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重笑了,点头说道:「是。」
南宫毓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再无疑惑之处。
片刻之前心里犹自存着一份侥幸,随着秦重的回答彻底幻灭。
「为什么?」
只有十万两镖银,原本不该入他们眼。
「因为柳宗文认为能够让总镖头亲自出马的,肯定是天价的暗镖。」
「那是洛叔刚好顺道探望他刚满月的外孙女。」
「哦,原来是一场误会。」秦重耸耸肩,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
南宫毓手猛地握紧,指节微微发白,目光带着深深的痛:「洛叔是你杀的?」
「虽不是我亲手杀的,不过却因我而死,所以算在我头上也并无不可。」
「赤离臧是你什么人?」
「勉强算得上师傅吧。」
师傅?南宫毓猛地张大了双眼,讶异地盯着秦重。
秦重神色不变,笑道:「很惊讶,对吧?不过这是事实。」
南宫毓叹道:「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答案。」
秦重悠悠道:「世上很多事情原本就出人意料之外。」
「被你们劫走的镖银藏在哪?」
「银子已变成了兵器和大米。」
南宫毓默然良久,长叹一口气,仰头举杯,炽热的酒顺着喉咙滑了下去,苍白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再次对上了秦重的目光,浅浅笑着:「多谢大哥给小弟解开心中的疑惑。」
秦重目光一转,垂眼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沉声说道:「看来你知道了很多事情。」
「应该知道的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我不想知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南宫毓缓缓道:「虽然你身上充满了许多的疑点,可我从未认为你是凶手。」
或许是他不愿意面对,即使秦重虽然疑点重重,他也没有怀疑他,反倒舍近求远去洛阳查所谓的证据。
「许多疑点?」
「在段雄死时,你当时并不在房间。」
秦重微微一笑,道:「这确实是一个疑点。可你也别忘了,那时候我正和段大小姐幽会啊。」
「不错,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很快就打消了对你的怀疑。」南宫毓神色带着某种奇特:「可我忘了那晚你虽曾与段大小姐待在一起,可具体什么时候离开,或许连她也不清楚,因为她被施了迷幻大法。」
与赤离臧控制小兰的法子一样。
所以她才脱口而出秦重一整晚与她在一起,所以她才愤怒秦重帮自己作证。
不过,想通这点却是在看到二姐给他的情报之后。
秦重一愕,大笑道:「聪明。」
弄昏她的法子很多,原本可以用最简单,最不入流的那个,可惜那丫头实在让他毫无欲望。
南宫毓顿了顿:「另外我仔细研究过段雄身上的伤口,能留下那样一个伤口的人,一定是用刀的高手,所用的刀确实很像冷月刀,可冷月刀明明一直在我身边,而我当然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杀人。」
「擅长刀法的人不多,而见过冷月刀出鞘而又活下来的,在当时只有两个,你和卫骏。」
只有见过冷月刀的人,才能制造出赝品。
「错了,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
南宫毓没有搭话,目光却像锥子一般刺向秦重。
「毓弟怀疑我之前曾见过冷月刀?」秦重一脸无奈:「卫骏虽说是我外公,可我发誓在昨天以前,从未近距离见过冷月刀的真面目。」
南宫毓深深地看着他,摇摇头:「我指的那人并不是你,而是铸刀的人。」
秦重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不错,铸刀的当然知道冷月刀的庐山真面目,莫非那人同时弄出了两把冷月刀?」
「我与二哥是孪生兄弟,所以我们长得甚为相似。」南宫毓面色不变:「冷月刀与寒月刀也是。」
秦重面色大变,说道;「寒月刀?」
与刚才泰然自若的态度大不相同。
「当年为你外公打造冷月刀的胡铁匠因为贪心,所以偷偷地打了两把刀,冷月刀给了求败老人,寒月刀传给了他的儿子。」南宫毓深深一叹。
秦重轻声道:「原来连你也知道这事了。」
「二姐擅长收集江湖秘闻。」
二姐的情报来得不早也不迟,几天前才收到,却让他加深对秦重的怀疑。
倏地抬头,秦重的目光带着冰冷的寒意;「南宫二小姐从哪里得到这条秘闻?」
「我不知道。」南宫毓回答得很干脆。
他确实不知道二姐情报的来源。
秦重凝视着南宫毓,像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冷冷问道;「你二姐的闺名里面有没有一个『素』字?」
南宫毓不假思索地摇头:「没有。」
别说二姐,姐姐们小名都与「素」字,甚至同音字无关。
闻言,秦重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
看着秦重微带失望却又明显松一口气的表情,南宫毓突然好奇他为何如此在意二姐的名字。他自然并不相信二姐与秦重或者胡笑有关系。
想不到南宫毓如此误解他。
南宫毓看他的眼神很陌生,一点点痛苦,一点点悲哀,不过更多的是愤怒。
自以为是的人看多了,他很失望南宫毓也是其中一个。
不过,这并非是好奇的时机。
「胡笑既然是你的朋友,这个秘密最终被你知道,接着你便杀人夺刀,将寒月刀据为己有,再借口说胡笑的妻子跟随朋友私奔,然后让自己的手下假扮称为胡笑的模样,一方面以便为你收集情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秦重吃惊地看着南宫毓,面色倏地变得铁青。
