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重不敢怠慢,稍稍后退了半步,专注的眼睛因兴奋而燃烧起来。
他要击败他,无论握刀的南宫毓,还是他手中那把冷月刀。
而他会死在他的手里,清清醒醒,完完整整地死在他手里。
手一动,刀挣脱刀鞘猛然弹出。
弯弯的刀光竟忽然弯弯地削向秦重的右手手腕。
与一个月前相比,南宫毓的出手快了很多,精准凶狠,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秦重瞳孔猛然收缩,提气凝神,挥刀迎上。
刀锋相交纠缠:「叮」的一声响,火星四溅,亮如闪电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见。
「大哥,好内力。」
「毓弟,你的刀法进步了很多。」
「因为突然弄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枪可以杀人,刀也同样可以杀人,无论那刀是弯,还是直。」
两人相对视了一会儿,南宫毓忽地淡淡一笑,手再次动了起来。
他出手行云流水,每一刀在空中依循一条奇怪的曲线轨迹,然后变幻成眩目缤纷的光芒,把秦重全身笼罩在其中。
秦重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无比,浑身散发出一股摄人的杀气。
这把刀伴随了他多年,甚至更相伴而眠了整整一年,因为刀锋曾染过母亲的血,他熟悉这把刀,非但犹如熟悉自己身体一般,更给这把刀注入了灵魂。
只有这把刀,才能让他真正发挥刀法的神髓,也只有这把刀,才能让他随心所欲地操控。
此刻的他,人刀已浑然成为一体。
秦重心中的激|情终于被点燃,再也无法抑制。
一切都变得虚幻不定,四周环境已经模糊,天地间只剩下他和他手中的刀。
钢刀每劈出一刀都卷起阵阵猛烈风暴,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裂粉碎,天地间能与之抗衡的,唯有那片五彩光芒,光芒犹如巨浪,有着一种勇往直前,摧毁一切的凌厉气势,两者互不相让,互相辉映。
这是刀与刀的对决,秦重的刀法暴戾凶狠,南宫毓的刀法刚烈勇猛。
当天空终于现出了一丝曙光时,突然一声轻微的声响,然后所有的光芒都消失,所有的声音也同时沉寂下来。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谁也没有动。
南宫毓手里的弯刀,刀锋正在滴着血。
而秦重手中的钢刀,正刺入南宫毓的胸膛。
还是手下留情了。
刀刺入胸膛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绝不能输。
「大哥,你知道有一种叫『求死』的东西么?」
刀没有继续前进。
「你为什么要提『求死』?」秦重目光阴鸷地打量着南宫毓。
「『求死』是一种毒,难道大哥不知道?」南宫毓笑吟吟地道:「大哥可不能不知道啊,因为很不幸,你中了这种毒呢。」
「撒谎。」
他确实在撒谎。
南宫毓暗自苦笑,原来为了活命他非但可以撒谎,还可以杀人。
秦重用手托起南宫毓的下巴。南宫毓被逼得抬起头,看着秦重的脸。
「你在撒谎!」
秦重的声音很大,但掩饰不了那九分半的笃定当中混合的半分动摇。
更不巧的是,这半分的动摇被南宫毓听了出来。
只要有一丝的动摇,就已足够。
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天生就有一种病——疑心病。
南宫毓叹道:「你实不该喝下那三杯酒——」
秦重面色似乎变了变,想说什么却又强忍住。
「辜负了大哥的信任,实在抱歉呢。」
秦重目不转睛地瞪着他,试图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出来,半晌仰天笑道:「真不愧是南宫家的人,落到了我的手中,竟还有胆子来要胁我。」
南宫毓轻轻叹着气:「这只不过是做个交易,一命换一命。」
秦重斜睨着南宫毓,冷冷一笑:「如果我说不呢?」
「既然大哥愿意选择生不如死,那我也只好奉陪。」
「据说,这『求死』第一次发作,是中毒后一天之内。而解药必须在毒发之前服下,延误了即便有解药也没用。第一次毒发后,中毒者看似常人,但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毒就会发作一次。」秦重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等发作三百次之后,五脏六腑首先会溃烂,然后就是两百零六根骨头一根根断掉,变成齑粉,全身便只剩下一团肉,最后连皮肤也起了无数的肿块,痕痒无比,那就是死亡之期。」
南宫毓眨了眨眼:「大哥,你比小弟清楚多啦。其实二姐给我这东西时,除了药名外,只说了一句『非到紧急关头,绝不能用』而已。」
秦重表情森然:「想不到善良的南宫毓竟用这么歹毒的东西。」
南宫毓淡淡一笑:「我不是什么仁者,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好用了。」
秦重半眯着眼睛望着南宫毓,双目闪动着嗜血的光芒:「那么南宫三公子,可否告诉我,解药藏在哪?」
南宫毓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解药没被小弟带在身上,想要解药,那大哥就必须放我回去。」
