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郡主婚前失踪之事非同小可,因此是决不能欺瞒祈帝的,所以在派人向东宫传信的同时,也派人禀告了祈帝。
〃唔。。。。。。〃水晟澈沉吟片刻,又问道:〃可有什么线索痕迹?〃
〃昨夜值夜的侍卫未发现任何异常。郡主闺阁内全无任何打斗痕迹,亦无迷香残迹,也不曾少了任何东西。只是郡主闺阁的窗开着,但窗框上并无任何攀爬脚印。〃
木爻说到这里,心里也是一番推测。江宁郡主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一介弱女子,自然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侍卫的情况下自己出走,因此只可能是有人把她带走。这人带走江宁郡主,竟未留痕迹,也未惊动侍卫,可见身手必定十分的高明。也不知。。。。。。
略略抬头窥向水晟澈,也不知太子殿下心中是否有所推论。
只听水晟澈道:〃知道了。此事我自有定夺。〃说着便唤来侍女,吩咐准备沐浴更衣。
正要退下,忽然听见水晟澈问道:〃他什么时候离去的?〃
木爻一愣,随即意识到水晟澈问的这个〃他〃必是指江白无疑,于是又是一愣,一句〃难道白少主不在?〃差点脱口而出,大着胆子往帘后床上张望,果然不见江白身影。木爻暗暗叫苦,心想:〃白少主武功这般的高,自从功力恢复后,出入这东宫如入无人之境,殿下您这枕畔之人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们这些下属又怎么会知道?〃
忽然心中一动,隐约想到些可能,但随即摇了摇头,不愿相信。
口里却答道:〃属下不知。〃
水晟澈也未真指望木爻能答出,原只是下意识随口问的。若是木爻真知道江白什么时候离开的,恐怕他心里倒更不是滋味了。
挥手便让木爻退出殿外。
待沐浴更衣完毕,一袭华贵锦衣在身,头戴鎏金发冠,好一个英姿勃发的当朝太子。带着侍从便直奔金銮殿去了。
此时辰时将至,金銮殿外众臣恭候,趁着早朝前的片刻,低声交谈,或商量事务,或议论是非,或交结应酬,不足而一。见太子水晟澈到了,便纷纷迎上,贺道:〃恭喜太子殿下。〃
水晟澈不动声色,目光扫过众臣,却未见有何异色。看见江宁郡王莫闻出现,两人视线交汇,瞬间互相传递了些信息。
这时阉官高呼上朝,众人连忙整理了官服,依次排着队走入金銮殿,左右各自站好。待阉官传报陛下驾到,众臣跪拜行礼,高呼万岁,然后又随着一声〃众卿平身〃纷纷站起。这一番礼节,是每日必行的,未见例外。
这早朝便算正式开始了。
各部依次上奏,如此近大半个时辰,眼看国事已毕,祈帝向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江宁郡王莫闻连忙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祈帝早已知道消息,但这形式仍是要走的,于是问道:〃莫卿,你有何事?〃
莫闻神色沉痛,说道:〃陛下,臣无能,昨夜竟被歹人混入府中,掳走小女。〃
此言一出,众臣一片哗然,祈帝亦摆出一副讶异震怒的模样,道:〃此事当真?想我泱泱大朝,京城治安却如此不堪,竟令歹人掳走郡主,皇家颜面何存?〃说着竟似怒极攻心,忍不住连连咳嗽。
此言一出,三个月前方上任的新京兆尹连忙惶恐出列,道:〃臣无能,臣惶恐!〃
祈帝〃哼〃了一声。
太子水晟澈这时出列道:〃父王,此事恐怕是日前在骊山别院谋害郡主的奸细所为,她曾在郡主身边潜伏多年,熟悉郡府,兼之身怀武功,掳走郡主事半功倍。又因为前次谋害郡主未遂,恐怕心存报复。〃
虽则真相未明,水晟澈却当机立断把事情推到秋瑾身上,乃是为了维护莫韶华的名节。须知江宁郡主被贼人掳走,日后便是完好的回来,仍免不了被人怀疑坏了清白,但如果犯人是女子,便可少了这份猜疑。
