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十三岁便完美地完成了历练任务,他却要足足等多了五年。幸好,虽然迟,却终于等到了。
「侯爷已经下命令撤走一切保护毓公子的人手,直到公子您的历练任务结束。」年轻人顿了顿:「也就是说,现在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追捕杀洛镖头的凶手,而不会得到任何侯府势力的帮助。」
南宫毓点头,道:「多谢提醒。」
「容许属下多嘴,除不能寻求侯府势力的支援外.公子您务必要亲手抓住或者杀死凶手,假若凶手被别人逮着,或者死在别人手中,历练任务等同失败。」
历练任务失败,意味着永不能以南宫子弟的身分出现在朝堂和江湖之上,永不能以南宫子弟的身分插手任何与南宫世家相关的事务。
「我知道。」
南宫毓淡淡笑著,眼眸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还有一事,二小姐查到另外一些关于秦重秦公子身世的秘密……」
年轻的南宫府密探转回房间,推门而入,却见到房间早有一人在那里等待。
此人无论装束,外表,都与他一模一样。
年轻的南宫府密探脸上却找不到丝毫诧异:「小马,我已经帮你把信给了小毓。」
小马低声道:「秀公子,侯爷命令你今天务必动身回京。」
原来,在南宫毓面前自称南宫侯爷手下的年轻人,竟是南宫二公子南宫秀。
伸手一抹,薄薄的人皮面具便落到手中,露出一张与南宫毓有九分相似,浅笑盈盈的脸庞:「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
「离开泰安前,公子必须撤走一切安插在毓公子身边,暗中保护他的人手。」
「看来非要撤走不可呢。」清亮的眸子掠过淡淡的忧伤:「小毓看起来并不喜欢我的安排。」
非但不喜欢他的安排,或许还厌烦了他这个二哥。
倾听秦重身世时的眼神,何曾出现在他身上。
他们是孪生兄弟,他在他心中的地位竟不及相识不久的秦重。想到这,南宫秀禁不住叹气。
小马忍不住开口:「毓公子武功高强……」——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面对着眼前的男子,这后半句还是给硬生生地吞回去。
「从泰山回来,小毓的武功竟又有了长足的进步。」南宫秀脸色没丝毫不悦,嘴角倒扬起一抹浅笑,目光透着毫不掩饰的欣喜:「看来他的潜力不可估量。」
小马稍稍松口气,笑道:「下属认为毓公子一定会顺利完成历练任务。」
南宫秀微微一笑:「这个自然。」
只是他的对手并不简单……
看来要找帮手才对……小玄看来是最适当的人选。
小马偷眼看着凝神沉思的南宫秀,禁不住鼓起勇气道:「秀公子,侯爷吩咐历练开始后,谁都不能插手毓公子的任何事情。」
南宫秀笑得灿烂:「爹的命令,你已重复很多遍。」
小马小声地加了一句:「除了秀公子外,也不可让外人插手侯府的内务。」
南宫秀点点头:「当然不可。要是给外人机会干涉南宫侯府内务,万一让他抓到南宫侯府的把柄,岂不糟糕透顶?」
小玄奉命去查劫镖案.应该不算插手侯府的内务。
小马的脸色发青,手心冒汗:「秀公子明白就好。」
「我当然明白。」南宫秀笑眯眯地道。
他虽然面上带着笑容.眼神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马没有再出声,因为每当南宫二公子露出这个表情时,意味他已经拿定主意。
谁也不能改变,谁也不能阻止,别说侯爷,即使皇帝也不行。
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帮他瞒着。
违抗侯爷爷的命令,大不了就是死,但出卖南宫二公子,下场比死更可怕。
秦家是武林声名最显赫的世家,而且还很有钱,家财万贯,产业据说遍布整个中原,包括济南府。
每年的六月十七,秦重通常都会回济南府的宅邸一次,在那里待上三天然后离开。
夜已深,人声静,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映照在秦重的脸上。
与南宫毓喝酒的习惯一样,秦重同样不喜欢一个人喝酒,此刻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
令晚他的心情非常愉悦,甚至有点兴奋。
他从酒壶里倒出了一杯酒,用鼻子闻了闻酒香,才缓缓开口:「小怜,这是我最后一次强迫你陪我喝酒,今晚过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女人没有回答,眼帘低垂,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动。
「你一定觉得这是一种解脱吧?」秦重叹道:「其实对我,何尝不是呢。」
女人一动不动。
「你这表情是高兴,还是失落?不过无论高兴也罢,失落也罢,我也不会再在意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一个我真正想要的人。」
秦重不以为意,柔声道:「你听说过南宫世家吧?他就是南宫家的人,名字叫南宫毓,钟灵毓秀的毓。」
女人依旧保持沉默。
秦重浅浅地呷了一口,让香醇的液体滑过舌尖,充斥整个口腔,然后抬头看着女人,笑道:「他的名字很好听,和我娘帮我起的名字一样好听。」
