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女一见到常怀远那一张粗犷而坚毅的脸,一看见他那一双宽容而又疲乏、饱经风霜的眼睛,心个就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同情,刹时间,她觉得自己真想分担他的劳苦和凶险。她轻声问:“常大哥,你很累?”
“是。有点累。”
“你歇息一阵,让我接着你的事情干,行吗?”
“哦!不!不!”常怀远急忙拒绝。“你杀气太重,家师知道了,会责怪我的。再说,你手下人多嘴杂,难免不泄漏了机密。”
“我将我的手下遣回关外,我一个人留下帮你。”
“不!不!你一出手就是杀劫,我……受不了。”
天魔女的双目中一下子涌出了泪水:“常大哥,是小妹杀孽重了吗?当年咱们白莲教明教一起创立的红巾军,多少功臣元老,如今在朱元璋朝廷中有几个?数十万兄弟,连为教主的亡灵敬一炷香也被视为妖人,是小妹杀孽重了么?”
常怀远重新蒙上黑巾,退后一步道:“多谢天圣公主援手施药之恩,怀远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常大哥——!”
“告辞。”
常怀远说完,自顾出谷而去。
“常大哥!”天魔女追了几步,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热泪夺眶而出,她站在那里,望着常怀远的身形消失在山谷外,她突然觉得无比委屈。但与此同时,她又突然觉得万分奇怪,自己为何会受了委屈而没有往常那种杀机?
她突然明白,她爱上了这个粗豪汉子,她生在明教天圣女世家,母亲早亡,祖母天魔女去世后,由她世袭封号和领属。朱元璋借助红巾军起义赶走了鞑子,平定了其他兵家,登基做了皇帝,白莲教和明教反而成了妖教,成了非法帮会。天圣女带了明教残余的天圣军全部转到关外。她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时,就带了武功很高的几个护法,入关来窥机杀朱元璋的人出气。可是这样出气又有什么用?而常怀远却默默地做着于教友大有裨益的事,一下子就引起了她无限的崇敬。而那张粗犷而坚毅的脸,宽容而疲乏的眼睛,又一下子就使她产生了一种宿命的感觉——她是为他而生为他而活为他而死的那个人!就是她在中原时时想寻找而未找到的那个人!
她怔怔地站在山谷中,任脸上热泪长流,直到她的护法走来,她才说:“将尸体埋了,你们跟上去,暗中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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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怀远离开出谷后,便照直向西南方向飞掠而去。
他也不到自己暗设各地的站口去住宿,怕的是再有人跟着,暴露了机密。
这一天,他翻过了九岭山,再行数日,就是浏阳了。他路过山下的一家酒店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在路当中拦住了他。
“公子请留步。”那妇人作礼道。
“你是谁?”常怀远问。
“我是天圣公主座下护法。天圣公主令小人禀告公子,前面浏阳城外,驻着大军,大小道路均有盘查,请公子别再前行。”
“天圣公主现在哪里?”
“在酒店中。公子可愿进去一见?”
常怀远想了想道:“请带路。”
那妇人将常怀远引进酒店,引上了楼,天圣公主站在楼口,作礼道:“常大哥来了,快请上楼。”
常怀远上楼之后,那老妇人便退出酒楼去了。
常怀远作礼道:“明教散人见过天圣公主。”
“常大哥这么见礼,就太见外了。请坐。”天魔女说,楼上空无一人,多余的酒桌靠墙堆着,正中一张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酒菜。
两人对面坐下,常怀远道:“请问公主,浏阳城外驻有多少军队?”
“驻有二万马步军。北方湘阴也驻了二万马步军,南方湘潭驻了一万。三个方向,已将长沙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梓呢?他起兵没有?”
“他怎敢起兵?那朱元璋不过就得到道行和尚的一次报信,便起兵五万,将长沙围了起来,朱梓优柔寡断,哪敢再冒险起兵?据探报说,朱梓写了一封血书呈与朱元璋,痛诉并无谋反之意。可朱元璋并不相信,仍然大军压境。如今朱梓天天在王府以醉解愁,天天在府上大骂崔子键,说是崔子键把他拖下了水……”
天魔女一句话未说完,只听楼下有个声音说:“属下有要事禀报天圣公主!”
天魔女道:“上来讲。”
天魔女话音未落,一个五十岁的老妇人已经出现在楼口,禀道:“启禀公主,朱元璋的特使,在一百名锦衣卫和三百名御林军的护卫下,直向长沙驰去。”
天魔女道:“可查清特使是谁?”
那位护法道:“说来公主会大吃一惊。”
“究竟是谁?”
“龙虎山正一教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
天魔女和常怀远同时失声,哦了一声。
天魔女道:“张宇初是为崔子键而来。”
常怀远征了半晌道:“是的。普天下只有张三丰、彭教主、家师和张宇初,能对付得了崔子键那一套出神入化的崔家剑法。张宇初一到,朱梓是死定了。”
“那你怎么办?你能从张宇初与五阳神魔的眼皮下救走朱梓及其他的明教旧人么?”
