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犯下了死罪,但他并非罪无可恕,况且他救了他,所以他必须还他一命。
月光清冷的高挂上空,银白色的光照在南宫毓秀丽的睑庞上,宛如罩上一层薄纱。快速地帮秦重穿上了衣服,然后动手穿好自己的,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二哥,我知道你来了。」
二哥,唯有他能够帮得到他和他了。
一声叹息,门被推开,走入了一个灰衣人。
秦重的脸色没有、神态也没有变,因为他早就知道他所爱的南宫毓有一个孪生兄长,一个能令赤离臧又爱又敬,一个让他原本压根不想打交道的男子。
他费尽心思赢得了南宫毓的心,可不想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有着几乎相同容貌的灰衣美人,却有着与南宫毓不同的气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光彩夺目。
「小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南宫秀神色自如,语调亲切,眼前看到的一切仿佛都很自然,很理所当然一般。
南宫毓下意识地避开他的双眼,低头道:「直觉。」
南宫秀面上掠过一丝讶异,柔声唤道:「小毓——」
「二哥,我们暂时别说这些。」南宫毓打断了南宫秀,神色急切道:「我想救秦兄。」
「秦兄?」南宫秀似乎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他。
南宫秀讶异的表情倒让南宫毓松了一口气,或许是他多疑了,二哥其实并没有看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自己淫乱的一幕。
「秦重,秦兄。」
南宫秀定睛望着他,柔声说道:「这是你的愿望?」
「是。」
「如你所愿,小毓。」南宫秀连看都没看秦重一眼,黑漆漆的眸子盛满了说不出的疼惜:「就把他送给你当作生辰礼物吧。」
狂喜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一点点忐忑,南宫毓迟疑了片刻:「真的能行吗?」
南宫秀柔柔笑着:「南宫世家虽没滔天权势,可还不至于连一条命都保不住,更不至于为了保住一条命就会遭到灭顶之灾。」
南宫毓默然:「可是……爹娘一定对我很失望。」
南宫秀笑着摇头,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小毓,你多虑了。相信二哥,爹娘那边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真没用,总是给二哥添麻烦。」
「别说傻话。」南宫秀笑着帮南宫毓挽好散乱的黑发,柔声说道:「我来的时候发觉秦府周围埋伏了不少人,你帮我去查查,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南宫毓迟疑了,转头望向秦重,目光透着关切。秦重点了点头,回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不舍地望了秦重一眼,南宫毓转身出了房,让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留在了洞房之中,他自然没有发觉,也不可能发觉,当他顺手关上门时,南宫秀面上温良纯善的表情变了,变得锐利凌厉。
秦重却像视而不见一般,笑道:「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二公子打扰别人的春宵,不太厚道啊。」
南宫秀盯着他,目光冷如寒霜:「你把小毓玩弄股掌之中,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秦重的笑容依旧风轻云淡:「出自肺腑,谈何玩弄?且退一步来说,就算我欺骗了小毓,我也并不认为你会杀了我。」
南宫秀淡淡道:「我杀人不会因为那个人是否认为我会不会杀他。」
秦重收起了笑容,盯着他的脸,缓缓地道:「看来你确实很想杀了我。」
南宫秀面无表情,盯着他的眼神,残酷而冷漠。
「那你为什么答应毓弟的请求,饶我一命?」秦重看上去似乎很好奇:「区区一本棋谱,不足以让你心软嘛。」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
秦重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他许久,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奇怪的笑痕:「我懂了,原来如此啊——」
南宫秀目光一沉,幽黑的眸子深不可测:「你很聪明。」
