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宫》第二部
19
“好久不见。”
承玉虽然早有料到太子的怒气非同一般,但真正地面对时还是有些意外——太子在啪地一声把他打在地上后,不等他起来就一脚踩在他的脖子上。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声音从骨子里透出冰凉。
“还是你以为我们会再也不见?”
承玉的呼吸在被下了不小的力道下变得艰难,连视线也有些模糊。 他的手因为被缚在后面凝聚不了半分的力量,只能顺着对方的脚侧身躺着,破碎地回答:“殿下早就预料承玉会回来不是吗?”
猛地加大脚下的力度,感受底下的人因为窒息带来的颤栗,鸿缣展露出一个可以倾城的笑容,“你说本宫应该怎么样欢迎你回来?”
怎么样?除了大刑伺候,还会怎么样?承玉也不挣扎,有些困难地抬起头,扬起嘴角,“殿下会怎么样,承玉心里很清楚。”
蒲柳听这话,心里一沉,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出声,拳头却已经是握紧。鸿缣一世精明,怎会错过这样的细节。他感受到空气中的不同,眼色一冷,却依然含着笑,“承玉,说说你的万全之计。你既然胆敢就这样回来,一定有什么计划,说出来听听。”
“太子希望听什么?”承玉在心里叹息,怎能小看了这个人?私盐之事让朝廷上下翻了个天,桂王府差点脱不了身,桂王一心想保怀王反倒看不到真正的方向——让怀王安全,靠着右丞相不过是障眼法,要彻底就只能从太子本身入手。
鸿缣眯起眼睛,见到脚底的这人居然在挑衅地问了一句后,就开始魂游太虚。他抬起脚,让对方才舒了口气,就猛地往他下腹上一踢!
“呜……”
五脏六腑被挤压得变了形似的,手臂上被这一挣扎,又渗出了血。承玉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又被踢了一脚,这回还要猛烈一些,他不禁咳了起来,才咳了两声,又是一脚踢在了胸口上。
“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蒲柳呆呆地站在一旁,看承玉仿佛垂死的鱼一样,卷缩在地上,不停地猛咳。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一刹那掏了个空。半柱香前,在马车上的笑容还在眼前晃着,现在这个人却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沾着血污、头发散乱、脸色灰白。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蒲柳愣愣地想,这个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跟优雅沾不上半点边的男人真的是先前的承玉?!
承玉的手在后面,根本无法保护自己的身体不被太子再次踢到,他心知太子决不会就此要了他的性命,但本能的反应还是把身体曲卷起来。太子踢得尽了兴,用脚把承玉的身体翻倒,让他平躺在地面上,见他神色犹如死过一般,一脚又用力地踩在他的胸口上。
“呜……”
心脏仿佛就此要被踩碎,空气也在被挤出身体——好、痛苦!
鸿缣看着他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冷冷一笑,“我希望听什么?你说我希望听什么?”
承玉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胸口被踩疼得厉害,呼吸也是一抖一抖的,过了好久才回应,“殿下何不去查一查和承玉一起回京的人是谁?”
鸿缣一愣,他一心顾着朝阳的事情,又算准了承玉会自动回来,根本不关心他会和谁一起回来。看他又恐无持的表情,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微微放松了他,问道,“什么人?”
承玉咳了咳,眼角突然瞄到一旁蒲柳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下黯然,知道无论如何也得做出牺牲,咬牙道,“寰王,是寰王。”
鸿缣听得脸色一变,侧头看向蒲柳,对方在他的视线过去的一瞬间把眼睛垂下,鸿缣只觉得全身沸腾起来,“寰王?!”
“是寰王。”承玉又肯定了一遍,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而且,我们去了单家巷。”
蒲柳早就在他说出寰王的时候心头一震,现在又听到他说出这些,脸上再也保持不了平静,他死死地盯着承玉,想瞧出一个睨头,无奈承玉根本不去看他,只是看着太子,眼里的算计让他心惊。
“单家巷?”鸿缣的表情变得悠远起来,“单家巷……”
承玉见他神态,不由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觉得应该遗忘什么,但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鸿缣回过神,看了看狼狈地躺在地上的承玉,对蒲柳吩咐道:“把他带下去,我要进宫。”
蒲柳想说什么但终究作罢,拉起承玉就往他以前的住处走去。鸿缣看了他们的背影好一会,惨然一笑,“怀秀,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让我抓到你的把柄?安安静静地待在相国寺里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
轻轻的一个叹息随着他的远去而飘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当年,意气奋发的三人在黄陵立誓的场景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回忆沉淀,时间倒变得可笑起来。
“翼萧。”他在踏进内宫前喃喃唤了一句,“你不该跟我争的,你不该跟我争的,你不该跟我争……”
蒲柳把承玉送回房,看承玉几乎去了半条命虚弱地躺在床上,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为什么?”
承玉睁开眼,想笑但扯痛了伤口,皱起了眉毛,“这是你第二次问我为什么了。”
“为什么要把寰王扯进来?”蒲柳觉得沉痛像一根刺深深地插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为了保护怀王,所以牺牲所有人都可以的,是吗?”
