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承玉坐了一阵,又觉得头昏。还是除了衣鞋躺到了床上,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谁知,半夜一阵尖锐的刺痛把他疼醒了。咬牙白脸卷着身子,全身都是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他急不能呼救,又无法自己动身找药,只能咬牙死死地撑着,盖紧了被子,希望暖和了能好受一些,然而用处毕竟不大。不过半个时辰,他疼得眼睛都睁不开,肚子里像是有刀在搅动,而脑袋里又是千根针在扎。
一定有什么环节出了差错。
他这么想着,然后体力不济,疼昏了过去。
怀秀挂记着承玉晚餐的脸色。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起了身,想去探望。突然省起他根本不知道承玉住在哪间房。问了问服侍的下人才知道他陪太子进了宫。
“好像是什么急事巴。四更的时候,殿下才睡下没多久,宫里的人就来了。”
那人说起承玉时,神色冷淡,倒是提起太子的时候表现的十分钦佩尊敬。怀秀在心里暗暗称奇,也不好多问。一天下来,谁也没有见到,呆在房间里读了读佛经。到了第三天,他才又见到鸿缣,但承玉却不在。
“你来了几天,听说都关在房间里读佛经。怎么不出来逛一逛?”
怀秀笑道:“这都已经形成习惯了。”
“还是不要整天闷在房间里。”鸿缣皱着眉头,“本来以为这一阵子朝廷的事情比较清闲,谁知谷种的事情又在朝里闹起来,不然可以多陪陪你。要不找一个熟悉东宫环境的人带你走走吧。”
怀秀心头一动,忙道:“不知承玉又没有时间?”
鸿缣虽然知道怀秀对承玉的关心不一般,但真个听他就这样提出来,心里还是一沉,表面却不动声色:“承玉恐怕这一阵子也很忙。他要把这几年谷种分配的方案全部整理出来。前几天,福州知府递了个折子,说现下谷种分配的方法弊病太多,一定要加以改善。父皇听了以后,决定重新定方案,但今天早朝,没有一个结果,承玉现在正忙这事,要不叫蒲柳陪着你吧。他比承玉在这里多呆了几年,地方也比他熟悉一些。”
话到这里,怀秀怎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心里怅然不已。越涛听说以后,自是知道蒲柳,命为陪伴实为监视,东宫和承玉一样,没有一个安好心的。他们临来东宫前,宁王相送,面上铁青,想来自是担心不已,放眼整个皇宫,便是连抒王也不可相信,这样的生活,怎么适合寰王?这样一想,心里把害得他们到如此地步的承玉又恨上了三分。
蒲柳倒真的尽心尽力地带怀秀到处逛,也看得出怀秀并没有什么心思。他受了太子的命令,让怀秀离承玉远一点,所以连承玉所在房间的那个园子也不带他们去。
怀秀越是看不到承玉就越是担心起来,每天都能浮现那天晚上承玉的脸色,隐隐觉得不安。终于有一天,他问蒲柳:“承玉是住在哪里?”
蒲柳不清楚怀秀有话直说的性子,被这样直直地问起来不由一楞,“这……承玉大人目前跟着太子殿下进宫了,现在不在东宫。”
怀秀有些生气起来,也明白他们是故意不让他见承玉了,冷下脸道:“本王不是要立刻见到他,只是想知道他住在哪里。蒲柳护卫应该知道吧?”
看怀秀的脸色,蒲柳暗暗叫糟,太子对这个弟弟的打算现在暂时不明,不好得罪,衡量了一下。说道:“那,就容下官带路吧。”
怀秀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转了好几个弯,穿过三条走廊,怀秀发现承玉不但离他住的院子远连太子的寝宫也离他远,亲疏一目了然,从心底泛起一阵心疼。想他原本是桂王府中的人,孤身一人在此不说,还要被东宫上下排斥,好不寂寞。
“就是这里。”蒲柳在一件不起眼的厢房停下,“王爷,承玉大人平时起居都在这里。”
怀秀想推门进去,但立刻被蒲柳用手制止。他挑眉看着身侧的人,蒲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王爷,这样不好吧?”
