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面阳的院子里。大热天的还有嫌竹院阴凉的,我看他分明是知道郡主您住这儿,存心挑衅。一早就支使了人收拾折腾,扰了您休息。〃
莫韶华听了秋瑾这一番话,心中微微一惊,想到昨夜太子眼中笑意,叹一声原来如此。见秋瑾神色愤愤,觉得有些好笑。秋瑾的心性她再清楚不过,因为那日之事觉得受了委屈,便自然敌视起那人。久病之人体质虚弱,畏寒怕冷也是自然,更何况昨日才醒,哪有精神这样好的,今日一早就支使了人刻意挑衅?秋瑾这一番话恐怕添油加醋,有许多夸张之处,不能完全当真。
心底里,却是有些微微的欣喜,为了那姓白的少年苏醒感到高兴,便好像心中一块重石放下。
口中随意说道:〃秋瑾,莫乱讲话。〃
秋瑾心中不平,勉强应了声是,显然不过敷衍。
隔壁院子喧闹了一阵,大约是收拾妥当了,便又安静下来。莫韶华起身梳洗之后,仍是觉得有些头痛,就在院里树下倚榻静养。过了两个时辰,睡意朦胧间听见秋瑾说太子回来了,揉了揉眼从榻上起来,往外间走了两步,恰好看见水晟澈抱着个白衣乌发的人从院前走过。那人脸埋在水晟澈怀中,看不真切,但想来必定是滴翠竹院里的人。莫韶华一见之下,不由又向前走了两步,恰恰迎上水晟澈视线,水晟澈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抱着那人走进旁边的院子。
只听见身后秋瑾低声说:〃哼,好神气。且看他能得宠多久。〃
其时龙阳断袖固然引为时尚,但毕竟一者男子不能育子,二者年龄稍长便身形僵硬,总是不如女子的,也就是一时新鲜,极少长久。秋瑾这话虽然挟着怨气,却也说的是实情。
莫韶华轻轻叹气,心想,就是女子,又能有多少长久的?无非是个名分罢了。只是太子那护卫木爻似乎对此人极是尊敬,只怕这人身份远不止寻常男宠这般。
她对那人本就十分好奇,如今明知他就住在旁边院里,更是在意。每日里总不觉走到两院相隔的花墙边凝神侧听,想听到些动静。只是大约屋子里院墙尚远,这一侧更听不到什么,只偶尔传来些经过仆役的声响。
倒是秋瑾,籍着端水端茶的功夫,与那院里的侍女多有接触,每日总能说一些那人的消息,无非便是那人时睡时醒的,体质虚弱也不爱说什么话,只是静养。但秋瑾不免添油加醋,夹带了许多偏执之语,莫韶华听了,屡屡告诫秋瑾言行谨慎,秋瑾撇嘴道:〃只是在房里这般说说而已,又没旁的人。〃莫韶华却也有些拿她无可奈何。
※ ※ ※
过了两日,天气越发的热了。虽说骊山林密风凉,不失为避暑之地,但这几日入了大暑,又是数十年罕见的炎夏,一早便觉得炽闷难耐,到了午间日头直射而下更是四周里白花花的晃眼,连着空气也似罩着层烟似的模模糊糊。
好在毕竟是皇室的地方,吃穿用度自然非常人可比,早早就有人送了冰块来,用银盆盛放了布置在房间各处。也算解了些许暑气。这冰是冬日制的,储在专门的地窖里以备夏日解暑用,寻常百姓此时便是喝一碗冰镇酸梅汤也是奢侈,何况用整块的巨冰消暑。
莫韶华在乘凉的阁子里读了会诗文,被窗外知了叫声闹的心燥,便放下书卷。转头看见秋瑾一边给她打着扇,一边用袖子抹汗,秋瑾性子本就燥,更奈不得热,莫韶华心中体恤,说道:〃秋瑾,我有些口渴,去端两碗酸梅汤来。〃她说要两碗,自然意思是自己一碗秋瑾一碗。
秋瑾明白莫韶华的意思,一声欢呼,丢下扇子就往外奔。莫韶华微笑摇头,心想:〃这丫头奔的这么急,岂不是更热?〃
过一会秋瑾回来,手里端着两碗酸梅汤,碗外凝了些水珠,汤水中冰粒沉浮,发出些微响。秋瑾把碗在几上放下,莫韶华先取了细细啜上一口,酸甜清凉之意顿时顺着喉咙舒到心肺,轻吁口气。抬头看见秋瑾已经不待她吩咐端起碗就喝,三两口碗已见底,仍然意犹未尽似的舔了舔唇角,莫韶华不禁失笑,佯斥道:〃秋瑾,你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么?〃
