁在乎谁是男人,只有女人才在乎你是不是男人!”段人庆说话时看了田毛毛一眼。“有些话是没有人对你说的。出了县界这儿只有你我,我不说就是我的不对。这种坏事要想办法将它变成好事。平常你没有借口去组织部,摊上这事你不就有借口了!你去找他们时可能要说一百句话,但是你只能用十句话来说党校让你回去的事,剩下的全用来说一些能够表现你的魅力的话,吸引那些只会坐机关的白面小生。一旦将他们说动了心,他们就成了你的无形资产。”
段人庆像是为了表明自己与此事无关,主意出得挺扎实。孔太平正听得起劲,段人庆忽然夹上几本书说是上课时间到了。
段人庆走后,孔太平将那些话琢磨了一阵,觉得挺有道理。他让田毛毛起床后在房间里等着,自己要到地委组织部去试一试。走到大门口,孔太平想起缡子曾经说过的话,便改了主意先给月纺打电话,说有紧急情况要她将缡子的电话号码告诉自己。月纺听出孔太平确实有事,就没有深究。得到电话号码后,孔太平便站在大门口往缡子家打电话。
接电话的男人很威严的问了声:“谁呀?”
孔太平将缡子的交待忘了,很礼貌地说:“我是缡子的朋友,请找一下缡子!”
男人一点也不客气地回答说缡子不在家。
孔太平收了手机,正在原地发愣,区师傅从身后闪出来问:“你为什么要给缡子打电话?”
“我救过缡子。她说过有要紧的事时会帮我。你是不是还想问她是不是做小姐的?”孔太平心里正烦,说起话来语气很不好。
“没什么,我多管闲事。”区师傅毫无表情地走开了。
孔太平心里有些疑问,冲着区师傅的背影大声说:“你干吗对缡子这样敏感?”
区师傅没有回答。剩下一个人后,孔太平决定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一趟地委组织部。
外面的太阳不是很亮,过街风阴阴的。孔太平一口气跑到地委组织部楼上,碰到第一个人他就问干训科在哪儿。不料那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他找干训科干什么。孔太平一时间愣住了。那人进一步说自己就是干训科的。孔太平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想打算将自己心里的事告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