再者,水晟澈心中已隐约猜到真相,虽然尚不明其人用意,但他自然是要维护的,所以索性把罪名先安在秋瑾头上,日后也容易见机应变。反正秋瑾谋害江宁郡主未遂本是事实,也不差多一项罪名。
祈帝看向水晟澈,面带冷笑,道:〃这秋瑾倒是好大的本事,屡次逃过追捕,竟还敢潜入郡府掳走郡主。〃
水晟澈连忙低头道:〃儿臣追捕不力,还请父王责罚。〃
祈帝道:〃如此。。。。。。着令太子水晟澈追查此事,务必救回江宁郡主,各部须尽心协力。〃
水晟澈道:〃儿臣遵命。〃
江宁郡王莫闻见机又道:〃陛下,请准许臣带人搜寻小女下落。〃
祈帝道:〃准了。莫卿便与皇儿一同彻查凶犯吧。〃
如此,朝事已毕。
江宁郡主失踪,赐婚的圣旨自然不能宣布,这婚事便只得延后了。
众臣自金銮殿退出,议论纷纷,看向太子水晟澈与江宁郡王莫闻,目光各异。
最初的惊讶之后,便显出不同的反应,暗中忧虑有之,暗中高兴有之,所思所想的无非是政治权益上的得失,却不会有人想到那个在此次联姻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江宁郡主,此时心中又是何想法。
水晟澈极目远望,心里暗道:〃江白,你这又布的是什么局?〃
※ ※ ※
九月初九,秋水镇,秋水祭。
这秋生镇在上京之西约六十里处,正当交通要道,也是个繁华热闹的所在。镇名不知是前朝哪个文人起的,倒是颇富诗意,想来是见镇外一江秋水缓缓流过,因而得名。每年九月初九秋生祭,其实无非也就是个庆祝游乐的日子,镇上的居民与天南地北的过客在一起观景听歌,图一个热闹。如此而已。
说到观景听歌,那是秋水祭的重头戏。由镇上的富贾名士出资在江边搭台,然后各路赛者轮番登台献唱,唱的好的,便有台下观众丢上大小不一的铃铛儿,得的最多便是胜者,日后便会把这些铃铛儿串一起挂在窗前以示荣耀。
这赛歌早年是各家伎馆争胜的活动,后来渐渐参与的人多了,便不再拘于身份,兴起了,谁都可以上台,只需向主事的说一声,便会安排次序,轮番登台。
此时已过晌午,江边人头攒动,人人手里拿着数个铃铛儿,俱往歌台上看去。那歌台搭在江上,竟有两层楼高,台上富丽堂皇、轻纱飘舞,衬着江景,好不精彩。
人群中站着一男一女,尤其瞩目。那两人都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那少年的身形削长,穿着一袭旧白长袍,乌青色长发披在身后,手里拿着把白玉金槿扇,扇面开合间半掩着脸。他那俊美的脸上带着慵懒从容的笑,狭长双目微眯,正全神贯注的观看台上演出。站在他身边的,是个穿着青色长裙、容貌秀丽、端庄优雅的少女,却有些心不在焉,时时侧头看向身边少年。
正是江白与莫韶华。
似是察觉身边之人的视线,台上一曲唱毕,江白侧头对莫韶华说道:〃怎么,歌赛不好看么?〃
莫韶华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也不是。。。。。。〃
江白笑道:〃你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随即信口说道:〃刚才这姑娘嗓音娇嫩,唱这南方的采莲小曲再合适不过,只是终究不够大气。。。。。。不过,看她模样可爱,便给一个铃铛儿罢。〃说着手一扬,一道银光划过,恰恰落在台上那方唱完歌的少女手中,少女一愣,看向台下,但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影,也不知是谁丢来的,于是甜甜笑着弯腰谢礼。
莫韶华却好像有些不安,忍不住轻扯江白衣袖,低声说道:〃白。。。。。。江白,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
也难怪莫韶华如此担忧,怎么说她现在正是与江白在〃私奔〃途中。此时京中只怕为了她失踪之事闹得天翻地覆,父亲和太子殿下必定派人追寻,不但毫不掩饰,还大摇大摆的来观看这秋水祭。若是被人发现了。。。。。。
江白脸上笑意更盛,说道:〃韶华,你可相信我?〃
