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花钱的包工头,郝光林常保持着戒备和警惕,准确地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
除了有钱便一无所有的包工头。他认为,这些人无文化、无内涵、无人格,谈吐举
止俗不可耐却附庸风雅、混迹官场,专用金钱去巴结权贵,拉人下水。自己一堂堂
厂长根本不屑于与这样的人为伍。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官场人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使他
拒包工头们于千里之外,这种无法改变的距离感使那些在华川搞了多年基建的包工
头们一直走不进他的感情世界;正因为此,包工头们对郝光林敬畏有加。有个叫华
贵的包工头在华川搞了一千多万元的工程,几次想请郝光林吃顿饭,但都被郝光林
拒绝了。一年春节前,华贵买了些烟酒悄悄送到郝家,但郝光林不但不让其进门,
还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华贵愈发敬畏和感动了,此后,每年春节时便叫农村的老婆
熏些猪肉。趁无人时悄悄提去放在郝的门口后转身便跑。
这种情感还不仅仅存在于华贵。有个叫林波的包工头在华川搞了多年建筑,也
想更好地同郝光林搞好关系,便以郝的女儿的名字存4 万元钱,硬将存折塞给了郝
光林。郝光林吓得叫了起来:你龟儿送这么多钱,想把我送进监狱哟!林波说,你
知我知,怎么会呢?不想,郝光林把存折“啪”地拍在桌上说,你要送这个就别想
在华川电工程了。一句话吓得林波忙揣起存折走了……
如果这样的事情能延续至今,郝光林肯定会以另外一种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的故事也一定是教育激励人们廉洁自律的好素材。
但是——我们不愿看到的“但是”却偏偏出现了——在郝光林固守多年的防线
里,攻人了一伙送他下监狱的“朋友”。于是,那个一直对党忠心耿耿,恪守“君
子谋道不谋富”的郝光林终归未能逃脱晚节不保、腐败堕落的结局。在耿直正派、
清正廉洁的伪装下,他把人性中的高尚与卑鄙、正直与贪婪、纯洁与肮脏向世人展
示得淋漓尽致。
在中国,送礼行贿的高手恐怕非包工头莫属了。李洪云、刘华夫妇便是这样一
对高手。包工头们给郝光林行贿屡送屡被拒时,李洪云夫妇却坚信:没有不沾腥的
猫。于是,他俩迂回进攻,选郝的妻子章勉玲为贿赂对象。那时,章勉玲还并不认
识李洪云夫妇。1994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敲开门时,被人称为“见面熟”的刘华
自报家门说,郝夫人,我们是郝厂长的朋友,在厂里搞工程,感谢郝厂长的大力支
持。刘华边说边把1 万元塞过去附耳道:这是点小意思,请郝夫人笑纳!
一个陌生人送那么多钱,章勉玲当时也吓了一跳,她把钱推过去说,这怎么行,
老郝是不准收别人的东西的!刘华笑了,我们与郝厂长都是老朋友了,怎么还是别
人呢?郝夫人给我们点面子吧!
虽丈夫有不准收礼的规矩咱己也并不认识丈夫的这些“朋友”,但金钱的诱惑
力似乎更大于丈夫的“规矩”,金钱的力量似乎也更容易拉近陌生者的距离。章勉
玲想,送钱人既是丈夫的朋友,怎好不给面子呢?她边收好钱边说,那就不好意思
了。李洪云夫妇忙说,朋友之间有什么不好意思?今后还望郝厂长多关照!