常怀远想了想道:“要救其他明教旧人,只要提早下手,应当不难。只是这朱梓只怕救不走了。”
“你又何必救什么朱梓?他和我明教沾什么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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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怀远沉默了。这朱梓实在和明教不沾边。陈友谅沾一点明教的边——他混进徐寿辉的红巾军,后来却杀害了徐寿辉。他的遗腹子,名义上却是朱元璋的八皇子,这些人争战,实际上并不属于他的打救范围。
常怀远站起道:“在下告辞。今晚去潭王府中提早动手救出明教旧人。只怕张宇初今日到了浏阳,明日就要下手了。”
天魔女道:“我与常大哥一起去救出明教旧人。”
常怀远道:“不!不!我一个人去。”
“城外重重包围,不准进也不准出,城内怕受攻打,也是戒备森严,你一个人怎么救得走几个明教旧人?”
常怀远道:“公主杀劫太重,反正此事不能让你插手。”
天魔女道:“小妹保证不再杀人怎样?”
常怀远站起道:“多谢。只是家师规定,此事不准任何人插手,做弟子的不敢违抗。告辞。”
常怀远抱拳一揖,自顾下楼而去。天魔女欲言又忍,想喊又把话吞了回去。
常怀远出得酒楼,一路小心而行,察得四下无人时,他便在路边悄悄做一个记号。行后不久,便到了浏阳河边的沿江官道了。
骤然间,常怀远听得一阵马蹄声从浏阳方向传来,他四下一看,看见旁边的一座山上有一座塔。这类石塔,几乎在中国的每个河边城市都可以看到。它是修来镇压河妖的,民间以为这可以镇住洪灾。常怀远连忙掠上山去,掠进塔中藏起来。
不多时,一队缇骑护着一辆四匹马拉的四轮马车,从山下的官道上直驰而过,这队缇骑大约五百人左右,常怀远心中一默,明白这是特使正一教主张宇初的坐车,是与朝廷命官一起,在锦衣卫和御林军的护送下,前去长沙宣召潭王朱梓进京面圣的。
常怀远登上塔顶,看着这一队人马急驰向几里路外的浏.阳城,站在塔顶沉思晚上的搭救方法。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走下塔来。
下至山腰,只见一个年轻人从官道那头快步奔来。常怀远一见大喜,立即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朝着那个年轻人前面扔去。石头的破空之声已经引起了年轻人的注意,石头落在年轻人身前时,年轻人已经抬头看见了常怀远,立即便向山上飞掠而来。这年轻人正是常怀远的长徒常宁。他赶到长沙来了。
常宁一见面就问:“师父,你在路上遇到麻烦了么?”
“遇到大内侍卫追杀了。”
“摆平了么?”
“摆平了。常宁,我们的人来了多少?”
“二十个。”
“你立即下去安排,叫他们立即向长沙进发,天黑前赶到湘江上游,准备船只,我入城打救出教友后,于三更时分送到湘江边上,你们的船只顺水漂来,将教友接走。”
“是。”常宁领命而去。
常怀远将一切安排停当,便分头向长沙绕道行去。浏阳到长沙不过百多里路,纵然绕一点儿道,也不过多行一二十里,天还未黑,常怀远便已到了长沙。
长沙城早已警备森严。天还未黑,四门已经关闭。长沙于朱元璋洪武五年改为潭州府,在藩王府之外另设府治一所。
但潭王朱梓预谋起兵后,便已将府尹控制起来。这府尹既不能逃,又不能办事,已经形同虚设。潭州城中大小事情已经全由朱梓的亲信崔子键暗中执掌了。
入夜不久,常怀远潜过巡查军队,潜入了长沙城中。
藩王府设在长沙城西南的一座小山下,依山傍水。高大的围墙将王府与街道隔开,将小山围在了王府之内,形成了一大片既在城内又与城区隔绝的独立王国。王府围墙又高又厚,可供单兵防守巡查。
常怀远来到王府外面,施展壁虎游墙功夫上了高墙,轻轻落在小山下面的庭院中,悄悄潜入了王府内的小山花园。
他潜伏在小山花园的一个玩亭下面,一动不动,要等有人经过,捉了上来,盘问出王府内的情况,一举找到南雄侯赵庸之弟赵显和豫章侯胡美之子胡洪两个明教旧人。
他等了片刻,一个三人巡查小队,从小山下面经过。常怀远从这三人行走时的身姿及落地的响声,判断出这三人是崔子键手下的高手,他怕打草惊蛇,便没有动手。再等片刻,直到有一个灯笼照着二个脚步很重的人从一套偏房中出来时,他才准备就从这二个人口中,追问府中情景。
来人是一个府丁,提着灯笼照着一个身穿文士服的中年人,常怀远等二人从小山下路过时,突然掠了下去,一出手便同时击中了两个人的昏|穴,同时噗地吹出一口气,吹熄了灯笼中的烛火,避免灯笼落地后燃烧起来,引起远处注意。两个被点了昏|穴的人还未倒地时,常怀远已经伸出双臂挟住了两人,同时一脚将灯笼踢到万年青灌木丛后面,以免二人被擒走以后,灯笼掉在地上被人发现,这也是他心细之处。
常怀远将两个王府之人提到一座假山后面,将那仆人放在一边,并不解|穴,只将那个文士的昏|穴解开。
那文士醒了过来,见一个蒙面人蹲在自己面前,正想喊叫,却被蒙面人一把捂住口道:“不准喊叫。听着,在下要问你一些话,你要老实回答,而且说话要尽量小声,引来了别人我可要一掌毙了你!”
