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韩田被吓了一跳,看向徐弘的眼神隐隐带着担忧,欲言又止。他想要劝徐弘别因为一个女人平白树敌,却不好在外人面前塌徐弘的面子,左右为难,把自己纠结得要死。
采蝶也被阿史那其利吓得半死,她虽然遇到过一些见色起意,想要强抢民女的权贵子弟,却从没见过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不由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又悔又怕。但这会儿就算采蝶为保小命,想要反悔,瞧阿史那其利杀气腾腾,一副杀她泄愤的模样,显然情况已经不容她走回头路了。
采蝶咬咬牙,扭头看向徐弘,这可是她唯一的指望了。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只是抱着试试看,反正这位公子年轻俊美、出手阔绰,就算不成也不亏的想法,但这会儿她却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有阿史那其利在一旁虎视眈眈,采蝶正是惊吓之中,毫不费力就泪盈于睫,眼圈微红。她惊惧地看了一眼阿史那其利,满眼含泪,握住徐弘的袍角,哀求道:“求徐公子救我。”
徐弘还没说什么,阿史那其利先嘲讽上了,他抱着双臂,用一种挑剔而羞辱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徐弘,“这么个四肢干瘦的小白脸,你让他救你?我看你这眼神不好使啊。”
采蝶心想,总归这外族人已经得罪狠了,她一咬牙,索性拿踩他向徐弘表忠心,强撑着胆子,对阿史那其利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得罪你的人是我,折辱徐公子又是何道理?”
阿史那其利指着徐弘,对身边的侍卫讽笑说:“原来是个卵蛋,竟然还藏在女人裙子底下。”
采蝶听到脏话,通红了脸,不敢置信道:“徐公子品性高洁,你怎么敢这么说?”她气得瞪圆了眼睛,急促得呼吸着,胸膛剧烈地起伏,握住双拳,“你你要跟徐公子道歉!”
阿史那其利一开始还只是见到个漂亮姑娘,见猎心喜,可采蝶这连番拒绝显然挑动了阿史那其利的真火。采蝶先前求助于别的男人,已经伤及阿史那其利作为男人的自尊了,现在更进一步,她竟然为了一个不如他的小白脸,主动与他对抗。这让阿史那其利颜面无存的同时,更是怒火中烧。
阿史那其利上前,抓向采蝶的头发,想要给她一个教训,采蝶又惊又怕,慌忙往后躲。
就在这时,徐弘终于出了声,“够了。”
徐弘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喜怒。但这短短一句话,在采蝶耳中却是如纶音一般,她又惊又喜看向徐弘。采蝶一边暗喜,果然被她打动了,一边又后悔,刚才不该躲,说不定挨上一下,更能让徐弘怜香惜玉。不过,在瞥到阿史那其利那瓢大的拳头后,采蝶又默默忘掉了这个苦肉计。
另一边,阿史那其利莫名被徐弘一句话叫停了动作,反应过来之后,不敢相信自己被小白脸一句话吓住,登时恼羞成怒,“妈的,你说谁够了”
徐弘瞥了阿史那其利一眼,像是不解他的自作多情,“又没说你。”
这话一出,不止阿史那其利愣了,就连正自窃喜,连日后穿金戴银、呼奴使婢的场景都描绘出来的采蝶,也一下子愣住了。采蝶隐隐有些不安,强笑道:“徐公子怎么了?”
徐弘转过头,看向采蝶,“我说得是你。”
想象中的美好未来轰然崩塌,采蝶的微笑再撑不住,红了眼圈,“徐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徐弘并不回答,却问伴读韩田道:“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
韩田同情地看了采蝶一眼,掐指算了算,抬头说道:“第九个。”
徐弘皱着眉心,摇了摇头,“我记得今天才是初四吧。”徐弘叹口气,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招呼韩田道,“走吧,这西祥楼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下回就别来这地儿了。”
眼见着徐弘和韩田自顾要走人,采蝶按捺不住,哀婉叫了一声,“徐公子”
虽然采蝶的哀求声楚楚可怜,但徐弘还是听而不闻往外走。阿史那其利见徐弘不战而逃,正要讽笑出声,却见走到门口的徐弘竟停住了,顿了几息,又仿佛改了主意,转头看向采蝶。
这一回转,徐弘的态度也不似先前冷淡,主动跟采蝶道:“姑娘不妨猜猜,我刚才跟友人说的第九个是指谁?”
