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不会背叛我。”
“…………为什么?”
“因为他是承玉。”翼箫回答完这句话,就陷入自己的沉思。他还记得承玉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的关心。他都还记得。在这个只比东宫小一点的京城的建筑物里,有着承玉10年生活的痕迹。在10年中他看得很清楚承玉是一个怎样的人。
童唯不敢打扰主子的沉思,静默地退下了。关门的声音惊醒了翼箫,他抬头看着渐落的日色,嘴角边有一丝诡异的微笑。
由于刘祥同的事情越拖越长,所以楚希也猜到最后不了了之的可能性很大。央华气得每天在房间里诅咒太子。柳望云对这个近侍有着非常大的好奇心。央华这时才知道谣传的力量。那闻名天下贤良淑德的柳望云无聊起来比他的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就弄不懂,她那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是怎么来的。每次开他的玩笑都是一本正经,周围人都笑了,就她不笑。
“狐狸配狐狸!!!!”
这是他今天的第四次抱怨。因为输了柳望云的赌,不得不替她跑腿把书房里李商隐的集子拿给她。他来到门口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楚希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了外面。
“楚希,你还是多考虑考虑。”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央华一看,原来是主子的岳父礼部尚书。礼部尚书看到他也是一愣,皱着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央华这才省起行礼,回答道:“王妃让下官过来拿东西。”
礼部尚书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央华见他走远了才问:“王爷,他怎么来了?”
楚希瞪着他冷笑,“他怎么来了,你会猜不到。”
央华苦着脸,“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现在父皇的意思很明显,太子就是被冤枉的,我能怎么办?礼部尚书看起来很聪明的,怎么就到这个节骨眼上苯起来了。”
央华想了想,语出惊人:“会不会是有人授意?”
楚希闻言一震,看着央华,后者连忙摆了摆手,“我是随口乱说的,王爷可别当真。”
“有人授意啊……”楚希很不给面子地重复了一遍,“要是有人授意,那会是谁?”
央华的表情也忧虑起来。
柳望云听说了以后表情一动,“王爷是说,我爹被人授意?”
楚希见她面色,问道:“你知道是谁?”
她摇头,“不知道,只是想不通我爹怎么就会那样做而已。”
楚希望了她一眼,也就没有再说话。
事情果然如楚希所料,最后不了了之。原本楚希以为承玉一定会出来作证,谁知他到最后并没有显现身,而且他所提供的证据,由于天韶帝不信任的态度大大折扣。
看来始终是太子计高一筹。他是这样叹着。
于是,所谓太子策反案就以雷声大雨点下落幕了。
当然,这一切怀秀是完全不知道的。他一直安静地呆在东宫那个宁静的小院落里,有几次想去见承玉都被鸿缣很有技巧地阻止了。这天,抒王流漩来看他,顺便也向太子问起了承玉。
鸿缣心里为这两兄弟气恼得不行,却微笑道:“他出去了。你们可能不知道,现在谷种分配的事情在福建闹得沸沸扬扬的,本宫就派他出去了。”
流漩有些惋惜地笑了笑,但怀秀却是愁上眉间。
“殿下,承玉身体不好,舟车劳顿的,怕是吃不消吧。”
鸿缣早就有准备,立刻说道:“是承玉自己要求去的,本宫拦也拦不住。”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到现在也去了好几天了,本宫也担心得很。”
怀秀脸色一变,止不住的担忧,“那,殿下可知道承玉是到了哪里吗?”
“这个么……”他摇了摇头,“本宫一直就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估摸现在已经到福州了吧。”
“福州、福州……”怀秀出神地喃喃,“到福州了么?”