那文士一听,顿时吓得抖了起来。
“你别怕,只要你说实话,我不会伤你。你说,赵显和胡洪可在王府之中?”
那人忙道:“小官……请问大侠,找这两人何事?”
“你是王府中的什么人?”常怀远听他口气有意思。
“小官……”
“你是赵显?”
“小……官……”
常怀远一默,心中有了计较,沉声喝道:“赵显,你为何要抢我妻室?”
那人大惊,忙道“小官为人清廉,哪会干出抢人妻室的事?大侠找错人了?”
“你是不是赵显?”
“是……不是……啊!我没抢入妻室,大侠就杀了我,我也不服!”
“好,你是赵显,你别怕。我是老营的人。刚才那话是试你身份的。”
“老营?甚么老营?”
“白莲教——明教老营。”
“啊……这个……皇上视为妖教,早已严禁,天下哪里还有什么老营?”
“表面禁得了,暗里禁得了么?就如禁得了人说话,禁得了人心中怎么想吗?”
“这倒也是。大侠是老营的人,可与小官有何关系?小官效忠皇上……可……也没有得罪老营……。”
“你效忠皇上,皇上可不容你效忠。五万大军,分三方将长沙城由了个水泄不通。京中的特使已经到了。明天就要将朱梓召进京去,那时一连坐,你不问个死罪,也要问个流放边疆之罪。”
赵显默默不语,被一语击中了要害。
“胡洪在哪里?”常怀远问。
“他……他的仆人来唤我……到他那里去商量……”
“那么,我随你去。”
“你……要……?”
“别怕,我是要指你们一条生存之道。”常怀远说,扒下仆人的衣服穿外面,扶起赵显,走下小山,走过一座花园,来到了胡洪的住处。
那胡洪正坐在桌边独饮,一见赵显同着一个身材高大面蒙黑巾的人进来,大惊问道:“赵大人……小可的仆人呢?”
常怀远身形一晃,一出手便制了胡洪身上的四处动|穴和哑|穴,顺手一抄,掠回身来,追到赵显身边,出手又制了赵显的动|穴和哑|穴,他轻声说:“两位大小勿要惊骇,在下是白莲教一明教旧人。朱元璋大搞清君侧,杀劫很重,在下奉白莲教——明教护教散人周神仙之命,专事打救遇难的明教旧人,送到安全之处,咱们这就离开王府,我送你们到一个安全之处。”
常怀远挟着二人,一路极尽小心,出得王府,蹿房越脊,出得长沙城来,到了湘江边上。
这时未到三更,时间尚早。只因常怀远是用强迫的方式带走两人的,少费了许多口舌,所以,异常顺利。常怀远学夜鸟啼叫了三声。这是呼唤常宁的暗号。可是,连唤了几遍,都没人答应。常怀远知道他们还没到来,可能船还停在上游某处,要等时辰到来再放船下来。他便挟着二人向湘江上游飞掠而去。
向上行了数里,果然看见一条小船停在岸边。常怀远仿了三声夜鸟啼鸣,一条黑影便从船中掠了出来,正是常宁。
常宁一见常怀远挟着两个人,喜道:“师父,你得手了?”
“是的。二位明教旧人都救出来了。”
“那就快上船吧。”
常怀远将赵显、胡洪两人挟上船来,将二人放在舱中,解了二人的哑|穴和动|穴。
二人|穴道一解,赵显便叹息道:“你这位大侠行事好莽撞!”
常宁道:“什么?我师父是要救你们,怎地行事莽撞了?”
“你纵然是要救我们,总得先问问我们,是否同意你救吧?”
常宁怒道:“甚么?救你们还不愿意?”
常怀远止住常宁道:“宁儿勿要相争。赵显大人的意思是,他二人的家属还在南京,他们一走,家属却要受连累。”
赵显、胡洪齐声道,“正是如此!”
常怀远道:“为了不在王府中少作口舌之争,在下未曾预先求得同意,便带走了二位大人。在下想的是,只要先将二位大人救了出来,躲过了明日屠城之灾,或明日作囚被押进之灾,二位大人在京的家属,还是可以立即想法在朱梓被解进京前救出京城的。”
“可你们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呢?”胡洪问道。
“送到老营设置在某处大山之中的一个林子里去。”
胡洪立即道:“下官可不愿在那大山中去终老一生!求大侠放了下官,下官这就去投奔京城来的特使。下官从未参与谋逆,总可以向朝廷陈述清楚的。”
常怀远默默无语。这种事他也不是没遇到过,人有大难将至,救他走时,他却不走,等到推上杀场,刀架在脖子上时,他后悔却已迟了。这胡洪留恋都市富贵,总以为可向朝廷求得宽恕,最多落个削职为民,却总还可在都市中生活下去,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