莫韶华看着江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答道:〃我相信你。〃
前日夜里,江白突然出现在她闺阁内,开口便邀她一同私奔,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但惊讶之余,不知怎的好像着了魔一样,竟然鬼使神差的点头答应了江白的邀请。想来大约是潜意识里也想着要逃避那场婚事,因而遇见江白递来的这根救命稻草,便不由自主的紧紧抓住。
这也是莫韶华生平所做最出格的事情了。
然则江白便是有这样的魅力,令她毅然抛弃了身为江宁郡主所必须遵守的礼教与行止,做出这般惊人举动。
同时,她心里也一厢情愿的相信,江白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存心破坏她与太子水晟澈的婚事,江白此举必定有他的用意所在。
忽然一股人潮挤来,险些撞到莫韶华,江白手快,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牢牢为她挡住后面的挤撞。
低头在莫韶华耳边说道:〃既然相信我,你就只管安心看歌赛吧,我自有安排。〃
莫韶华脸颊微红,点点头。
这时台上另一人开唱,唱的是首江宁一带广为流传的歌谣,莫韶华忽闻乡音,便被吸引了注意。身后有江白为她拦出一小方天地,莫韶华不由感到一阵安定,渐渐便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出走,全心投入歌赛中,随着众人欢声叫好,鼓掌拍手,投掷铃铛儿。
歌台上一连数人献唱,有唱的好的,台下连连鼓掌,丢了许多铃铛儿上去;也有唱的嗓音嘶哑,离奇走调的,台下一阵哈哈大笑,也故意丢铃铛儿给那人。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主事的上台宣布歌赛暂停休息,众人趁着这空档纷纷买了瓜果茶水解渴,又有人手里铃铛儿丢完,再买了许多,此时台下各路小贩穿梭在人群中,叫卖声此起彼伏,倒比先前台上献唱的声音更响,又是一阵热闹。
莫韶华方才看的兴起,不时用力鼓掌,这时才觉得手掌都有点发红发热,随手以衣袖抹了抹额边的薄汗,正要与江白说话,忽然江白拉着她的手,一阵凉意传来,顿时觉得手心舒服了许多。
只听江白说道:〃你声音这么好听,想必也是很擅唱歌的,不如也上台去唱一曲吧。〃
莫韶华微微踌躇,她的歌声不自谦的说,确实是十分美妙,但是身为江宁郡主,怎么可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好像卖艺之人一般登台献唱。正要反对,江白又说:〃如今你可不是什么郡主,何不放下矜持,在大家面前露上一手?〃
莫韶华一愣,随即心想:可不是,我既然随他跑出来了,便该放下郡主身份,索性自由肆意一番。
她从前素以端庄娴静著称,言行举止无不恪守身份礼节,如今大胆与江白一同出走,顿时少了许多拘束,便诸事大胆肆意起来,只觉得如此这般,是过去十六年里从未有过的新奇与刺激。
于是说道:〃好,我要参加。〃忽然眼珠一转,道:〃不过,你也要去唱。〃
江白笑道:〃好,我们比谁得的铃铛儿多。〃
他牵着莫韶华挤到歌台下,向管事之人要了牌号,两人次序紧挨着,江白排在莫韶华之前。
待轮到江白了,只看见他信步走上台,合起白玉金槿扇,以扇柄轻敲围栏,伴着节奏,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概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唱得这歌是前朝流传下的一首《短歌行》,据传为一代霸主在大江之上置酒设乐,欢宴诸将,酒酣之际立船头慷慨而歌。此时江白临江而唱,秋风拂过,吹得他衣袖飘荡,凭添几分豪气。