采蝶视线在阿史那其利身上停了一下,见徐弘无动于衷,脸色慢慢白了下来:“是我。”
“姑娘好生聪明。”徐弘轻轻鼓了一下掌,低头弹了一下袖子的衣料,“你瞧,只要穿上这一身绫罗绸缎,再戴金佩玉,就算我再冷淡,不近人情,也会有女人接二连三扑上来。”
“我”采蝶脸色煞白。
“就算再卑微的出身,再低贱的行业里,也不乏一些美貌有野心的姑娘。我欣赏她们的上进心,也不反对她们不惜一切往上爬的手段。”徐弘理解地点头一笑,眼中有种置身事外的客观和漠然,“但这并不代表我要成为她们的向上爬的梯子,你觉得呢,姑娘?”
采蝶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我没有”这话一出,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她转而又道,“那你觉得,我能指使得了这位公子给我搭戏吗?”她指着阿史那其利。
徐弘鼓掌轻笑,“姑娘的随机应变,确实让我叹服。”
眼见被逼到绝境,采蝶反而冷静下来,她闭了闭眼,又道:“我今日遭此无妄之灾,逃向公子处求救,实属慌不择路,但回头想想,未尝不是因为我对公子暗怀慕意,才有此下意识之举。若说我一腔思慕之心,纯然出自真心,绝无一丝爱慕虚荣,那绝对是说谎。但我仍想说一句,我看中的是公子的脾气秉性,以及一身才华。就算公子非富贵中人,我对公子的一腔慕意,也绝无更改。”
这话一出,众人尽皆讶然。
这年头,就算再大胆、再不讲究世俗规矩的姑娘对心上人告白,也顶多鸿雁传书,鱼传尺素如采蝶这样连拿诗词委婉包装一下都不用,直接大喇喇当面告白的,实属罕见。
徐弘也看了采蝶一眼,以退为进,加上出人意表的当众告白,确实有些新鲜,但也仅止于此了。徐弘身为安国公世子,从小到大多少红粉骷髅阵都闯过来了,哪会看不穿采蝶这一点心机手段。
徐弘不想再跟采蝶歪缠,快刀斩乱麻道:“我生于富贵,长于富贵,如无意外,一辈子都是富贵中人。姑娘说的话,实在没什么参考意义。所以姑娘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采蝶因深情告白而羞红的脸蛋,一瞬间惨白得像纸一样。
见采蝶到这般地步,还是不肯走,徐弘有些不耐,一指旁边的阿史那其利,冷声道:“我不过比他早认识了你一支曲子的时间,既然心生思慕这么容易,你不妨给他唱一曲。说不定一曲之后,你也对他心生慕意呢?正好他对你这般看重,若能两情相悦,岂不是皆大欢喜?”
采蝶被羞辱得满脸通红,眼中含泪,“我知道自己冒犯了公子,但你怎能这般践踏”
一旁的阿史那其利也忙一脸嫌弃道:“谁跟她两情相悦,啧,这种女人,跟谁稀罕似的。”
阿史那其利当然不是一下子审美变异,觉得采蝶不好看了。实在是徐弘对采蝶这般丢破烂一样嫌弃,让采蝶身上的美人光环褪色不少。尤其当着这么多人面,阿史那其利实在不愿当捡破鞋的。
听到阿史那其利这般说话,本该危机解除,采蝶却连笑都笑不出来。
连这个粗鄙无知、只知道耍勇斗狠的莽汉,也开始嫌弃她了?采蝶不敢置信看向阿史那其利。
徐弘做了个请的手势,逐客道:“既然没事了,那就请两位自便吧。”
采蝶咬住下唇,哀怨看了一眼徐弘,一拧身跑走了。阿史那其利因着要争口气,不想被小白脸比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采蝶窈窕的身姿消失在楼梯拐角,万分遗憾地咽了口口水。
不过冲突根源没了,阿史那其利也没有再跟徐弘争执下去的理由,酸了两句,也就走了。
韩田竖了个大拇指,正要夸徐弘兵不血刃,化解了一场跟西突厥人的外交危机,却见徐弘往旁边包厢走去。韩田着急跟过去,心想这无缘无故闯别人包厢,难道也是会传染的不成?
