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对方会同意的。
为了替回王雨晴帮她值的那一轮班，第二天凌晨三点，林汐语就去到了研究所。昨天大家都被主系统折腾得筋疲力尽，凌晨时分的在值工作人员很少，林汐语闲了半夜，直到清晨，研究所一切工作开始回归正轨。
早衰症困扰新纪元的城市人已经很久，它的模型很重要，但当前最紧迫的研究项目还是针对吞噬者，必须尽早分离出吞噬病毒病原体并研制相应疫苗。又是无穷无尽的观察和实验，林汐语一直忙到下午时分，直到手腕上传来一阵震动，她才想起今天还有个小插曲。
从早上到中午都没吃饭，这个休息的借口足够充分。林汐语向实验组的组长说明情况，获批前往休息室休息十五分钟顺便解决她干瘪到抽痛的胃袋。
休息室仅她一个人。林汐语坐在角落里，打开腕表，好整以暇地拆开今天的配给食品往嘴里塞。
小小的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幅影像，影像的拍摄点很高，俯瞰下去下方尽是攒动的人头，还有少许狭窄的走道，以及边角无穷无尽的圆形黑色柱状体。
拍摄点显然位于安置二区的某个安置营地上方。
林汐语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门口，咬住半块饼干双手快速在虚拟键盘上输入指令。拍摄影像的角度开始发生变化，及至一个角度，顿住，画面迅速拉近至某个距离，不再移动。
林汐语收回手，拿开唇齿中的饼干，冲着屏幕中的男人微笑，菱唇张合，吐出无声的招呼：“你好啊。”
男人显然在等人，貌似镇定，但不停变换身体重心的细微动作却彻底泄露了他的烦躁。他不时看向他手中的小型光脑，屏幕这一头，林汐语也在频繁打量自己光脑右上角不断跳动的数字。
十分钟后，男人的耐心消耗殆尽，举起光脑开始输入。
新讯息提示。
“你在哪里？”
林汐语的指尖在桌面敲动两下，欣赏够了屏幕中男人的焦灼表情，才开始回复：“抱歉，我觉得原来的地方不合适，不如我们另外选一个？”
男人勃然大怒。
“别太过分！”
“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你玩我？”
林汐语秀气的眉毛扬起，她看了眼右上角的时间，直接输入一串地址，点击发送。
屏幕上的男人盯着他的光脑屏幕，面部肌肉轻微颤动。
“你的要求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同情你才帮你，别太过分了。”
林汐语不再回复。
男人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猛然把他的光脑揣进衣袋，离开了屏幕范围。
“现在的脾气真差，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林汐语笑容戏谑，看向右上角，十四分。
她再次快速输入一串指令，直接关闭光脑，离开休息室。
看男人的神情她就知道男人不会再去第二个地址了，不过她不在乎。
研究所能动用的巡逻机不多，她半夜趁着夜深人静设定了定时启动程序，巡逻机离开一时半会未必会被发现，但隶属研究所的巡逻机在安置二区频繁移动长时间停留，风险太大，她也就是权作试探而已。
男人手里肯定是有砝码的，才敢肆无忌惮地拒绝，她想看看男人手里的砝码究竟是什么。
至于机会，总会有的，不是吗？
从凌晨到夜晚，林汐语回到一区时候，身体都快散架了。
她回去时，颜槿也刚到家。于柯还算尽职尽责，身为一个病患，还是把晚餐做好了等她们回来吃。饭间闲聊几句，林汐语就发现颜槿有点心不在焉，情绪十分消沉。
“怎么了？补给队不要你？”林汐语伸手捏了捏颜槿耳垂，“那挺好的。”
颜槿：“……好好吃饭！”
她耳垂敏感，一捏就痒，尤其旁边还有于柯在。于柯倒是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多往嘴里塞食物，光涵倒是好奇地观察林汐语的小动作，不知道是觉得好玩还是怎么的，拿勺子的爪子往上抬，大有跃跃欲试跟着捏一把的意思，可惜目的刚显露个端倪，手背就挨了于柯一巴掌。
“那不是你能碰的地方，好好吃饭。”
颜槿本来只是微红的脸被这句话终于激至嫣红。林汐语怕再逗下去颜槿真的恼羞成怒，急忙转移话题。
“槿槿，究竟怎么了？进不了补给队就算了，我说我想办法。”
颜槿拿勺的手微顿，凤眼看向林汐语：“我没说补给队不要我。”
林汐语眼中不经意地露出一点阴郁。
问题就出在这个补给后备队里的人不少，一些是从这次任务中选□□的新秀却缺乏正规军事训练的，更多的却是经历这次任务后患上应激性心理障碍的士兵。据说新增补给队伍的计划不得不暂时叫停，需要等训练结束或心理疏导起效后，再行考虑。
颜槿不在意训练是否艰苦，她更担心的是安全点支撑不到那个时候——虽然没有明面公布，今天国民护卫队的日常配给量又减少了，引起抱怨声一片。这说明安全点的情况在持续恶化，当恶化程度到达某个度时，矛盾就会呈几何倍数激化。
如同德蒙酒店那样。
“哦，补给后备队啊。”林汐语听到颜槿的说明，没有表现出惊讶，“果然。”