秋瑾拌了个鬼脸,忽然神秘兮兮凑首过来,说道:〃郡主,刚才奴婢去厨房取酸梅汤,路上遇到一个怪人。〃
〃怪人?〃莫韶华放下碗,侧头看秋瑾。秋瑾这丫头莫不是又惹了事罢。
〃可不是!郡主您想,这天气,这般的热,偏偏那个人唯恐不够热似的,穿着一身黑衣服,还带着个黑纱斗笠,不是奇怪么?〃
莫韶华随口应道:〃倒是有些怪。〃
能在这皇室属地里这么一副打扮公然行走,只怕是非常人也。
〃而且那人的手惨白消瘦,枯爪一样好不吓人。〃秋瑾接着说道。
〃这里是太子殿下的别院,来往些异士也不足为奇。秋瑾,你莫不是又失礼了罢。〃
秋瑾撇撇嘴:〃要不是他突然冒出来,奴婢又怎会撞到他?〃
果然。。。。。。秋瑾真是越发的冒失了。莫韶华连忙道:〃谁叫你奔那么急,你可曾向那人道歉?〃
〃道歉了,那人倒也还算知礼,不过声音却和人一样怪,好像被人往嗓子里灌过药似的暗哑。那人背了个药箱,我听引路的丫鬟叫他秦大夫。。。。。。我猜多半是去隔壁院子的。〃
莫韶华心中一紧,听秋瑾提到隔壁院子,这时才真正有些关切起来,却又不好意思提起话头,只等秋瑾说。
〃说来倒是奇怪。。。。。。〃秋瑾自顾自说道。〃怎么那个男宠伤病了这么久,现在才找大夫?〃
她这一提,莫韶华也顿时一凛,按说那人只怕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近日才方苏醒搬到隔壁的院子,但那院却无太医进出,并不合理。这其中又什么隐情?
忽然想到一点,问道:〃秋瑾,你说那大夫姓秦?可曾知道名字?〃
〃这。。。。。。奴婢不知道。。。。。。〃
莫韶华微微沉吟,那人黑纱蒙面,又是姓秦的,倒隐约想起曾经听闻的一个人来:〃莫不是。。。。。。莫不是。。。。。。秦观月?〃
秋瑾大吃一惊,道:〃郡主,你说的是那天下第一名医秦观月?〃又喃喃道:〃传说他黑纱遮面、行踪不定,为人十分神秘,医术却是一等一的高明。。。。。。难道真的是他?〃
莫韶华点点头:〃只怕就是他了。〃
难怪那院中没有太医进出,只怕那人病势古怪,太子殿下是在等这天下第一名医。
秋瑾啐道:〃请了这个天下第一名医,倒是好大的面子。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给个男宠医呢。〃
莫韶华沉声道:〃秋瑾,莫要乱说。〃转头透过阁窗往隔壁院子方向看去,心中却在揣测墙那头的情形。
下午的时辰晃眼便过去了,午前水晟澈派人传来消息,说是今日朝中有事,恐怕不能回骊山别院,因此莫韶华自是不必等待与太子一同晚膳。支使了秋瑾从厨房端了菜来,也不拘礼,让秋瑾坐下一同吃了晚饭。秋瑾平日在江宁郡府里放肆惯的,与莫韶华同席亦不拘束,一边吃着饭,一边说说笑笑,莫韶华素来把秋瑾当姐妹看待,倒也觉得轻松自在。饭毕,趁着日头落下,外头略略凉爽了些,主仆俩又去花园散步。恰恰遇见隔壁院里的几个侍女在池边采了莲玩耍,秋瑾便说要去讨几支莲来回房里插上。莫韶华心想秋瑾好玩,必是看见同龄的侍女要凑凑热闹,便点头默许,自己在凉亭中坐下。
过了会,秋瑾拿着几支粉莲回来,说道:〃郡主,果然是被您说中了,真是那秦观月呢。〃原来秋瑾趁着机会,套了那几个侍女的话,这才确认了那怪人的身份,回来就对莫韶华说。接着又说道:〃原来那姓白的男宠是中了毒的,专等秦观月来救。说也奇怪,他好像和秦观月是旧识,两人有说有笑的呢。〃
莫韶华皱眉道:〃什么毒这般霸道?竟能让人昏迷那么久。〃
滴翠竹院见时,那人分明活死人模样。
