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怎么觉得雀屏中选的会是毓弟——」黑衣人压低了声音,凑近白衣人的耳朵:「老实说,你是否暗恋人家,才主动提起人家的闺名?」
白衣人瞅着黑衣人:「秦兄莫非作贼心虚,所以才反咬小弟一口?」
「段明珠虽然不错,可入不了我眼。」
「……」
「能入我眼的,必是我倾心喜欢的人。」
黑衣人哈哈大笑,意态张扬。
白衣人摇头苦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正在此时,一早守候在门前,身穿深灰色棉衣的管家趋上前,弯腰鞠躬:「小人段义,请问两位公子是?」
白衣人温柔一笑,抱拳行礼:「在下南宫毓,这位是秦重秦公子。」
这马上骑者正是秦重和南宫毓,他们餐风露宿地赶路,终于在段雄寿筵前到了段家庄。
段义笑容可掬:「噢,原来是两位,我们家庄主早就恭候多时了。」
在亭台楼阁中迂回曲折了一段路,经过长长的阶梯,转过了曲廊便是大厅,厅内早摆开了八桌酒筵,每桌酒菜均极丰盛,主人席的上首,除了坐着段雄父女外,分别就是六大门派中少林护法慈航大师、武当长老天机道长、峨眉大弟子静心师太、昆仑的少掌门赵平,青城当家墨先生,丐帮十袋弟子莫问非,而其他大大小小的帮派掌门,还有数十个镖头分别坐在其他的八桌上,但另外两个世家公子,宋问天以及慕容尉却没有出现。
看到他们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那明艳动人的段家大小姐,段明珠。
她用一种志在必得的眼神扫视着眼前的猎物,在评估过后,终于将炽热的目光集中在了秦重的身上。
第八章
夜深。
灯火渐渐熄灭,盛开的筵席亦告散了。
段家庄变得宁静。
身为一庄之主的段雄因为心情太好而喝多了几杯,被他新收的七夫人扶着,笑着与大厅上的宾客告辞——不管是真醉还是假醉,他都有离去的理由。
大家都带着敬佩的目光看着他,六十岁了,还能保持着旺盛的精力,还能娶第七个夫人,无论如何都令人敬佩。
主人家既然宣告离席,虽然下人们不会怠慢客人,不过大家的兴致多多少少有点扫,因此也很快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更夫敲完了三更天的更锣。
南宫毓原本与秦重安排在同一间客房,宴会还没结束,南宫毓就已找不到秦重的影子。
回想起明珠大小姐含情脉脉地看着秦重的眼神,不由得恍然。
隐约记起那句「能入我眼的,必是我倾心喜欢的人」,南宫毓禁不住微笑,解开心结的秦重有了新的感情寄托,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情。
今晚他有佳人相伴,自然把朋友丢弃一旁。
打了个哈欠,微微觉得有点乏,南宫毓和衣躺在床角,却不知怎地,眼睛虽阖上了,人也疲倦得很,但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只得闭着眼睛养神。
突然门外一阵微微的响动传入他的耳朵。
南宫毓倏地张开眼睛,面上带着几分关切。
南宫毓自床上跃起,小心地推开了窗。窗外夜色朦胧,在淡淡的星光映照下,空旷的庭院冷冷清清,他看到了一个黑衣人翻过了高墙。
只一眼,他就认出那黑衣人是段雄。
南宫毓不假思索地从窗口跳出来,振身一掠,顷刻已到十丈之外,跃上了一棵大树上,居高临下却看到段雄向着几里外的山坡奔去。
在自己的家里,有门不用,偏偏鬼鬼祟祟地翻墙,还穿了这身黑不溜丢的衣服,实在让人奇怪。
他的脑子映出了李青那张充满愤怒和怨毒的扭曲面容,以及曾经告诉过他的秘密。
今天这个日子,他一直挂心的李青并没有出现,恐怕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已遭毒手,第二,就是与段雄约定了时间。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应该与段雄深夜外出有关,跟踪他,或许就能揭开所有的谜底。
现在刚过未时三刻,云掩住了一半月色,枯草丛中,秋虫啁啾。
段雄来到了山坡顶上,在月光下,他看到了一个斜背着一柄乌鞘长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的少年,早已等候在那。
「老子等你很久了,段雄」
少年的声音虽然冷,却带着一股稚气。
段雄笑吟吟地走近少年:「小朋友,原来是你约老夫来这里。」
「正是老子约你来。」少年挺起胸膛,高声地道:「老子是李青,侠客李飞的儿子。」
「侠客李飞?」段雄放声大笑:「哈——」
李青嘿嘿冷笑着。
「你是『飞盗』李飞的儿子,想替父报仇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你知道你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么?」段雄满脸怜悯之色。
「别摆着一副恶心的面孔在老子面前。老子当然知道爹是啥人,正如老子知道你才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飞盗』一样。」
段雄面色一变:「小朋友,你别太偏信你家里人的一面之词了。『飞盗』的身份早已天下皆知,就是你父亲李飞,无论你怎样想为父亲开罪,这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你如果不是『飞盗』,怎会应约而来?」
「小朋友,我来是为了探求真相。」