「……」
「虽说是男子,可他长得非常好看。」
温柔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意,彷佛在向某个好友炫耀自己心爱之物一般。
「……」
「他不单好看,人缘也不错……人都没见一面,那老头竟然打算把冷月刀给了他,还要别人代传他武功——虽说那老头忧心自己的刀法失传,不过能得到他的垂青,南宫毓确实不简单。那家伙可是连外婆,六个舅舅,三个姨母.包括我的亲娘都不放眼里,毫不犹豫抛弃的混蛋。」
「……」
「你应该知道我外公,卫骏就是求败。他死于和赤离臧那场决斗之中,交战前恳求赤圣君承诺去办的,就是刚才我告诉你的那些可笑之至的事情。」
「……」
「还没有打就先想着后事,焉能不死?」秦重慢条斯理地浅酌,举杯又饮尽。
「……」
「言归正传,反正在卫老头间接提携下,一夜之间我新交的朋友由默默无闻变得炙手可热,俨然成了新一任武林盟主的首选。」
「……」
「有的人天生运气就不错,似乎什么好事情都让他给占了。不过,我可不认为他会成为下一任武林盟主——」
「……」
「因为他非常聪明,通常聪明的人都不会坐这虚有其名,而麻烦极多的武林盟主之位。」
「……」
「这样的人,你喜欢吗?」
「……」
「你是不是很想告诉我,除了赤离臧,你不会喜欢别人?虽然他为得到我的效忠而把你送给我,可你还是那么喜欢他,因为他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因为他有着想把天下踩在脚底下的气势。」秦重微微笑着,摇摇头:「你对他还真是死心塌地呢,可惜他并不在乎你。」
认真想来他并不在乎天下任何一个女人,因为他在乎的是一个男人。
「……」
把壶里的最后一口酒倒在嘴里,秦重悠悠地站起来,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女人:「你真傻,不过曾经喜欢上你这个女人的我更傻。」
幸好,他只是傻,还不蠢。
「临别前,再告诉你一件事,答应为赤离臧办事,和你的请求无关,而是因为我娘,不过现在还加上一个理由——老胡,我需要强大的力量支持去查清楚真相。所以,我并不能向你担保,我不会背叛他。」秦重顿了顿,展露出残酷的笑容,一字字地缓缓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担心,很害怕?可惜你现在的心情如何,我已经也没有兴趣知道。」
说完,他扭头走出去。
女人没有回答,也永远不会回答。
一个六年前因拒绝成为他的妻子,不惜服下「长相厮守」,以死明志的女人,怎么会回答他的问题?
秦重走出了房门,喊了一声:「秦大。」
一个容貌清臞,眉宇间一团和气的中年人从黑暗里走出来。
他的脚步很轻很稳,眼神锐利如刀锋,两边太阳|穴高高突起,分明是个武林高手。
这样一个人,应该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可他偏偏只不过是秦家的管家。
「在。」
「明天找人来把这里封起来,修得体体面面的,好让小怜姑娘安息。」
「知道。」
「阿二,阿三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们正在厢房等候少爷您。」
他们回来的话,意味着已摸清「威远」镖队的走镖路线。
秦重想了想,道:「叫阿四,阿五过来。」
「是。」秦大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
「帮我准备两份礼物,明天我要赶去洛阳参加段老爷子的六十岁寿筵。」
一份给段老爷子,另一份当然是给段老爷子的掌上明珠——段大小姐,段明珠。
秦大答应着:「好的。」
「过几天会有一批货物运到这。」
「小人已预先腾空出了后院的仓库。」
秦重目中露出一丝赞赏之意:「干得不错。」
秦大偷偷看了看秦重,迟疑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少爷,你打算如何处置江南双怪和泰安六虎?」
江南双怪竟和泰安六虎竟是同党,若让南宫毓听到这话,恐怕会大吃一惊。
只是秦重并非南宫毓,他绝对不会感到有一丝一毫的吃惊。
「你说呢?」
「双怪和泰安六虎虽然任务失败,却为对付南宫毓提供了非常有用的情报……」
秦重瞧了他一眼,淡淡问道:「有事情就直说,我讨厌拐弯抹角。」
秦大鼓起了最大的勇气:「请少爷饶了他们这一回,他们下次定能杀掉南宫毓,将功赎罪。」
秦重面无表情地望著天上高挂着的明月:「你觉得南宫毓会给他们机会杀掉他?」
声音不高不低,表情也没任何变化。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汗悄悄地滑落到脖子上,秦大却浑然未觉,他深深地为自己方才的多嘴而后侮。
秦重忽然笑了笑:「失败有分很多种情况,不过最让人讨厌的就是因贪生怕死,畏惧敌人而导致的失败。」
秦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
「人年纪越大就越贪生怕死,连江南双怪也不例外啊。」
「他们确实对于今次任务的失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也不必把所有的责任推在他们的身上,既然是一同行动,每个人都必须对失败承担责任,这才公平。」
