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调用的是几天前的影像,经过她开诚布公的计划和今晚的对话,于柯想来会死心塌地的跟她们走了。
林汐语有自知之明,动脑子她还行,面对实实在在的危险时,她只会是拖后腿的那个。光涵一样,小睿更不必说。颜槿带上她们三个,实在太吃力。但是她不能表露出对于柯的需求,否则以于柯的性格肯定会得寸进尺,提出诸多要求。
只要出去了,于柯一个人更没法活下去,她们几个人算是彻底绑在一起。
再之后的事——林汐语手指停下,屏幕上线条开始组合。她看着逐渐成型的管道网俯视图,眼里现出一点抑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余下的只能事到临头走一步看一步。
两天时间转瞬即过。尹颂来得积极,当天大早就侯在门外等。林汐语履行承诺,把尹颂的生物信息录入系统。只是相对于尹颂的喜形于色,于柯看他的眼神难免带着怜悯——控制室的确安全,同时也是众矢之的。救过自己的人满心欢喜地跳进坑,那种感觉总有点无以名状。
酒店的总供水管道位于地下第四层。林汐语这段时间日夜守着全息监控,对整栋建筑的结构了如指掌,没费周折就平安抵达。这一层的空间已经很小,天花边和墙面排满了粗细颜色各不相同的管道,上面分别有各自用途标注。供水管道外表浅蓝,林汐语沿着管道一直走到东北角,一个蓝底黄边的金属盖旁。
“就是这里了。”
检修口没有锁死,摁下开关后就缓缓升起。原本相对安静的空间突然之间被哗哗的水流声充斥,有种惊心动魄的冲击。
动物对环境的变换尤其敏感,一路被小睿紧紧挟着的波比猛挣了一下,探出脑袋,对水声源头连汪几声。
于柯嫌弃地横了波比一眼,不知道林汐语和颜槿怎么想的,居然真的打算带上一条狗跑路。
好在这地方人迹罕至,病毒爆发后反而安全,不至于因为声音引来吞噬者。小睿慌里慌张地把波比脑袋塞回自己衣襟,波比却再次钻出来,汪个没完没了。
“把它绑好。我在下面接它。”
光涵拿出准备好的绳子和包,先把狗塞进包里,露出脑袋,再跟小睿合力套牢波比的嘴。波比这下挣扎得更凶,一大一小两个人好不容易处理完毕,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林汐语打开波比项圈上的呼吸器,一层近乎无色的薄膜弹出,覆满波比全身,随即收缩,把原本毛发蓬松的狗头生生勒成一只外星怪物。
颜槿同时装戴完毕,从检修口下到一半,伸出手:“把它给我。”
所有人都小觑了动物对水的恐惧。波比四肢即便被背包钳制,身体却拧成一条爆发力强劲的弹簧,以颜槿的力量都差点没抱住它。波比的脑袋不断甩动,喉咙里发出发怒的呜呜声,嘴上肌肉抽紧,绳索出现松动,黄色的狗牙呲出一小半,随时随地威胁着套在自己头上薄得近乎于无的呼吸器隔离膜。
颜槿锢紧几乎要窜上天的波比,满是无奈:“怎么办?”
呼吸器必须插入口鼻,不能把狗完全封进包里。但是就这样子下去,隔离膜怕是撑不了多久,一旦呼吸器损坏,不超过两分钟波比就会变成一只水灵灵的死狗。
于柯幸灾乐祸地蹲在旁边,暗搓搓地开始思考这块肉该怎么脱毛处理流失最少,虽说是瘦,多少有肉,能增加一点储备食物也不错。
小睿仿佛预感到颜槿会说什么,几大步跑到检修口边,一把把波比抢回来,戒备又恐惧地后退:“波比波比是我的不行!”
光涵:“小睿乖,听话好不好?”
小睿木讷已久的眼瞳从来没有这么亮过,小兽般露出牙齿,凶狠地环视周遭:“波比是我的!我不走了!我要跟波比在一起!”