接着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神色间似笑非笑看向台下莫韶华,恰恰莫韶华穿着一袭青色衣裙,不由又是一阵脸红,心里却嗔怪道:〃你嘴里唱着青青子衿,眼里看着我,心里想的却是那个人罢。〃
江白这一曲唱的慷慨,兼之风姿过人,曲毕台下轰然叫好,便有无数铃铛儿抛了上来。江白从容微笑,鞠躬下台。
这时便该莫韶华了。两人在台边交错而过,江白说道:〃韶华,我可是洗耳恭听呢。〃
莫韶华答道:〃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待上了台,看见台下黑压压一片观众,俱盯着自己看,便不由觉得有些怯场。侧头看见江白站在台边微笑注视着自己,忽然又有了十足的勇气,大大方方一个福礼,清了清嗓子,启口唱道: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花坊湖上游,饮一杯来还一杯。
水绣齐针美,平金法,画山水,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娥眉。
烟花随流水,入夜寒,寒者醉,今朝花灯会,提画灯迷猜一对。
阳羡茶浮水,琵琶绕,玉笛回,丁祭佾舞备,铜镜云鬓美。〃
这首歌歌词华美无比,莫韶华原本便生的容姿出众,气质高贵,嗓音又是妙曼,唱起来优美婉转,只把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曲罢久久不能自已。待回过神来,盛赞连连,丢上台的铃铛儿比之方才只多不少。
其实她与江白两人曲风各异,倒也难分高下,但须知美貌女子总是更受欢迎,所以场面尤胜方才。
莫韶华下了台来,立刻便有拾铃的小童捧了许多铃铛儿来,快手的串成长长的一串拿给莫韶华。莫韶华接过那些铃铛儿,满心兴奋,向着江白摇了摇手中的铃,笑道:〃可是我胜了?〃
江白亦笑道:〃是你胜了,在下甘拜下风。〃
两人献唱之后,又有数人登台,但终究大不如江白与莫韶华,观众兴头已过,主事的见日头西斜,便宣布赛事就此结束,是姓莫的姑娘胜出。众人纷纷往前挤去,想近看莫韶华风采,谁知江白早有预料,拉着莫韶华在人群中左避右闪,一扭一绕,片刻便如泥鳅般从人群中钻出。待两人远离江边,看见那些人仍挤做一堆,不由互相对看一眼,哈哈大笑。
莫韶华与江白两人一人拿着串长长的铃铛儿,微风吹过,带起阵阵叮当脆响,莫韶华只觉得这一日竟是生平未有的肆意快活。心里只希望这样的日子,长久下去。
第二日一早,两人离开秋水镇,骑着马沿江而上,向西行去。莫韶华原本略通骑术,此时换了男装,骑上江白寻来的良驹,迎着秋风与江白并排驰骋前行,端是潇洒无比。
如此数十日,每逢到一处地方,江白总带着她四处游玩,或逛集市,买些莫名的新奇小玩意;或进茶馆,听一回说书的江湖故事;或临水饮乐,吟一曲将进酒歌;甚至雇了船,沿江逆流而上,体验了回渔翁之乐。
这些事,都是莫韶华从前身为郡主时绝不会去做的,如今随着江白西行,渐渐便有些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只觉得好像真的江湖儿女般,潇洒出行,纵情山水于之间。越是走的久了,越是言行随意,不拘礼节,哪里还有一丝的端淑贤良、深藏闺中的小姐模样。
有江白在身边,更是浑然忘了自己婚前出走、身后只怕会有许多追兵之事。
又走了两日,江面渐窄,两岸山石嶙峋,峰峦层叠。江白带着莫韶华离开江边,沿着道往山里走去。
莫韶华忍不住好奇问道:〃江白,我们这是去哪里?〃
江白指着群山说道:〃那两座最高的山旁边的那个山头,因为气候特别,四季常青,当地人叫做青山,我们便是要去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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