但就在徐弘撩起帘子的一瞬间,韩田瞥见了屋中坐着是谁,赶紧识趣地停下脚步。
韩田扫了一眼大堂,果然发现了角落一桌坐的人有些眼熟,有点像汝阳公主府的侍卫。
他不由感慨,徐弘果然一遇上跟汝阳公主有关的事,就立刻心细如尘,比大理寺最擅查案的寺卿都要明察秋毫。这世间果然一物降一物,采蝶这样的,徐弘向来是辣手摧花,毫不留情。但在汝阳公主跟前,徐弘是让指一不打二,逮着机会,就要表一表忠心。
今儿个若不是汝阳公主在场,徐弘直接就走了,哪会费心跟这群人歪缠。
不过,至于徐弘今日表的这一番忠心,汝阳公主会没会意,领没领情韩田深深觉得有点悬。
第79章 养气功夫()
徐弘一贯洁身自好,对麻烦事向来敬而远之,今日对贴上来的采蝶毫不客气,道中其目的,说破其心事,当众打脸这般大费周章,所为者何?周瑛按了按额角,希望自己是猜错了。
可惜随后徐弘上门,一进门时那暗含期冀的眼神,却分明说了,刚才的话是说给她听的。
周瑛避开徐弘的眼神,下意识转移话题,问起西突厥来访的事。
徐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也不想把她逼走,配合地聊起别的事。
周瑛如释重负,但心中到底满含歉意,所以徐弘提出送她回府,留下来用下午茶,又用了晚饭,甚至在临走前邀她去南山看桃花,周瑛都一一应了。
有西突厥来访大陈,不管是朝中还是民间,都被这事儿占去了视线。尤其那西突厥使者阿史那吉莽是个颇会惹是生非的,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京兆尹和礼部就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二皇子周琰也在礼部,由于其皇家身份颇能镇场子,还特地被礼部尚书举荐给皇上,作为迎接西突厥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这毕竟是露脸的事儿,若能办好也是功劳一件,当时大皇子周琏还试图抢过这活计。不过,在阿史那吉莽在京城露脸,并小露惹是生非的身手后,没人再会认为这是香饽饽了。
大陈当年被兵临城下,高祖才跟西突厥议了和,后来边境年年有纷争,大陈也没打过几次胜仗,所以这腰杆不是很直,负责接待阿史那吉莽的大陈官员,立场当然要慎之又慎。
既不能太强硬,否则人家挥师南下,铁蹄之下,这回恐怕可没好运能和谈了。也不能太谄媚,否则失了国威,丢了泱泱大国的颜面,被口诛笔伐,那可就是整个民族的罪人。
对于二皇子周琰成天跟在阿史那吉莽后头擦屁股,还注定讨不了好,里外不是人的悲催处境,大皇子周琏的幸灾乐祸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时,明有大陈与西突厥的外交博弈,暗有两位皇子之间此消彼长,整个京城都是暗流涌动的时候,按说周瑛和徐弘偕同出个游这种小事,合该像小石子扔进大海里,激不起一点浪花才对。可偏偏有些人像在徐弘身上装了雷达一样,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事儿。
装了雷达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一心想要嫁去安国公府的周环。
周环旁敲侧击想要跟去,周瑛当然拒绝了。
虽然那天徐弘刚一走,周瑛就有点后悔。她有些怕自己的同意,给徐弘一些鼓励性的暗示,但她也不想拿周环来膈应人。因为这不但会侮辱徐弘的感情,也是在侮辱她自己。
时隔多年,周环的养气功夫早就练到家了。
起码在周瑛明白无误拒绝后,周瑛就没从周环脸上看到一丝被拒绝的不满,周环甚至笑盈盈地跟周瑛分享完了一碟子点心,赏鉴完了王阳摩的一本新诗集,才留下礼物,礼数十足地告辞离开。
甚至周瑛和徐弘出游这一整天,都没在南山“偶遇”周环。
这一下熟知周环秉性的周瑛,反而更不放心了。周环要是死皮赖脸跟上来,或者使计坏了两人的出游,那反而不算什么。周环这样偃旗息鼓了,反倒更像是酝酿什么大的。
徐弘看周瑛一天都玩得不尽兴,一问缘由竟是担心这个,还笑周瑛杞人忧天。
傍晚时,两人的马车在汝阳公主府门前停下。周瑛下车后,看到大惊失色的白柳小跑过来时,心中的那只靴子反而落了地,她沉声问道:“别慌,说吧,出了什么事?”