「你杀了我,毓弟会恨你。」秦重悠然笑着,充满了自信:「虽说我并不想死,可我禁不住有想和你赌上一赌的念头呢,赌赌看他会否恨上你一辈子。」
南宫秀慢慢地踱着步走近:「既然你那么喜欢赌,而且下的赌注还是你自己那条命,那我勉为其难地就和你赌这回吧。」
秦重的神色变了变,手心开始冒汗。
人若然动了心思杀人,哪怕隐藏得再好,他身上都会带了杀气。
「幻影楼」曾经是江湖上最有名气的杀手组织,网罗了天下间最优秀,最冷酷的杀手,那些杀手经过了地狱般的训练,其目的是化身平庸。平常的日子在他们身上,绝对找不出任何有别于人的异样,可当他们出手的时候,哪怕尽力隐藏,杀气还是暴露无遗。
但他从未见过一个像眼前男子这样,身上不染一点杀气,却让人心惊胆寒。
这个人非常可怕。
南宫秀走近秦重的身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愚蠢?」
秦重苦笑:「以我的武功,原本大可和你放手一战,可惜我聪明反被聪明误,苦肉计不成反倒送了性命。如你所言,我确实蠢得要命。」
南宫秀漆黑的眸子流淌着冷冷的光芒:「你不怕死?」
「怕,当然怕。」秦重微微一笑:「只不过,事到临头就不怕了。」
「既然怕死,那为什么派人与我联络,同时又对肃王府以及丞相府投怀送抱?」南宫秀语气森冷。
秦重又笑了笑:「因为我不想被任何人控制。」
南宫秀伸手,拔剑。
虽说是孪生兄弟,外表有九分相似,却有双比弟弟美丽得多的手,修长匀称,仿若无暇白玉。
这双手很美,也很可怕。
秦重没有动,定定地凝视着南宫秀。宝剑出了鞘,他依旧觉察不到剑锋上的剑气和男人身上的杀气:「我不会留毓弟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上,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这话像是对自己说,也像对南宫秀说。
南宫秀终于笑了,笑容很浅,浅得让秦重看不清,心中暗自一惊,耳边却听到那比南宫毓柔和得多的嗓音轻轻拂过:「小毓不会孤独。」
秦重紧握住自己的双手,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我下手绝不会容情,如果你继续装下去,而不用破灭神功来先发制人,那么你的下场只有死。」
秦重苦笑道:「破灭神功?虽然赤离臧教过我武功,但并不包括破灭神功。」
南宫秀定睛看着他,许久,柔和的声音突然变得清冷起来:「南宫二子南宫秀奉命捉拿劫镖犯人秦重,遭到反抗,皇上圣谕——尚方宝剑,立斩无赦。」
话音刚落,南宫秀白皙干净的手轻轻一挥,一片轻纱般的光芒仿佛笼罩了整个天地。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柔优雅的出手,叫人不忍心去躲开,不忍心让这一剑落空。当秦重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时,他发现那把冷冰冰的宝剑已经刺入了自己的身躯。
传说中的南宫秀,果然名不虚传啊。
秦重低声笑着,被人拿来与这样的人比较,谁都有压力吧,难怪那个傻孩子不断地强迫自己去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后悔吗?」
南宫秀的声音比刺入他肉体的利刃更冷。
后悔?不。假若用了破灭神功,那么他就永远失去这个唯一能得到南宫毓的机会。而随之而来的,将是南宫毓不会原谅他的欺骗,不会原谅他杀了洛清秋,更不会原谅他与南宫秀交手,他这两天费尽心思所得到的东西都会付之东流。
就算真的赢了南宫秀又如何,失去了毓,他也失去了活下去的乐趣。何况,他根本没把握赢南宫秀。
这样的结果也不错。
朦朦胧胧之中,他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飞扑过来,一脸伤心欲绝。
「多谢——」
微笑着吐了两个字。
南宫毓,那个明明善良深情,却不得不假装冷酷无情的孩子,终于完完整整属于他了,他再也不必担心他会为了南宫世家而抛弃他,背叛他,秦重笃定地想。
一个明明将死的人,居然向杀他的人道谢,脸上居然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这看起来非常诡异。
南宫秀表情冷淡,似乎一切都打动不了他,包括秦重的笑,以及南宫毓的泪。
尾声
天空仍是一片的纯蓝。
与往常一样,肃王李灏如常是倒数第二个缓步走出了紫禁城,脸上如常的看不出喜怒哀乐,而离他后面半步之遥,不紧不慢地跟着的,如常是南宫家的二公子南宫秀。
「……你该学着信任你的三弟。在处理某些事情上,他并不比你弱。」
南宫秀笑眯眯的脸没有任何阴霾:「我一向相信毓的能力。」
「信任的话,就别再插手他和秦重之间的事情。」
微风拂起那乌黑的发丝,眼前的笑容朦胧了起来。
眼前人笑得恬然,李灏微微牵动唇角:「就是插手也不能太过——找来十个最低贱,最丑陋,最肮脏的女人对付一个男人,那男人肯定会变疯子。」
秦重明明死了,一个死了的人怎会变疯子?