原本就没有毒药,身上当然也没有解药。
秦重一把揪住南宫毓的衣服:「你以为你能够用这见鬼的东西来要胁我?」
南宫毓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我并不打算要胁任何人,只不过将实话告诉你而已。」
秦重冷冰冰的眼神,不带任何温度地看着他,良久之后,他笑了:「好,很好。」
他突然放声狂笑起来,刀并没有刺入心脏,只是反手点了南宫毓全身三十六处要|穴。
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明知道他无情,他竟还期望他的真心,期望他能喜欢上他,如他喜欢他一样。
不容置疑,也不容逃避,他确实喜欢上了他,深深地喜欢上,比喜欢小怜更喜欢一千倍,一万倍,所以他才期待他的真心,所以他才把他留在了洛阳。但现在南宫毓回报他的,竟是无情的背叛。为了能赢,竟然用「求死」来对付他。
既然他对自己无情无义,那自己又为何要自作多情。
不能容忍南宫毓死在别人的手中,那么就让他死在自己的手上吧。
他要他清楚地知道他身上的每一处伤,都由他造成,他要他清楚知道体内的每一滴血,都为他流尽。
说得确切一点,他要他死,死在他的手里,清清醒醒,完完整整地死在他手里。
一瞬间,秦重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如果非要下地狱的话,那么他就把南宫毓一同拉下去。
八月十六。
门打开时,一线微弱的阳光映人眼帘,让他知道外面的夕阳才刚下山。
被关在这里超过了十个时辰,也就是他与刘玄失去联络超过了十个时辰。
在洛阳分别之际,他曾要求刘玄不得插手,尤其是肃王府的力量不得插手。因为这不仅仅是个人,还关系到南宫世家的尊严和骄傲。
刘玄答应了,却以他必须与其保持联络作为交换的条件。
假若得知他深陷险境,刘玄或许会为了救他而违背诺言。
虽说肃王府虽然神通广大,可在山东一带,秦重的势力早就盘根错节,一有风吹草动,肯定瞒不过他的耳目。
以秦重那种抱着不顾一切的心态,刘玄的营救只会招致他提前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在心中算了一下,这是秦重第四次进来。
第一次对他严刑逼供,第二次为他擦拭身体以及包扎伤口,第三次为他送饭。
根据本朝律法,被下令处死的囚犯,临刑前都会特许沐浴更衣,饱餐一顿。
南宫毓心中雪亮,秦重昨天放过他,并不意味着今天会放过他。
这家伙是铁了心要杀他,而在杀他之前,还会凌辱他的身体。
自以为中了「求死」之毒,这男人曾说过要将他凌迟处死,千刀万剐。
但杀人不需要三千三百五十刀,甚至不必用刀。
大姐曾很认真地总结过杀人的法子,然后很认真地告诉他,其实只得两种,见血的与不见血的。
南宫毓轻轻一叹,在这生死关头,竟好奇秦重究竟会选择哪一种法子来干掉他,实在要命。
他不想死。
一个日子过得不算太坏的人通常都不想死,何况今天还是他的生辰。
但生或死并由不得他做主。
能做主的人大概不知道,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改变主意。
对于某些人来说,杀人的日子可以在一年当中任何日子当中挑选。
如果今天必须要死,身为南宫家的三子,他会勇敢面对。
只是他觉得遗憾,第一次在家以外,与即将杀他的男人,以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过生辰,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当然,南宫毓并不打算让别人知道他真正的心情,所以他依旧笑若春风。
走进来的果然是秦重。
他笑了,轻轻喊了一声:「大哥。」
秦重凝视着他,半晌双眼眯了起来,带着三分邪气:「毓弟,看上去你过得不错。」
南宫毓在微笑,笑容很甜,看来彷佛愉快得很:「有大哥相伴,小弟的日子并不难过。」
秦重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抬起他的脸,亲了亲毫无血色的唇瓣:「难得毓弟肯亲口承认对愚兄的爱意,实在让人欣喜莫名。」
「人才武功,天下间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这样的大哥,小弟焉能不爱?」南宫毓笑得清清淡淡,语气也和平常一样温柔悦耳:「只可惜永远要屈居在赤离臧之下,真替大哥你不值。」
或许他最后会死在秦重的手里,但他无论如何都得努力离间秦赤两人。
南宫毓还是南宫毓,事事以家族利益为重,为达到目的而不介意付出任何代价的南宫世家的三公子。
心底突然泛起七分的急怒痛心和三分的嫉妒怨恨。
他讨厌南宫世家,比讨厌秦家犹甚。
讨厌秦家,他可亲手毁灭它,讨厌南宫世家,却无能为力。
秦家的末日指日可待,那么南宫世家呢?
秦重冷冷一笑,他没那个命看到这一天,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定非常有趣。
失去了南宫毓的南宫世家,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你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离间,我与赤离臧之间,更多的是相互利用。」
相互利用?秦重的野心莫非大到了希望取而代之的地步?
