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颜槿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际上林汐语对于这种目光早已熟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往往在她侧身瞬间,炙热如火的视线就会如影随形。
林汐语以为她已经习惯了,习惯到能够完全漠视,习惯到可以装聋作哑。
今晚目光依旧,她却发现有什么似乎开始变了。
理智不容许让林汐语继续深思,断掉的那根弦快速衔接回原位。脸上挂起习以为常的微笑,林汐语若无其事地把目光后移到颜槿背后的零食山上:“昨晚上翻出来的?你动作倒快,我昨晚困死了,还说睡起来再去的。”
刚被室温蒸出的旖旎被林汐语生硬的转移一劈两半,颜槿说不出胸口里的抽搐是失落还是其他。她快速走到窗户边,往外观看,借以掩饰自己的神情:“从外面回来的不止我们。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室内复古钟表的时针位指东北,预示着还是半夜时分。保护罩已经合拢,却没有播放虚拟图像,整个天空无星亦无月,黝黑的穹顶仿佛在预示暗无天日的未来,沉甸甸地压在这座正在经受摧残的城市上。
林汐语:“醒了就睡不着,躺着更难受。”
她跟颜槿并排站着。窗外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大多数人都在睡觉,点缀在建筑外围的景观灯也尽数关了,往昔的流光溢彩灯火通明似乎是一场梦,梦过后,只余下一派苍凉。只有其间稀疏的几点微弱荧光,像是粗心的画者没把颜色涂抹完全留下的空洞。
这说明并不是每个人都屈服于身体的需求,有人和颜槿她们一样,在夜晚也继续承受着煎熬,想透过褪去鲜艳色彩的玻璃,窥视外界的实际情况。
最近的一点光斑离她们很近,就在咫尺之遥。
林汐语:“关于颜叔叔,你打算怎么办?”
她问得无遮无拦,没有一点花俏。这个问题必须得面对,越早知道颜槿的决定,她才做出相应的安排。
就算明知道这个安排的前方只有死亡,会让她严重唾弃自己的智商。
从颜槿出现在她寝室里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无法独善其身。
颜槿:“留在这,等他回来。”
和预期大相径庭的回答,让林汐语真的大吃一惊。她本来以为颜槿会不顾一切地离开去找颜子滨,甚至做好了自己陪着送命的准备。
颜槿在睡过一觉后,整个人恢复得无比清醒冷静,漠然解释:“你说得对,没有目的地,我就算能从这地方离开,也找不到他。”
如果没有母亲和林汐语,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拼一场。但是她还有责任,还有人需要守护,除了等,除了相信自己的父亲,别无他途。
最近几天的经历告诉她,束缚人们行为的条例法规快速减弱,秩序正在崩塌,武力开始兴起,如果身边缺乏有力的保护,林汐语或许可以自保,但母亲很难一个人平安活下去。
“想出去走走吗?”
“要不要出去逛逛?”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异口同声说出同一个目的。刚说完,两人彼此一怔,又是一笑,同时转身向外。
第50章()
颜槿和林汐语的到来;造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
两人的身影甫一暴露在灯光下;聚坐在靠窗角落里的众多黑影当即像是一群生活在荒野里的敏锐兽类;效率惊人地瞬间一哄而散。
对于这场骚乱;两人早有预料,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惊讶。两名始作俑者淡定地绕过凌乱摆放的桌椅陈设,直奔整个大厅里唯一亮灯的地带。越过最后一道水渠小桥,围栏后的小块区域终于整齐起来;重现少许应有的整齐和舒适。
之所以是少许,是因为本该作为休息商谈场所的一角,变成个不伦不类的所在。灯光比较暗淡的几张桌上;摞满了洗干净叠整齐的杯盘碗盏;像是把酒店的半个橱柜都搬进了休息厅。壁灯正下方的两张桌子;倒是艰难地维持着自己功用;边沿几个茶杯还热腾腾地冒出热气;中心地带散满还留着残羹剩饭的盘子,一些水果、果脯之类供人闲磨牙的零食见缝插针地堆在碗盘缝隙之间。
无论的什么样山珍海味;吃剩的部分卖相通常不会太好,对着满桌子的乱七八糟,两人同时微皱眉心,彼此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都看到了轻微的惊奇。
林汐语皱眉;小部分是因为她的洁癖让她无法容忍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生活得如此邋遢;大部分则是和颜槿相同:这个‘客区’的安全性和稳定性似乎比她们预想的要好得多。
这一角占地的沙发都被推开;沿着屏风形成第二道围栏;小巧的吧椅被挪到桌子周边,数量不超过二十把。还没收拾的盘子里虽然只剩下残渣,但基本可以判断出主菜的种类。残渣成色新鲜,至多是最近两天的成果。桌面不大,却也不小,被脏盘子占去大半,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虽然不能跟以前比拟,也还达不到苛刻的标准。
这从侧面印证了路鸣盛对于隔离区食物供应方面的说辞,确实是真的。
令两人惊奇的不只是路鸣盛的诚实。那些吧椅以两张桌子为中心,绕成一个圈,虽然经过刚才的骚乱被踢翻了几张,但大体的轮廓还在。刚才逃走的人虽然没看清具体数目,但数量跟椅子肯定对不上。这说明一件事:这个地方的人日常就餐的时候是在一起的,至少有一部分在一起。
一起在大厅聚餐原本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卧房本来就只是起居的地方,但这仅限于人们互无威胁、和平共处的时候。
会被隔离,这些人应该都是从外面九死一生逃回来的。吃饭和睡觉时人类最容易放松的时刻,在经历过类似普罗那种撕破脸你争我夺的逃亡后,恐怕很难有人会转头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其乐融融地相处——至少,颜槿认为自己的心没那么宽。
现状和猜测完全不符,这么看来,倒是她们想多了?这里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只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区域而已?