「探求真相?说得比唱歌还要动听,你来恐怕还是为了宝藏。」李青不屑地笑着:「当初就是为了这个宝藏,而把我父亲杀了,可惜无论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如何算计,也算计不到我父亲早已偷偷地把宝藏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那些都是朝廷的贡品和军饷,我们自然要替朝廷拿回来。」
「朝廷的贡品和军饷?放屁,我父亲清楚地告诉我母亲,那是百年前山西流寇翁勇留下来的东西。」李青的声音因为愤怒而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藏宝图无意中被我父亲所得,他当你们是兄弟才据实告知,结果你们居然……」
难怪根据在李飞身上搜到的藏宝图去找,却没有发现任何宝藏的踪迹。
段雄沉着脸,一言不发。
「寻不到宝藏,却把一部分的军饷和贡品据为己有,然后栽赃到我父亲的头上,你们简直禽兽不如。」
李青恶狠狠地说道:「老子一点也不想为我父亲开罪,人死了,什么洗刷罪名,还顶什么屁用。老子只想要你的命。马邵昀是第一个死在老子剑底下的人,你没有这个荣幸,只有算第二个了。」
段雄大怒,刚想发作,却猛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转,笑着说道:「小朋友,原来你想杀我。」
李青鄙夷地望着他:「废话,约你来当然是想杀你,老子难道还想和你这个人渣叙旧?」
段雄面色一端:「我和你父亲黑白分明,可我也敬重他是一条汉子,给他一个干脆,没有羞辱于他。」
「放屁。」
「老夫虽已金盆洗手,原本不想与江湖有任何牵连,不过既然小朋友不原谅老夫当年出于大义被迫的所为,老夫也只好迫不得已与你一战。」
「啰啰嗦嗦干什么?快亮出你的兵器。」李青勃然大怒。
他受够了这家伙的厚颜无耻。
「今晚之战,是我和你之间的决战,与其他人无关,如果我输了,我的命就给你。」段雄依然笑着:「可万一小朋友你输了呢?」
李青面色不变:「输等于死。」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的命我并不想要。」段雄凝神注视着李青,缓缓说道:「如果小朋友有所不忍而手下留情,让老夫侥幸得胜,那么老夫能否请小朋友给一个承诺,让我们段李两家化干戈为玉帛,永远相亲相爱?」
李青愣了愣,他想不到段雄竟然提出这个要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段雄偷偷在笑。
他要的,就是对方的犹豫,高手过招,瞬息的犹豫就足以判定生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而一个人也只能死一次。
段雄拔刀在手,脸上充满了自信。
他不但对自己有自信,更对这把刀有自信。
这是一把用上等玄铁打造,背厚有一指,身长仅三尺,宽仅五寸,却有四十八斤重,锋利无比的刀,人称「灭魔刀」。
宝刀在月光中呈现出一种妖魅的光芒,充满了饥渴,因为太久没饮血的缘故。
段雄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声:「请。」
李青出剑越快,段雄的心情越来越愉悦。
虽然他的对手武功不错,可以称得上一流高手,甚至是在武林中也能排得进前十名的用剑高手。
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成就,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有能力将威震河南的「神拳无敌」马邵昀一剑封喉。
可惜,他面对的不是马邵昀,而是段雄。
别人金盆洗手,通常意味着退出江湖,过着不问世事,逍遥快活的日子,但段雄的日子却过得并不快活,甚至有点苦。一天十二个时辰,花了五个时辰在绸缎生意外,还得用三个时辰练习武功,这样的生活怎么说,只能用苦而非快活来形容。
十多年前,武功比段雄高的,原本就不算太多,而通过这些年来的努力,他的武功更是大有进展,甚至自认为即使面对所谓四大世家,六大门派,包括他的掌门师兄,也不会落在下风。
他对自己武功相当自负,但却从不低估对手——这是他成功的秘诀。
李青的气息虽然还很平稳,脚步也没有乱,转身却稍稍慢了一点。
只是慢一点点,却形成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段雄的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狞笑,使出了平生最得意的一招「诛神灭魔」。
一招之内结束,一切都将结束,他对此相当有信心。
这一招他苦练了不少日子,如今威力远胜当年——当年这一招就把李飞劈成了两半。
无数点寒光化作一条银色的瀑布,倾泻在李青的头顶——
李青知道自己会死,他瞪大双眼,愤怒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他不怕死,却不甘心。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竟然让段雄这样的渣滓继续危害人间。
想到这里,他甚至想放声大骂。
但他并没有骂出声,面前的银光突然消失,他的人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没有被劈成两半。
映入眼帘的是一柄薄似纸片的弯刀,
除了薄之外,隐约还看到点点锈迹。
不过正是这样一把薄薄的,不起眼的刀,却将段雄那柄灭魔刀劈成了两半。
握着这把刀的,是一只异常洁白秀气的手。