鸿缣见状心下一沉,不着边际地问道:“抒王,德妃现在还好吧?本宫也有多日没有去看望她了。”
流漩哪里听得出是他的缓兵之计,略带忧心地道:“臣弟这回来,正是要和寰王说的。娘她昨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虽然太医看过了,但是好象还是很厉害的样子。”
怀秀脸色一变,“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流漩看着他的哥哥,神情复杂,“是。我本来想昨天就通知你的,但是娘说不想要你担心……”
怀秀怎么会听不出言外之意。必是父皇在跟前,不想见到他。担心之余不免苦涩,“我和你一块进宫去见娘吧。”
鸿缣连忙道:“本宫也一起去。”
他三人说走就走,鸿缣命人带了珍稀补品,怀秀带了一挂紫玉念珠就往宫里去了,临去前,鸿缣对站在后面恭送的蒲柳使了个颜色,后者点点头。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地,东宫已经被甩到了后面。
这个时候,在宁王府,安王雁遥也正好想宁王说起这件事情,楚希挑了挑眉毛,“要不进去看望一下,毕竟是德妃又是寰王和抒王的母亲。”
坐在一旁的柳望云听到这句话,突然惊呼一声,把他们两个人吓了一跳。楚云忙走上去,扶住她,“怎么了?”
“突然夹到手了。”柳望云眨着眼泪,把红红的手指拿出来给他看。
“好象夹得很厉害。”楚希皱着眉瞧了半天。这时,柳望云趁着他的身子挡着雁遥的视线,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低声说:“不要去,这里面有文章。”
楚希直起腰,担心地道:“上回王大婶夹到手以后好象发炎了,结果整个手都砍掉了,我看还是请太医来看看,这么厉害,要是也发炎了就不好处理了。”
“嗯。”柳望云泪眼朦胧地点头,美丽的小脸上痛得煞白。
雁遥见这情形,叹气道:“你还是在这里陪望云吧。反正德妃那里也是不喜欢热闹的。”
楚希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把事情告诉他,但感到一角被身后的人扯了扯,也就点点头:“那就麻烦四皇兄帮我向德妃问安了。”
“好,为兄就先行一步,望云,你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是,皇兄走好。”柳望云在座位上勉强福了一礼。
看着被雁遥关上的门,楚希低头看着已经把眼泪抹净,恢复常态的柳望云,担心地问了一句:“可真不要紧么?”
柳望云掩嘴一笑,道:“王爷也忒小看了望云,这点小事有什么要紧的。”
看到她真的无恙,楚希才安下心来,继而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望云咬了咬嘴唇,方道:“王爷没有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前些时候,严妃办寿宴,德妃去了,但是中途离席。”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简单。因为当时庆德宫的胡公公好象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这几天德妃足户不出,突然就传出她扭脚的消息,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楚希想了想,又问:“怎么就不告诉安王?”
“现在告诉他,只怕会多生事端。想安王在外面的威信,要是在京城被人防备起来,也是麻烦,不如什么也不知道,也就不用担心别人了。”
楚希想了想也就沉默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央华推开,急匆匆地跑进来就说:“王爷,不好了,刘祥同校尉死了,是被人暗杀的!“
?!
30
鸿缣也得到刘祥同被杀的消息。当时他在宫里,陪同寰王怀秀和抒王流漩看望德妃。德妃的扭脚虽然蹊跷,但刘祥同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被暗杀,更加令人生疑。
他让低声附耳传消息的人退下,对宫幔后面的德妃告退,“突然出了一点事情,本宫就不打扰娘娘的静休了。”
德妃病怏怏地靠在床上,对他点点头:“国事要紧。太子还是去忙吧。”
怀秀和流漩都起来行礼送别。他看了看怀秀,说道:“寰王今日还是回东宫罢,本宫叫了人为寰王炖了汤补身子。”
怀秀有些为难,但看到德妃冲他点头,也就答应了下来,“是。臣弟谢过殿下的心意。”
鸿缣也就匆匆走了,谁知才出到外宫,上来一个传话的太监,“太子殿下,皇上急召您过去。”
他皱了皱眉毛,就跟过去了。
刘祥同被暗杀的消息传得很快,天韶帝原本打算今天好好出去走走,不过穿好了衣服就听到了这件事情。
“看来是有人蓄意陷害你。”
在御书房里,天韶帝担忧地说。
“一定要查清楚是谁,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姑息。”
鸿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这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表情和动作。天韶帝见状,簇起眉毛,“太子,你在想什么?”
