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忽然笑了笑,站起来和许飚握手:“小弟,合作愉快。”
许飚看了看张弛飞,他们事先商量好,万一郑超不肯放路唯一,无论如何也要让张弛飞一起留下。
“这样也好,不过超哥生意忙,手下的事情也多得很,我让我兄弟留下来替你看着他。”
郑超知道许飚这么做是交易没成不放心,于是大度地点点头。
“好,这房子是刚盖的,租给人家养鱼,很安全,就让你兄弟留下看着吧。”
许飚也故作大方,笑着说:“那我明天等超哥的好消息。”
两人一扫之前的冷漠,互相握手。
下楼后,一路跟踪的侦查组接应许飚,再回去商量次日的交易。
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门外张弛飞和郑超的几个手下喝酒玩牌,路唯一不禁感到铅重的疲惫。
短短的一天一夜,在很多人漫长的一生中也许只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间。
某一个休息日,某一个不想去上课的日子,可能倒头一睡就过去,现在他身处险地却每分钟都像在受煎熬。
被捆住的手有点痒,稍微一动又变成了轻微的疼。
因为看不见,所以光线变化也感觉不到,时间像凝固了一样。
刚才被张弛飞掴到的脸颊还发着烫,那个人现在正在外面嬉笑着,忘记了自己刚上中学的儿子,像个真正的亡命之徒那样和一群毒贩在一起玩闹。
比起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危险,长年累月在毒枭之间周旋的张弛飞似乎已经把危险当作家常便饭。
路唯一隔着黑布闭起眼睛,也许可以先睡一觉。
最关键最紧张的戏已经结束,接下去的事交给林扬去做就好。
窗外夜色弥漫,看不到一点光。
任燃靠着窗,隔着病房的窗帘往外看。
三楼似乎有些高,但是如果不能从窗户出去,就必须向门外负责保护他的人解释究竟要去什么地方,而且结果肯定是不准外出。
那天林扬走了之后,很快有人送来一些日用品,其中包括重新申请回号码的手机。
就在刚才,他接到不知从哪里打来的电话,然后就立刻和林扬联系。那个永远有条不紊的男人依然用冷静的声音警告他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我保证过他没有事就一定做到,你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你也保证他不挨打?”
“他挨打了么?”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声音……”
“任燃,我很忙,没时间向你解释,能不能等到明天,不管成不成功,明天我会把他送回来。”
好不容易才能从自己的嘴里听到“好”这个字。
挂断电话的任燃甚至知道自己不是相信林扬,而是害怕失去他的承诺。
他不安地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徘徊,忘记身上至今还残留着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
他攥在手里,有点犹豫地放到耳边。
“喂。”
不管林扬也好,路唯一也好,现在只需要有谁给他带来一点消息。
那边的人可能对他急切的语气感到意外,过了一会儿才发出低低的笑声。
“你的号码没变。”
男人的声音一边笑一边说:“好久不见了,任燃,你还好么?”
任燃一阵僵硬,他强迫自己冷静,慢慢地问:“黎杰,为什么会是你?”
“不行吗?我表现好提前出狱,你不该为我感到高兴?”
“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想问问你最近又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什么意思?”
“没人通知你啊?”黎杰笑着说,“我刚才看到阿唯被人绑架了,难道没有人通知你付赎金?阿唯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所以会惹麻烦的肯定是你,是不是你的生意做得太好,惹得同行嫉妒了?”
“你看到他?”
任燃叫了一声,但是立刻看着门口,压低声音说:“你在哪里看到他?”
“想知道?出来,我告诉你。”
“你在什么地方?”
“西郊公路,我在收费站附近等你,要是找不到就打电话给我。”
黎杰一贯的戏谑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任燃也不相信他在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能彻底改过自新变成一个正常的好人。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说的是事实。
虽然林扬屡次警告过自己不要插手这件事,任燃却无法按他的要求一味等待。
就算不插手,不出现在郑超面前,只要远远看着,知道他还是安全的也就够了。
有一段时间,任燃非常讨厌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以前做过的傻事,如果一遇到路唯一就不再干贩毒的勾当就好了。
可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门外尽忠职守的警察还在,只有窗户是开着的,往下可以看到黑漆漆的花坛。
他换了衣服,关上灯,把窗开到最大,爬上窗台攀着角落里的水管往下滑。
本来很轻易就能办到的事,却因为长时间休养反而用不出力。
幸运的是下面的花坛铺着厚厚的泥土,落地时一点声音也没有。
虽然是半夜,医院门口仍然有车经过。任燃拦了好几辆,可司机一听要去郊外都拒绝了,站了半个小时才好不容易上车。
车子一路飞驰,到达郊外时,已经是凌晨2点。
任燃四处找黎杰的影子,刚想打电话,就看到一辆白色跑车停在收费站附近的路边。
他让司机掉头转过去,黎杰刚好从车里出来。
“替我付车费。”
黎杰看着他,好像觉得他说了什么笑话一样:“为什么?”
