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语汐语!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微哑的嗓音在耳畔反复呢喃;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垂上;带来似有若无的瘙痒。瘙痒沿着血液流动,缓慢注入心脏;在坚不可摧的心墙根处,撕开一道几不可察的裂口。
林汐语垂在身侧的双手停了片刻;最后还是抬起,轻轻放在颜槿腰后。
“颜槿;我没事。”
颜槿的下巴狠狠地压在林汐语的肩上蹭动,感受单薄睡裙下传来的柔软和温度;鼻腔贪婪地闻嗅林汐语发上和肌肤上沐浴后残留的香味。直到眼角余光扫到林汐语白色睡裙肩部突兀的乌红血渍,颜槿才悚然惊醒自己刚从血海肉山中淌过,身上溅满了污物。
想起林汐语的洁癖,颜槿猛然放开想揉进怀里的女孩;退后两步;低声道歉:“汐语;抱歉;我不是有意你先去换身衣服。”
失去林汐语的搀扶;颜槿又是摇摇欲坠。林汐语的眼瞳深不见底;默不作声地看着颜槿的自责与虚弱,须臾才走到颜槿身边,重新扶住她的身体,把人带向她铺在地上的临时床垫。
“把脸和手擦干净。”林汐语拿出自己的毛巾,浸湿后递给颜槿,随即再递上一瓶水,“喝吧。”
甘甜的液体滑下喉咙,颜槿才察觉到自己究竟有多干渴。大量的水从瓶口争先恐后涌出,咽喉的肌肉甚至来不及反应吞咽的动作,多余的部分呛进气管里,把颜槿的脸憋得通红。
看到颜槿咳得撕心裂肺蜷成一团,林汐语眼中浮起无奈,手掌有规律地拍付她的后背,希望借助这个动作帮她顺过气来。
呛咳不止的颜槿竟然依旧向后躲,在咳嗽的间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拒绝:“我身上脏,别碰。”
林汐语:“”
安静地等待颜槿这一波咳嗽平复,林汐语才柔声问出自己的疑问:“颜槿,你怎么会来这里?”
颜槿:“当然是来找你。”
颜槿语气里的理所应当让林汐语为之一愣:“你是跟着护卫队来的?局势被控制住了?”
林汐语的确感到诧异,她除了熟睡期间,每十分钟就会观察一次窗外,却只看到愈演愈烈的失控与血腥。
颜槿摇头:“和一个朋友。”
林汐语沉默良久:“为了救我?”
颜槿:“我担心你。”
林汐语凝目望向颜槿。
颜槿的所有言行举止,似乎都与十八岁这个青春正好的年纪背道而驰。她的全副精力永远贯注在格斗训练上,鲜有盛装打扮的时候。但这不代表颜槿邋遢度日,她永远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清爽得像蓝天里的一朵云,淡泊而透彻。
但眼前的这个女孩,一套价值不菲的衣裤沾满黑红色的污垢和泥泞,早已看不出原型,马尾随意团成球挽在脑后,乱成一团交错的荆棘。脸随意用毛巾擦过,部分干涸的脏污依然固守阵地,眼圈发红,脸颊因为疲惫而青白,唯独一双不变的凤眼黑白分明,一瞬不瞬回望自己。
那双眼里,只有自己的倒影。
“你不恨我吗?我拒绝了你。”
如此决绝,不留一点余地。
颜槿脸上露出仿佛听到天方夜谭的震惊:“恨你?”
旋即颜槿溢出一声近乎呜咽的笑,苦涩地勾起唇角:“汐语,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承认,我的确奢望过能得到回应,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强迫你,更不可能因为你的拒绝恨你。”
林汐语:“”
怯懦排山倒海而来,重逾千斤地压在颜槿的脖颈上方,迫使她的视线下折,锁在脚尖的方寸之间:“汐语,是我的错。你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和从前一样,可以吗?”