那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男子含笑站立,修长的身形虽略嫌单弱,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份翩翩潇洒,十分的优雅别致,让人不由得自惭形秽。
「南宫毓,谁叫你管老子的闲事。」
李青喃喃自语,眼神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羡。
段雄面若死灰,呆呆地望着地下的断刀。
除了自己,别人不会知道刚才那一刀是凝聚了自己毕生功力,引以为豪的一刀,无论时间和部位,俱都拿捏得准而又准,绝不可能失手——可惜他还是失手了。
明明白白败在了「冷月刀」下,或许更确切地说,是败在人的手下。
南宫毓身形之疾,出手之快,他根本看不清楚。
这人的武功之高让人可怖。
抬起头,段雄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道:「能够败在南宫公子的手下,确实是老夫的荣幸。」
南宫毓脸上充满了歉意:「段庄主,你与李兄的恩怨,在下也略有所闻,原本不想插手,不过段庄主方才许诺不伤害李兄,而那一招过于霸道,段庄主似乎已控制不住去势,所以在下不得已出手冒犯,还请庄主多多见谅。」
虽然段雄行径诡异,不过在没得到确切的证据前,与李青算是各执一词,他暂时不能判定谁是谁非,只好出此下策。
李青气愤得跳起来,指着南宫毓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笨蛋白痴,难道看不出来段雄他假仁假义,所谓的许诺只不过为了让老子心软罢了。」
「小朋友,老夫金盆洗手,多年来疏于技艺,方才多有得罪。」说罢,段雄又向南宫毓抱拳作揖:「多谢南宫公子仗义出手,否则老夫定必遗憾终身。」
南宫毓尴尬地笑着:「段庄主说哪里话,在下三更半夜跟踪段庄主来到这里,原本就不是什么君子所为,还请段庄主别责怪我就好。」
段雄目光闪动,捋须笑道:「三更半夜,老夫鬼鬼祟祟地翻墙而出,谁见到了也会心生疑惑,何况南宫公子一副侠义心肠,自然就不会放任祸事的发生。」
李青再也忍受不住,将手中的刀插回了鞘,用力地往地下吐了一口口水:「伪君子。」
南宫毓无奈地苦笑,或许他对段雄的观感没错,可人总会出错,自己不能在无凭无据之下就偏听偏信。
「蠢蛋看得多,你是当中的极品。」
李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拔脚就走。
南宫毓愣了一愣:「喂,李青——」
段雄长长叹息一声:「看来这位李小哥对我的误会,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还请南宫公子多多担待。」
南宫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段庄主言重了,在下并非判官,更非和事佬,何况李青与你之间的恩怨已经牵涉到了朝廷的律法,如果真想化解的话,最好还是去官府一趟,定会真相大白,还你或者还李飞一个清白。」
南宫毓转身离去的时候,段雄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杀人的冲动。
他并没有动手,因为他知道他想杀的人比他想像的可怕。
一个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让对手找到一丝破绽的人,是非常可怕的。
「你虽然愚蠢,不过幸好还有自知之明,如果动手的话,死的绝对是你,而非南宫毓——」
声音突然在身后冒起,段雄一惊,慌忙转过身体。
一道颀长的身影倒射在山坡上,月光下,此人一身黑衣,双手背在后面,抬头看着苍穹的天际,明月已上中天。
这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的身后,而自己并没察觉,如果他要杀自己的话,恐怕易如反掌。
段雄的手心在冒汗。
看清楚来人的面容,心中更是一咯登,是他?
「原来是秦重贤侄你啊。」
来的正是原本该在温柔乡中的秦重。
秦重踱步走近段雄的身边,眼神不带任何温度。
「贤侄?秦家和段家素无交情,这『贤侄』二字,秦某不敢当。」
段雄神色一变:「秦重,你这样羞辱于我,可否想过明珠的感受?」
今晚的宴席上,他分明看到他拜倒在明珠的罗裙之下。
秦重笑了,嘴角微翘,带着种残酷的讥嘲之意:「秦家虽然并非什么名门望族,但在江湖总算薄有名声,又怎会理会臭名远扬的飞盗之女的感受?」
段雄的脸绷紧:「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懂。」
「李飞只不过是飞盗中的一员,你们出卖李飞,只是弃卒保车的把戏。」
段雄面色大变,这些连李青都不知道的真相,秦重怎会知道?
确实,他们原本就是强盗,而且似乎一直都是强盗。
定了定神,段雄道:「你有证据?」
秦重讥诮地打量着他:「我既然说得出口,自然有证据。」
段雄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自然有证据,那为什么还不动手抓我?」
他的秘密一向都守得很好,除了他和他最可信赖的人外,别人绝不可能知道。
所以无论秦重说些什么,干些什么,他压根儿不打算承认。
秦重仿佛像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似的:「抓你?我又不是捕快,为什么要抓你?」
段雄一喜,秦重的话固然让他极不舒服,只是听到他并非来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