事后,章勉玲把李洪云夫妇送钱的事告诉了郝光林。郝光林并未指责妻子,沉
默了一阵后,他才模棱两可地叫妻子今后注意点。章勉玲领会了“注意点”的含意
——丈夫那十多年一成不变的“规矩”已开始松动了。那之后,受人钱财心存感激
的章勉玲多次吹“枕头风”说:刘华那两口子怪好的,今后还是多关照关照别人。
“枕头风”吹昏了郝光林的头脑,吹软了他的耳根,吹掉了他的规矩和原则。不久
后,在装璜10号楼时,郝光林暗中帮忙把工程“关照‘”给了李洪云夫妇。
郝光林的新房子也就在10号楼。装湟时,李洪云夫妇格外精心施工,不惜血本
地超标准数万元,还从重庆花1。1 万余元给其买回一台热水器和一台影碟机,并做
了书桌、书橱等家俱。这期间,刘华也常去陪章勉玲坐坐,打打麻将。一去二来,
那关系很快热络得非同一般了。刘华夫妇不再叫章勉玲为郝夫人而改叫章姐,郝光
林也成了他们的“郝哥”。1994年夏天,刘华又乘机邀“章姐”及其女游览云贵风
光,用金钱和“感情”加重了自己在郝光林心中的砝码。这样一来,李洪云夫妇在
清高傲气、过去根本看不起包工头的郝光林那里的印象也渐渐好了起来。不久,郝
光林把9 号楼的基建工程又承包给了李洪云,刘华不失时机地暗示:今后一定重谢。
章勉玲怕“重谢”出事,问郝光林怎么办。这次,郝光林再也不暧昧犹豫了。他躺
在沙发上仰头长叹一声说,都快60岁了,收吧!
夕阳近黄昏的悲哀牵动了他内心深处曾不时隐现的危机:再等几年就该退休了,
那时,无权无势,想“挣钱”也没有机会了。于是,他决定,趁在位之机最后“捞”
一把!
从此之后,郝光林几乎是无所顾忌地收下了他的那些包工头“朋友”们以各种
名义送来的钱物,仅在李洪云夫妇处就收取了91万余元。
那个以前屡送屡遭拒绝的华贵也观察出了他以前敬佩畏惧不已的郝厂长“已有
些开通了”。在相继承包到3 、7 、8 号楼工程后,1995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华
贵把2 万元送到了郝光林家里。想想以前曾多次拒绝过华贵,郝光林当时似乎不好
一下急转弯,又故作姿态地拒绝了一番。案发后,据郝光林讲:当时,华贵都急得
快哭了,我心一软,便把2 万元收下了。“后来,林波等人送来的钱,郝光林也都
这么”心一软“就收下了。据他自己讲,他共收了28万多元这种钱。因有些包工头
难以找到等原因,侦查机关只认定了9 万元的受贿。
垂帘听政于“福达”,膨胀的贪欲蒙蔽了他的理智
如果说李洪云等包工头以朋友的面目瓦解了郝光林的防线,使其失去了抵御糖
弹进攻的警惕和能力,那么,面对“福达”时,膨胀的贪欲则已揭开了他的伪装并
撕碎了他的良心,使他毫无理智地大肆攫取侵占股东利益。
“福达”全名“达州市福达塑胶有限责任公司”。它的前身系原达川市蜀东塑
胶股份公司,其中集体股占40%。多年来,“蜀东”就那么要死不活地存在着。1992
年底,华川向外招标购买汽车配件,郝光林和华川厂厂长助理、副总工程师鲜崇政
到蜀东厂考察时,郝光林却对这个并不理想的合作伙伴“一见钟情”。他兴致勃勃
地对蜀东厂的厂长况庆作讲:合作后,产品华川包销,蜀东厂肯定只赚不赔!但他
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厂房要搬迁,二是况庆作必须辞去蜀东的厂长。案发后,郝