承玉默然了一会才幽幽开口,“你不也是为了太子连朝阳公主也不放过吗?”
蒲柳一惊,“你怎么会知道的?”
“朝阳公主能那么容易掉进陷阱,没有周围信任的人煽风点火是不可能的。而且严妃不是个聪明人,她居然能一开始就想到朝阳公主,一定是有人暗中提点。”话说到这里,承玉就闭紧了嘴。有些事情不说破比说破要好。
“所以你查了我?”难怪,他们一直都没有对朝阳公主的事情点破,原来早就胸有成竹。蒲柳笑了笑,感觉悲凉而无奈,“但是寰王原本想帮你的,你出去一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吗?”
承玉没有辩解,反问道:“难道在东宫,承玉的名声也很好吗?”
不,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一个为了桂王府的大计,是什么也可以牺牲的人。只是外人看他温文尔雅,满腹经纶,其实在这场宫斗中,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软角色。
“但他是寰王啊。”
“我知道。”承玉闭上眼睛,努力把记忆中那不带半点企图的关怀驱逐出去,“所以只有他可以救怀王。”
这场皇家的子弟的斗争,谁也逃不掉!
鸿缣经通报进入天韶帝寝宫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的笑声,不由得暗暗称奇,赶紧走过去,当宫人掀开幔子一看,在座下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宁王楚希,另一个目朗星眸,长得十分俊雅竟然是回了自己封地的安王雁遥。
“你来得正是时候。”天韶帝见他进来,忙让人赐了坐,“安王回来了,今年宫里倒也热闹。”
鸿缣没有忽略楚希略含试探的目光,但只笑道:“父皇说得是,今年难得几兄弟都聚在一起呢。”
天韶帝近来精神并不很好,见到久没有见面的雁遥一时觉得高兴,就命人在屋里设宴,楚希看鸿缣似乎并不着急,皱了皱眉头。
“楚希,他还没来啊……”其中,雁遥咬着楚希的耳根低声说,“真的是他吗?”
“不会错的……”望向对面的太子含笑的模样,楚希有些烦闷,“绝对是他。”
雁遥点点头,又把目光放到他父皇身上,打算转移他的注意力。其实他才回来不到一个时辰,双脚才落地到宁王府就被楚希拉了往宫里跑,在马上听这个向来交好皇弟说明原委,心里一沉。关于太子和桂王争位的事情,他比楚希要清楚,这两兄弟,性格就像一个模子里打出来的,为了皇位什么都可以不顾。他一点都不怀疑当太子抓到寰王把柄的时候不会加以利用。
鸿缣早就猜到眼前这两个弟弟的用心,心里冷笑,表面却是保持着一贯的关怀,对雁遥回封地之事更是嘘寒问暖。雁遥平素对太子的感觉并不差,只是无法理解翼萧的用意——皇长子作太子原本乃天经地义之事,何况他母亲原本就是皇后,出身高贵,以前和翼萧感情是最好的,这翼萧何苦去争不属于自己东西?弄得所有的兄弟生疏了不说,更是人人自危。
他们兄弟三人在这寝宫各怀心事待了半天,鸿缣连个寰字都没提过,就先行告退了。看得剩下二人疑狐不已,雁遥感到十分疲惫,像楚希使了个眼色就要告退,这时一个领事太监匆匆进来禀报:“皇上,寰王求见。”
所有人都是一怔,天韶帝在听到这一通报,脸色变得一沉,轻轻地哼了一声,“他在哪里?”
“在外宫候着。”
“就说朕已经休息了,要他先去他娘那里请安吧。”
楚希雁遥听到这一番对话,俱是先喜后愁,对望了一眼,都起身告退。天韶帝此刻再也没有刚才的心思,挥挥手就让他们下去了。
“去见见他吧。”雁遥提议。
楚希看着随着他们两个离开而放下的幔子,点点头,叫来刚才通报的太监,“寰王在哪里?带我们过去。”
他们两人到了怀秀等待的偏厅就看见他和越涛。两人微笑着走上去,“寰王。”
怀秀见那么久都没有通报让他进去,也明白了三分,看到两个久不见面的兄弟,连忙站起来,“安王,宁王,你们好吗?”
楚希不着痕迹地揽住怀秀的肩膀就把他往外面带,“好啊,我们兄弟也将近有5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今晚大家都去我那里喝个痛快吧。”
越涛沉默地跟在他们后面,看到雁遥黯然叹气,不由得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把怀秀带走回到他们一直寄居的地方。倒是怀秀淡淡笑道:“好,那就打扰宁王了。”
原本楚希和雁遥是骑马过来的,顾忌到怀秀的身子,也一同坐了马车回去。路上楚希讲起在西域的见闻,雁遥也是在一旁说起回封地的事情,怀秀静静地听着,看到越涛满脸担忧的表情,心下歉然。
“回来的时候——”他轻轻地开了口,语调中有一种空明的感觉让人不的不用心去听,“我遇到了桂王府的承玉。”
一句话就将车上原本勉强热闹的气氛冻结。楚希一眼扫过越涛,后者咬牙握拳,雁遥则是脸色一变,过了好一会才问:“你和他说了你的身份?”
