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正对的半弧形的接待大厅内陈设还算整齐,只是没有了前几天的熙来攘往,就连常年坚守岗位的酒店服务人员也不知所踪,愈发显得空旷荒凉。
但空无一人的空间内并不安静,持续不断的争辩吵嚷声从大厅后侧传来,正是颜槿目的地所在的位置。
颜槿眉头微褶,辨识出说话的内容与危险并无关联,迟疑片刻后还是继续往保管室走去。
特殊物品保管室位于接待台后方的拐角位置,不伦不类地向内凹陷出一个半球,仿佛一只被老鼠咬掉一角的芝士块。保管室外层常年严阵以待的银灰色大门反常地大敞,一众大约二三十来人挤在这个缺角的“芝士块”里,三分之一是身穿制服的酒店工作人员,余下的则似是酒店住客。
“都这种情况了,我们拿点东西防身怎么了!”
“我们职责所在,抱歉。”
“对啊,我们只是暂时借用!等国民护卫队来了,我们当然就会交还!”
“这里的物品是住客委托酒店保管,我们不能擅自做主。而且其中大部分是管制物品,将来上级追究责任,我们承担不起!”
“笑笑,让开好吗”
“陈昊,你居然偷偷摸摸来这里取弓箭,你想干什么!”
颜槿站在门前,见到眼前一团乱麻的局面,猜测有酒店住客抱着和她相似的念头,前来这里寻找趁手的器具,却被隶属于护卫队的物品保管员阻止。
体育竞技种类繁多,其中不乏需要辅助器材的项目。大部分竞技者参赛时都会带来自己惯常使用的器材,一些被定义为“危险器具”的器材在非竞技比赛是不能随意携带出行的,为竞技赛场而建的德蒙酒店内的这个特殊物品保管室自然就应运而生。
整体装饰为暗灰色的保管室内人声鼎沸,住客与工作人员间泾渭分明。不过幸而两者间只是争论,拼命试图说服对方,还没有上升到冲突的地步。倒是住客群中的一对男女间的矛盾似乎更为激烈,女孩的质问一句高过一句,大有独占鳌头之势。
高个男孩一脸无奈,完全没有解释的余地,旁边另有几人大约与这对男女相识,在间隙里不时劝慰几句,却于事无补。
颜槿见这势头,估计在一时半刻中是没法平静下来。一行人堵住她的去路,她只有开口出声:“请让一让。”
沉浸在争辩中的众人没有在意这个新来者的要求,颜槿等待一分钟后,心中的焦灼与不耐战胜了耐性与礼仪,伸手搭在前方一人的后腰。
男人正滔滔不绝地表述着自己的意见,就感觉天旋地转地转了半圈,不知怎么地移了个位置。男人错愕地扶住墙,瞪向始作俑者,嘴边的责怪却在见到颜槿衣服上的血迹后,曳然而止。
连接五六个人莫名其妙地被拽开,众人终于发现了后方的异样。就连女孩的责备也暂时中断,看向颜槿。
“咦,那个颜槿?”
被颜槿无意救出水火的陈昊长舒一口气,见到颜槿时眼睛倏然一亮:“你这个样子从外面回来的就是你对不对?教练说护卫队开始建立安全点,病情得到控制了对吗?”
陈昊此言一出,就连内侧的保管员也看了过来。突然间成为关注焦点、被围堵得寸步难移的颜槿心系林汐语,不耐烦再思考怎么婉转措辞,简洁吐出两个字:“没有。”
“外面情况是不是很糟?护卫队也只是在勉力支撑,对不对?”
外围一个女音蓦然插入,颜槿回望,竟然是旧识,正是决赛时与她对垒的于柯。
颜槿不语,算是默认。
于柯冷笑:“果然。”
众人哗然。
陈昊身边的女伴一把紧拽住他:“听到没有?外面还很危险,你还要去?”
陈昊却突然一反先前的犹豫不决,把空余的右手掌放在墙面的一方屏幕上:“麻烦把我的东西给我。”
保管员之一沉默地将手掌放在陈昊旁侧,保管员后方的墙壁嗡地轻震,一块本与其余部分融为一体的墙面被弹出,露出隐藏其后的一个半人高的匣子。
女孩:“陈昊!护卫队迟早会控制住局势,恢复以前的稳定。我们的弓和箭都装有追踪器,你没有许可批复就擅自外带弓箭,违反了新纪社规公共安全条例,将来追究起来,你会被处以一大笔罚金!你现在的资产根本不足以支付那笔罚金,你会被驱逐出城,成为下贱的驱逐者”
陈昊:“光涵是我们的朋友,如果换作你安危不明,我也一样会去找你。”
女孩难以置信地瞪着被陈昊拨开的手,倏然转头对颜槿喝道:“你好命能逃回来,老实留在自己房间不好吗?跑来这里做什么!”