仅仅是这样,颜槿的母亲至于对被隔离这件事,反应这么激烈吗?
莫名其妙的灾难显然没能完全消磨掉人类的好奇心。两个人不明就里,不敢贸然动作,刚才躲进暗处的人却按捺不住了。
柔和的橙色灯光投在两个少女的脸上,把两张娇美的脸蛋照得分明。人性化的行为和平静的表情让因惊吓而狂跳的心脏逐渐恢复正常规律,黑影陆续从藏身处挪出来,一步一顿地往两人处靠近。
颜槿肌肉一紧,手掌立刻成拳,却在抬起的刹那被林汐语伸手按住。
“你们两位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声音很青涩,人也一样。暴露在光线边缘的男人个头不十分高大,身材纤细,刚才不知道蹭在哪儿,一头打卷的短发拱得微乱,下颌长出几根没及时打理的黑须,欲抖不抖地似乎出卖了主人的情绪。
即使是个男性,这个形象也缺乏威胁性。颜槿没再做出更多的动作,却也没想好该怎么应对,只是冷然瞪着对方。
林汐语不指望旁边的没嘴葫芦突然变得长袖善舞,她眼角扫到不远处杂乱的零食,随即找出个理由:“我们饿了,出来找点吃的”
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年轻男人的紧张神情卸去大半,向前再走几步,彻底进入光照区域。林汐语目光迅速从对方的衣着移到前胸,白色的衬衣胸口印有两行黑色小字:讲解员,尹颂。
林汐语忽然猜到这个客区里住客的主要来源了。
“是啊,房间里是没什么吃的。你们错过了晚餐,肯定饿了。”尹颂疾步走到脏桌子旁,挽起袖子收拾起满桌的乱七八糟,“太乱了,请在那等一等对了怎么就你们,你们的同伴不饿吗?”
尹颂的举动还算自然,问题也提得相当婉转,可惜轻微颤抖的手腕和不自然举高的上臂继续出卖了他。
林汐语暗叹口气,她相信假如她们两个的言语和行动稍微有点异样,那些盛满汤水的碗碟一定会劈头盖脸地飞来跟她们亲热一番。
实在不愿意让想象力继续往那方面延展,林汐语选择把视线移向尹颂背后,手掌在衣服两侧蹭了蹭,似乎想蹭去掌心因紧张沁出的汗水:“现在是半夜,他们不愿意他们还在睡。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们了?要不我我们先回去了实在是抱歉。”
林汐语成功诠释了一个在陌生地方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的弱质女孩。尹颂根植在骨子里的绅士风度和同情心瞬息压倒警戒心,他不好意思地加快动作,把脏碗碟统统推到较远的位置:“别!你们不是饿了,这会不是进餐时间,我拿点别的给你们先吃。明早就好了,这里的东西很不错的。”
说到这里,尹颂的笑容里竟然带了一丝满足:“要不是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住进这种地方。”
颜槿的嘴角微拧,她听得出尹颂这句话里的辛酸。
她身边的竞技比赛者大多过着这样的生活。越来越多的人口、竞争愈发激烈的工作岗位、严苛的规定、高昂的消费、巨额的罚款,早已把城市里的部分人压进尘埃里,艰难求存,更别提享受生活。
尹颂拉开两把椅子,躬身伸手作势:“请坐。”
紧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略微提高声音:“大家出来吧,两位女士只是饿了。”
林汐语毫不扭捏地落座,下一刻手上多出一杯尹颂送来的封装可可。纸杯边缘的加热卡口已经拧开了,阵阵暖意从杯身不断传递到掌心。
阴影吐出先前吞咽下的人们,连同尹颂,一共九个,八男一女,都是年轻人。最年长的一个,看样子也不超过三十岁。
他们带着赫然的歉意和轻微僵硬的笑容,在林汐语周围坐下。尹颂又从吧台后拿出十几包封装完整的零食:“看看喜欢什么,你们自便。坐下吃吧,还是都不喜欢?吧台里还有,要不我带你过去?”
