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总会有个什麽机遇,能让我再遇见云鹤影,看看他最近过的好不好。可是没料想,哥哥没见到,倒是先遇见了弟弟。
这弟弟嘛……
看著他一双又黑又亮的瞳眸里射出初见陌生人的光芒,我不禁苦笑。
又是一段孽缘啊。
“二爷早,我是管账的丫头。平素住在东院,只在大爷身边儿走动,您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
不著痕迹的抽出被他玩得快断掉的发丝,我福了一福,移步就要离开。
真羡慕他能忘掉,不管当初用了多麽惨烈的方式。但是能把不开心的事情都抹去,已经是重生的福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真要考虑一下要不要也去喝上一杯,把沅唯九忘记个干净才好。
“诶诶别走啊,见到我就走你什麽意思啊。你二爷又不会吃人,干嘛这麽怕啊。”
我的冷淡令云征月有些讪讪的,英俊的脸上有著负气的郁闷。
这家夥还是一点都没变啊,见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了。白害我听了他那些喝了符水之後肯静下心来学习打理生意的变化还暗自替他高兴了一番,结果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二爷,可有事?”
莞尔一笑,我停住脚步。
“呃……事情嘛,还真没有。不过爷和你很有眼缘啊,我看你第一眼就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啊。”
柔软的嘴唇扯开,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十分迷人。
云征月今天穿了一件深绿色的锦衣,黑发束在金冠里,又长长的在脑後垂荡下来。宛然一个翩翩佳公子,比我当初在船上初见他时的英伟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概是潜心生意之後身上稚气褪去,多了一层成熟男人韵味的缘故。
我看著他,就像是在打量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
他看著我,就像是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新人。
微妙的眼神,在彼此之间交流。
末了,我收起对他的注视。
“之前二爷病时,海棠曾经在爷床边看过一眼。兴许是那时候爷昏昏沈沈的把海棠的样子给记住了。海棠还有账目要去总管那边拿,如果没什麽事情的话就先走了。”
“诶,你真走啊。喂!你叫海棠是吗?喂喂!”
云征月在後面叫著我。喊了数声,却又说不出任何可以让我留下的理由。
我不回头的向前走,侧目一瞥,却发现,远远的,那一身火红的男人正手握账册和身边一脸惋惜的总管一齐遥望著我。
此时,寒风起,将我凌乱的长发吹得满面乱舞。
真是奇怪的角度,奇怪的关系,奇怪的三个人……
第89章 忘情
逃命似的飞奔离开现场,等回到屋里双臂扶著桌子站定,只觉五脏六腑竟无一处不痛。什麽时候我也是个有心有肝的人了,竟然会被那两个家夥影响的那麽深。
愣愣的对著镜子看了自己半晌,原本嘴角拉扯想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到最後却只是极为苦涩的向上扬了扬,变成了难看的哭相。我不知道我这是怎麽了,怎麽会觉得那麽痛。难忍到我几乎想抱著自己缩成一团,然後用被子蒙住大哭一场。
云鹤影、云征月,这两个名字我本该潇洒的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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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一个海贼来说,有些事情真想得到就应该不顾一切的努力争取。如果不想要,就要勇敢的当做从来没见过这个世界上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却优柔寡断了……
怕要了找苦恼,怕不要睡不著。我到底是个什麽破烂玩意。
“海棠丫头,你……”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织娘一手拈著巾子一手拎著篮子正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进来找我,却对上我披头散发欲哭不能的死人模样。说到一半的话语顿时噎住,而後秀眉竖起横眉冷目的对著我骂了一句。
“你这丫头要作死啊,怎麽就这幅德行了?谁惹著你了,不就是被爷赶回来了麽,有什麽大不了的。虽然没扶上去好歹也不愁吃喝,伤心个什麽劲儿啊。这不是还有我呢麽,以後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粥喝。”
瞧,女人的逻辑就是这麽单纯。她们总觉得一个女人的喜怒哀乐都会和另一个男人有关,由他来掌控她的喜悲,决定她的生死。
开心了,就是爷儿又赏赐宠爱了。
不开心了,就是被爷们冷落了,不欢喜了。
织娘不知道三个月过去後我就会和宁越冬离开这件事,还以为我是不知怎麽得罪了云鹤影,被打回冷宫了而已。
然而本就是这麽刺耳粗浅的逻辑,对著我这样一个怪异独立的女子说出来。非但没有被强烈反驳,反而一听到她张口,我的眼泪就开始哗哗的掉。
哦,织娘。我的织娘。
不管别人把我看得多麽的卑微,多麽的下贱,我至少还有个织娘。
☆☆☆
喝著碗里煮的又浓又稠的白粥,任凭织娘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站在我身後为我梳头编麻花辫。我轻咬了一口脆生生的酱瓜,只觉得一切都恢复平静进而无比静谧美好。
活动方便的粗布衣裳,一条粗而毫无娇弱美感的麻花辫,我仿佛又回到了鬼王号上。那个时候我过的不算好,但是至少自由,有一群兄弟叔叔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有九叔可以惦念。
现在呢,我本来有好多新的东西可以拥有,却又失去了。一切都那麽的像做梦,是到了梦该醒的时候了。
“诶,你知道吗?二少爷的未婚妻再过些日子就该过来小住了。”
织娘握著我的发尾轻轻的用一把白玉小梳梳理著,一边试图说些闲话八卦来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我看起来不是那麽的伤心。
“哦……是麽。”
心里蓦地抽痛了一下,我不自在的应了一声。脑袋里却懵懵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有什麽反应。
宁凌夏,我这辈子的死对头。
那个和她母亲一起逼走我娘的恶毒女人,那个从小就对我万般不爽又漂亮又盛气凌人的千金宝贝──
我靠,我以为离她的到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却这麽快。
老天爷你是还嫌我不够悲惨是不是?