南宫毓展眉低笑:「只要有人开出足够高的价钱,你就会出卖他?」
「不错。」秦重笑了笑,辗转吻过南宫毓的耳朵,沿着脖子滑下,在颈项处来回轻舔,炽热的气息染红了白皙的脖子:「毓弟,其实我的要价不高——可为什么你偏偏就不肯给呢。」
他真的要得不多,一颗真心而已。
只是愿意给他的人却没有,小怜如是,南宫毓也如是。
得不到的东西,他宁愿毁掉也绝对不会让别人得到。
所以小怜永远置身在冰冷冷的墙壁里面,而眼前这美丽得惊人的男子,就得永远栖息在他怀中。
秦重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奇怪得让人心寒。
即使作了最坏的打算,南宫毓暗地里还是倒抽了一口气。
想了想,有一些事情他还是希望搞清楚。
「你知道赤离臧杀了你的外公吗?」
「知道。」
南宫毓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为什么那样若无其事,莫非……
秦重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卫老头的生死与我无关。」
「你很恨他。」南宫毓神色黯然:「因为他把冷月刀给了我的关系?」
「冷月刀?把它捧得高的人很多,只是不包括我。」秦重面带嘲讽:「只是一把刀而已。」
他清楚南宫毓的猜测,对这种南辕北辙的猜测他嗤之以鼻。
「那为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非常想。」
「放心,你总会知道。」
「最迟也不会迟于今晚吧。」
「你猜得不错,虽然我不让你看到明天的太阳,但在这之前,我会把你想知道的真相告诉你。」秦重低沉醇厚的声音有着道不出的柔情蜜意。
南宫毓笑了笑,神色不变:「大哥,莫非你打算对我执行凌迟的刑罚?」
秦重哈哈大笑:「你的身体很美,比世间任何一件珍宝都美,毁坏这么美丽的艺术品会遭天谴的。」
「我还以为大哥害怕夜长梦多,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南宫毓笑眯眯地摇摇头:「你杀了我,你也逃不了。」
激将法对他并不管用。
秦重看着他:「毓弟,这世间不在乎生命的人,可不只你一个。」
南宫毓不禁一凛,与秦重对视良久,心中突生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个他以为非常了解的人,原来并不了解。
莫名地,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秦重的那句话而缓和下来。
「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秦重深深地凝望着南宫毓,神情突然变得很温柔:「据说二十三年前的八月十六亥时,我娘历尽磨难才将我生下来。」
南宫毓愕然相视,半晌菱唇浅钩:「原来今天是大哥的生辰。」
他和他,原来不单在同日,还是同一个时辰出世。
「不仅如此。」秦重神色瞬间显得很温柔:「今天也是我娘的寿辰。」
心中突地一动,瞬间明白秦重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大有蹊跷之处。
「在她活着的时候,她一直告诉我,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我娶个漂亮的媳妇儿。」秦重表情很严肃,也很认真:「身为人子,我自应当尽力达成娘亲的愿望。」
为人子者,天下间岂止秦重一人。
「你成为了强盗,杀人夺镖,只怕离秦夫人对你的期望越来越远。」
秦重笑了笑:「毓弟责备得是,所以我才打算将功补过。」
南宫毓无言叹息,半晌才开口:「大哥进来看小弟,恐怕不仅仅为了告知秦夫人的愿望。」
秦重的神情瞬间变得嚣邪:「良辰吉日歌好合,笙箫鼓乐庆良缘。不瞒毓弟,今天是愚兄的大喜日子。」
南宫毓的心脏似乎停顿了半拍,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秦重望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愚兄成亲,毓弟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不,怎会。」南宫毓定了定神,轻声道:「恭喜大哥。」
两人目光对视,动也不动,双方都想要看透对方的内心。
半晌,秦重目光一抬,微喟道:「我们彼此交心,情若手足,一声恭喜岂能足够。」
南宫毓只觉得自心底透出一股寒意,蔓延到身体四肢,道:「行色匆促,并未准备厚礼,容小弟他日再行补上,还请大哥见谅。」
「愚兄想要的并非毓弟的礼,而是毓弟的情。」秦重笑容充满了恶意:「特来相请,望能与愚兄同饮一卺,才不枉你我兄弟相知一场。」
「同饮一卺?有趣吶,真有趣。」南宫毓发觉自己的声音生涩无比:「我只希望新娘不是我。」
秦重轩眉一笑,神采飞扬:「除你之外,我并不打算让别人成为我的新娘。」
第十九章
「请新郎执秤杆帮新娘掀开头巾——」
头上的红布落下,眼前一片光明。
抬眼看入梳妆台的铜镜,只见镜里人凤冠霞帔端然地坐在床上,一身镶着珠宝的大红凤衣,百褶罗裙,满头的珠光宝气,翠色横黛,淡扫红霞,一派风流袅娜。
铜镜里的新娘看起来出尘脱俗,美貌之极,让人心醉神往,只可惜——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还是自己。
南宫毓哭笑不得,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跳起来,把什么凤冠霞帔,明珠金簪,凤衣罗裙统统脱下,一把火烧掉。
只是全身三十六道要|穴被封住,包括哑|穴,武功尽失,口不能言的他浑身软绵绵,虽然心中不痛快,可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