厚实的嘴唇边扯动了一抹讥嘲的笑痕:「别人就算有所怀疑,也自然而然地认为失意后的胡笑与平常会有所不同,这样一来,我就可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了一个隐忧。」
南宫毓心一动,一脸正色地道;「这只是小弟的推测,若然错了,还请大哥不吝指正。」
良久的沉默,然后,长长一声叹息。
秦重凝视着南宫毓,目光充满了痛苦:「原来在你心中,我竟是这种人啊。」
胸口仿彿被人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很疼。
神色黯然了一下,南宫毓勉强笑着:「俗语说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绝情绝义者,方可成就大业。如此说来,大哥或许才是真正的王者霸主。」
「真正的王者霸主?」秦重纵声狂笑起来:「愚兄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无论毓弟是为了想挑拨我与赤离臧的关系,还是出自真心而说这话,都未免太抬举了。」
南宫毓愈发感到难受。
秦重本是稳重淡定,冷静沉着,做事狠辣决绝之人,实不应该因为自己的说话而如此失态。
或许胡笑并非他所杀,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死。
南宫毓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大哥,我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他也想知道。
秦重的表情很冷淡:「你的推测只有一点错了。」
「哪一点?」南宫毓双眼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期望。
明知道秦重可能撒谎,可只要在他口中说出胡笑并非由他下的毒手,他还是愿意去相信。
秦重淡淡笑了笑:「我用寒月刀杀段雄,并非为了栽赃嫁祸。」
犹如用寒月刀杀其他该杀的人一样。
寒月刀代表着不祥和邪恶,让他们死于这把充满了妖气的魔刀之下,正好。
当它完成任务后,抛落湖中也是它最好的归宿。
南宫毓表情带点失落,沉默地看着秦重。
「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秦重的炯炯双目,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南宫毓,徐徐说道:「洛清秋怀中那枝金簪隐藏着什么秘密?」
「金簪是洛叔打算送给刚满月外孙女的礼物。」
秦重微微一愣,跟着含笑点头道:「原来这就是所谓金簪的秘密。」
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
第十八章
默默为自己和秦重添了酒,碰了碰盏,两人又再一饮而尽。
如此连尽三杯,南宫毓放下了酒盏,喃喃道:「似乎不怎么过瘾。」
「毓弟想换大碗?」
「大哥莫非想灌醉我?」南宫毓眨眨眼:「醉酒的滋味可不好受,我不怎么喜欢。」
「醉酒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是身边还有一个对你虎视眈眈的敌人,那更不好受。」
「我并不希望与大哥成为敌人。」
秦重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道:「只要毓弟愿意,我们自然还是兄弟。」
「如果大哥还认可我们兄弟情份,那就去向官府投案自首。」南宫毓沉声说道:「为自己的错误负起责任。洛叔,还有其他被你杀的人,他们都只是普通的镖师,不少人家中有父母,更有妻子……」
「你的意思是他们很可怜,所以我必须要为他们偿命?按你这么说,我那些劫镖时被杀的手下同样可怜。镖师的命是命,可强盗的命也是命,强盗也有爹娘妻子,他们死了难道不可怜?为什么非要强盗去给镖师偿命,而不是镖师给强盗偿命?其实大家都是在混一口饭吃罢了。」
发了一会儿呆,南宫毓微笑,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大哥,强词未必能夺理。」
秦重瞧了他一眼,说道:「我的那些手下啊,他们大多数可是因为活不下去才当强盗。」
南宫毓皱眉道:「黄河连年泛褴。确实让百姓生活得很苦,成为强盗的或许不少,可没有成为强盗的人占了绝大部分。」
秦重悠然笑道:「是么?别的不说,我只知道这个月逃难到济南府这里,没成为强盗却能活下来的灾民,基本上都曾受强盗的恩惠。」
这男人乐善好施的名声由来而久,每一年的五月到八月都会开仓赈灾,可世人谁能想到那些赈灾的粮食居然是抢回来的。
南宫毓沉默许久,道:「兵和贼,所坚持的立场原本就不一样。」
他有他的坚持,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言词而改变。
「兵贼?你把我当兄弟,让我几乎忘了你是兵,我是贼啊。」秦重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不过如果我死了,我们之间如何还能保持那份兄弟情份?莫非毓弟打算为我殉情,与我共赴黄泉?」
南宫毓又叹了一口气:「小弟愿意为大哥做任何事情,只要不违礼教道义。」
秦重冷笑不已:「不愿意为我殉情就明说,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呢。」
南宫毓轻呼了一声「大哥——」,却被秦重挥手打断,冷冷说道:「所谓同生共死,原本就是一个笑话罢了。」