颜槿:“”
她跟少有交流,但也能看出小睿说的并不是孩子的气话。他是认真的,波比就是他的一切。
仔细想来,倒也不难理解。倘若父母亲人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世界大变,留在身边的只有养大的宠物,设身处地,她恐怕也是相同的反应。
问题是,把这么一个小孩留在酒店里,和眼睁睁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林汐语:“先送他回控制室,我们留下一点食物。在外面找到安全的地方以后,再回来接他。”
这本就是她的原定计划,只是男孩小狗都是颜槿的母亲救下来的,算是纪念之一,碍于颜槿,她才始终没提。现在正是机会。外面危机重重,这个决定对小睿和对她们都是最优。至于以后接或不接,也得看她们能不能活下来,回不回得来。
颜槿犹豫了下:“可是尹颂。”
林汐语:“只能请他多等一段时间了。”
把一个成人和一个小孩留在一起,她们辛苦得来食物岂不是等于白白转送给尹颂?
第114章()
送小睿回去势在必行。林汐语需要消除系统里尹颂的数据;颜槿当然随行保护。这段时间光涵跟小睿同吃同睡同玩,两人感情颇深,为免再生枝节;林汐语让光涵和于柯留在原地等。反正食物都在她和颜槿的身上,谅于柯也生不出什么事。
对于这个结果;于柯虽说有小小的遗憾;毕竟眼看到手的备用肉又活蹦乱跳地被送走;不过转念一想,能就此少了两个麻烦,也算不错。
至于光涵的抗议和求情直接被无视;林汐语和颜槿带上忐忑不安的男孩,径直走上来路。
等待的时间极其无聊,于柯百无聊赖地研究了半面墙的管道名字,再到另外半面时实在无趣,干脆盘腿席地坐在地上,荒腔走板地哼起不知所谓的歌来。
“小睿走了;你很高兴吗?”
于柯一个人正唱得起劲;指责突如其来。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光涵在质问她。歌声戛然而止;于柯莫名其妙;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在地上坐;锅从天上来。而丢锅的人既不懂审时度势;更没有自知之明;果然是长久养尊处优;被保护得太好了。
“我不能高兴?”于柯充满恶意地睨视光涵。
从发现光涵试图接近她,并泄露出智力缺陷的那一刻,于柯就难以遏制自己对光涵的敌意。她愤懑于光涵形于外的天真,愤懑光涵柔弱到她可以随手摧残,愤懑光涵在糟糕到连生存都艰难的环境下还维持着不该有的心性,愤懑光涵的幸运,愤懑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她努力学习格斗技,被打得伤痕累累也不敢哭一声,卑躬屈膝地活着,在应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为信用评级焦虑得辗转难眠。她费尽心力,却过得远不如一个早该被驱逐出城、在荒原里自生自灭的智力缺陷人士!
即便知道这一切跟光涵毫无关联,光涵对她也毫无恶意。但憎恶和偏激经年日久地潜伏进她的情绪里,让于柯习以为常,无法摆脱,只想狠狠欺负光涵,以发泄心里的恶气。
她为了在新队伍里立足,一直极力忍耐,没想到光涵居然自己送上门。
为什么光涵不哭闹要求一起留下?物竞天择,强者生存,她有什么资格白白活下去?
光涵能隐约察觉到于柯的敌意,所以从前天开始,一句话都再没跟于柯搭过。今天会突然迁怒,也是因为小睿临时的变故,一时伤心气愤冲昏了头。当于柯一露出爪牙,光涵立即焉了,惊惶地后退半步,喃喃摇头。
于柯磨磨牙根,在继续算账和跟颜槿她们交代之间权衡几秒,冷笑一声,算是放过光涵。
大概还是不放心于柯,颜槿和林汐语回来得很快。两个人没发现于柯和光涵间短暂的冲突,立即着手准备离开。颜槿依旧打头,穿好呼吸器爬下检修口,于柯刚要跟上,被林汐语用手势拦住。
“等下。”
于柯眼露疑问:想也知道下面不会有明显的危险,否则下去的肯定是自己。那还需要等什么?
