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握紧周瑛的手,打断了她的话,“不,他们依旧会死。”
皇帝看过来的眼神温暖,充满父爱,说出的话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漠然,“徐继年既然把他们弄出来,就不会再放回去,平白走漏风声。一旦他们体力耗尽,再干不了活儿,死期也就到了。你不过是让他们早解脱了几日。”
周瑛闭了闭眼,良久道:“好,我听父皇的。”话音一落,周瑛心里仿佛空了一块什么。
皇帝揉了揉周瑛的头发,微笑道:“这才是朕的好女儿。”
死者已矣,但总要还他们一个公道,可是周瑛不适地揉了揉心口,只皱眉道:“这些人全都死了,证据也毁了,还怎么证明徐继年有罪?”
皇帝却笑了,“小七你记住,这世上朕要他有罪,哪怕他清白无辜堪比圣人,他也只能有罪。”
第65章 指鹿为马()
周瑛见皇帝下定决心,不管证据确不确凿,都要问罪徐继年,不由心中一动,玩笑一般向皇帝请缨,“父皇,我长这么大,还没试过以权压人的威风呢,不如让我来试试?”
皇帝看了周瑛一眼,大笑着称好。
周瑛如此这般吩咐一番,丁唐领命而去。
徐继年看起来三十如许,样貌清俊,面白微须,身量修长,一派文人气度。
被御林军统领突然提来面见皇帝,徐继年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就连见礼的普通动作,由徐继年做来也比旁人多几分风仪。让见惯了皇上身边花白胡子老臣的周瑛,不由眼前一亮。不过,转念一想徐继年做下的勾当,周瑛就再没有一点欣赏下去的心情了。
徐继年见礼,却未被叫起,周瑛只道:“徐继年,你可知罪?”
徐继年显然对周瑛主持问话并不意外,只面作不解,“请恕臣鲁钝,不知臣何罪之有?”
周瑛径直道:“你勾连外族,意图谋反,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吗?”
这回徐继年脸上的惊讶,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了。
徐继年很快冷静下来,陈情道:“殿下容禀,臣能从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小子,变成今日执掌一州吏治的长官,都是朝廷栽培了臣。臣就算说不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也是一片忠心,时刻不敢忘本,又怎会行如此忘恩负义之事,意图谋反呢?”
周瑛冷笑道:“若非如此,你偷渡犯人,私设盐场,赚取大笔钱银,又是所为者何?”
徐继年一脸困惑,“什么盐场?”
周瑛摇头啧啧道:“都到了这般地步,你又何必嘴硬呢?你那好管家,可是已经都招了。”
徐继年一惊,“可是田管家”徐继年慢慢闭上嘴,在心中道,可是田管家并不知情。这是最坏的一种可能。徐继年心中一沉,显然皇帝是下定决定,要拿他定罪了。
周瑛又把几封信扔到徐继年膝盖上,“你跟突厥西可汗来往的信上,可是说了拿盐换取突厥的铁器马匹。你私自结交外族,换取辎重,这般狼子野心,还敢说自己不曾有谋反之意吗?”
徐继年拆开信一看,沉声道:“这信中不是臣的笔迹,臣是被冤枉的。”
周瑛却笑了,“这可是丁统领特地请了几位老大人一起鉴定过的,你在说他们一起说谎吗?”
徐继年视线从周瑛移开,落到皇帝身上,怎会不知周瑛如此指鹿为马,是有皇帝默认,顿时四肢百骸一阵发寒。看到徐继年终于不复淡定,周瑛才慢条斯理道,“谋反之事非同小可,徐大人,你可想好了再说。”
现在摆在徐继年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拒不认罪,但事涉谋反,就算不认罪,他也逃不了满门抄斩、遗臭万年的下场,二是认罪,承认自己私开盐场,但却是为了民生大义,就算依旧是死,但好歹能有个毁誉参半的名声。
徐继年慢慢摘下头顶乌纱帽,端正摆在地上,两边帽翅轻轻颤抖,“大陈三十九个盐场,产盐量泰安州名列前茅,然而百姓民生却是倒数。无非是泰安州煎盐劳力皆取自监狱,所得利益皆收归国库,然而泰安州有所求请,却不能得一二宽待,户部只按照州县贫富程度下拨钱银。”
徐继年轻声道:“臣就在想,朝廷远在京城,顾不上区区一个泰安州,但臣就在这儿,为什么不能想想办法,帮一帮这些祖祖辈辈在这儿吃苦的穷苦百姓呢?”
