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毓又摸了摸下巴:「我也想说是,不过看上去似乎不是。」
秦重微笑:「看上去不是?」
南宫毓摇头,道:「她的眼神像极了前几天与我们一道前来的同伴。」
秦重叹息:「毓弟,既然有人喜欢装神弄鬼,你何必拆穿人家?」
「两位目光如炬,佩服佩服。」红衣少女咯咯笑着,伸手从脸上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丝毫不逊色人皮面具的俏丽脸庞。
秦重面无表情地望着:「妳假扮勾魂夫人来这里,莫非也是因为有趣?」
「三公子因为我的眼神露出破绽而知道我是谁,那秦公子呢?」阿晴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重,仿佛要在他面上找出什么值得她期待的东西。
秦重神色冷淡:「妳露出的破绽太多,眼神只是其中的一个。」
阿晴挑眉:「恐怕不仅仅这么简单吧。」
南宫毓叹气,他发觉自己愈来愈不明白这女子究竟想做些什么,或许他从来也不曾明白过。
「阿晴姑娘,妳这回来莫非奉刘庄主的命令,考我们的眼力?」
「当然不是。」阿晴面向南宫毓,笑意盈盈:「南宫公子,我们庄主有请。」
南宫毓一愣,苦笑道:「荣幸之极。」
难怪有人说,女人变脸比换衣服还快。
「毓弟,我陪你去。」
「秦公子,我家庄主想见的人是南宫毓。」阿晴白了他一眼,加重语气强调了后半句话。
秦重用力握着南宫毓的手,冷眼斜睨着阿晴:「若然我坚持呢?」
阿晴皱了皱眉,她想不到秦重竟会如此。
心知秦重忧虑刘玄设下陷阱逐个击破,南宫毓侧头对阿晴道:「秦兄与在下是生死之交,可否请姑娘转告庄主,让我俩一同去拜见他?」
阿晴沉吟许久,方点头离去。
阿晴这天的第二次出现,带来了刘玄的邀约。
两人被请到一处布置得精巧雅致的偏厅,放眼望进去,中间是一张木桌,上面放着一些酒菜,木桌前早端坐了个剑眉虎目的高大男人。
秦重面带笑容,虽然他并非真心想笑。
他从不低估别人,更不会以名气去判断一个人的实力。
刘玄出身六大门派之首的少林,在江湖中寂寂无名,但并不意味着他好惹。
在很久之前,秦重就知道所谓的江湖排名实在非常可笑,只是当他见到他时,还是禁不住吃惊。
区区肃王府的总管,刘玄双目炯炯,顾盼之间,精光四射,身上那股慑人的气势,竟不弱于野心勃勃的赤离臧。
「阿晴,你下去吧。」
刘玄望向南宫毓时,眼中闪过一丝奇特的神采。
南宫毓抱拳行礼:「在下南宫毓,见过刘庄主。」
「你就是南宫家那从未露面的三公子南宫毓?」刘玄直勾勾地打量他,目光蕴含着玩味。
南宫毓淡淡笑着:「正是。」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刘玄扬了扬眉,站起来缓缓走近南宫毓。
「曾听二哥提过。」南宫毓点了点头,笑了笑。
刘玄面带惊奇:「他怎样评价我?」
南宫毓想了想,道:「果敢强悍,冷静谨慎,从不轻易出手,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刘玄摇头:「错了。」
南宫毓笑笑:「错了?」
「那家伙高估了我,其实偶尔我也会轻易出手,干一些莽撞冲动的事情。」刘玄笑得意味深长:「——例如现在。」
刘玄出手很快,快如闪电。
他的左掌虚晃,右掌却从左掌下穿出:「呼」一声,直向南宫毓胸膛拍去。
这下的突生变故,让秦重皱了皱眉,判断了一下刘玄的掌风力道,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帮南宫毓的忙。
眼看手掌就要沾到南宫毓的衣裳,南宫毓身形一闪,竟自他袖底滑了过去,左手化掌为刀疾劈,右腿微曲腿向左斜踢,借这一劈一踢之势,立即反守为攻。
刘玄毫不退让,竟自硬生生转了身,意守丹田,气凝于指,右手拇中指微微曲起,打算来个后发而先至,对准对掌心点出。
南宫毓长笑一声,斜步蜷身,一下子欺到刘玄的身边,掌刀变成了拳头,击向刘玄的肩胛。
