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人再不看倒在地上的杜飞;夺过控制杆的控制权;大张的嘴拼命吸气;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滚出间于哭泣和叫喊的干嚎;一双眼睛黏在巡逻机的摄像显示器上,两只手紧握住控制杆,控制巡逻机在吞噬者的诸多利爪间狼奔豕突,仿佛把那架纤细的机器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然而巡逻机毕竟动力不足,一旦负上重物,就很难再度挣脱。男人用尽一切技巧,人力却难胜天。巡逻机蓄满能发出最后一次射击,枪口被几具吞噬者的身体堵住,亮光之后,两者玉石俱焚地融成一块,再也难分彼此。
男人的身体轻微摇晃,颓然放开控制杆,愣愣地站在控制台前,失魂落魄。杜飞心中浮起一丝不忍。他也是人,也有感情,虽然屡屡以此为威胁,事实上却没真正想过隔离区会出现这种惨剧——或许想到过,然而和实实在在的利益和目的相比,没有真实发生的危险实在太过遥远了。
男人站了片刻,终于冷静了些。火警警告还在闪烁,红蓝相交,映得周围人脸仿若妖魔。男人眼中忽地一亮,手移到控制面板侧面,拉出面板,输入了一连串数字,火警灯戛然而止。
杜飞心头一凛。果然男人下一个动作是移到电梯控制键上,要恢复电梯的正常运作。
杜飞大急。怜悯是一回事,但让下面的人上来是另一回事。他可以在不威胁到自身的情况下控制巡逻机射杀吞噬者,帮帮下面那些人。但当涉及到切身利益时,刚对男人生出来的怜悯立即灰飞烟灭。他摔倒的地方是控制室的一面墙和全息设备间的一个夹角,尺寸逼仄,不容易被斗殴的人群踩到,自己却也不好动作。墙面镶满细小芯片,应该是全息监控设备的一部分,杜飞生怕触电,不敢乱抓,转头想在另一面寻找支持点。他一转头,恰恰看到一支枪口直指他的面门。
杜飞耳边嗡一声响,脑子忽然一片空白。那支枪怪模怪样,被一个短发女孩举着,只要半臂长,前半部浑圆,后半部线路还裸露在外,凌乱地绕在合金枪身上。
之所以杜飞会认为那是一支枪,是因为枪口里的蓝光正由弱转强,在枪口凝结成团。这个场景太过熟悉,杜飞甚至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地用完好的一只胳膊护住脑袋,闭紧双眼。
眼皮外依旧感受到强光,身体没有传来疼痛感。杜飞脑子里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枪口指的其实不是他。
他看到的是全息投影,是‘客区’里的实时影像。
但凡靠近电梯口的人,都惊呆了。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连呼吸都能灼烧内脏,电梯口的一团空气有明显的轻微扭曲,空气另一边的物体在微微抖动,那是因为那附近的温度过高的缘故。
但是没有人躲开,他们一瞬间似乎也忘了另一侧迅速靠近的吞噬者。
银色的轿门四角还透着抹暗红,两扇门间的裂缝不翼而飞,被一个一米方圆的破口取而代之。破口周边还有淋漓的金属液体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有的掉到半途,温度冷却,于是在顶部拉出一根根里进外出的金属细丝,如同一个不知名怪物的满嘴獠牙。
獠牙后方黑洞洞的,是怪物的咽喉,可能通往怪物未知的五脏六腑。
然而未知总比已知的绝境好。有人先回过神来,靠得近的发了一声喊,不顾一切地往破口冲过去。
理智被恐惧压缩到零,直到人类皮肉贴在暗红的金属上,发出吱吱的烧灼响声和惨叫,冲动的人群才勉强停住脚步,望着破口的眼神却依旧热烈,每一瞬间都蠢蠢欲动。
颜槿咬紧牙关,挥手把光涵手里的武器抢了过来。她刚才是想等轿门温度降下来,否则林汐语和光涵钻过去时肯定会被严重灼伤,但看来如果不及时控制住局势,林汐语和光涵未必能顺利出去。
枪口倏然反转,对准人群。颜槿神情冷冽,缓缓把枪口转了个圈:“都站在原地别动!”
虽说众生平等,但她却没法博爱到这种程度,陌生人的生命总会显得比较不重要一些。
她们三个知道这把临时拼凑的玩意是一次性用具,其他人却不知道。他们刚见识过这把武器巨大的威力,自认自己的身体比不上坚硬的轿门,前倾的重心生生刹住,又惊又怒地瞪着颜槿,大有用眼刀把她千刀万剐的意思。
颜槿直接忽视,反手一推林汐语:“带着光涵走。”
林汐语却没动,眉心微皱:“你呢?”
颜槿:“走!”