鸿缣猛然一惊,抬头看到坐在上面的父皇,像是弄不清楚状态似的,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太子……”天韶帝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表情,不由得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太累了?”
鸿缣的眼睛里焦距渐渐对准前面因为劳累而出现华发的皇帝,放在身侧的拳头突然握紧,他走上前了一步,蓦地跪地:“父皇,儿臣……儿臣……儿臣请求辞去太子之位!”
天韶帝立刻愣在当场,“什么……”
“父皇,儿臣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鸿缣平心静气地说,“这些日子以来,儿臣一直在想,儿臣是不是真的适合这个太子的位置。这么多的兄弟里面,因为儿臣年纪最大,而被选中为太子,对其他兄弟是不是不公平?更何况,刘校尉的事情,弄得天下人都在看我们皇家的笑话,儿臣实在没有面目再在那东宫呆下去了……”
“胡闹!”在震惊过后,天韶帝拍着桌子站起来,怒喝道,“哪个王朝的太子没有受过委屈,你不过经历了这么一点事情就说要辞去太子之位。朕什么时候把你生得如此软弱?当年,朕封你为太子,就是看你办事比其他的弟弟们有魄力考虑事情周全,会为天下着想,你现在居然就为了这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请辞?”
鸿缣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天韶帝因为愤怒而酡红的面孔,心下苦涩,又叩了一个头道:“为了儿臣的事情,父皇一阵都没有好好休息,现下出了这么一个乱子,宫中是非只怕难得有安宁之日。为了父皇的身子,儿臣就是不当太子又有和关系?”
“胡说!”天韶帝瞪着他,手指得发抖,“你分明是怕了。这么小的一点事情,竟然会让你怕得连太子也不愿意当?不就是有人陷害么?朕当初做太子的时候这种事情何尝没有遇到过?为什么你就不去想一想怎么解决?反而在这里退缩?”
鸿缣看着他,腰挺得直直的,像是想用那双没有人能形容的美丽的眼睛把他的父皇的魂魄勾走一样看着他,但是天韶帝毫不退缩,两父子在皇宫的御书房里进行着一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类似于战争的交流。最后,鸿缣低了头,他叩拜道:“儿臣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了,日后定当竭尽全力辅助朝政,做一个好的太子。”
天韶帝这时面上才露出安慰的目光,笑道:“好好,你也起来吧。这些时候也是累了你的。这件事情你交给谁去办都行,把主谋找出来。父皇替你做主。”
“……是。”
出了御书房的鸿缣显得异常的疲惫。他茫然看了看四周,看到因为他的走过而跪地请安的侍卫、太监已经宫女们,露出一个比他的表情还要疲惫的笑容。
还没有结束。他看了看前面的天空,那黑沉沉的一片紧紧压来,马上夜晚就要来了。他举起脚步望前走着,像是失去了意识一样机械地运动。
还没有结束。他在胸中猛烈地叫着,远远没有结束的一天!父皇、翼箫、怀秀每一个人都没有结束,他也绝对不会结束!
他打定好了主意,加快了步子走回在宫外等候的马车。
“回东宫。”
下了命令,他开始闭上眼睛冥想。
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的人不少。首先剔除了桂王、宁王,以及右丞相。刑部现在已经不能做怪了,就是严妃麻烦——严妃?!他双目一睁,精光尽现,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德妃闹起扭脚的,和严妃绝对脱不了关系,只是现在以德妃的地位,又何必做到这种份上?还是后宫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掌握的事情?