陈昊:“海露,不要胡说。”
海露以怨愤的目光分别扫过陈昊与颜槿,咬牙道:“我不会去的,要去你自己去。”
女孩推开挡在后方的一干人等,怒气冲冲的冲出人群,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颜槿突如其来地被扣了一顶黑锅,面色沉凝。陈昊将箭盒背在自己后背,冲颜槿赫然微笑:“今天你知道我朋友情绪不太稳定,我替她向你道歉,还望见谅。”
颜槿摇头,走到刚才陈昊站立的位置,把手掌同样放在屏幕上。
又一块墙面弹开,送出一方手掌大的盒子。
颜槿打开盒子,取出一双合金拳套,戴在自己手上。
陈昊有些好笑,好心告知道:“酒店内暂时是安全的,你不用时刻把这东西戴着,容易磕碰到自己,放在身边就好。”
颜槿:“我要出去。”
陈昊一惊:“你不是才从外面回来吗?你要去哪?”
颜槿:“普罗大学。”
陈昊:“我也一样。”
颜槿的视线从陈昊右手的长弓扫到他身后的箭盒,最后移到陈昊的脸上:“你真的要出去?很危险,会死的。”
陈昊:“我知道,但我有朋友在普罗,如果护卫队没有在那建立安全点的话我很担心他的安全。”
颜槿唇角终于勾起一点难能可贵的笑意:“嗯,一起吧。”
“大部分的患者都被隔离在应急救护厅,离我们原来的房间太近。我换了房间,大部分行李也移过来了。幸好酒店里留下的人不多,患病者有限。现在大部分常规区域都有人各自负责,不过酒店房间区域庞大,人手不足很难彻查。你们留在房间里,不要胡乱走动。”
颜槿身上衣物早已脏得面目全非,她本想和母亲先洗澡换身干净衣服,却被颜子滨按住:“老婆,你先去,我需要和槿槿谈谈。”
李若顺从地把因脱离险境而显困倦的男孩放在床上,把空间留在父女两人。
颜子滨:“槿槿,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随着颜槿的叙述,颜子滨本就菱角分明的脸庞更形严肃。当他听到颜槿提及“探路者”飞离菲诺城时,终于忍耐不住,冷哼道:“一群孬种!”
颜槿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赞同父亲的观点。
颜子滨凝视着已陷入梦想呼吸均匀的男孩,浓眉紧拧,再望向面色坚毅的女儿,仿佛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槿槿,我下面说的话,你不能轻易告诉别人,能做到吗?”
颜槿心中生出不详预感:“好。”
颜子滨:“在我催促你们回来之前,我接到一个现在留在军队中的朋友的消息。他说阿法星球的所有人员,全部失联。”
纵是颜槿的稳重深得颜子滨遗传,也不禁失声道:“全部?”
颜子滨:“全部。包括联邦军队、行政、司法三位主席及随行的一干主要官员、前往围剿分子的后备军,以及叫嚣着要求独立的分子,在两天前突然失去联系。”
颜槿:“怎么可能!”
颜子滨:“我毕竟已经退役了,具体情况他没有细说。他只是告知我三方主席失联,有野心家蠢蠢欲动,联邦内可能会出现动荡,让我及早做准备。”
颜槿:“”
颜子滨:“我不能肯定这次的事件与阿法星球失联是否相关,但三方主席失联,联邦高层内部一塌糊涂,自顾不暇。失去了权威,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有能够服众的人站出来主事。菲诺城里的部分人可能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生怕事态恶化,干脆先行离开。他们拥有‘探路者’和具有外城生存经验的护卫队保护,只要预先有充分准备,短时间内在人口稀疏的荒野生存的几率会比留在患病者众多的城内高得多。”
颜槿紧咬下唇,半晌道:“爸,你打算做什么?”
颜子滨:“德蒙酒店暂时还算安全,你和你妈妈留在这里。他们不可能带走所有的‘探路者’。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判断,这次的病毒感染不容小觑,我想在病毒大范围传播开前,找到一辆‘探路者’。”
拐角传来梳子与地板亲密接触的脆响,李若顶着滴落水珠的长发冲出来,惊讶道:“老公,你说什么?你要出去?你知不知道外面!”
颜子滨:“我知道,我已经听槿槿说了。”
李若抛开过往的温顺,情绪失控地抱住颜子滨:“不!我不同意!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聚,外面那么危险,我不同意!”
颜子滨无奈地抱住妻子:“酒店里虽说暂时安全,但如果感染范围扩大,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老婆,我在废墟里摸爬滚打半辈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第127章()
这是fdz“小语;恭喜考上你心仪的普罗。我不能带你去看银河;只好做几盏灯给你当升学礼物。别笑,再笑我丢了!”