“我从医院出来没有钱。”
“你住院?”黎杰上下看他,“有没有哪里残废了,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
“钱以后还你,先带我去见一维。”
黎杰慢吞吞地从身边摸出钱替他付了车费,说:“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要加倍还我。”
“他在哪?”
“我带你去。”
任燃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好心,可还是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你到底是哪里好?”
黎杰忽然一边倒车一边说:“又是个毒贩,又没钱,长得也没我好,阿唯为什么会喜欢你?”
任燃担心着路唯一的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瞬间不说话。
“怎么了?回答不出来?”
任燃看着前面的黑路,他知道黎杰是那种精神上很空虚,急于从极度的虚无中逃脱出来的人。虽然他会因为这种虚无感而变得疯狂,同时却又很聪明。
不时地冷嘲热讽让对方感到畏缩,或是愤世嫉俗地用暴力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对黎杰来说爱、喜欢之类的字眼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不需要伪善的东西为自己掩饰,无论想要什么都只是出于一种绝对的自信和原始的欲望。
有可能他现在笑着的时候,心里就在想如何破坏和摧毁。任燃没有心情和他对话,也没有时间思考他的问题。
为什么喜欢?
这样的问题有什么回答的必要?
黎杰看到他不说话,反而笑起来:“你怕我抢走他?”
“你抢不走,他是成年人,要做什么事不用别人来控制。”
这个男人根本算不上情敌,不管黎杰做多少事来打击他,让他心烦意乱,只有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没有感情,所以还在以为感情是像电视里演得那样可以随便掠夺争抢的。麻烦你现在不要和我说话,快一点开车。”
黎杰毫不生气,十个月的牢狱生活虽然没有令他改变偏执的精神状态,但多少改变了一点行为习惯。
他微笑着说:“你真是一点都不客气,为什么你会以为我真的要带你去见阿唯呢?我半夜把你从医院里叫出来,到这种荒郊野外,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我的企图?”
任燃的确没有考虑这些,他只想尽快知道路唯一的下落。
“那你告诉我,你准备带我去什么地方?”
“我还没有想好。”
黎杰用充满游戏意味的声音说:“开到什么偏僻的地方同归于尽也不是没可能的。”
任燃懒得再和他对话,眼睛一直看着车窗外的黑暗。
“你不愿意和我说话,就这么恨我么?我只不过是小时候和阿唯玩过一次,长大了叙叙旧而已……”
这次黎杰的话才说到一半,任燃就从旁边一把抓住他。
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像要把人往前面抛出去似的停了下来。
(四十八)
“你究竟知不知道一维在什么地方?”
猛烈的刹车使勒紧的安全带造成一种近乎窒息的疼痛。
任燃抓着黎杰胸前的衣服看着他,眼睛里有相当可怕的冷酷。
“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黎杰以玩弄般的表情回视他。
“你最好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我只在加油站看到他在别人车上,不过我没跟上去,打电话叫你来不过是想看看你着急又没办法的样子。你放心,我不是同性恋,和阿唯也只不过是玩玩而已。”
任燃握紧的拳头发出轻微声响,但是却什么也没有说一下推开他去扯安全带。
车门被锁住了。
“你想去哪里?”
黎杰抚平自己的衣服,慢吞吞地说:“这里离公路很远,不可能叫到车。”
任燃用力踢门,黎杰也不阻止,好像很欣赏他的暴躁。
“是你害他的。”
他火上浇油,轻巧地说:“因为你惹上了麻烦,所以才害他被人绑架,是不是?我早就说过,他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迟早会发生这种事。”
任燃发怒一样敲着窗玻璃,虽然丝毫也没有破坏它的完整,却因为黎杰的一句话而整个背部僵硬起来。
“我是不是说中了?”
“闭嘴。”
“你以为我精神有问题,一直想要破坏你们,可实际上错不是全都在你么?”黎杰说,“他会遇到我也是因为你带他去1231会所,归根到底都是你在不停害他。”
任燃透过窗玻璃的反光看着他,黎杰想打击他的神情语调那么露骨,好像一切真的全都是他的错。
对于这样失去理智陷入困境的自己,任燃实在无法涌起同情可怜的情绪,面对着眼前的男人一下子反而又冷静下来。
他吸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对方,那一瞬间,黎杰的眼中很明显地露出意外的表情。
任燃说:“开车。”
“去哪里?”
“哪里都行,既然你不知道一维在什么地方,随便开到有人的路上把我放下来。如果觉得不满意,现在要我下去也可以。”
黎杰说“就这样”,然后轻笑起来。
“像你这样的人,不叫薄情叫什么?只会在没事的时候装好人博取同情,阿唯一定也是这样被你骗到手的吧。”
他说得毫不留情,任燃却不为所动。
“说完了么?说完了就请你开车或者开门。”
不管怎么样,路唯一因为他而卷入这次的事件是事实,没什么好争辩的。
黎杰依然维持着那种不屑的轻笑,虽然言语上的伤害效果不是很明显,但他乐于享受细微刺伤对方的感觉。
就在他发动车子的时候,任燃的手机忽然响了。
一时间,本来针锋相对的车内,气氛瞬间冷却下来。黎杰也没有说话,任燃看到屏幕上的号码表情立刻绷紧。
大概感觉到他的紧张,黎杰熄了火,四周马上陷入一片寂静。
任燃拿起电话接通,放在耳边说“喂”,什么都听不到。他又再一次大声说“喂”,加上“我是任燃”,然后听到一下低沉的冷笑。
电话那头虽然一句话也没有,但他知道肯定是郑超。
“你还没死吗?”