林汐语:“颜槿”
颜槿的喉咙抽紧,第一次被拒绝的记忆雪上加霜地猖狂起来。她粗鲁地打断林汐语的回答,在皮肤上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急促道:“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热水吗?我想洗个澡。”
林汐语体贴地打住余下的话,打了个手势示意请便,不再看向颜槿。
颜槿用比遭到吞噬者追击更快的速度,头也不回地冲进一角的浴室。
直到玻璃合拢,颜槿险些散架的一颗心才死里逃生地拼凑出一点原型。她茫然无焦距地视线凝固在盥洗室白底绿花的墙上,一尘不染的光滑墙面映出她扭曲模糊的倒影。颜槿想大哭或大笑,却发现少有情感波动经历的自己,连这点基本的发泄都做不到。
脸埋在掌心里,颜槿放纵自己短暂的懦弱和逃避。液体渗过指尖的缝隙,在手背上滑过一条细长的痕迹,终结在手腕的尽头。
如果不是两情相悦,先动心的人注定一败涂地。
青春的另一层含义,是丰沛的体力和惊人的恢复力。经过短暂的休息和一瓶水的滋润,颜槿站在喷头下,感受流经皮肤的热水带走汗水和黏腻,觉得四肢重新恢复稳定,脑子里沸腾的情感也被浇得风平浪静。
颜槿抹掉眼睛上的水珠,顺势给了自己额头一个响栗。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绝对是进了水,竟然会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当口去纠结与林汐语的感情问题。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应该思考怎么把林汐语平安带出普罗,尽快与父母亲汇合。
政府即将展开的过滤行动真的能遏制病毒的空气传染吗?她杀了袁露,虽说情非得已,但这件事肯定得处理。父亲那边的进展不知道顺不顺利,陈昊救出他的朋友了吗?
一堆问题乱哄哄地在颜槿脑子里高谈阔论,颜槿叹气,打算先离开雾气蒸腾的浴室再说。
普罗大学对于学生的起居舒适度相当重视,学生寝室的盥洗室面积不大,五脏俱全,内侧是分割开的沐浴间和卫生间,一扇液态玻璃外则是日常洗漱和清洗衣物的地方。颜槿以前周末不训练时常来这儿,盥洗间里有她备用的毛巾,但等擦干身体上的水滴,颜槿才发现另一件极其尴尬的事——她刚才匆忙冲进来,忘了拿换洗的衣服。
颜槿是绝对不可能再穿上那身沾满乱七八糟液体的衣服的,她在裸奔和主动向林汐语之间求助,最后妥协地选择了后者。
对于刚才的失态,颜槿总感到有几分难堪。她讨厌许多同龄女孩动辄把自己感情动向昭告天下的方式,所有的事都喜欢隐忍,她甚至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情绪会全然被他人左右,无法自控。
简直丢脸得无以复加。
颜槿缩在门侧的死角,打开盥洗室的门,还在琢磨该怎么开口打破僵局,赫然发现门前的凳子上已经堆叠着一叠整齐的衣物。
“内衣的是新的,我洗过,没穿过。尺寸可能不太合适,你先将就穿着吧。”
林汐语徐缓如流泉的声音从阳台另一侧传来,泠泠淙淙,把颜槿最后的一点抑郁一扫而空。
颜槿极低地应了声“谢谢”,拿起衣物,再度关门隔绝彼此。
林汐语身材比她瘦削,但丰满程度犹有过之。颜槿穿上属于林汐语的尺寸,脸颊没来由地开始发热,像是能借着这不着边际的媒介,与某人肌肤相亲一般。
穿好衣服,颜槿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双颊酡红,眼神朦胧,觉得自己像个不知所谓的流氓,忍不住就抽了自己两耳光,把浮起的旖念打得烟消云散,这才磨磨蹭蹭地挪出浴室大门。
林汐语屈膝坐在阳台的另一端尽头,正对寝室方向。她脸上的微笑消失无踪,自然上翘的嘴角也因为严肃的表情紧紧抿成一条细缝。颜槿知道从林汐语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袁露横躺的尸体。她沉默地走到林汐语身边,考虑该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
“坐吧,垫的毛巾换过了。”林汐语往边上挪动,让出一块更大的空位。
颜槿注意到林汐语身上的睡裙也换了,不是她常穿的大摆套裙,而是一套便于行动的紧身衣裤。
颜槿没有坐,径直走到属于林汐语的柜子前,取出两个呼吸器,递给林汐语其中之一:“戴上,政府说八点开始,医疗署会对空气采取过滤消毒。”
林汐语顺从地接过来,别在后领:“外面现在究竟怎么样?”