轿门上的暗红已经褪尽,余下带着黑斑的金属面。林汐语抿抿嘴唇,竟然一拽光涵手腕,真的转身就走。
颜槿眼角看着两人小心抓住破口边缘往里挪的背影,眼里是抹不经意的眷恋和担忧。电梯井壁装有电梯轨,可以攀附,只是没有安全措施,危险系数很高。
但就像林汐语说的,再怎么样,也是一条路,比留在这里等死好。
光涵先被林汐语塞了出去,接着林汐语也消失在破口处。电梯前的人们眼看生路就在眼前,再按捺不住,颜槿估算着时间,两个人应该已经抓到了轨道上。
始终高悬的心终于稍稍回落。再后来的路,希望她们能平安走下去。
手里的枪变得重逾千金,颜槿的手腕慢慢垂下来,冷冽的面具破裂,露出内里的迷惘和悲伤。
然而一颗心回落不到三分之一,枪口也还没来得及彻底放低,破口外突然传出一声惊呼,听声音正是林汐语。
颜槿头皮一炸,刚刚涌上来的软弱情绪被这声惊呼踩成烂泥。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回身抢到破口边缘,半个身体探了进去。
电梯井里漆黑,只有客区的灯光投进去,在里面形成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光涵先上,已经出了光圈的范围,林汐语却挂在椭圆边缘,一动不动。
颜槿心惊胆战,先看林汐语的脚,幸好她的脚还踩在轨道的固定槽上。固定槽又浅又端,林汐语只有两只脚尖勾在槽口里,像是随时会掉下去。
颜槿已经后悔了,伸出手,又生怕吓到人,林汐语手松开就此掉下去,只好尽量放低了声音:“汐语?”
起码隔了一秒,她才得到回应。
林汐语:“好高。”
颜槿:“”
林汐语:“颜槿。”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林汐语没有出言恳求,低柔的嗓子里的却带着不可抑制的颤音。颜槿的心顷刻拧成一团,做好的决定决堤般的动摇起来。
她忘了,林汐语似乎怕高,在普罗从楼上跳下来时,她都犹豫了很久。电梯井的高度又哪里是当时的层高可以比拟?况且井里漆黑一片,视线不清,固定槽每层楼才有一个,单凭一根光溜溜的柱子,林汐语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别怕,我在你下面,踩着我的手,我托你上去。”
有人趁着颜槿探视的空档,已经逼近。颜槿知道让林汐语下来,她背着她上去肯定来不及,干脆地把枪往外一甩,砸翻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人,侧身翻进轿门内侧,看准位置,心中一横,纵身往下跳去。
光涵和林汐语都发出一声惊呼,却发现颜槿跳点选得准极,正是下一个固定槽的位置。她人在固定槽上稳了一下,两手攀住电梯轨,脚尖连踩井壁,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转眼间就窜了上来。
林汐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脚底就感知到一股上托的力量。
“踩着我,上去。”
林汐语自己还挂在井壁上,知道单靠脚尖和手指,要支持住身体有多累。这种环境,稍微一滑就是万劫不复。颜槿虽说勤于锻炼,但要支持两个人的体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黑暗中,林汐语轻轻闭了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脚跟用力,果然落在了实处。
第70章()
“怎么回事?”
客区大厅的投影面被拉到全息监控最上层位置;里面光影变幻;人物悲号;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其中那块空无一物的椭圆形区域因而显得无比突兀。
那代表埋在该块墙体里的感应集成板完全损坏,无法获取图像。
“不对不是墙,是轿门”论对建筑的熟悉性,当前在控制室里没人比酒店的安全负责人更清楚。他被杜飞从控制台前推出去;跟后方人撞作一堆,眼睛却始终紧盯投影面,颤抖的嘴角拉扯出一个歪曲的弧度;“没错!没错!那个位置是轿门!他们把轿门打开了!”
新消息以他为中心;如一波涟漪;快速向外扩散。反应迟钝的还在惯性撕打;少数反应快的却短暂地停止动作;齐齐扭头去看个究竟。
男人越过杜飞身边,一把扯过这片投影;逆向推转。角度更换后,灰白区域倏忽不见,被密集的人群取而代之。那些人带着与众不同的扭曲狂喜,争先恐后往一个破口里涌。
“电梯井!电电梯井!”
男人急得口齿不清,喃喃自语地伸手在全息图像模块里搅动;随即捞出一小块;拉扯延展成柱状。电梯井里没有光照;人体又被橙黄色代替。从图像上能清晰看到;不断有人从破口处往外翻,有动作敏捷足够幸运的,攀在了井里。井壁上挂着零零落落的橙色人形,正在艰难地向上蠕动。
但绝大多数却是刚翻过去就失足滑落,从清晰的人影化为橙色的光体,接着迅速下坠,消失在这段投影的底端。
即便如此,破口周边的影像上,人依然源源不绝聚拢,前仆后继地消失在破口里。
明知前路九死一生,如果失败结局粉身碎骨,却不得不走下去,会是种什么感受?