〃不知道。〃秋瑾道:〃不过这秦观月真是名不虚传,他这一来,姓白的便好了大半,据说人也精神了许多,竟可以自己走出屋子,只是身子虚了些,看起来已经和常人无异。倒是好命。〃
莫韶华心中沉吟,到此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那姓白的少年只是区区一介男宠。若是说太子宠爱,特地请来当世名医延治倒也罢了,但如今分明是他与秦观月熟识,那便大大的不同了。传闻秦观月行踪莫定、为人神秘、性情冷漠,竟突然出现在这骊山别院里专为那人解毒,普通男宠何来这等排场?何况又是中了那般霸道凶狠的毒。莫韶华忽然想起骊山别院前听秋瑾说的那些事来,这人连着两次都是被太子从安王府抱出来,六月十一日那晚安王府走水、二皇子水晟渊逼宫未遂被处斩,这个人在那晚又做了什么,怎么会中了如此剧毒?这几件事情之间只怕有些什么干系。
此时天色已全然暗下,莫韶华在凉亭中坐了许久方才惊觉,带着秋瑾回了房,秋瑾伺候着备下沐浴汤水,等莫韶华入浴,便去取替换衣裳。
莫韶华洗毕出浴,隔着屏风唤了声秋瑾,不见回应,便有些奇怪,提了嗓音再喊了两声〃秋瑾〃,门咯吱一声开了,有人碎步走进来,隔着屏风轻声应道:〃郡主。〃
却是个有些陌生的声音,莫韶华从缝隙间看去,认出是平时在这院里伺候的侍女,因为不曾与她说话,倒认不出声音来。于是问:〃秋瑾呢?〃
那侍女答道:〃回郡主的话,秋瑾姐姐忽然有些身子不适,怕郡主等的急了,叫我给郡主送衣服来。〃
莫韶华〃唔〃了一声,道:〃你进来罢。〃
那侍女得了令,捧着一叠衣服绕到屏风后,侍奉着莫韶华擦干身子,穿上里衣。
莫韶华又问道:〃秋瑾怎么忽然就身子不适了?可是十分严重?去请大夫看看罢。〃忽然便想到那秦观月。
侍女道:〃回郡主,秋瑾姐姐说只是突然有些腹痛,不甚要紧。她还说,她歇一下便过来,让郡主您不必担心。〃说着抖开浅蓝冰绸外裳,衣褶处飘出几片白羽,那侍女轻〃咦〃了一声。
〃怎么?〃莫韶华转过头,那几片白羽被风一带,便有两片落在莫韶华半露的肩头上。
侍女应道:〃回郡主,大约是和别的什么衣物混在一起了,竟然有几片羽毛。〃伸手便要把那两片白羽从莫韶华肩头取下,忽然看见莫韶华神色大变,身形颤抖。侍女一惊,以为莫韶华责怪,猛然跪下道:〃郡主饶命!〃
只听莫韶华失了平时镇定温和的声音,急促道:〃快把着羽毛拿走!叫秋瑾来,快。。。。。。秋瑾。。。。。。〃
侍女大胆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莫韶华脸色泛青,呼吸急促,手指着肩头那两片白羽,仿佛毒蛇一般,碰都不敢碰。侍女心中奇怪,手忙脚乱的把那白羽取下,看见莫韶华雪白肩头已经红肿一片,顿时倒吸一口气,也惊慌起来。
〃郡主!〃侍女伸手欲扶莫韶华,被莫韶华一把推开。
只见莫韶华身形踉跄走到榻边,连声高喊:〃秋瑾!秋瑾!〃
远远传来一阵急促脚步,秋瑾匆忙奔入屋里,口里说着:〃郡主,发生了什么事?〃见那侍女神情惶恐,莫韶华躺倒在榻上,秋瑾正自狐疑,目光再一转,这时看见地上几片羽毛,顿时神色大变。斥道:〃怎么会有羽毛?你想害死我家郡主!〃
原来莫韶华天生体质特异,对羽毛过敏,绝不能碰,这病症轻则搔痒,重则全身红肿,乃至休克昏迷。自小便因为这病请了许多名医来看,也只是配些养血祛风的药调理,却不曾根治,只得小心避开。此时身上沾了羽毛,顿时发作,一时三刻,肩头已经红肿大片,眼看着有些气喘,竟是发作严重。