颜槿不想吓到林汐语,却也不想说谎,思来想去,只能吐出三个字:“很不好。”
林汐语的眉心折出一道清浅的痕迹。她了解颜槿不喜欢添油加醋,从来说一是一。
如果颜槿说很不好,绝对就是非常不好。
“袁露的事,我”
林汐语阻住颜槿苍白无力的道歉,下巴轻扬,指向房间里的一塌糊涂:“我是从床上逃到阳台的,见过她的样子。”
林汐语的眼睛转向颜槿,微微一弯,露出善解人意的安慰:“我知道你肯定是迫不得已。”
第28章()
只是游离在理智之外的直觉告诉颜槿林汐语的反应过于冷静且平淡;总有那么点不明所以的违和感。颜槿动了动嘴皮;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
不然呢?她希望林汐语是什么反应?
林汐语恰到好处地推来一袋食物;打碎了颜槿刚刚展开的漫无边际的探究。她状似随意地把手掌放在身侧的开关上,将袁露的尸体隔绝在两人视线之外,柔声对颜槿说道:“你应该饿了,先吃点东西再说。”
颜槿的确是饿极了;包装袋上惟妙惟肖的广告宣传图案瞬间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再顾不得其他,撕开一袋饼干,囫囵塞进嘴里。
直至第四袋食物葬身于颜槿的胃袋;颜槿终于恋恋不舍地把袋子还给林汐语。她看着空了三分之一的袋子;对自己在心上人前不顾形象的食量很有些汗颜;画蛇添足地解释:“那个我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很饿”
林汐语点头:“看出来了。”
刚才颜槿吃掉的是她分配好的两天的分量。
林汐语的语气温柔如常;颜槿的耳根却没来由地发热。她在别人面前的冷淡一到林汐语跟前似乎总会不翼而飞,现在看来这种状况在告白被拒后不禁没有好转的迹象;甚至连平常的言行都开始被情绪左右。
颜槿捏紧水瓶窝在墙根,消极地想:“大概这下被嫌弃得更厉害了吧。”
林汐语没有注意到颜槿一望而知的沮丧,亦或故意视而不见。手腕上的分针走到七点五十,她重新打开窗户,一丝不苟地观察楼下的变化。
夜色完美地掩盖了大半吞噬者的行迹;只有偶尔一两个模糊的影子从路灯边缘一晃而过。
“医疗署的消毒行动八点开始?”
“对。”听到林汐语提及正题;颜槿跟着趴到林汐语身边;向下俯视:“和我一起来的人也有朋友在普罗。我们分头行动;约好找到人后寝室区边缘那栋浅绿色的荧菇建筑——好像是你们的教师餐厅见面,然后一起回德蒙酒店。通告里没有明确具体的消毒措施,我不确定会不会腐蚀呼吸器。时间有点紧,我们最好等医疗署的行动结束以后再走。”
话说到这,颜槿安慰似地一拍林汐语后背:“你不用担心,我弄到一把激光武器,就藏在寝室楼大门口。有那东西在,我们绝对能平安回去。”
林汐语微笑:“你决定。”
林汐语全无保留的信任给予了颜槿无以伦比的满足感,连刚才的沮丧似乎也被破空的朝阳一扫而空。她看着林汐语精致宁静的侧脸,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她度过这次劫难。
即使做不成情人,她也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不是吗?