怀秀点头,“是。他被东宫的人带走的时候,我说出来了。可是…………他怎么会去的东宫?当年不是给了怀王么?”
雁遥望了望楚希,摇摇头。楚希过了一会才粗着气说:“寰王,这件事情你别管。过了这年就和越涛一起回相国寺吧,太子和桂王的事情等他们自己去解决。”
怀秀呆了一呆,没有料到竟会是这样的回答。怔怔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东宫又和桂王府有什么——”
“寰王。”雁遥看着这个弟弟,心里觉得像是被锯过一样疼痛,“不要再理这些了,他们的事情你能理清多少呢?为了他们你——”后面的话用怅怅的叹气代替了。
怀秀看看车内另外三个人都是一样的表情,心被扯了一下,继而笑笑,“怎么都不说话了?太子和桂王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要我也急不来啊。我只是想知道承玉是怎么回事。”
这时,车子忽地停下来,赶车的人恭声道:“三位王爷,宁王府到了。”
楚希率先走下去,对坐在上面的怀秀道:“我们进屋谈。”
雁遥脸色一变,“楚希!”
“反正他迟早要知道的,现在知道总比以后被人告诉的强。”
怀秀看了看他们兄弟,知道事情绝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再一想起承玉临走时的那个眼光,咬了咬牙,跟着下了车,“宁王,不管怎样,我希望听到所有的事情。”
越涛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把阻止的话说出来。楚希沉重地点头。当天通宵,他们就在楚希的书房,把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听央华讲了个明白。只是楚希对于一开始所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全是猜测,但也八九不离十,央华口才极好,说起来更是绘声绘色,有好几次楚希都想打断要他少透露一点都被怀秀压下去。
日渐升起的时候,央华长长舒了口气,抓起桌子上的热茶就咕噜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右丞相现在是一脚蹋进了一个大泥坑,拔又拔不出来,只能看着往下陷。”
怀秀一直都是很安静地听他讲事情的始末。这时的阳光从窗外泻出来,冷冷的,感觉不到半点温暖。“承玉回去是为了怀王?”他问,其实并不需要回答。越涛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心情急切。
“主子,我们还是听宁王和安王的话,过了年就离开这里吧。”
怀秀有些讶然,回过头看着长年陪伴自己的人,“越涛,他是承玉啊。”
越涛抿紧的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半天才挤出一句,“您总得为自己想想,当年的事情,皇上到现在都、都、都——”说不下去的他把头低下,看着自己青筋暴露的手背,一种悲愤油然而生,这个世界永远都没有公平的一天。强者为王!强者为王!
怀秀如何不知道他的心事,也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雁遥看他的样子心生不忍,正欲安慰,突然听他说道:“越涛,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情形?”
记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就算所有人都忘了他也不会忘记。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他几乎要以为这已经是整个生命的所有缩影了。在强迫麻木的恐惧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发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周遭的疯狂中安静地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突然就不亮了或者突然之间就变得更加亮了。希望、绝望,绝望、希望,每一天都在重复着这个过程,看太阳在东升西落中计算失去的日子。可是当他来的时候,当他问想不想离开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祈望活下去的想法是那么地强烈。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再艰难他也不想死去。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带你走。”那是还是五皇子的怀秀说的话,伸出手,手指像透明似的连太阳光都能反射,好耀眼,“和我一起走吧。我不能救他们,但起码我可以带你走。”
于是两只手重叠在了一起,于是眼泪就这样无声地落下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贴身护卫。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情,好好活下去吧。”怀秀用雪白的手帕擦了擦被媒渣和尘土淹没的脸。
他一辈子都记得那天的太阳和那天的手和那天的手帕。他因此能活到今天。再看看从那时开始就一直都没有变过主子,他颤了颤身子,猝不及防地就碰一声双膝着地,声音悲伧,“王爷!”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怀秀更是连脸色都变了,急忙起身想拉起他,无奈没有那个力气。
“越涛,你这是干什么?起来说话,快起来!”
越涛摇摇头,看着自己的主子,眼色里藏不住悲痛,“王爷,回去吧。您已经离开了这里,就彻底地离开这里吧。”
怀秀看着他,半张着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艰涩地闭上眼睛,压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的想哭的冲动,才睁开轻轻而缓慢地说道:“我要留下来。”
“寰王!”
“寰王爷!”
“王爷!”
四个声音同时响起,怀秀环视了他们的脸色,或惊讶,或关切,或伤感,他笑了笑,又低低地重复了一句,“我要留下来。我也是皇家的子弟,逃不了的。”
望向窗外,才发现早就天亮了。
这个时候的承玉从一阵猛烈的伤痛中醒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压到昨日被太子踩到的胸口了。那里已经是淤青一片,手臂上的绳子虽然已经解开了,但是手还是酸疼得厉害。
他想了想,还是有些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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