白柳一张小脸煞白,哆嗦着嘴唇,“西突厥求亲,求娶的对象正是公主。”
第80章 和亲公主()
此话一出,素枝震惊失色,连一贯镇定的徐弘都变了颜色,唯独周瑛有些在状态外,“西突厥向咱们求娶公主?大陈和西突厥这算什么,和亲公主吗?”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周瑛这个穿越的,和本土土著之间的区别了。
虽然周瑛一贯是谋定而后动的,在初穿越时,就为了使自己的言行举止合乎常理,而旁敲侧击打听过所有她需要了解的规矩原则、风土人情而本朝的历史背景,当然也在其中之列。
周瑛在“识字”之后,就翻过本朝的史书,当然知道本朝历史沿革、人文民生等各方面的情况。但除了史书上记载的,一些人所众知,却因内容敏感,而不宜宣诸于口的东西,周瑛就无从得知了。
而周瑛回过神后,看到徐弘三人跟她不同的反应,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在场三人跟周瑛关系都不错,就连关系最远的徐弘都算半个自己人,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周瑛不想考验任何人的忠诚,故而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补救地做出应对。
周瑛一副不敢置信,承认不住的样子,转开头,背对着众人。
果然三人没有生疑,只以为周瑛刚才脱口所说的,是不敢置信的质问和反诘。
徐弘眼中露出一丝心疼,上前安慰道:“西突厥现在只是提出请求,许或不许还在两可中。上一任和亲的公主才嫁过去十来年,现在西突厥求亲,其实并不合规矩,陛下不一定会同意。”
徐弘的话让周瑛心里有了大概,时间人物加背景,看来这和亲也是当年瞿水之盟的附带条约了。
这么一想,此事不曾落诸笔端也就不难理解。这个大陈毕竟不像大唐一样国威浩荡,公主和亲是战败的妥协退让,而不是松赞干布求娶文成公主时,下嫁扬我国威的盛景。
白柳在一旁欲言又止。
周瑛做出平静下来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坏消息,一并都说了吧。”
白柳咬了咬嘴唇,“据说平西长公主过世了,西突厥才”
徐弘装出来的轻松神色不见了,他脸色不由凝重起来,“怎么可能?平西长公主去年还诞下了次子,派去的使节也说人好端端的,怎么才一年功夫就”
被徐弘几句话透出的腥风血雨吓到,本就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的白柳更是面如土色。白柳害怕得语无伦次,“可是,陛下那么疼公主有陛下在呢,陛下怎么可能让公主去和亲?”
周瑛稳稳地握住白柳的手,“别怕,这事儿西突厥使者刚提出来,朝中的大人们连闲散宗室的一个封号都要争个三四天呢,和亲一事干系重大,且有得吵呢。这事儿不急,还有运作的余地。”
白柳被周瑛的镇定感染,终于冷静下来,抹掉眼泪,“我可真没用,倒要公主来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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