徐继年轻拂长袖,叩首道:“臣私设盐场,截取国利,其罪当诛,但臣百死而不悔。”
第66章 定罪判刑()
瞧徐继年这为民请命的模样,周瑛差点以为自己是那个迫害忠良的恶人了。
周瑛出声道:“徐大人,就算你为这一州百姓牟利,也不是你杀死那数百人的借口。你可别跟我说,那些被你偷运去盐场煎盐的囚犯,都是自己跳进锅炉里烧死的。”
徐继年淡然道:“为大义,此等小节不得不舍。”
周瑛冷笑,“若说先前你拿贩私盐得来的钱,都用在百姓身上,还勉强能说你一句,虽然手段下作,但本意是好的。可后来你杀了那么多无辜人,分明是你怕事情败露,才杀人灭口。”
徐继年袖手不再说话,轻飘飘瞥了周瑛一眼,俨然在说她妇人之仁。
周瑛先是一气,待要再脱口驳斥,但两人一坐一跪的态势,很快让她清醒了过来。传徐继年来审问,不就是让他招供,好让无辜枉死者沉冤昭雪,让罪魁祸首偿命吗?徐继年都已经招了,她又何必跟一个注定会死的人浪费口舌呢。
所以周瑛也不再理会徐继年,转头对丁唐道:“丁统领,卷宗可在?既然徐大人已经认罪,那就让他签字画押吧。”
丁唐取出卷宗,铺在徐继年面前地上,乔荣还配合地取来毛笔砚台。
徐继年执起笔,蘸了墨,见皇帝没有阻止的意思,终于死了心,落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皇帝终于开了口,“偷囚犯出狱,私设盐场,截取国利,甚至还杀人灭口,死者达数百之众这些罪名,哪怕只有一个,也够人上断头台了,徐卿,你这胆量几可翻天啊。”
这话中的意味深长,让徐继年手指不由一颤,笔跌落在纸上,留下一块墨团,“微臣不敢。”
“带下去吧。”皇帝却淡了眉眼,端过茶杯,掀起茶盖拨了拨茶沫,喝了一口茶,“如今天下太平,却是容不得你这一番雄心抱负。若你下辈子有幸投生乱世,再图做枭雄吧。”
徐继年身子一僵,慢慢叩首,“微臣领旨。”
丁唐收了徐继年画押的卷宗,带着徐继年退下。丁唐好歹给徐继年留了脸面,没上枷押犯人一样押着他走。徐继年虽然被亲口御言定了死罪,神态有些恍惚,但离开时依旧风度如仪。
乔荣也借着收拾笔墨,识趣地退出门外,把地方留给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父女。
皇帝拍了拍周瑛的肩膀,唤回她的心神,说道:“别想了,徐继年这种人野心勃勃,就算今日不除,待日后坐大了,也早晚是个祸害。别质疑自己,你做得是对的。”
周瑛并没有皇帝想的那么脆弱,但她之前已经锋芒毕露,这会儿装个柔弱,让皇帝以为自家女儿并没那么凶残,也是好的,于是听话点头,“父皇,我明白了。”
皇帝只当自己开导得好,满意笑道:“好了,你帮父皇办成这么大一桩事,有什么想要的吗?”
周瑛迟疑了一下,心知自己想要的不好直接开口,于是绕了个弯子,问道:“父皇,三姐姐十月份就要及笄了,她到时候也要离开皇宫,去她的公主府了吗?”