“以后我们在不同的城市,这几盏灯暂时替我盯着你好了。你如果再没完没了地看书,再见面我要你好看。”
林汐语的唇角勾起模糊的笑;能怎么要自己好看呢?明明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至于银河;也不过是看书时见书上描述得如梦似幻;有感而发地随口一提而已。甚至于自己都忘了,她却一直记挂在心底。
表面上看起来不近人情;实际却不过是个单纯到死心眼的笨蛋。
那个笨蛋现在大概恨透她了。
林汐语伸腕挡在自己眼前,同时挡去头顶的昏暗星灯。
如果说她一点没有察觉颜槿的心思;那是谎话。
但林汐语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她不愿意踏足那条荆棘遍地的禁忌艰难之路;何况在她看来,颜槿的感情不过是青春期的躁动;一时对儿时交情的过度沉迷而已。
林汐语一直装作懵懂无知;期望能借由考上大学的分离让颜槿冷清并认清自己的心意,让这段荒唐的感情悄无声息地掩埋在时光洪流之中。
让林汐语没有想到的是,颜槿竟然会向她表白。
那一刻;林汐语的心乱如麻。
她的人生规划不容许任何人打乱;即便是颜槿;也不行。
十七年的交情;自己是很冷血吧。
只是既然不能接受;就该彻底断绝;否则藕断丝连,徒然给人希望,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肠胃揭竿而起,抗议林汐语持续的忽视。林汐语手臂转而摸上自己饥肠辘辘的胃部,秀气的眉毛舒展开来。
算了,就这样吧。
人之一生,没有谁会与谁永远的亲密无间。道阻且长,歧路无数,迟早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只是这一天来得出乎意料的早而已。
“袁露,我要出来了哦。”
林汐语漫不经心地打开通话器,对外间说道。
她这位室友哪儿都好,唯独有一样,让林汐语至今接受不能……袁露喜欢裸奔。
但凡回到寝室,袁露就会把自己剥得片甲不留,连内衣裤都欠奉。
用袁露的话说:“人么,天生就是无牵无挂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没事干嘛要给自己加诸束缚?再说我有的你也有,怕什么啊,哈哈。”
袁露不介意自己的春光外泄,林汐语却做不到视若无睹。她不想为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与室友争论,妥协的结果就是当她离开自己的一方天地时,袁露至少暂时性地裹上一条毛巾。
“呜……”
通话器里没有传来袁露清脆开朗的回答,取而代之的一声从未听闻过的吼叫。
林汐语不以为意,袁露恶作剧不是第一次,她早已习以为常:“袁露,别玩了,我很饿。你好了说一声。”
然而通话器中的回应,是一道音量更大、更为狂暴的嘶吼。
“袁露?”
林汐语的声音掺入了不易察觉的不悦。她调整隔离罩的色彩,遮天蔽日的黑仿佛被注入清水,稀释淡去,床外的景象逐渐清晰,林汐语眼眸陡然睁大,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瞪着隔离罩外。
一张惨白的脸近乎面对面地与林汐语贴在一起。
因为过度的压迫,那张脸的脸型产生了严重的变形,圆润柔软的鼻头和脸颊被揉搓挤压成摊薄的面皮,即便如此,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一年多的经历,也让林汐语很快辨认出来这张过度变形的脸庞的主人。
“袁露?别玩了好吗?”
林汐语声线带着颤音,用不确定的语气半是自我安慰半试探问道。
随着林汐语的问话,袁露表现得愈发激动。她大张的嘴紧挨着通话器的位置,暗红色的舌头极力伸长,左右摇晃舔舐。两颗不该出现在人类口腔里的长牙不断弹出再回缩,应该是在试图勾住某种物体,再送入嘴里。
林汐语嘴唇张合几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即便深黑扩散的瞳孔与红色的眼球还能依靠有色镜片伪装,舔舐液态玻璃的行为与那从上颌长出的长牙,则绝对不可能属于恶作剧的范围里。
袁露开玩笑从来很有分寸,做不到这一步。
她在床上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汐语木然地坐在床上,素来思维敏捷的脑子里像是被植入了繁殖性的电脑病毒,机能骤降为零。
她不过一天没有离开床而已!
林汐语烦躁地捏了捏鼻梁,她可不认为现在的袁露是打算跟她进行一场“深切友好的情感交流”,单凭那对獠牙,林汐语就当机立断地舍弃了下床直面室友的可能。
袁露的吼叫声频繁而急促,隔绝在两人间的液态玻璃在不间断地啃咬和抓挠下波纹四散,颤颤巍巍地似乎下一秒就会吹灯拔蜡。林汐语空白的脑子在危情下总算成功重启,想起耳垂上的通讯器。
打开通讯器,一连串信息铺天盖地,全部来自颜瑾。林汐语心头悸动,来不及理清那缕不知名的情绪,直接把信息拖到最后一条。
“汐语,出事了!很多人突然患上急症,丧失理智,开始咬人甚至吃人!这种病可能是经由空气传染,记得戴上呼吸器,与身边人保持距离!收到留言后尽快回我信息!汐语,千万要跟身边人保持距离!”
颜瑾的最后一条留言说得又快又急,连珠炮似的毫无喘息。这条留言没有开启过滤模式,林汐语能听到嘈杂的背景音,猜想颜瑾留言时正处于人海中心。
林汐语脸色微白,颜瑾要她远离人群,她自己却陷在其中?
急症?咬人?吃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动回拨选项,没有熟悉的“感谢使用ve通讯,为您接通中”,取而代之的是从未出现过的“系统过载,请暂停使用通讯系统,耐心等待。ve公司会尽快修复完毕,为您带来不便,请见谅!”
系统过载!
这意味着她与外界的联系彻底断绝,她一无所有地被困在了这方寸大小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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