那侍女何曾遇见这种情形,已经吓呆了,只是跪着不住的磕头,连连说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莫韶华双面紧闭,已经无力回应。秋瑾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些羽毛先拣出去烧了。〃
忽然心念一动,秋瑾奔出院子,直往隔壁院门跑去,才要进去,门前两个侍卫从暗处现身,拦住秋瑾去路。口里说道:〃殿下有令,此处不得擅闯。〃
秋瑾一看,左边一人正是那日在滴翠竹院外拦着她们的侍卫,心中一阵气恼,道:〃又是你!让我进去,耽误了郡主的病情你可担当的起?〃
但这回那侍卫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路,任秋瑾踢打,死死守着门口,好在秋瑾力弱,花拳绣腿加诸身上,那侍卫倒也耐的住。
秋瑾打了几下,大约是觉得好像打在铁板上一样,自己的手有些痛,于是只得停了下来,高声冲着院子里喊:〃秦大夫,秦观月,救命啊!〃
她这一声尖锐刺耳,那两个侍卫不由皱了眉,道:〃姑娘,不得骚扰此间贵客休息。〃
秋瑾无赖道:〃我又没进去,爱站这里说话怎么了?〃继续扯着嗓子喊:〃秦观月,莫非你是徒有虚名的庸医,不敢出来治病?〃
她是江宁郡主的贴身侍女,打狗也得看主人,眼下这骊山别院里太子殿下既然不在,还真没人敢奈何她。
这一番喊叫,两个侍卫暗暗头痛,不知该如何是好。旁的侍卫侍女远远听见秋瑾闹事,早就知机绕开,哪里还敢往这麻烦上撞。
好一会,院子里传来些动静,只听有人懒懒说道:〃观月,外面有人说你是庸医呢。〃
秋瑾从两个侍卫缝隙见向里张望,就着暗暗灯火看见院中站着个白衣消瘦的人,看身形依稀是那日在滴翠竹院看到的活死人男宠。想不到他的声音这般清澈,又带着些慵懒的味道,竟是说不出的好听。
那人身边,隐约还有个黑色的人影,更是模糊,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秋瑾听他声音暗哑,知道就是那秦观月了。连忙喊道:〃秦大夫,我家郡主生了急病,求您救命!〃
那姓白的男宠走前几步,道:〃可是江宁郡主?未来的太子妃?〃
秋瑾道:〃是!〃心想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那人侧头看向秦观月,道:〃观月,咱们去看一看罢。出了事情总是不好。〃
秦观月黑纱斗笠略动,似是点了点头应允了。两个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侍卫略做犹豫,正要阻拦,那人扬声道:〃怎么?〃
两个侍卫于是不敢阻拦,侧身让开。秋瑾心中一阵狂喜,得意无比的看了那两个拦门的侍卫一眼,连忙迎到秦观月身前,道:〃秦大夫,这边请。〃
那姓白的狭长双目瞟向秋瑾,笑道:〃刚才还喊庸医,现在又巴结的紧了。你这丫头倒是聪明的很,知道观月的来头,这骊山别院随侍的御医不去请,偏来叫观月给你家郡主看病。〃这一笑慵懒随意,却有些意味深长,看的秋瑾心中一紧。
※ ※ ※
三个人进了莫韶华的屋子,莫韶华躺在榻上神智昏迷,此时脖子、脸颊、手臂俱是红肿一片,衣服之下怕是更骇人。那侍女已经处理了羽毛,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哭哭啼啼的跪在旁边。
秦观月不便揭开莫韶华衣服诊查,但只是看了看露在衣外肌肤,便明了了几分。侧头问秋瑾:〃她可是对什么东西过敏?〃
秋瑾连忙答道:〃郡主自小便沾不得羽毛。也不知哪个天杀得在郡主的换洗衣服里放了羽毛,想谋害郡主。〃说着狠狠瞪了眼那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