“你怎麽了?”
敏锐的察觉到我的时常,织娘扳过我的脸不解的问了一句。
“啊,没事……只是提二少爷觉得开心而已。”
口是心非的低头继续喝粥,方才的酱瓜一口呛进喉咙里,一瞬间我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第90章 宁凌夏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事情不会因为你不喜欢,不想经历就不来。相反的,你越是厌恶越是逃避,它往往就如同汹涌洪水,来得越快。
宁凌夏来的第一天,云府里一派喜庆热闹。虽是冬日,云鹤影却就是有办法让它如同阳春三月,给人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织娘曾试图唤我出去偷偷望一眼未来的二少夫人,被我固执的拒绝了。
看她?
她有什麽好看的──
花容月貌的一张脸,一身的傲慢与雍容。
小时候我曾经嫉妒过她,同样是宁王爷的女儿,为什麽她就能锦衣玉食,应有尽有。而我就只能像个小乞丐一样,依靠著施舍和羞辱度日?她的娘亲像个颐指气使的女霸王,而我那可怜的娘就连花钱买来的丫鬟都不如。
後来我想想,这就是命。
这命运让我遇见了宁越冬,让我遇见了沅唯九,让我最终抛开一切上了贼船。每天在痛快生痛快死中堕落缠绵。
花开花落,生生不息。
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不能只走自己想走的那条道路。
“你都不知道,那丫头的裙子有多好看。那种丝绸只有皇宫里面的娘娘公主才配穿,衬上那白嫩嫩的一张脸哦,咱们二少爷这回可捡到宝贝了。”
偷窥回来之後,织娘的眼里满是惊豔。我则闷声不吭的咬著手里的糕点,对她的那些描述无动於衷。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一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女童,手里拿著刚折下的柳条抽我的後背让我给她当大马骑的情景。
我记得当时自己推了她一把,然後从地上抓了一把土狠狠的扔在她那张洁白无瑕的脸上。再之後就是我被大娘的巴掌抽得嘴角流血,敢推她的宝贝女儿,我这个贱人生的孩子已经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可是我一点都不後悔,对她们母子生出的恨意拴著我的骨头连著我的肉。就算我手脚皆断,凭借著一股拗劲儿用牙齿咬我也想从她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这麽多年过去了,她们曾经对我母女做的那一切,我永远都忘不了……
“海棠,还真别说,之前大少爷还担心二少因为是家里给安排的婚姻而闹别扭呢。没想到这二少爷对那凌夏小姐是一见锺情,在花园里就看得眼睛都直了。要不说呢,这婚姻大事就得门当户对,都是那高高在上的人儿,想不看对眼都难……”
“嗯……”
吃完了糕点,我舔了舔指尖上的残屑。
一抬眼,望见铜镜中映出的自己的那副模样。荆钗布裙,一脸看透世事的淡定与漠然。想起初识云征月,想起他当初对我的热情与执恋。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不去心酸。
“织娘。”
“诶?”
正说得投入,却见我像是完全不在乎似的一本正经的开了口。女人顿时收起感慨的模样,愣愣的等著我的吩咐。
“我有几本账册要拿,可是我的脚忽然很酸,走不动了。你帮我去管家那里取好不好?”