只是对话的两人并不认为这是个天大的谬误。
「小灏今天的话多了起来呢,为什么?」南宫秀笑靥如花,眨动着一双凤目,似乎在探究什么。
「……」
「老紧绷着脸,眼角之处就非常容易长出皱纹呢,人有皱纹就会变得老相,很不可爱哦。」南宫秀笑嘻嘻地道。
「你昨天才说过『年龄不是问题,比我大十岁也没有什么问题,在我眼中,紧绷着脸蛋的小灏可是非常可爱的呐。』这话。怎地今天就转了口风?」李灏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和波动,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
「啊?我会说这么肉麻的话么,肯定是小灏搞错了。」南宫秀嘿嘿笑着,一脸无辜。
李灏冷冷地瞧了他一眼,闭上了嘴巴,继续往前走。
「担心我就直说嘛,这样兜圈真不坦白。」南宫秀笑得更加人畜无害。
「我确实在担心你。担心你因为过于爱护弟弟而做出些失去理智的事情,到头来受伤害的还是你自己。」很自然地把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李灏依旧按照习惯的速度走着,没有任何回首的意思。
南宫秀脚步一窒,原本笑意盈盈的眉梢掠过了一丝讶异,脸上又再次露出阳光灿烂的笑颜:「小灏,表白时总得给我一个温柔的微笑吧,老板着脸,会让人怀疑你的诚意呢。」
从侧面看,明显看到李灏的脸似乎黑了黑,虽然只是一瞬间,却也逃不过南宫秀的眼睛。
暗地里偷笑,南宫秀暗忖,原来这就是他的底线。
「……其实那十个女人并不是为秦重准备的。」
「逃回突厥,三天前正式登上汗位的赤离臧对丑女人肯定不感兴趣。」
「是么,那真可惜。」南宫秀眯起狭长的眼继续微笑。
李灏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双手交叉在胸前,锐利的瞳仁紧盯着南宫秀,似乎要深入他的灵魂一般,一字一句地道:「秀,你把弟弟的一切都包揽在身上只会让他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千万别忘了,你只比南宫毓年长半个时辰,你能办到的,他未必办不到。」
南宫秀愣了愣,笑容稍微黯淡了点,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若有所思。
「你和他是两种不同的人,所以处理事情用的法子自然也不同。」李灏的面色严肃而认真:「多想想你弟弟的感受,不要把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
南宫秀眯眼微笑,眼内带着戏谑,缓缓说道:「小灏担心我会不顾一切潜入突厥去找赤离臧的晦气,所以才那样说吧。」
李灏静静凝视着他:「是。」
南宫秀噗哧笑道:「原来在小灏的眼里,我竟是会做这种蠢事的人啊。」
「不愚蠢的话,就不会把原本属于弟弟的责任硬扛在自己的身上。」
南宫秀的脚步一顿:「小灏,我们是朋友吧?」
「……」
「是朋友的话,就别过问我和小毓之间的事情。」
四目交投,清浅透澈的眸子不带一丝杂质,当真探究下去,却深不见底。许久,李灏神色之间带点怜惜,语气却依旧冷冷淡淡:「随你。」
眼睛转动了一下,南宫秀悠悠笑道:「在这无情凉薄,尔虞我诈的世间上,觅到一份真情,难;觅到一个人,能与之心意相通,相伴一生,更难。所以,假若觅到了,就不该放手,更不该强迫那两个人放手。」
李灏点了点头:「这个自然。」
「所以……」
「所以秦重死了,南宫毓永远失去了以南宫子弟身份露脸的资格。」
闻言,南宫秀绽放出一个最耀眼,最亮丽的笑容,快速地一把抓起李灏的双手,紧紧握住:「太好了,我与小灏果然是心意相通的。」
李灏看着他,向来冷凝的脸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秀,每回求我都说同一句话,你难道就没别的词?」
压根不关心李灏说了些什么,南宫秀的眼睛正在发光,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新奇,最有趣的东西:「小灏,我眼花了?你在笑?!」
李灏微微一愣,拧起了眉头,细心的观察,倒也并非是不悦的表情。
南宫秀嘻嘻笑着:「小灏,你的笑容好可爱,好美丽啊,为什么不经常笑呢?」
李灏喟然一叹,却见刘玄急匆匆地走过来。
「哎,小玄,赶这么急,莫非担心我拐骗了小灏不成?」南宫秀笑着打了个招呼。
刘玄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秀,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吗?」
「申时。」
刘玄沉声说道:「我方才收到消息,南宫侯夫妇已经出现在落日山庄,看样子打算在酉时前释放你弟弟出来。」
南宫秀微微笑着,笑容很纯净,不带任何杂质:「爹爹和娘亲有时候不按家规办事,确实让人头疼呐。」
刘玄摇头:「南宫毓的才能就像一块罕见的璞玉,经过雕琢后,能变成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对于南宫侯府白白放过如此的俊才,放任他在江湖漂泊,浪迹天涯,哪怕是我,也觉得可惜。」
南宫秀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看来你们都很惜才,不惜才的只有我一个。」
「这和惜才无关。」李灏站在一旁,双手抱胸,淡淡地道了一句:「骑『烈焰』去,比较快。」
抬头看时,却见内监早把李灏最喜欢的烈焰牵到了面前。
「谢了。」
南宫秀飞身跃上,打马而行。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勒马停住。
「小灏,请饶恕我的小人之心。」他笑眯眯地扭过头:「你们肃王府众人如此热心帮忙,真正目的在于削弱南宫侯府的势力?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因为除了我们三兄弟外,南宫家还有不少的俊杰。」
南宫家确实有不少俊杰,不过最为爹娘看重的,就是他们三兄弟,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谁叫他们是他们的儿子。
南宫秀不会不懂,所以他才拼命地赶路。
落日山庄就在眼前,没有任何异样,门前依旧是他所指定的八个护卫把守,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下马,将烈焰交到守在门口前面的一个灰衣男子的手上,顺口问了句:「侯爷夫妻来了多长时间?」
「一炷香。」
「你没跟他们直接碰面吧?」
「没。」
「嗯,很好。」南宫秀看了他一眼,像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那男人听:「小毓虽然耳根子软,责任感强,不过我爹娘却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喜欢兜圈子,任何简单明了的东西都会兜上半个时辰,才进入主题。」
男人沉默不语。
「就在这里待着吧。」南宫秀面无表情地道:「如果上天眷顾你的话,大概不用等一盏茶的时间,就可等到了。」
「多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