道出了这两个条件的原委,“搬迁主要是考虑安全。要况辞去厂长主要是蜀东有集
体的股份,想挣钱与集体搅在一起既不方便,又容易出事。要搞就我们几个私人投
股,搞个民营的”。郝光林知道搞集体要犯法,但他却错误地认为:民营的钱再怎
么“赚”也不会有什么的。所以,达州市人民检察院后来查出他与人合伙侵占股东
46万元时,他特别注意纠正讯问笔录中的“分了”二字——他只承认他们是“得了”
那些钱,而不是“分了”那些钱。他辩解说,“得了”是得私人的,“分了”有私
分公款的意思,私分犯法,得私人的钱有什么呢?不合理罢了。不过,这些都是后
话。
在郝光林的操纵下,况庆作辞去了蜀东的厂长,一个完全民营性质的“福达塑
胶有限责任公司”很快另开炉灶,陆续为华川生产起了汽车塑料泡沫、汽车仪表台
等配件。郝光林、鲜崇政等八名华川厂领导及骨干人股18。8万元成了“福达”的股
东,郝光林还动员包工头李洪云人股15万元。其时,正值达州市(原达川人民检察
院侦查原达县副县长王泽珠受贿案期间,从其家中抄出了100 多余万元。郝光林不
由闻风丧胆,惶惶不可终日,觉得家中的钱应转移一下,便叫李洪云借去了15万元。
但李洪云拿钱后未写借条,久了,章勉玲不免担心:今后,他不认账怎么办?情急
之下,郝光林干脆通知李洪云:借那15万元不用还了,干脆用你在福达人股的15万
元抵。这样,郝光林不仅巧妙地收回了款,还成了福达最大(20万元)的股东。最
大的股东本应当董事长,但害怕暴露自己人股数十万的郝光林不敢去任那个职,人
股仅几万元的况庆作渔人得利,捡了个总经理兼董事长当。
郝光林不任福达的董事长,并不意味他放弃对福达的控制。一方面,坐在董事
长宝座上的况庆作自知自己这个“老板”恰似清末的儿皇帝光绪一样,仅是一个傀
儡和摆设,他背后有一个“垂帘听政”的郝光林。在看似局外人的郝光林面前,他
永远只有低三下四,矮人三分。案发后,郝光林也交待说,新产品开发。上项目、
扩股、分红、经理、副经理的工资确定等重大问题,况庆作都要给我和鲜崇政请示。
我实际上是“福达”的头儿。另一方面,郝光林虽口口声声鼓励况庆作放心大胆地
干,但实际上他并不信任况庆作,他动员他的好朋友李中文(鲜崇政的姐夫)去福
达当副经理掌管账务,监视况庆作的经营和经济收支。这样一来,福达的实权仍牢
牢地操纵在郝光林手中。
在郝光林的苦心运作下,加上华川包销产品这一重要因素,福达的产品开发及
销售利润飞快发展,除股东们年年获得可观的红利外,况庆作、李中文还将卖出的
边角废料,销售中别人不要发票的钱及销售中的营销费提出来建起了“小金库”。
1997年春节前,况庆作用他当人大代表时给他发的那个“红本子”记好当年小金库
的10万元账去请示郝光林怎么处理。郝光林晃着二郎腿拖腔拉调地指示:考虑的范
围不要太大了。老鲜(崇政)在福达做的事多,股金不多,分红也少,应给他多分
一些,你和中文具体运作很辛苦,也应多分一些。我嘛,我这个人不贪,只要2 万
就行了。那口气好像是用自己的钱奖偿别人一样。郝光林知道:小金库的钱毕竟不
是自己的,而属于30多个股东。所以,当得知况庆作和李中文都记了账时,他马上
肃然道:记啥账!那账不能留!谨防出毛病,毁了!以后把钱处理了都要把账毁了!