颜槿：“果然？”
林汐语笑得眼尾弯弯：“补给队可不是有格斗技就能胜任的。跟吞噬者面对面交锋是最迫不得已的做法。补给队的任务是带回物资，不是屠杀吞噬者泄愤。你要学的太多了，不然——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你。”
颜槿脸颊刚消下去的一点温度彻底反噬，她把空罐子往地上一搁，怒瞪得寸进尺的人：“林汐语！”
林汐语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站起来捶捶今天久坐而酸疼的后腰，顺便揉了两把颜槿发顶，转向于柯：“你的骨头恢复得怎么样了？”
始终埋头闭嘴的于柯终于吊起眼角在林汐语和颜槿间转了一圈：“你们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人了？”
于柯顿了顿：“有时候我感觉我和光涵挺多余的。”
林汐语颔首：“你的感觉没错。”
于柯：“……”
林汐语：“所以小崽子你最好早点自力更生，再下去我和颜槿要养不活你们了。”
颜槿不说，她也知道国民护卫队那边削减配给了，而研究所这边又何尝不是。
于柯唇角轻撇：“林汐语你想挨打吗？讲人话！”
经过好几次的出生入死，几个人间基本磨合完毕。光涵是靠不住的，日常餐饮大多由于柯负责，她对颜槿和林汐语的配给数量十分清楚，于柯倒也不会一两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生气。
林汐语：“我们得存些食物了。”
于柯：“我上次去换药时问过雷佳怡，她说愈合得很好。不是负重和跟人动手，我没问题。”
林汐语：“好，二区行吗？”
颜槿和于柯同样疑惑：“二区？”
那地方鱼龙混杂，除非带有特殊目的，不然有必要吗？
林汐语：“后备军进入督察部以后，两边联合严查了一阵，二区那边收敛了很多，执勤岗位也空出不少位置。于柯的伤没好，连最基本考核都过不去，谁都想往好的地方走，她在一区和其他地方太惹人注意，会给陈昊添麻烦。”
于柯：“可以。不过我去了，光涵怎么办？你带去研究所？”
虽说单轮年龄，光涵在她们四人中最大，实际上却是最让人操心的一个。
“不行。”林汐语当即拒绝，“研究所很多东西是涉密的，普通的幸存者根本不能进去。你带她去二区，让她坐在营地外，应该不会有问题。”
事情基本就这么定下来。颜槿打算抽时间去找陈昊说这事，林汐语把碗盘连同自己打理干净，便钻进了被颜槿捂得暖洋洋的被子里。
林汐语今天的确是累了，旁边又抱着个能心安的人，很快困倦起来。临睡前，林汐语打开腕表看了一眼，没有新讯息提醒。
安全点的情况越恶劣，研究所的压力就越大，第二天一早，林汐语就匆匆赶到研究所里。
除了夜间值班的人，其他人陆续都到了。研究所里的工作其实单调又枯燥，无休无止的各种实验、各项数据记录、根据数据建立各种假设模型、各种结论报告。既然颜槿暂时不用犯险，林汐语也不再忧心，专心致志地忙到中午时分，等手头的一个假设模型告一段落，才揉着后颈站起招呼同组的王雨晴：“雨晴，走吧，先去吃午饭，我好饿。”
王雨晴站起来也是一阵揉腰捶腿：“我觉得我都快和椅子连成一体了。”
林汐语微笑：“辛苦你了。等我缓一缓，再还你剩下的半天班，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两人说话间，去到休息室。因为研究所工作性质特殊，每个人手里的项目各不相同，工作人员每晚领取当天的工作配给，并不统一餐点时间。现在的休息室里没有人，大概都还在忙，两人惬意地坐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叹了口气。
王雨晴：“算了，休息什么。比起其他人，我们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了。”
林汐语：“该还的班肯定得还。对了雨晴，主系统被覆盖的那部分怎么办？真的没有影像到吞噬者的研究数据吗？”
王雨晴：“没事，丢失的主要就是早衰症那部分，算是幸运的了。”
林汐语：“那还好。不过夏研究员的负担可就重了。模型能重新建起来吗？这么多年了，早衰症的研究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就这么丢失太可惜了吧？”
王雨晴：“谁知道呢，按理说主系统是有安保和自动备份功能的，这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大家不是忙着外面对付吞噬者，就是里面安抚幸存者。一听说吞噬者研究方面的数据还在，负责军方系统的维护人员也急急忙忙的走了，说是要保证边界全息和巡逻机网络的稳定运行。哎，幸好夏研究员说他能恢复，就是时间快慢的问题。现在早衰症也不是主要研究方向，先放着也没人追究的。”
“哦。”林汐语似懂非懂地点头，羞涩一笑：“那就好，那天听你说，我吓了一跳。这么大的事我都没能赶过来，回去我还愧疚了好久。”
王雨晴失笑：“就算你在这也没用啊，你又不是生物基础研究专业的，能帮什么忙。哦，你的专业好像是跟电子系统相关对吧？不过你才读到大一，估计也帮不上忙。等夏研究员自己重建吧。”