黑暗里的观察一无所获,两个人重新坐回阳台,开始无所事事的等待。洗澡时恢复的那点精力像是昙花一现,吃饱喝足的困倦像脱缰的野马,顷刻占据了颜槿的四肢百骸。颜槿脑中回程的路线还没规划出个所以然,就毫无抵抗之力的被拖进睡眠之中。
林汐语靠在颜槿身边,听着颜槿均匀的呼吸声。头顶的灯光被调整到一个适合睡眠的亮度,林汐语注目打量颜槿的睡颜。
颜槿的睫毛很长,不翘,睡着时搭在下眼睑上,映出一片犹如倦怠的乌青暗影。她的鼻梁高而挺直,一如性格里的一往无前,轻微下陷的脸颊因为睡眠泛起好看的桃红,削弱了线条凌厉的淡漠感,多出点独属青春少女的天真。
水润的嘴唇呢喃了句模糊的梦话,林汐语靠得太近,依稀听到三个字:“语,别怕。”
林汐语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搭在颜槿身上,定定看了她半晌,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句近乎无声的低叹:“傻瓜。”
颜槿是被一串尖锐的警报声惊醒的。她像是只被火撩到尾巴的猫,原地一蹦而起,还没完全清醒的眼睛刚睁开就映入林汐语前所未见的阴沉脸色,把她的问话噎在喉咙里,一时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林汐语没有说话,绕过颜槿,把窗户调为透明。楼外的草坪和零落的白骨依旧,铺天盖地的红光却压倒性地掩去路灯的亮度,把天地间万物点成一团团触目惊心的火球。
颜槿听到林汐语嘴里冒出一句只在书上看过的脏话,惊得她目瞪口呆。她认识的林汐语温文尔雅,说话慢条斯理,颜槿从来没想到林汐语会骂人。她捏了捏自己的脸,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倒希望是做梦。”林汐语没好气地关上窗户,咬牙切齿地解释:“医疗署的消毒行动引起空气成分变化,引发了大楼空气检测系统警报。”
颜槿一个激灵,算是彻底从半梦半醒中清醒。她面色冷峻地再一次打开窗,发现触目所及的范围里出现了成群结度的人影。
颜槿牙疼地似的“嘶”了一声,一巴掌拍在开关上,扭头就往门外冲。
林汐语一把拽住她:“干什么?”
胳膊被拉得死紧,颜槿要甩人,偏又舍不得,她急得没能控制住音量,吼道:“武器还在门口!”
林汐语:“来不及了。”
颜槿的眼睛都红了:“总得试试,你放手!”
林汐语一字一顿地问:“然后让你去打开大门,让外面那些怪物冲进来,把我们撕成碎片吗?”
颜槿僵成一个放置了上百年的报废机器人,一动不动好几分钟,倏地一脚踢在墙上:“医疗署那帮蠢货!”
林汐语缓慢地放开抓住颜槿的手,她沉默了一会,说道:“颜槿,我们先去楼下看看。”
林汐语歪歪斜斜地迈出一步,颜槿才发现她的脚受了伤。之前林汐语几乎都坐着,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想起林汐语说她是从房间里逃到阳台,颜槿一颗心都坠进了冰窟,她手忙脚乱地去撩林汐语的裤腿,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绝望:“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脚,不是抓伤。”颜槿已经告诉了她那则官方通报的内容,林汐语对于颜槿的紧张略感好笑,“放心,如果被抓伤,我一定自己跳出去。”
颜槿的目光一冷,就着替林汐语放回裤腿的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林汐语察觉到自己这个冷笑话似乎不怎么好笑,只好讪讪地转移话题:“我们先下楼,楼下有监控台,可以看到大楼外面的情况。”
“监控台在哪?我去。”
“你打不开。”
颜槿没吱声,打开房门大步离开,不久后回转,在林汐语面前半蹲下身体:“上来。”
林汐语还想拒绝,颜槿不耐烦了,直接把人拉到背上,走出房间。
整个廊道都被警报灯映成暗红,仿佛通向烈火地狱的通道。颜槿在遍地火焰中一步一顿,走到中途,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来之前我就想过了,即使你感染病毒成为吞噬者,就算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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