这时,马车停下来,车夫拉起帘子恭敬地说:“殿下,回到东宫了。”
他的思路突然一断,抬起眼睛,动身下了马车。
这时,蒲柳已经在下面等了,他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醒了吗?”
“……不是……”他张了张口,看看正服侍鸿缣换下衣服的人,摇了摇头,还是闭上了嘴。
鸿缣挥手让所有人退下,问:“怎么?”
“醒过一会,但是又昏过去了,看情形不太好。”
鸿缣闻言冷笑道:“是吗?我倒要去看看。有本事扰得东宫鸡犬不宁的人怎么连那么小的事情就不行了?”
蒲柳忍了忍,没有忍住,冲口而出,“殿下,还是放过他吧。这件事情虽然过分了点,但是也不用这样……”
鸿缣听到这话,脸色一变,他缓慢地把视线移到自知失言的蒲柳身上,声音像从坟墓里飘出来的:“蒲柳。”
蒲柳全身一震,勉强开口道:“在。”
“你曾经说过,你绝对不会背叛我的。”鸿缣说这句话的时候,脸变得像冰一样透明,“还是你的忠心就到这个程度?”
蒲柳白着脸,把所有的话压了下去,倏地跪下道:“殿下,蒲柳在此可对天发誓,对殿下决无二心!”
鸿缣没有作声,他只是看着月亮渐渐地升起来,天色渐渐地暗下去,他想起之前在御书房和天韶帝的对话,进而想到翼箫。
这几年,天韶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以后,不怎么喜欢见人。翼箫也是三天才去探望一次,要是遇上什么事情,也见不到的。从小翼箫就喜欢粘他比喜欢粘父皇深,现在两人势成水火,天韶帝的支持是最大的保证,翼箫现在去宫里去的勤也是这个原因。
不知道父皇是怎么看待翼箫的……
一阵风吹过来,他眯了眯眼睛,看了看地上的蒲柳,笑了笑:“起来吧。不过随口说说。”
蒲柳起来便再也不敢劝阻他任何事情,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一片房子的拐角处叹气,“你自求多福吧,承玉,这以后真的不能再帮你了。”
鸿缣吱呀一声打开房间的门,看到的是从悬梁上吊着的两根和人的手臂一样粗细的铁链,顺着粗大的柱子一直下沿,直至一双已经瘦到几乎骨连着皮的手。从吊着的手往下,承玉惨白着脸,闭着眼,低垂着头,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搭拉着。
鸿缣走过去,带着三分高深莫测,伸手扣起承玉的下颌,冷冷地吐着气息:“怎么这就不行了?”
承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微微皱了一下眉,但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承玉……承玉?”鸿缣唤了唤,又唤了唤,还是没有反应。他放开他,回顾四周,看到了摆放在桌子上林林总总的药瓷,他笑了笑,拿起其中的一瓶,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再次扣起承玉,往他的口里硬是塞了一颗白色的药丸。“醒来了。”他啪啪地拍着承玉的脸,直至把他的眼影拍得微微起伏。
承玉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丹田内升起,热得似乎要烧起来,他动了动被束缚住的手腕,感到了疼痛,才猛然惊醒。
“醒了?”鸿缣含着冷笑,拉起他的头发,逼他和他直视,“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忍耐力,怎么就这么点药就像要了你的命一样?”
承玉有些吃力地看了他一眼,竟然同样扬起一个冷然的笑容,“殿下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么?”
“什么意思?”
承玉像是自知失言一样,抿着嘴巴,咬出一条血红的痕迹,不再出声。鸿缣是何等人物,怎会听不出这里面的嘲讽之意。他想了想,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出来。
“到底是什么事?”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看到他的痛苦的皱眉,头脑里紧密地计算着,“是什么,恩?”
疼痛和灼热同时挤压着承玉的心智,他有些头晕,但是依旧紧紧闭着嘴巴。鸿缣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但并不从声音里传出来,“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