「好。」刘玄脱口称赞,刚才南宫毓那一招连消带打,攻守兼备,更是武林罕见之妙着,时间与部位拿捏无一不准,让他不由得另眼相看。
「刘大人更胜一筹。」
嘴巴虽然动着,手下可没闲下来,两人瞬息之间交换了十来招,端是快速迅捷。
秦重看着两条身影在自己跟前绕着圈,一动不动,眉宇间却不紧张。
南宫毓身法轻灵,刘玄掌风生威,一时间难分高下。
你来我往又过了几招,南宫毓瞅出了破绽,一掌击向刘玄的胸口,刘玄不慌不忙,举掌相迎。「澎」一声,两股内力相交,两人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开。
相互看了一眼,两人便笑起来。
「刘大人武功高强,在下甘拜下风。」
「在你的冷月刀没有出鞘前,我们还算旗鼓相当。」刘玄哈哈大笑:「南宫家又出一豪杰,真是可喜可贺。」
南宫毓微笑:「能够得到刘大人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刘大人?」刘玄嘴角微微含笑:「我与秀既为同僚,更是好友,你叫这声刘大人可真见外。」
南宫毓愣了愣。
二哥与肃王府过从甚密,他向来都知,但由刘玄亲口道出却又不同,一时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刘玄静静地看了他很久,淡淡笑道:「习惯这张脸孔整天挂着的笑容,今天竟看到别的表情,真有点不习惯。」
「二哥与我相似的只是容貌。」
「容貌相似,性格相差天渊之别。」刘玄的眼神闪过几分复杂的光彩:「我离京三个月有余,你二哥好么?」
「刘大人有心了,二哥最近不太好。」南宫毓笑道:「我出京城的时候,他更是告病在家休养。」
秦重神情古怪地看着南宫毓。
自己的二哥病了,他竟笑得如此开心?
瞧了他一眼,南宫毓含笑解释:「每当宫里出状况,他就会告病在家。」
刘玄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宫里出事了?」
「大事没有,小事一堆。」南宫毓摇头叹气。
「例如——永平公主丢了鹦鹉,永宁公主偷出宫门,太子与侍卫捉迷藏,失足掉进泥坑?」刘玄唇边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即或三王子指控四王子偷吃了他的桂花糖?」
南宫毓一味摇头。
刘玄愣了半晌,喃喃自语:「莫非……永平和永宁公主最近想学武?」
南宫毓禁不住笑起来:「刘大人果然厉害。」
「可怜的南宫秀,这回我看他不病个三月半载,估计也好不了。」
刘玄说话时,连眼睛似乎都在笑。
秦重一直站在一旁,刘玄似乎看不到他,他也似乎看不到刘玄。
「有朋自远方来,我备了水酒为三公子洗尘。」刘玄携了南宫毓的手,朗声笑道。
南宫毓不动声色地从刘玄的掌中抽离自己的手,笑指着秦重:「刘大人,这是秦重秦公子。」
刘玄目光立即转到了秦重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意外,抱拳道:「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的秦重秦公子屈尊来到,寒庄蓬筚生辉。」
秦重还礼笑道:「能得刘大人邀来作客,是秦某的荣幸。」
刘玄笑容古怪:「刘某身处官场,所以不得不常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去恭维对方,想不到秦公子也深懂为官之道。」
秦重微微笑了笑:「原本秦某已经打定主意要在厅外守候毓弟,刘庄主的邀请确实让秦某受宠若惊。」
刘玄目光闪过奇异的光芒:「看来你很重视南宫毓。」
秦重又笑了笑:「我一向都很重视我的朋友,而南宫毓是我最好的朋友。」
刘玄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嗯,不错。」
南宫毓愣了愣:「不错?」
「人不错,武功更不错。」刘玄哈哈笑道:「在强劲的掌风笼罩之下,依旧能站在原地不动,面不改色地充当旁观者的人不多,秦公子非但不动,连眼睛都没眨,这份修为连刘某都办不到。」