“你想干什么?”
郑超收起笑声,用毫无感情的嗓音说:“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你活得怎么样?这么大的火也能逃得出去,你的命真大,K仔的运气就不如你好。”
任燃感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抖,但说话的声音却很稳定。
“你想干什么直接告诉我,不要拐弯抹角。”他忍住想要冲口而出的话,以冷漠的姿态试探对方。
郑超很快说:“我想要你过来谈谈,你不来,我就很难保证他的死活。”
任燃当然知道郑超说的“他”是谁,所以急切地问:“在哪里?你不要乱来。”
“老地方,你知道在哪里吧。”冰冷的声音传过来,好像毒虫一样爬满他的全身,“就是上次你大难不死的地方,我等你。”
“让我听听他的声音。”
“谁?”
“你知道是谁,别动他郑超。”
“他不在我身边,而且就算我要动他,也一定会让你亲眼看到。放心,你赶来的这半小时里,我什么都不做。”
声音一下中断了,紧接着传来“嘟嘟”的忙音。
林扬预测过这样的情况,万一郑超打电话来,他要做的只是表面答应,然后尽量拖延时间,再把情况回报给警方。
可问题是现在郑超根本不给他找借口的机会。
任燃维持着接听的动作,过了一会儿看了黎杰一眼说:“调头,送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黎杰发动车子,嘴角仍然满含幸灾乐祸的笑:“黑帮谈判?”
任燃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径自说了要去的地点,然后就像十分疲惫似的一直沉默着。
“我为什么要帮你?”黎杰不再笑,反而露出静静的、冷淡的,甚至可说很严厉的表情。
“算我求你。”
车子的确在往任燃说的方向行驶,虽然开车的人毫不犹豫也不体谅地说着刻薄的话,但还是帮了忙。
任燃本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和黎杰这样的人有任何良性茭流,他所做过的事足够令人避而远之心生憎恶,要好好坐在一起说话更是不可能的。从窗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他专注开车的侧面,脸上带着不友善的笑,可是这个男人在最关键的时候毕竟没有袖手旁观。
“不好意思,我想帮的人是阿唯不是你,毕竟我们也曾经有过一段好时光,你不认为我才是他的初恋。”
“那也叫初恋。”
任燃冷冷地哼了一声,和黎杰的恬不知耻相比他反而感到一种屈辱感。
接下去不管黎杰如何挑衅,任燃也不再说话,只是不停看时间,偶尔会显得很焦躁,仰头看看外面的景物。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车窗外的景色虽然没有变化,任燃却在坐椅上动了一下,明显地直起身说:“停车。”
黎杰把车停下,任燃就解开安全带推门出去。
他紧抿着嘴唇,眼睛看着前方有些难以分辨的道路。
黎杰没有动,只是看他消失在黑暗中,同时熄了车灯和引擎。
道路两边是荒凉的田地,有风吹过时会听到杂草丛中传来的可疑声音。
任燃一直往前走,很快就把黎杰的跑车抛在身后,那个男人没有跟上来,或许本身也很乐意看到他去冒险送死。
越往前走越觉得阴冷,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片荒瘠的废墟。
被烧焦的砖瓦仍然堆砌着,残垣断壁因为下过雨而变得泥泞,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污臭味。
看着这肮脏凄惨的景象和造成这种结果的火灾,一下子好像噩梦又复苏了,连身体都回想起当时的恐怖,手腕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抽痛。
“郑超!”
他大叫:“你出来。”
空旷的四周只有风声在响,没有回应。但是任燃知道郑超肯定在附近,在什么安全的地方悄悄看着他,看看他焦虑害怕的样子,然后才继续玩他的游戏。
任燃看着那片焦黑的废墟,忽然又听到手机响。
他接起来说:“我到了。”
“不要停,往前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站在左边等着。”
只是这么说了之后,电话就断了。
任燃往前直走,虽然林扬不让他介入这件事,可这次是郑超找上来,不算违背自己的承诺。
小小的十字路口很安静,两边没有路灯,从这里抬头可以看到城市里看不见的满天繁星。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等了一会儿,又冷又累,明知郑超是故意让他干等却毫无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辆车从前面过来,停在和他相反的方向。
任燃看着一片漆黑的车内,车门打开郑超从车上下来。
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跟着下车,一下就把他围在了中间。
“你真的来了。”
郑超看着他,低头点了支烟。
“带我去见他。”
“你搞错了。”郑超吸着烟说,“我是要你死,不是要看戏。”
任燃的心脏猛烈一跳,抬起头看着他。
“你们演的好戏。”
郑超皱着眉,被隐约火光映亮的脸上有种狰狞感。
火光熄灭的时候,他忽然抬手,狠狠给了任燃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