怀秀想了想也是,然后笑起来:“是本王造次了。抱歉,蒲柳护卫,我们回去吧。”
蒲柳看着他的笑容,心下涩然,干干地应道:“是。”
怀秀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紧闭放门的房间一眼。决定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一定要来一趟。他的表情代表的含义在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越涛来看再明白不过,心里暗自皱眉担忧。碍于外人在场不能劝说什么,何况主子的性格他很清楚,虽然看似柔弱,但认定的事情谁也劝说不住。
他叹了口气。承玉就像是灾难,而且只怕迟早整个皇家都会被他拖累。
告别了蒲柳以后,怀秀回到房间里,匆匆用了饭,见天色暗下来,就准备出门,这时越涛赶在他前面,他看着越涛,正要说话,谁知越涛只是拿出一件宝蓝的褂子,“主子,现在晚上还是很冷的,还是披上再出去吧。”
怀秀点点头,拿起褂子穿好对着越涛一笑:“你不要担心,我去去就回来。”
越涛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开了道。怀秀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怀秀记得路,白天的时候,他有心记下从自己的院子到承玉的房间的所有的路。但是他不知道,当他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的时候,有两个人站在高高的阁楼上看着他的身影。
“殿下,不阻止王爷么?”蒲柳终于忍不住问。
鸿缣摇摇头,“怀秀的性子我知道。越是阻止他,他反而越是要做到。还是由得他去吧。想来承玉现在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内。
怀秀对这一切都无所察觉。他一心想见到承玉,理由单纯得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他只要亲眼确定承玉现在身体上没有什么大碍就可以安心了。虽然很久不曾见到太子,也明白目前京城形势紧张都是太子和桂王夺权造成,但太子毕竟是他的亲身哥哥,要他因为承玉而怀疑太子是个阴险狡诈残忍这是不可能的。在宁王府,安华说的话毕竟有所保留,何况他们兄弟中,除了太子和桂王以及怀王是绝对地互相了解之外,其他的兄弟对于两个哥哥的了解只是停留在怀疑的阶段,所以他在看到承玉之前对他的情形并没有过多的心理准备。
当时承玉是在房间里,点着灯。一边咳嗽一边翻着以前的奏折和卷宗。翻页的声音和着咳嗽声格外刺耳。他推开门听到的时候几乎走不过去。
“承玉?”
承玉当时猛烈地咳着,根本没有听到这个声音,甚至咳得连腰也弯下去,双手捂着嘴巴,像是怕把声音传出去。
怀秀原本定定地站在那里,脚像生了根一样拔也拔不动,但看到他咳得仿佛连肺也要咳出来似的连忙跑上去,扶住他,“承玉?!你怎么了?”
承玉震惊地抬起头看着不速之客的他,“……寰王?!”然后又是猛烈地一咳,连手都在发抖。
怀秀见状,不由分说就要出去叫人,但被承玉止住,“别,王爷,不要叫人…………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怀秀拉起承玉的手,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搭起脉搏,这一搭之下脸色大变,“你……你竟然!”
承玉艰难地忍住咳嗽,把喉间的血也一并吞下去。看着怀秀的脸色知道他把出来了,苦笑道:“好象每次见到寰王,承玉都很狼狈。”
怀秀神色凝重,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问:“承玉,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
承玉听了,不说话,把手抽回来,低着头。
“承玉,这值得吗?”怀秀心痛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下去很危险?”
叹了口气,承玉幽幽地说:“王爷,以前的事,是承玉对不起您。是承玉想利用您。您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要再管承玉的事情了。”
听他这样说,怀秀岂有不管之理。他看看承玉的脸色泛青,想到他在东宫生活艰难,又想到他做出此事的用心,心就被纠在了一起,疼得发酸。
“承玉,你这样牺牲,值得么?”