第91章 逆鳞
织娘的答案当然是好,对於她来说,我就像是她的姐妹女儿一样。不过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可是这平素一去无非是片刻的功夫,织娘却一直走了两柱香的时间都没有回来。
我左等右等不见人,心里不禁惶然起来。原本这段日子都打算在屋里躲著能不出去见人就不出去,以免遇到不想看到的人弄的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可是因为担心织娘,思来想去挂念不已,我还是义无返顾的披上斗篷冲了出去。
果不其然,还没赶到管家所在的地方,才出了两道石门就听见花园那边传来呵斥和求饶声。
“宁郡主,是奴婢的不是……瞎了眼才没看到您在这边休息。不小心冲撞了郡主,请郡主赎罪。”
小心翼翼陪著不是的正是织娘。
宁凌夏尚未开口,旁边的侍女已经喋喋不休的叫骂不断。我皱著眉听了个大概,等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儿的时候,不禁气从脚底板涌上来。
还以为是什麽大事,原来不过是这丫头在院子里无聊闲逛的时候正巧遇见去帮我取账册的织娘。织娘走路一直都是风尘味儿很浓,一摇三晃的我已经习惯了。但是这从小就家教良好的宁凌夏却偏偏看不入眼,竟因为“以织娘的身份还敢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样荒唐的理由,就把她扣下来一直羞辱到现在。
这个该死的家夥,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宠她惯她以她为中心的毛病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赔不是?就凭你这种下贱的人也配给我们郡主赔不是?真不明白云府这样的地方为什麽会有你这样的人出现,可见这云家也不怎麽样嘛……郡主你日後嫁过来实在是太自降身份了。”
真不愧是宁凌夏的侍女,毒舌的功夫一流。见宁凌夏一副不屑却又不依不饶的样子,便继续变本加厉的侮辱织娘,顺便将云府也牵扯了进去。
我看见织娘已经忍得整张脸都憋红了,虽然身份低微但是云鹤影从来也未刻薄过她。甚至还有种相知相敬的意味在里面,不然我刚来的时候他也不会放心的将我交给她来调教。
在这个府里,除了要避讳三小姐云倩儿不能让她沾染太多的尘俗气息之外,大家对家妓就算是看不起表面上也都会过得去。因为谁都不知道哪个哪天扶了上去成了主子,但凡聪明一点的仆役都知道该给自己留条後路,织娘什麽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郡主要是实在生气的话,织娘认罚,也算给自己长个记性记住自己是什麽身份。日後走路的时候会多加小心的。”
咬著牙继续说著示好的话,织娘从来护主,对云鹤影感恩的心一直未变。我明白她就算是将要忍受无端的皮肉之苦,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的整个云家都被人侮辱的忠心。
可是我真的心疼的要命,整个人如同将斗的公鸡一般竖起了全身的羽刺。
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吗……就因为你在这里到处溜达,我们就没有权利走同一条路,在同一个时间地点出现?小题大做也要有个限度!
“既然你认罚,那就自己扇自己耳光吧,我不喊停你就别停。”
“……”
“……”
懒洋洋的说完这句话,宁凌夏优雅的挪著步子往旁边准备好了的躺椅上一坐。接过侍女递上来的茶水俨然一副要看戏的悠闲模样。
织娘听後表情明显一怔,等明白过来之後眼神流露出屈辱的痛楚,却真的抬起手来开始狠狠的扇自己巴掌。
一下两下,清脆的巴掌响回荡在冬日的花园里,说不出的惨淡凄凉。
而那宁凌夏却无动於衷的喝著茶,甚至精致的脸上流露出享受的神态,红润的唇角竟然勾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微笑。
“……”
就是这样的笑容,我的心忽然间像是被利刃刺中,一直时间痛的喘不过气来。
我想起了我的猫,自己跑到我屋里来取暖而後成了我唯一的玩伴的小花猫。和我一样孤零零的,和我一样靠别人施舍度日。
那个时候我自己都吃不饱,可是即便是一口冷掉的馒头,也够我喂养出这样一个温暖的小生命。
我们曾经一起玩,一起闹。结果就是因为被宁凌夏看到,在一个阴沈没有半点阳光的雨天,把它割了耳朵和尾巴从院子里丢了出去,而後就再也没有了它的消息……
我想起了我娘,想起了我们跪在地上被踢打的时刻,我想起宁凌夏对我的厌恶又偏要缠著我欺负我的霸道……
“宁凌夏!!”
回忆进行到这里,我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一股埋藏了多年的怨气终於压制不住了想要爆发。
生死不明的猫咪、织娘的耳光声和红肿的不像样的脸颊都在深深的刺激著我,让我痛、让我怒。
是不是只要是我觉得温暖的东西,你都要这样残忍的夺走?
是不是只要我不开心,你就能感觉到极大的快慰?
宁凌夏──
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债,你要这样折磨我!
有的事情你不去想,就没感觉。但是一旦想起来,就觉得像是被冤魂缠上,挣不脱、逃不掉,满心满念的都是罪恶。
强烈的叛逆与犯罪欲驱使著我,让我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将还在扇自己耳光的织娘从地上拉了起来,而後转身就跑。
别人自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等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宁凌夏身边的那个侍女已经追了上来,用力的拉扯著我的胳膊。
“你是谁啊!要干什麽!!”
尖利的呵斥声搞得我不胜其烦,被她拉扯的急了,我松开织娘回过身就狠狠的甩了她一个大嘴巴。
大概是把她打懵了,这女人惊愕的捂著脸开始哇哇大哭。而我才懒得理她,握住织娘的手还想继续跑。身前却人影一闪,一张熟悉的倾国倾城的脸就这样直逼著挡在了我的面前。
“宁、莫、言……?”
眯著眼打量了我半晌,宁凌夏吸了一口凉气,从牙缝里迸出这三个字。
而我手心已经一片冰凉。
第92章 处罚 1
“真没想到你还活著。”
这是宁凌夏对我说的第二句话。
我清楚的记得,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双漂亮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说不清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