颜槿消失在检修口下几分钟后,重新探出半个身体,举起手里的东西:“汐语,是不是这个?”
那是一滩椭圆形的物体,半透明,似乎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透明的内膜里有很多杂质,看上去恶心得不行。
“什么东西?该不会是活的吧?”于柯感到一阵惊悚,她以前每天饮用使用的水里居然还养着这个?
“不是生物,是机器。”林汐语从颜槿手里把物体接过来,举起来观察了一下。不知道她摸到哪里,椭圆形的物体忽然垂下几条触须,一堆渣滓哗啦掉在地上。林汐语急忙跳开,鞋面还是溅到一点,让她猛皱眉头,偏头闭眼。
“要怎么弄,你教我,我来。”颜槿一看就知道林汐语的洁癖犯了,想伸手接回去。
林汐语摇头,以后生存环境恶劣,她的洁癖迟早得克服,总不能事事都让颜槿替她做。
触须下方布满了又小又密的吸盘,吸盘在苍白的灯光下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冰冷。于柯终于相信这确实是机器,脸色却难看起来。
她听到的计划里从来没有提及到这个。说到底,林汐语对她还是有隐瞒。
林汐语没有多作解释,手伸进触须中央,一声轻响,触须仿佛活了过来,向四向延伸舒展,整个物体从椭圆摊成纸状。
“我从监控里看,应该还有个?”
颜槿点头,再度消失又出现,把另一个递给林汐语。
林汐语把摊开的那个转交给于柯:“绑在手上,千万别松手。”
于柯:“这究竟是什么?”
什么不明不白的都叫她往身上放。
林汐语如法炮制另一个:“联邦里硕果仅存的少数半自动化机器人之一。”
于柯:“”
能说句简单的人话吗?
“学名费斯科特水下工作机器人,常用名水球。用来清理管道内部附着物和沉积物,并能融合机器内置的ftn高质溶液和沉积物修补管道壁内小空洞,延长管道使用寿命。”林汐语教科书般吐出一串名词解释,然后淡淡地追加一句,“所以别长按红色位置,如果你还想要你的手的话。”
于柯手一哆嗦,差点没捧住手上的东西。怎么林汐语随便弄个东西出来都具有这么大杀伤力?还有她又不是下去修水管,带这个做什么!
“它的触角吸盘能吸附管道壁。支流水网管道直径一米五,现在用水人少,在落差不大的地方可以直接行走。但是落差大的区域以及主水管里,没了它,你就跟丢进马桶的虫子一样。”林汐语似笑非笑,“我觉得你不会想体验那种感觉的。”
于柯额角青筋微鼓:林汐语在学校里学的是挖坑专业吗?专门挖了让人跳!
林汐语:“每个水球的吸附力大约能支撑一百斤左右的附着物。容纳箱饱和爬回维修口等待清理的只有这两个。我们四个人分两组,颜槿和我,你和光涵,每组用绳索连接,这个水球只作为应急辅助。路上还有两个没饱和正在工作的,找到后依样绑好,才能进入主水管渠。”
于柯习惯性地轻撇嘴角,心里冷笑不止。
旁人有没有注意她不知道,但既然水球必不可少,而林汐语对它的吸附力和数量了如指掌——其实她从头开始就没把小睿和狗算进去吧。
林汐语和她,果然是同一类人。
外层的表盖下,在管道上还有另一个。掀开之后,水声才真的振聋发聩,震得人耳膜生疼。盖子下水流奔腾,只有微量的光源从里面透出来,幽暗如同另一个世界,于柯难免感到胆寒,她后退半步定定心神,扯了下后腰,不等光涵回应,纵身跳下去。
水流的冲击力寒意一瞬间遍布全身。于柯没有提防,被冲得后退两步,连忙伸脚试图站稳。
哗啦一下水花四溅,光涵也跟着跳了下来。对于光涵的干脆,于柯倒有些出乎意料,以管道里的阴森而言,一个智力缺陷者不是该又哭又闹死不下来的吗?