承玉仰起头看着他,笑了笑,“值得?承玉的命本来就是怀王救的,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只要能救怀王,能救得了他……”
怀秀沉默了。虽然早有耳闻承玉对桂王怀王忠心耿耿,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寰王,夜色已深,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怀秀看了看自己才抓过承玉的手,又看了看承玉,开口的时候声音竟然嘶哑难辨:“承玉,你真的认定了是太子殿下吗?如果不是他呢?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他?不是他………对怀王下得毒。”
听他把事情毫无遮掩地说出了出来,承玉张了张眼睛,然后泛起苦笑,“有想过。承玉确实有想过不是太子。但是寰王,承玉和您不同,怀王现在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承玉已经不能再冒着让怀王这样下去的危险了。只有这个办法了。”他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只有这个办法了。”
怀秀在这个时候很自然地想起了那封信,相国寺住持了然大师给他的回信。回信的内容是,相国寺无法因为一个皇子的需要就把舍利子拿出来。舍利子是佛家至宝,不属于凡间俗物,何况天下舍利子方只五颗,相国寺这颗乃镇寺之宝,轻易拿出不得。
他原本是想,就算没有解药,但若有舍利子的话,应该一切毒药都会被化解。没有想到师傅不肯拿出来,而承玉为了含月现在竟以身试药。
“承玉。”他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想到他们兄弟在这几年里已经越来越生疏,怀王的身体每个兄弟都知道,但知道又怎么样?连父皇也不真正关心的事情,不要说朝臣,兄弟间几个真正地去关心过他?现在却有一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承玉为了含月不牺性命地为他试药。“承玉,你这样,将来要怀王情何以堪?”
承玉听了这话,脸上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但随即说道:“我家王爷年纪还小,时间一久也就慢慢淡忘了。”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太子不见得会容许他活到那个时候,现在能多活一天已经是一天了。
怀秀从承玉的房间回去,耳边还回响着承玉的咳嗽声以及案上那厚厚的一叠卷宗在眼前晃着。太子知道他现在的身体很差吗?怀王的毒到底是不是太子下的?他记得桂王说过不一定是太子下的手,但是承玉似乎认定了太子。
他抬头看向望不到一丝月光的天空,叹了口气,这就是皇家的命。自古便是如此,身为皇家子弟,早就该学会认命。只是他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鸿缣确实发现了承玉的不妥之处。但是他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盐税的事情才刚刚结束,朝廷又开始了为谷种的事情烦恼。他想到了在盐税事情上,作为真正幕后黑手的严妃还好好地活在后宫中,就觉得像一根刺一样在心里。
刑部尚书一职现在暂时空缺,而前刑部尚书朝廷看在严妃面子上网开一面,判了流徙之刑。让他恼火不已,却又不好表示出来。因为朝阳的把柄其实还在严妃那里,随时都有可能被牵扯出来,严妃现在和朝阳在同一条船上,也不敢加害朝阳,但是在暗地里依旧小动作不断。他现在的头等大事是不能再让严妃出来搅局。至于承玉的事情,只要现在不死,他也懒得管那么多。
但是他再怎么精明也没有料到,怀秀竟然会那么地不识趣,在一日晚餐过后,来书房找他。
“殿下,前几天臣弟去见过承玉。臣弟见他的脸色不好便帮他把了脉,没想到他竟然是中毒了。”
蒲柳听他这一说,脸色一变,生生地压下来,不敢再在太子面前泄露半点情绪。
鸿缣沉了沉脸色,“中了毒?寰王是说承玉在东宫中了毒?这怎么能呢?他和谁结了什么怨恨,竟然有人要下毒害他?”