「既然刘大人出手虽快却留有几分余地,我也只好老老实实选择当旁观者,避免扫了刘大人的雅兴。」秦重顿了顿,凝视着刘玄,面色倏地变得冷峻起来,缓缓接道:「毕竟李青还在刘大人的手上。」
气氛霎那间起了微妙的变化。
刘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除了南宫毓,你还挺重视李青。」
秦重道:「他是毓弟的朋友。」
刘玄突然笑了笑:「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看来秦公子的朋友不少。」
秦重摇头:「我朋友不多。」
这个答案让刘玄吃一惊,他定定地望着秦重,视线又落在南宫毓的脸上:「你真为李青而来?」
「如秦兄所言,他是我朋友。」
刘玄别有深意地瞧着南宫毓:「据我所知,你与他相交不深。」
「只见过两次面,两次都不欢而散。」南宫毓淡淡笑着:「但我与他投缘。」
秦重的单刀直入让他意外,不过仔细想想,或许单刀直入是对付刘玄的最好法子。
「投缘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帮他解蓝玉凤的毒,解释为什么帮他挡住段雄那一刀。」刘玄挑了挑浓黑的眉毛,眼神中充满讥诮:「可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给我这个理由么?」
南宫毓摇头。
刘玄道:「既然我不相信,为什么你要提?」
南宫毓微笑:「我比较喜欢说真话。」
刘玄笑了笑,看了南宫毓一眼,悠悠说道:「你大概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京城三个月。」
南宫毓点点头:「令尊去世。」
「情报收集得很齐全。」刘玄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来你二哥为你能顺利完成历练,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搜集情报并非二哥所擅长。」南宫毓忙纠正。
二哥虽说出色,可南宫世家并不仅仅只有二哥,还有大哥,族中兄弟,还有姐姐们,他们各司其职,共同撑起整个家族。
收集情报的工作,一向由二姐所司职,不可任意抹杀。
「不是擅长的,却足够让南宫家将天下事尽在掌握之中。」刘玄的目光有着毫不掩饰的赞叹:「那家伙真是能人所不能,随便花一点气力,就可将一件事情做得十全十美。」
南宫毓淡淡笑道:「可我经常听二哥说,刘大人你比他厉害多了。」
刘玄凝神看着他,若有所思地摇头:「那只不过是南宫秀的其中一个优点——他从不低估对手。」
第十二章
南宫毓沉默。
他打心里倦了谈论二哥的事情,所以他打算转变话题。
「令尊在临终前把真相说出来?」
刘玄点头叹惜:「我父亲一直为当年的事情忏侮不已,虽然他知道的不多,不过还是把他所知道的告知了我。」
以肃王府的势力,顺藤摸瓜查出真相,对刘玄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所以你知道了宝藏的事情。」
「那个宝藏据说可为十万士兵提供一年的饷银。」刘玄面容坦然。
「对于这么一大个宝藏,忧国忧民的肃王自然不会放弃。」
「这几年天灾甚多,当今皇上正在想方设法减税,安抚民心,肃王也是为他分忧而已。」
南宫毓的笑容慢慢敛去,看向刘玄的眼神登时变得锐利起来:「所以李青就变成了你的猎物?」
「错了。」
「……」
「而且错得离谱,是李青自己找上门。」刘玄笑笑,道:「也不隐瞒三公子,他当时似乎没收到我爹已死的消息,冒冒失失地闯庄只为了刺杀他。」
南宫毓叹气:「你爹死了,李青自然扑个空,结果落入你的手中。」
「那小子挺有趣,武功不高,口气却大得很。虽然我很想在他口中打听宝藏的消息,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好放他走。」
「放之前只怕在他身上做了手脚,好让他不知不觉听命于你。」