或许连他们之间的情谊也是一个笑话。
秦重悲哀地想,直到此刻,他犹未能忘情于他。
以真挚的情感对人,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欺骗和背叛,真是可悲又可笑。
南宫毓顿时语塞,愧疚更盛,他心中雪亮,虽说自己道无亏,可还是损了义——和秦重虽然相识短短几个月,可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一切,想抹杀也抹杀不掉。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投案。事实上你没有证据,既无人证,也没有物证。」
南宫毓微微一笑:「是的,现在的我根本没有法子能证明你做过这些事,至于刚才你所说过的话,更不能拿来作为证据。」
「那你为什么还要单独来见我?」秦重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据我所知,刘玄开始怀疑我,说不定很快就会采取行动,你大可不必孤身冒险。」
「我必须要亲手抓住杀死洛叔的凶手,让他得到应得的惩罚。至于证据,捉到了凶嫌,自然就能找到证据。」南宫毓面容很严肃,话也说得很费力气,仿彿在强调些什么:「因为这是南宫家的规矩——单独完成指定的任务,不能假手于人,才能获得承认。」
原来如此。
压抑和悲哀的心情奇妙地变好起来。
秦重忽地笑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南宫毓:「告诉我,你曾真心把我当作你的兄弟?」
迎上秦重的视线,南宫毓的眼神清澈而真挚:「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有时候甚至比我大哥、二哥更要亲近。」
他并非在撒谎,他的两个哥哥不会和他喝酒,更不会和他彻夜谈心。
在大哥二哥,尤其在二哥的心中,待他与其像弟弟,更不如说像一个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贵重物品。
秦重,也只有秦重,才把他当作了一个朋友,一个兄弟,一个男人。
虽然自觉对不起洛叔及那些无辜被杀的镖师,可他偏偏就恨不起来。
抓凶手与个人的心情无关,是吧?
秦重看着南宫毓,静静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既然你还当我是兄弟,那我们就用江湖的规矩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吧。」
「江湖规矩?」
「强者为王,想抓我,就用手中的冷月刀打败我。」
南宫毓愣了愣,幽幽叹息:「我并不想和大哥为敌。」
「害怕?」
「嗯,害怕输,更害怕赢。」
秦重扬眉笑道:「真不愧是我外公看中的传人,不过你确定你一定能赢我?」
沉默了一下,南宫毓开口了,他说得很慢很慢,似乎要让听的人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我——绝——不——能——输。」
绝不能输?
「好,就借我的手,来测试一下毓弟你是否真正有资格拥有冷月刀吧。」秦重霍地站起:「秦府后面有一座小山,景色虽不出众,却也雅致不凡,毓弟可有兴趣一游?」
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秦重的背影,南宫毓低声说道:「有大哥相伴的地方,都是人间美景。」
走至门口,秦重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南宫毓笑了笑:「所谓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半个时辰后我们后山山顶见。」
周围非但没有柳树,光秃秃的全部都是石头,天上的圆月更被乌云所遮掩住。
认定这里雅致不凡的人,眼光相当独到。
南宫毓轻轻笑着,吸一口气,提气跃上峰顶,却见到秦重懒懒地靠着一块石头等候着他,双手抱胸,腰间挂着一把钢刀,简单朴实,看不出有任何特别之处,一袭淡青长衫随风拂扬,却有着说不出的闲适飘逸,从容自若。
目光落在那把钢刀之上,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刀虽普通,却比他手中那把名闻天下的冷月刀更有杀气。
可能与主人有关,冷月刀真是遇人不淑。
长发飞舞,秀丽的脸庞有种超然的湛然光彩,柔韧修长的肢体充满了美感。那种温雅柔和,与天地之间的一切奇妙地融合起来。
秦重惊讶地发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沸腾起来。
「毓弟的轻功不错。」
「大哥过奖了。」
「失望?」
「我们来这里原本就不打算观赏雅致的风景。」
「看来毓弟喜欢速战速决。」
「因为我好奇。」南宫毓露齿一笑:「好奇大哥你的武功境界究竟到了哪一个层次,更好奇赤离臧究竟比你强多少呢,真想马上知道啊。」
果然如此。
暗地里冷笑一声,秦重脸上却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扬双眉:「拔刀吧。」
这一战过后,无论生死,南宫毓从此不再是秦重的朋友。
若非秦重掩饰得太好,那么他与赤离臧的关系肯定不太差。
真让人失望,对付赤离臧又少了一个筹码。
不过眼前即将与之交手的是秦重,而非赤某人。
最好的朋友可以成为你最可怕的敌人,他必须小心谨慎,绝不可松懈。
努力收敛心神,南宫毓左手握刀,右手握住了刀柄。
秦重不敢怠慢,稍稍后退了半步,专注的眼睛因兴奋而燃烧起来。
他要击败他,无论握刀的南宫毓,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