尹颂说的对象自然是颜槿。林汐语半侧头,笑着一起招呼:“坐啊。”
颜槿缓慢却极坚决地摇头:“不用。”
有的事情经过了,就很难忘记。她现在本能地对人群有种难以遏制的戒备,无论对方的目前的表现多么友善。站立时对意外的反应速度绝对比坐下快,她不愿意冒险。
颜槿的冷漠让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重新凝滞。林汐语不禁无奈:“槿槿。”
颜槿默不作声,寸步不移。
林汐语明白颜槿的这种表现等同于“你们可以闭嘴了”,她心底忍不住又是一声叹,猜测身后这位大概是个不会打折的铁尺变的。
也只有在自己和家人面前,才会像进了熔炉,稍微弯了一弯。
在座的人大多是来观看竞技赛的,对于竞技参赛者的熟悉程度比普通人更甚。现在再听林汐语的称呼,唯一的女人陡然醒悟:“颜槿?”
桌子边一静,旋即炸出一片惊呼:“天啊,难怪她们可以逃回来。”
与此同时,人们刚刚显而易见的敌意也褪去了。毕竟,和颜槿的格斗技同样名闻遐迩的,还有她那不近人情的臭脾气。
一个半夜三更依旧西装革履打扮整齐的男人点头:“我还说,你们两个女孩子怎么敢半夜出来。”
可可已经温热了,林汐语咽下香甜的液体,苦笑:“半夜和白天,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什么时间都没区别吧?”
很实在的一句话,却让在座的人都是一颤。
尹颂情不自禁地捏紧属于自己的可可杯:“怎么会这么说?他们不是说国民护卫队开始控制住形势了吗?”
这次轮到林汐语和颜槿诧异了。两人看怪物似的看着一桌人:“他们告诉你们的?”
第51章()
林汐语的脸色微微变了。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右手覆上左腕;在沉默中指尖轻微拨动了几下腕表;始终微笑的唇角终于扭曲了一下。
颜槿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围坐桌边的陌生人上;却从来没忽略身边的林汐语。林汐语的情绪收敛得很快,颜槿依旧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一件事:林汐语生气了。
林汐语的怒气来得莫名;有外人在场;颜槿只能用眼神发出疑问。
无论颜槿多不擅长揣度别人心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所拥有的默契,也不是旁人能理解的。两人目光想触;林汐语的眼珠不过轻动,颜槿已经心领神会。
两人的沉默仿佛在在场人的焦灼心情上浇下一勺滚油;其中一个青年显然不耐烦了,站起身来:“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说话啊!”
青年的催促立即收到同伴不赞成的无声谴责;以及颜槿冰冷的视线。对于前者,青年似乎并不怎么在乎了。但对于后者;青年沿着颜槿没什么表情的脸,移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掌,脑海自动回放她在格斗赛里的‘飒爽英姿’,嘴巴不自觉地就闭上了。
那是一种人类本能对力量的臣服;就像从前为避免高额罚款和驱逐出城而战战兢兢地遵守着规则那样。
“纸条呢?”
收到林汐语暗示的颜槿开口。她没有刻意质问的意思;只是一贯的单刀直入;简单得简直失礼。
在座的人谴责的视线从青年转向颜槿;愠色从少数人脸上一扫而过;没有持续太久。西装男人犹豫了一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纸条递给尹颂。尹颂乖觉地起身递给颜槿,带着一点期盼和小心翼翼:“我们来的第二天送来的。”
颜槿道了声谢,展开纸条。
纸条上一笔一划端正清晰,显然是很认真写就的。前半段内容和西装男人的说法大同小异,后半段西装男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没来得及,没有提及。纸条上说:医疗署已经出台了治疗方案,并委派了一队医疗人员进驻酒店。由于这次事发突然,患者众多,医疗工作繁重,所有人员需要分区等待检查,检查完毕后可以回归酒店。此外由于酒店外围的通讯柱在混乱中损坏,酒店内部的电子通讯设备一并瘫痪,现在市政方面需要安排抢修,不过人手不足,酒店地处比较偏远,修复时间不定等等。
纸条落款时间:3月9日。
随着消息量的增加,颜槿的脸上冷得能结冰,胸口却是火烧火燎,很有冲回上面再揍一次人的冲动。
如果先前她们对于通讯断绝的说法还将信将疑,看到后来,就是纯粹赤裸裸的欺骗了。
国民护卫队建立了安全点,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也能算得上开始控制住局势。但医疗检查什么的,从普罗的那场惨烈的援救判断,现在连援救行动的人员都捉襟见肘,遑论有余力开始向小的幸存者集中点派出医疗队伍。
再往下推论,那就明了了。从酒店里人对归来的幸存者态度判断,他们肯定收到了吞噬者病毒会通过伤口体液传播的消息。然后对‘客区’的被隔离人员,他们切断了他们对外的所有联系,编织出一个美好的谎言,避免了被隔离者可能发生的反抗和麻烦。
颜槿深吸口气,把纸条交给林汐语。
她明白酒店里人这么做的目的,适当的隐瞒能带来安宁,这本来没错。
所以这里还能基本保持着灾变发生前的社会形态和礼仪。
但在已经很危险的环境下还以谎言愚弄,让人放松警惕,很可能会让本来能活下去的人没有任何准备地陷入万劫不复。
而面前的人都眼巴巴地瞧着她,仿佛只要她开口,带来的就一定是救赎。
颜槿还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们真相,裤腿却被人轻扯了一下。
看完纸条的林汐语,正按着原痕迹把纸条折回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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