皇帝三月份才把二公主周珂送出宫开府,对三公主开府的日子自然也记得清楚。
出宫开府的可不止二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可都已经是开府娶妻的人了。
皇帝一想到自家这么多儿女,一个个都要长大成人离开皇宫了,不由有种自己已经老了的感觉,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是啊,你三姐姐的岁数也快到了。”
周瑛抿了抿嘴唇,“可我舍不得三姐姐啊,父皇。”
皇帝心中一软,摸了摸周瑛柔软的头发,“朕也知道你跟你三姐姐关系最好,但她长大了,总归要出宫开府。你也莫急,等再过两年你长大了,也就能出宫跟你三姐姐作伴了。”
周瑛拉住皇帝的袖子,央求道:“可是我不想等,我想现在就跟三姐姐作伴。”
一听到最知心的小女儿也想走,皇帝心情更复杂了,语气有点发酸,“小七,宫里头还有你父皇母妃,还有你最疼的小珏,你不舍得你三姐姐,就舍得我们吗?”
周瑛垂下头,有点小委屈,“现在是在南巡,我才能不时跟父皇见面,等一回了宫,父皇日理万机的,除了偶尔来御书房考校我们学问,我哪还有机会见父皇啊。”
皇帝听了也有点心虚,一回宫,他除了前朝议事,闲下来当然是去后妃宫里了,哪会特地去乾西四所看女儿去,他忙道:“你可以去你母妃那儿啊,在明熹宫不就能见到朕了吗?”
周瑛语气有些为难,“自从上次我把小珏弄丢了,母妃那里,我是再没脸去了。”
一听周瑛这么说,皇帝也明白过来自己说错话。
虽然周瑛刻意遮掩,但皇帝岂会不知。
如今徐贵妃迁怒于周瑛,就像防狼一样防着周瑛,连两个孩子私下见一见都要插手。周瑛跟徐贵妃的关系再不似往昔融洽,皇帝说这话,俨然是往伤口上撒盐。
第67章 回京()
皇帝心里已经有了些犹豫,为难道:“可开府不是小事,不是朕一拍脑袋,它就能建好了,等着你住进去的。这中间选址、出图纸、打地基、修建、装潢哪一样不得费一番周章?”
道理周瑛都懂,但她也同样知道,明面上作为贵妃之女,这些年又受皇帝宠爱,户部哪会不早早着手督办。退一步说,就算户部没把她放在眼里,有皇帝一句吩咐,府邸建起来还不是早晚的事?
“一处府邸怎么修,中间流程怎样,我原先不懂,也不准备去懂。”周瑛冲皇帝眨眨眼,“总归父皇这么疼我,我才不信户部会那么没眼色,把我的公主府搁置到我及笄,才临时抱佛脚去建呢。”
“可是”皇帝想了想,不由一顿。
徐贵妃占着为母的大义,周瑛肯定处境尴尬,他毕竟在后宫时间不长,照应不迭,若周瑛还小,就再换个后妃教养就好,但如今周瑛也大了,这南巡一路的言行处事,也都大方机智,区区公主府的事务,周瑛处置起来绝对不在话下。
再者说,这回周瑛立了功劳,只要求提前两年开府,已经是够谨慎、有分寸了。左右只是公主开个府,就是最爱弹劾上表的御史台,都不会当回事,顶多私下说两句皇帝太宠女儿。
这么一琢磨,皇帝心里已是肯了。
“父皇,我又不是立马要住进去。”周瑛一壁拽着皇帝的袖子摇啊摇,一壁撒娇道,“只现在让户部着手督办,等什么时候建好了,我再搬进去,好不好?”
皇帝一副被她歪缠得无法的样子,勉为其难道:“罢了,便依你就是。”
周瑛开开心心谢了赏,又忙忍了唇边的笑意,安慰皇帝受创的慈父心,“父皇不要伤心,就算我出了宫,也会天天回来给父皇请安的。到时候父皇可别嫌我烦,不要我。”
皇帝心中忍笑,却又好一通拿乔,让周瑛哄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原谅她了。
虽然皇帝答应了,但并未声张出去,只着令人立刻督建周瑛的公主府。周瑛也不是个爱招摇的,自然也不会主动跟人炫耀。又由于京城千里迢迢,这南巡队伍竟再无一人知道此事。
倒是泰安州知州徐继年谋害人命,私设盐场犯下桩桩大错,被皇帝判斩立决。又有下属四县县令助纣为虐,根据罪情轻重,各有砍头,贬谪,流放等处罚。
这些消息,不但让整个泰安州翻了个天,也将南巡队伍中人的视线全都吸引了去。
就连徐贵妃,也顾不上防周瑛找周珏玩了,毕竟徐继年跟徐家有些瓜葛。皇帝这般突然拿到徐继年把柄,并不给任何人求情的余地,就将徐继年斩首示众,焉知不是皇帝对徐家不满?