林汐语低下头，神情黯然：“我真是没用。”
王雨晴比林汐语大了十来岁，见状拍拍她的手臂权作安慰：“别这么说。不聊了，我们赶紧吃饭，完了继续做实验。早一点研究出疫苗，我们也好早一天从这里解脱。瞧瞧现在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王雨晴低头开始撕扯她那份食物的包装袋，林汐语却没有动作，似是欲言又止。
“雨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雨晴抬头：“怎么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林汐语摇头：“那倒不是。那天早上，嗯，就是你替我班的那天早上，研究所不是在做一次对比实验吗？”
王雨晴：“没错。那次对比实验一次进行的实验对象太多了，后来主系统崩溃，好几项没做完，启副院长说暂时搁置。怎么了？”
林汐语：“我……是学电子系统的，回去等我朋友的时候，自己用数据建了个假设模型。”
林汐语说着，打开她的腕表，弹出屏幕投影：“我觉得这个形状和我从主系统上备份下来的这个基础模型好像啊。”
王雨晴：“我看……”
林汐语犹自在调取图形，似乎完全没注意王雨晴的突然失声。她调取出两个图形并列在一起，羞涩地撩起自己鬓角：“可是我也不是生物研究专业的，平时就负责一些数据记录，备份出来的那个模型根本看不懂具体参数，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也不敢告诉别人。雨晴你最好了，你帮我看看？”
王雨晴：“……你……没告诉过别人？”
林汐语睁大杏眼，眼神温润又惶恐：“没有……我怕挨骂。那个，你也知道我不是学生物研究的，能进研究所很不容易了。我……我怕别人嫌我烦……营养片好难吃……我不想离开研究所……”
王雨晴下唇被她自己咬得发白，眸中似有挣扎。林汐语的肚腹一声响，她大方地把腕表递给王雨晴，扯了两下自己的食品袋，目光却始终流连在王雨晴的那份上。
“雨晴，我……比较喜欢吃你那份的……我们换可以吗？”
不等王雨晴回答，林汐语径直伸手把两份调了个个。无论王雨晴在研究所的资历还是王雨晴哥哥的背景都强过林汐语，王雨晴所得的配给也比林汐语的好。王雨晴拿着腕表，脸上现出怒气，正要喝止，林汐语却顺利拆开了袋口，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
林汐语满足地叹口气：“雨晴，真好吃！”
王雨晴：“……”
林汐语十分随意地看着腕表上并列的图形：“对了，雨晴，你看完了吗？看完你赶紧吃午饭吧，我们还要回去做实验。”
如今不比从前，一顿好的食物比什么都珍贵。王雨晴看着大口咀嚼，连说话都含糊起来的林汐语，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怒气和厌烦。她方才的些许犹豫在林汐语抢夺她食物的那一秒，彻底被**替代。
“就这样我也看不出来。你把数据传给我，我有空了仔细看下。”
“好啊，我回去马上传！”
王雨晴胡乱吃了林汐语那份干硬无味的午餐，擦净嘴角，率先站起：“行了，走吧。”
随着王雨晴的背影先消失在门外，林汐语灿烂的笑容霎时收敛许多。
人心总是难免欲念，或是财富，或是名誉，如果能有站在顶端的机会享受别人的瞻仰，大部分人都无法抗拒。
那一刹那，道德的底线会直线下滑乃至被无视，愧疚感也会被其他诸多无关紧要的琐碎杂事洗刷为零。
当天下午，所有研究所工作人员都被召集在会议室里。启明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关于抑制吞噬者病毒活性的研究有了重大进展。
历时三个月的研究，从开始致力于寻找病毒源头和分离病原体，再到对侵略性极强而稳定性极差的吞噬者病毒一筹莫展，直至现在可能能够有效抑制病毒活性，已经是足以令所有人癫狂的发现了。
“这个临时会议属于研究所内部机密，在正式研发出抑制吞噬病毒活性药物前，所有人不准对外宣布，只是通知大家一个好消息。”坐在主位上的启明一扫前段时日的颓唐，显得眉飞色舞，“8月16日的多样本对比试验中，吞噬病毒与编号4783的药物终于起了钝化反应。”
说到这，启明重重吐了口气。时至今日研究所对吞噬病毒可谓一无所知，他的压力无比巨大，在研究所工作的研究人员们同样如此。
“编号4783的药物是当初针对抑制早衰症研发的药物，属于初期随机实验阶段的药品。根据初期反应结果数据建模，能推测出4783对吞噬病毒的钝化转换过程共计六个，由于是模型推演，实际的终究钝化效果未知，但这个发现王雨晴王研究员功不可没。全息投影上是王雨晴建立的模型和之间的虚拟条件数据剖析，大家可以看一下，有没有不同意见。”
一个全息数据模型出现在会议桌前方的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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