控制室里有片刻的死寂。就在这种死寂中,男人从极静转为极动,抢在所有人反应之前,直奔控制台。
站在控制台前的杜飞这次没再阻拦他————爆炸破开层门的同时也毁掉了那一层的电梯轨道,就算电梯重启也没任何作用了。
然而出乎杜飞的意料,男人的目标并不是电梯的重启键。他手指如飞,在面板上输入一系列数字。
“管理员密码核实。”
“电梯未正常运行,层门安全总控解除,危险等级三级,请确认。”
“已确认。”
柔和的合成女音响起,确认指令。路鸣盛和杜飞同时反应过来,脸上微变,想要再拦,却慢了一步。
男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从弹出的凹槽中掏出专用钥匙,牢牢捏在手掌里。
但也仅此为止了。
他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有同盟,也有敌对方。他疏于锻炼,身材瘦削,同时也不强壮,做不到以一当十,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冲出重围。
刚刚中断的冲突因为他的行为再度恢复,甚至越演越烈。
男人连挨了几下,却完全不回手反击。他的右拳紧握,再被右臂护在胸口前,弓腰缩肩,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有人帮他挡住部分,毕竟挡不住全部。男人耳外轰隆作响,头昏得一阵阵发黑,刚开始时他还能感觉到痛,到了后来痛觉反倒麻木了,只恍惚觉得不断有力量在拉扯他的手臂。
男人仅存的意识都叫嚣着反抗,所有的力量灌注在一双手臂上,仿佛他怀里护着的是他最后的世界。
当一个人成为争斗的焦点时,注定他也要承受大部分的暴力。反对一方里有很多竞技赛者,他们合作起来,很快把男人跟其他人隔离开来,以他为中心圈出一块狭小的区域。男人感到有什么在靠近,紧接着他以为已经麻木的痛感再度袭来,他惨叫两声,环在胸口前的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手指被一根根掰开,男人勉强撑开肿胀发烫的眼皮。眼前的人不停晃动,男人不怎么看得清蹲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脸,脱臼的手臂被拉扯,剧痛无比,他的嘴角却缓慢的拉出一道弧度。
“钥匙呢?!”
“是不是刚才掉在地上了?找找!”
“找个屁!看监控!”
“他什么时候把钥匙送出去的?”
“混蛋!还在这里干什么,出去拦住他们!”
乱糟糟的声音忽远又忽近,男人失去扶持的力量,身体斜着软倒在地。
他的视线从下而上,没有焦距的凝固在边角的一块画面上。那个画面里,电梯的层门已经打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混战里退出的几个年轻人操纵着一台迷你移动装卸车,装卸车的前端弹出仿真机械手,修长的钢制手指上绑着五根绳索,探进层门内部。
一滴透明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下来,很快被染成淡红,跟嘴角的血沫融为一体。
他到现在也还没能明白,这个世界、人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才说话的人好像里有他的同事吧。一个月前,他们见面时还会互相微笑招呼,甚至在上班中途,偷偷溜到没有监控的僻静处,偷上几分钟的闲,彼此心照不宣地为对方掩护。
偶尔会约上对方全家到自己家里聚餐,孩子们相处得很好,男人女人各有话题,整个屋子里总会爆出这样或那样的打趣。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现在还来得及吗?
能救出几个人?她们会在那些人里面吗?
他的懦弱和迟疑,是不是让他错失了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的机会?
那么多的血,流出来,怕是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吧。
身体被绳索带着在地上拖拽,林汐语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狼狈,但就算是知道,她也没有力气坐起来整理仪容,只能瘫在地上,任由旁边的人把绳索从她手上和腰上扯下去。
全身都因为脱力而颤抖,包括牙关。牙齿不听使唤地碰嗑,发出轻轻的撞击声。走廊的顶灯不算太亮,直视依然刺眼,林汐语微微偏过头避开,一只手就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那只手原本应该是很好看的,手掌偏窄,指头修长,关节因为长期用力和受力有轻微的变形,却不影响整体的美观。只是那只手现在却变得惨不忍睹,平视过去,手背上已经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蹭满了干涸的血液和不知名的污垢,指尖更是血肉模糊,几乎可以预见以后残留在上的疤痕。
就是这双看起来甚至有些纤细的手,坚如磐石,沉默地垫在了她的鞋下。
一股涩然没有预警地袭进喉间,蔓延到胸口。林汐语的洁癖跟了她十八年,按理说这双脏得一塌糊涂的手她应该敬而远之的,但她此时此刻却没有一点点生理上的反感,只想握住它,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还这双手原本的模样。
“汐语,没事了,你们出来了。”
颜槿的嗓音微沉,带着干涩的嘶哑。她的位置比林汐语要高出半个身躯,林汐语抬头看过去,颜槿的大半张脸都因为视角的关系被身体挡住了,只能依稀看到颜槿的一只眼睛。
那只眼里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只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和淡淡的迷茫和不舍。
林汐语心口倏紧,抬起酸软的胳膊,就想拉住颜槿手腕。
第71章()
走廊里情况看上去极其混乱;两拨人前追后赶;像是两条没成型的麻花;一路扭搅纠缠。不断有人在接近电梯口的过程中互相拉扯着倒地;不顾一切地拖住对方脚步,龇牙咧嘴高声嚎叫;丝毫看不出所谓“城市人”的体面以及昔日新纪元社规的半点谦让影子。
只是当然也有例外。在那几个例外跟前;阻拦的人很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螳臂当车;三拳两脚就被打倒踹飞在一边。
首当其冲的男人已经两鬓发白,却老当益壮;气势远远压过了他旁边的青年,还没冲到电梯前;就愤怒地抬手指着电梯前的几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