根据郝光林的指示,况庆作烧掉了记在“红本子”上的黑账。1997年至1998年两年
间,他们共毁掉了侵占27万元的罪证。
1997年,况庆作、李中文从小金库中尝到甜头后,更加卖力地去“丰富”小金
库,使小金库的钱日日见涨。郝光林当机立断:不要等年底再处理。干脆一年搞两
次。所以,从1998年开始,年初和7 月都是郝光林、鲜崇政等四人“丰收的季节”。
每到这个“季节”,只要郝光林手一挥,说个“照旧”,况庆作就会屁颠屁颠地把
各装有2 万元的“红包”分发给郝、鲜、李和自己。几年间,属于“福达”股东们
的56万元人民币流人了郝光林一伙的小金库。郝光林、鲜崇政、况庆作、李中文各
侵占12万元。
随着郝光林案侦破,鲜崇政、况庆作、李中文及在工程承包中曾受贿2 万元的
华川副厂长周荣鹏(副县级)的名字也都与郝光林的名字一起列人了检察机关的起
诉书中。
“油干灯尽”岂是腐败的“资格”
设想一下,如果一个普通平常的贪官受贿9 万元,与人合伙侵占46万元被查出,
他会怎样?可以肯定,他不吓个半死,也会规矩老实一阵子——他至少不敢“理直
气壮”地跟“政府”摆“资格”和讨价还价。
郝光林则不然。被检察机关查办,他觉得十分委屈。他在给达州市人民检察院
检察长陈世中的信里及另三份材料中写道:“在华川任厂长这18年,是我人生旅途
最辉煌的18年,无疑也是充满酸甜苦辣的18年。我为华川的生存和发展呕心竭虑,
几乎是付出了全部时间和精力。”“18年,有成绩,更有辛劳,现在熬到了油干灯
尽,周身是病,如果不能从轻处理,退休费、医疗费没有了,我的后半生怎么过?
我辛辛苦苦奋斗了一生,后半生连基本生存条件都没有,我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个
事实。”
郝光林的意思十分明白:自己有功于华川,就有“资格”在包工头处在“福达”
弄几十万元钱用用。你司法机关大惊小怪地追究,我不能接受。
什么样的“事实”郝光林才能接受呢?他要求:司法机关在追究刑事责任需监
押时,千万不要把他送到看守所,而采取特殊的方式。他的“特殊方式”概定为
“取保候审”。他还羞羞答答地提出:“一种对政治生命(包括党员、干部、各种
荣誉、工龄、事业)的珍惜之情,对将来的企盼,都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原来,
犯了事,他不但觉得自己有“资格”不接受处罚,还想凭“资格”保住党票、官票
及他头上的那一道道光环。他知道:只有在党票、官票、光环的罩护下,他才能
“大有作为”,才能有“资格”干他想干的事。离开了党票、官票和那一道道光环,
离开了“资格”,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是了,就一文不值,就无法生
存……
认为“有贡献就有资格腐败”的还不止郝光林。采写本文时,有人问笔者:郝
光林在华川修了那么多房子,造了那么多车,把企业搞得红红火火的,弄点钱算什
么,何必穷追猛打?有人还说:郝光林当18年厂长贪占几十万元已算廉洁的了,比
他大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贪官多的是,你们检察院何必跟他过不去?
某单位也致函检察机关说:郝光林政治立场坚定,具有强烈的革命事业心,能
够正确处理国家、企业和个人之间的利益关系,为人正直,作风正派……是企业和
社会各界倍受尊敬和爱戴的优秀企业领导者……鉴于郝光林曾为企业、地区、国家
经济发展做出过重大贡献,并且企业目前处于十分困难中,迫切需要郝光林同志的
威望以及与现有配套厂家、经销商的关系做一些积极性的工作,为此,特呈请市检
察院对郝光林同志尽量从轻处理,以利于企业当前生产经营正常进行!促使企业早
日走出困境,再创辉煌!维护企业及社会的稳定!
已三五普法了,竟有人说出这样的话,真不知是普法者的尴尬还是这些学法者
的悲哀。对受贿9 万与人合伙侵占46万的腐败分子,该怎样“尽量从轻”?还能
“轻”到判他个无罪,来继续发挥他的“威望”?如果不能,难道就会不利于企业
生产经营的正常进行?企业就会走不出困境?企业和社会就会不稳定?当前,我国
正在依法治国,法治的观念首先是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法治是不允许有凌
驾于法律之上或置身于法律之外的特殊公民的。不管你的地位多重要显赫不管你的
贡献多大,在法律面前你只是一个普通公民,触犯了法律就必须依法制裁。如果因
为你官位显赫,贡献大就“网开一面”,那么,任何人触犯了法律也都可以找特殊
的理由来法外开恩,这样一来,法律岂不成了一纸空文?
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