「为了查找宝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刘玄淡然一笑:「何况阿晴只是在他身上种了『知更蛊』,除五更天时蛊毒发作时,易被下蛊者操控外,别的害处也没有。」
南宫毓道恍然:「难怪你们对他,对事情瞭如指掌。」
「莫要高估『知更蛊』,它主要用于控制人的心智,假如那人的意志坚强,这蛊也未必有用。」刘玄的视线突然转到了秦重的身上,缓缓说道:「事实上,李青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说,我们来来去去只知道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至于宝藏,还有他背后隐藏的秘密,我们一个字都套不出来。」
秦重沉声道:「李青没全然被蛊控制?」
刘玄点头:「我是这么认为。」
南宫毓心头一震,沉吟不语。
秦重瞧了瞧南宫毓,抬眼看着刘玄:「既然没有用处,为什么还要用蛊来控制他?」
「阿晴觉得有趣。」刘玄笑了笑。
秦重面色沉了沉,道:「那丫头觉得有趣,刘大人你怎样想?」
「我的理由当然不同。」刘玄眼睛注视着秦重:「除了那个宝藏外,近年来多宗镖银被劫,或多或少也让人猜疑他。」
南宫毓沉声道:「不可能是他。」
刘玄道:「为什么不可能?凭着其中有两桩犯案手法和当年李飞的犯案手法很相像,他就脱不了嫌疑。」
「他当年还在母亲的肚子里,父亲的犯案手法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说明李飞案还有同谋余孽,同谋找上主谋的儿子一道犯案,不是很自然吗?」
南宫毓一脸正色:「虽然我不瞭解那些失镖案的始末,可凭感觉,李青应该不会牵涉其中。」
刘玄面露惊讶,双目隐隐带着笑意:「身为南宫家的子弟,你居然会用感觉去判断事情?」
南宫毓面庞微微发热:「李青的武功、性格,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宝藏的秘密。劫镖大多为财,有了宝藏,还需要劫镖?」
刘玄笑笑:「劫镖未必因为贪财,还有很多原因,例如想掩饰真相、例如报仇、例如报恩、例如想杀人……只要你想得出来,就有无数种可能。至于宝藏之说只不过是传言,而传言又有多真确呢?难说啊……」
南宫毓抬眼盯着他,缓缓说道:「你不相信?」
「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事情。」
南宫毓沉默,他突然发觉刘玄说的话很有道理。
「其实我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也是说说而已,三公子别放在心上。」
「李青现在在哪?」
「你想见他?」刘玄笑道:「那好,我让人带李青出来见你。」
南宫毓盯着他的脸,表情很肃然,也很认真:「你会帮他解蛊毒,然后放他走?」
「不会。」刘玄回答得很干脆:「在你回京之前,我不会帮他解毒,更不会放他走。」
秦重看着刘玄,脸上露出佩服之色。
能让南宫毓质疑自己的判断的人不多,他做到了,而且还只说了几句话就达到了目的。
嗯,果然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不经意地,秦重的唇边扯出抹愉快的笑容。
幸好,他也不怎么好对付。
南宫毓最终没要求见李青。
刘玄没问为什么,因为他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南宫毓是个聪明人。
所以当南宫毓和秦重匆匆告辞,甚至连酒杯也没碰过,他也没问为什么。
他做的只是举杯相送。
看着那两个消失的身影,刘玄唇边扯出个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后低叹:「灵秀毓,南宫家那三个,果然没一个好相与的。」
「我倒不觉得他有啥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