秦大嘴巴发苦,涩声道:「少爷打算如何处罚他们?」
秦重瞧他一眼,悠然笑道:「你不是说将功赎罪吗?上次对付「隆福」镖局,他们干得不错,就用那功劳相抵这次的过错吧。」
他想不到一向最严厉苛刻的秦重这回竟变得如此有人情味。
秦大目光透著惊奇和欣喜。
「多谢少爷。」
晚风吹来,整个脊背都已湿透。
吊在嗓子的心终于归位。
那六只老虎虽然愚笨且不成器,却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得如何?」
耳边传来秦重淡淡的声音,秦大猛然醒悟,连忙道:「仵作说,时间过了太久,胡笑大侠的肉身已化,不可能检验出其致命伤是否由金簪造成。」
秦重面色一黯,叹了口气,并不言语。
秦大猛然想起一事:「南宫毓那天去『天织』丝绸店,确实订购了大批的绫罗绸缎,据可靠消息,货物已经运往京城。」
「天织」丝绸店是普通的丝绸店,没有任何朝廷背景,原本无可疑之处,可冯掌柜却是洛清秋总镖头的亲家。
如此一来,任谁都很自然地把洛清秋与南宫世家联系在一起。
秦重道:「继续监视南宫毓的行踪,别轻举妄动。」
秦大突然道:「除我们之外,还有两伙人也在秘密监视着他,隶属泰安衙门和京城肃王府。」
秦重淡淡笑道:「那南宫世家呢?他们有否派人暗中保护南宫毓?」
秦大眼神掠过一丝迟疑,犹豫半天才道:「这个……似乎没有。」
秦重面上的表情高深莫测起来,嘴角露出一丝赞叹的笑容,喃喃自语言:「似乎没有?除了南宫秀外,还真没人能让我的手下如此不确定。」
秦大沉默不语,眼神隐约流露着不忿。
「不服气?」
「南宫秀也并非那样厉害。我们在京城和泰安的内线就能顺利行事,不但探听到洛清秋刚出生的外孙女小名叫『素素』,另外也查清楚除这一代南宫侯爷夫人陈素兰和已故宜春侯爷夫人游素贞外,南宫小姐夫人们的闺名全不带『素』字。」
「她们?」
「陈氏,年约四十岁,南宫侯爷唯一的夫人,夫妻恩爱非常,她也是南宫毓等人的亲生母亲。宜春侯爷是这一代南宫侯爷的大哥,其妻游氏四十有余,传说她因思念已故的宜春侯爷而郁郁寡欢,与她婆婆一道,把自己关在庵堂之中,终年吃素念经。」
「哦。」秦重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内心充满苦涩。
老胡临死前口中念叨着的,与他发现刻在盒簪上的,一致——同样是个「素」字,所以他才命人去查,如今却一无所获,怎不叫人失望?
「或许那金簪是洛清秋送给他外孙女的贺礼。」秦大忍不住开口。
他了解秦重的心情。秦重实在太想为胡笑报仇,才会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可金簪是凶器的可能性很低,即使是,也不一定是自洛清秋身上得到的那枝,过于执着反而适得其反。
「能让洛清秋死都牵挂着的绝不会是外孙女的贺礼,他连孙子都好几个,用得着那么重视?看他临死前的举动,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金簪背后隐藏了天大的秘密,而这秘密是即使他丢了性命,也绝不可泄漏出来的。」
令秦重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东西看起来确实像富贵人家小姐用的饰物,金簪的秘密也有很大可能在于其主人的身分,只是,一个女人的身分会让洛清秋如此紧张?
或许,当中确实另有别情。
虽然心存疑惑,其实他也没真的认为金簪与胡笑之死有关,不过查了这么久也毫无线索,他需要把所有可能性都加在一起考虑罢了。
「说不定真如柳宗文所猜测的那样,金簪藏着宝藏的秘密。」
秦重的眼神掠过一道奇异的光芒,抬眼望月,陷入沉思之中。
秦大一声不吭,垂直站在身边。
半响,秦重回过神:「把别的事情放一边,除赤圣君吩咐的任务外,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们办。」
「查艳娘子的事情也要搁下来?」
「数年来我倾尽人力物力去查都毫无头绪,搁一搁,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吓喜。」
「既然少爷怀疑金簪的秘密与南宫世家有关,那不如我们把南宫毓抓起来盘问明白就是了,他虽然武功不错,可毕竟还是个江湖雏儿,心肠也软,对付起来应该不难。」
秦重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秦大立即闭上了嘴巴。
「秦大,你是济南秦家的总管,你的任务是管理好这个秦府。」
秦大低着头:「秦大明白。」
秦重目光缓和下来:「南宫毓虽说是个江湖雏儿,但绝非你所想像的那般简单,莽撞行事,只会坏我大计。」
对于南宫毓,他只知道一件事,轻视他,就要付出代价。秦重暗忖,既然如此,那他就尽力避免成为他的敌人吧。
虽说这看上去似乎不可能,不过在他的眼里,除了查杀娘和老胡的凶手外,这世上还真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存在。
第五章
东方渐渐现出一丝曙色,|乳白色的晨雾在山林间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