这倒正合了周瑛的意。
皇帝既然允了周瑛,那么她在皇宫肯定待不了多长时间,能跟小珏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了,自然要抓紧时间,有一日算一日地好好玩。就算因着徐贵妃,日后情分淡了,也不枉这么多年姐弟一场。
徐贵妃是否打听出内情来,周瑛是不清楚,不过直到皇帝任命新的知州并知县,再次启程,周瑛都没碰到徐贵妃来找她茬,想必是没打听出细节根底,周瑛也就放了心。
玉香的父亲方柄也死在盐场里,其母刘氏本来就病重,好容易从昏迷中苏醒,一听这噩耗,再受不住,也跟着去了。
玉香这一家也算家破人亡,虽然罪魁祸首偿了命,到底换不回亲人的命。幸好这姑娘瞧着柔弱,内里却刚强,用官府抚恤的银子葬了父母。又因乡里流言甚多,说她失了贞洁,又命硬克父克母,连未婚夫都克死了玉香不堪其扰,索性卖了房屋田地,来投效周瑛,报她救命之恩来了。
周瑛给了玉香一笔银子,“你先留在泰安州,置办上房子铺面,待站稳脚跟了,我另有安排。”
周瑛当初本是自己另有目的,才决定插手此事,顺手帮了玉香一把,并没指着玉香报答。如今玉香突逢大变,所做的决定也不理智,所以周瑛不准备带玉香走。
给玉香银子,让她定居泰安州,这样若她后悔了,银子就当是送她安家的钱,就算她不曾后悔,也要看看玉香有没有本事,凭自己在陌生的泰安州站稳脚跟。毕竟周瑛又不是做慈善的,没本事的,她要来何用?当然,周瑛自会给新任知州递话,让其照拂一二,但玉香本人就没必要知道了。
玉香接过银子,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公主放心,我若办不成此事,就提头来见。”
周瑛不由失笑,“哪至于这样。”又让素枝扶玉香起来,好生送了出去。
此后南巡一路风平浪静,皇帝还忙着视察水利,考察吏治。
至于周瑛,则因前头风头太甚,再出头怕引起皇帝反感,遂乖乖当她的金枝玉叶、天家公主,登了泰山,渡了扬子江,游了雨花台,一路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最后,南巡止于江宁,数日后皇帝启程返京。
一回到京城,徐贵妃就明里暗里,催促皇帝惩治绑架周珏的幕后凶手。
周瑛也好奇皇帝会如何处置。
其时二皇子已在府中禁足数月,按说足不出户,该养胖些才是,不想家宴上见到,二皇子倒是瘦了不少。原先二皇子稍有些胖,如今倒是正好,身量修长,相貌清俊,眉宇间带了几分清愁。别的不提,倒是女人缘好了不少,连端菜打扇的宫女,对二皇子也更温柔几分。
至于大皇子,按说这位得掌监国大权,正该意气风发才是,没想到见了之后,竟是比二皇子这个失势的更瘦削几分。不过如今大皇子虽然瘦了,但比之前的体格却匀称有力不少,显然除了操劳国事之外,也在骑射上下了不少辛苦,五官也黝黑深刻不少,且不苟言笑,显得更加深沉了。
皇帝在家宴上见了这两个儿子,眼神也有些复杂,不过当日没有发作。
正当周瑛以为皇帝心软,要对罪魁祸首轻轻放过的时候,皇帝又突然给大皇子和二皇子各打了五十大板,前者撸了入朝听政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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