怀秀哪里回答得出这样的问题,可是他也不能说是承玉自己对自己下的毒,他有些支吾,“这……也许是臣弟的诊断错误也不一定,不过承玉的身体却实很差,还望殿下请太医过去给他看一看。”
鸿缣看怀秀的脸色也知道自己因为迁怒太过严厉,缓下了语气道:“寰王对承玉真是非常地关心哪。今天本宫就会叫人请太医过去看他的了。”
怀秀知道自己露出太多的关心未免奇怪,所以得到鸿缣的承诺,就谢罪离开了。鸿缣想到承玉到此时居然还想挑拨他们兄弟关系不禁冷哼了一声。
“今天晚上不去淑仪那里了,你叫她今天晚上自己先休息吧。”
淑仪是一个月前才纳进来的妃子,目前当红得紧。今天晚上不去那里过夜自然是会留在那人的房间里。蒲柳应了下来,却发现自己有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涩夹杂在一起说不出滋味。
承玉自那天怀秀过来他就知道鸿缣一定会怒气冲冲地来找他,所以听到鸿缣毫无风度地踢开门的声音时一点也不惊讶,照旧在摆满卷宗的案前咳嗽,止也止不住。
“本宫看你还活得好好的嘛。”鸿缣冷眼看着他的痛苦,冷冷地开口,“怎么我那爱管闲事的五弟就净担心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呢?”
承玉咳了一阵才止住,看着鸿缣冰冷而带幸灾乐祸的脸,不急不乱地说道:“多谢寰王关心,承玉其实还没有病的很严重。”
鸿缣原本就没有预料会见到承玉低头的样子,所以听他这一说,也不生气,伸手把他拉起来,感到他的手已经是瘦骨嶙峋,想他才中毒没有多长的时间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相信他下毒的剂量一定不少,冷笑道:“你当然死不了。你只对自己下了一种毒,想死也暂时死不了。”
承玉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抽回自己的手道:“太子既然知道,又何必专程过来一趟?”
说到他的心坎上了,他走到床边,惬意地半躺半卧,“好几天没有来了,你既然暂时也死不了,就过来服侍我吧。”
承玉对这种事情早就放弃了抵抗,沉吟了一下,也就开始脱去衣服走过去,脸上的表情木然,衣服一件一件地滑落到了地上,赤裸的身子在冰凉的夜色里微微有些发抖。鸿缣伸手一把把他拉到床上,听到他因为撞倒木缘而吃痛轻哼,低低地笑起来,咬着他的耳垂,直至有一股铁锈的腥味才说:“你不要以为在东宫会有你想要得解药。没有,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承玉全身一颤,抬眼看着这个绝美的太子,“殿下是说,怀王的事情和殿下无关?”
鸿缣的眼睛里已经染上了情欲的色彩,他咬着承玉的肩膀,声音却还是一贯的冰冷,“我只是想提醒你,要是你想死在东宫请自便,东宫还不会因为一个少傅死了就被人动摇。只是你死了,我就会失去很多乐趣。”
承玉清清亮亮地盯着太子美丽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点什么。身体的疼痛对他而言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了,他的脑袋里塞满了疑问。
到底是不是你?
到底是不是你?
鸿缣看到了他的疑惑,心里越发冷笑不已,哪里会给他答案。
春幔放下,开始情Se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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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以前,鸿缣从来不会小看了承玉。桂王府在身份处于劣势的位置上还能和东宫在夺位上胆敢一决胜负,除了桂王的厉害外还有承玉的功劳。但那是在以前,以前承玉在对方的阵营里受到完好的保护,自然可以花很多的时间思考如何对付东宫。但现在,承玉不但是孤身一人在东宫,而且桂王府已经明确地放出牺牲他的信息,所以鸿缣对他的防备不禁日渐松懈,专心对付外面的威胁。但承玉却是那种看起来像猫的豹子,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狠狠地反咬一口。
发现状况的时候,其实还在早期,只是鸿缣从来没有想到承玉竟然会在里面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所以他没有从承玉的方面下手,反而直接找上了宁王,结果差点一败涂地。
事情是这样的,之前春季城关早早地派出了刘校尉,是因为之前接到线报说外疆有人打算联合外族部落发展商业贸易,私自偷运中原的丝绸。这在本朝的法律里是犯了通敌卖国之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