她来不及多想,光涵下来后也没有站稳,被水冲进她怀里。于柯连人带水又被后冲好几步,好在水管直径小于她的身高,勉强用四肢卡住。
光涵笨手笨脚地在水里打滚,手脚乱舞寻找支撑点。站在她后面的于柯倒了大霉,脸上被连抽带打好几下,不耐烦简直要蓬勃喷出,心里各种咒骂连绵不绝。
累赘!
颜槿过来搭了把手,光涵总算自己站好。颜槿手指上指,而后手掌下压。于柯还没看懂什么意思,光涵却点头应了。
颜槿不再多话,转身到下来的位置,仗着身高探手去拉敞开的盖子。盖子徐徐落下,跟管道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
于柯这才明白,颜槿是问光涵拉上外盖没有,毕竟她们可能还要由原路回来接小睿。光涵这时候居然挺像个正常人,不慌不乱思虑周全。
但于柯还是想不通,林汐语可以抛弃小睿,为什么还是非要带上光涵?
林汐语站在更前方,光源来自她手腕上的腕表。颜槿越过林汐语身边,林汐语向后打了个手势,两人同时往前。
水速一如林汐语所说,不算湍急,适应后的冲击力远没到难以承受的地步。于柯刚被撞了一下,再也不打算站在后面当安全栅栏,蜷身从光涵臂下的空隙钻过去,再扯下腰上绳索,不管不顾地追上去。
当人处于一个完全封闭、黑暗、逼仄、充满噪音的环境时,心理压力和焦虑情绪往往会瞬间陡增几倍。于柯现在就是这样——尤其当她走了一小段,差点被旁边突然出现的管道分支口卷进去的时候。
林汐语在计划解说时信誓旦旦地表明供水管道的分布并不如于柯想象的那么复杂,否则她也不可能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测算出公式进行模拟绘图。但当于柯实际下来后,才发现林汐语每次挖坑几乎都有让人摔断腿的意思。她们现在位于分支管道供水网里,整个管道分支密布,时不时就会出现岔道分流。她虽说穿着呼吸器,埋在水里眼睛也能正常视物,但林汐语腕表的光实在昏暗,视线又受水流压力和折射影响,林汐语带路的那点光时隐时现,让人提心吊胆。令于柯更加担忧的是自己体力的消耗速度远高于她的设想,而她还要不断停下来拉光涵一把,雪上加霜。
时间和方向对于柯而言都没有意义了,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脚下逐渐变陡的角度、更大的水流冲击力和自己急促到几乎要掩盖水声的呼吸声。高强度的运动负荷带来同样巨大的耗氧量,她的呼吸器已经换过一个了,而现在还没有进入主水管道——这意味着她们连三分之一的路程都还没走完。
于柯从强烈的自信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里:照这样下去,她真的能够走完全程吗?
在于柯面临情绪崩溃的边缘时,前方微弱的光连续明暗闪烁三次。于柯身心俱疲地吐出一大口气,有种暂时解脱的快感。她们下来前约定了简单的灯光暗号,这次的消息代表颜槿和林汐语找到了在水管上勤恳工作的另外两个机器人。
于柯挣扎着走完最后一小段,靠近前面的两个人。林汐语正在把另一个水球往颜槿的手掌上束紧。颜槿看上去情况比于柯好些,还有余力帮着林汐语拉扯。两个人看到于柯和光涵靠近,在水中分别点头,林汐语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另一个水球从管壁上取下来,递给光涵。
于柯这会累得只想找块地摊平睡死过去,然而根本不可能。限于环境,别说躺下,她连坐下都艰难,只能两条腿和后背分别抵住管壁两侧,把自己卡在中间,边享受半边脸和身体被水流拳打脚踢的‘快感’,边闭眼假寐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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