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川作品集-北京的风,上海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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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川作品集-北京的风,上海的雨-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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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唯跟江河说了让他陪自己去逛商场的事情,江河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本来嘛,象他这样的单身汉,晚上有大把的空余时间,能陪漂亮小姐出去逛逛,他正求之不得呢,更何况这回可是萧唯自己把机会送上门来的。
  现在正是交通流量的高峰时间,出租车刚进延安路过江隧道就被堵住了。
  萧唯欠身看看前面的排起的长长的车队,又看看出租车不停地蹦着字的计价器,叹了口气。
  “着急啦?”
  江河靠在车座的靠背上,很悠然地摸出烟来,和司机客套了一下,自己抽了起来。
  “你很讨厌的,在车里抽烟!”
  萧唯夸张地咳嗽了两声,用手驱赶着飘到眼前的烟雾。
  江河歪着头看看她,又狠狠地吸了一口,把烟掐灭了。
  “这还差不多!”
  萧唯表示着自己的赞许。她喜欢和江河在一起,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很在意她,比如别人看不出她心情不好,他就看得出来;别人可能会忽略她的感觉和意见,他却绝对不会,而且萧唯觉得江河比起很多对自己献殷勤的男孩子来最让她感到乐于接受的是,他不会象别人那样,总是很张扬地极力表现出对她的热情和重视,生怕她不知道他们对她的那份实际上已经很赤裸裸的情意,而江河不是,他永远表现得是那么自然,不露声色却能够让她时时感受到他的存在和他对自己的关怀,他如果不是个恋爱的高手,就是对自己充满着一片发自内心的真情,如果是这样,那将是多么令人心醉的幸福啊!
  萧唯看了江河一眼,,却发现他也正在注视着自己。
  “你在看什么?”
  “看美女!”
  江河把脸上专注的神色收了,嬉笑着说。
  萧唯只觉得拿这个男人没有一点办法。
  “你要是再这么嬉皮笑脸的,美女就该生气了!”
  7
  结婚以后,不,自从那个晚上在上海百乐门大酒店的“达令港”里,自己和江河之间隔着的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他们不经意间捅破了之后,江河确实改变了很多,身上原先那种吊儿郎当的劲了少多了,越来越象个真正的负责任的男人了。
  萧唯觉得心里甜甜的,和江河热恋开始到现在,他们之间也闹过这样那样的别扭,但那不过是青年男女在恋爱和婚姻中经常遇到的一般性的问题,而当初母亲极度夸张地威吓过她的那些让人听上去就不寒而栗的可怕的结局,时至今日也没有任何发生的迹象,虽说婚后的生活显得略微有些平淡,但这种夫唱妇随的日子还是让萧唯觉得已经很对得起当初自己为它所做出的牺牲了,这大约应该算得上是天道酬勤了吧。
  象所有女人一样,萧唯在热恋的时候幻想过的婚后生活显然与现实有着不小的差距,比如江河一如大多数男人那样,在结婚之后便很少在听见他叫她“亲爱的”,或者“唯唯”,他现在总是神气十足地叫着“老婆”,脸上带着无尽的满足;他也渐渐的不象以前那样在意她那些女人生就的敏感了,不是忽视了她的存在,好像他觉得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自然不应该再把闺中的矫揉造作带在身边了,毕竟她已经成熟了,那些少女时期的把戏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多少显得幼稚了一些,但他却没有想到,女人们最留恋的就是她们的少女时代,留恋那其中的小资情调,留恋那里面的缠绵悱恻,甚至会留恋那时的想入非非,那时的肆无忌惮,那时的那股“作”劲;他还会忘记在情人节那天送花给她,其实那个日子是他最不该忘记的,因为在两年前的那一天,他把她从一个女孩子变成了一个女人,他只记得那是他们的纪念日,却忘记了那天还是情人节,现在,每逢那一天,他会带她到一家情调高雅的酒吧,叫上一瓶她喜欢的红酒,却没有玫瑰花和巧克力,然后在她抗议时,他会狡辩,说那都是小儿科的游戏,老夫老妻的再来那一套,多少有些肉麻,害得她会整个晚上都觉得很失落,要知道那是情人节的夜晚哪!萧唯有时候静下心来去想这一切,会觉得或许自己有些过于敏感和挑剔了,江河的这些变化大约是每个已婚男人都会有的,这一切比起他对自己的爱来说,都是那样微不足道,她应该知足了,可偏偏女人就是最不容易知足的。
  窗外的风又起了,睡梦中的北京城在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又会被漫天的沙尘蒙了脸。
  江河在睡梦中间或含混出几句呓语,萧唯侧耳谛听,却又只听到他的鼾。
  回忆似乎永远象一剂让人上瘾的吗啡,尤其是对那些逝去了的美好的追忆,总是让人不由自主,欲罢不能,萧唯象是在宣泄一种积郁已久的情感的堆积,放任着那跃动的心,尽情地游荡在那让她永远无法淡忘的爱的情怀里。
  在那个春节前的晚上,当她在江河的陪伴下,从下到上地把“华亭伊势丹”逛了个遍,最终为自己挑选了一身U2的套装和几件ESPRIT的休闲时装之后,作为孝顺女儿,她又给老妈买了件花色时髦的外套,给老爸买了两件“卡蒂乐”的衬衫,然后拉着已经疲惫不堪的江河跑到“金利来”专卖店,挑了条皮带,说是送给他的春节礼物,让江河受宠若惊,很正经地谢了她半天。
  “我真怕你当时会给我买条领带。”
  逛完商场,简单地吃了点快餐,江河请萧唯到百乐门酒店顶搂上的酒吧“达令港”坐坐。在“达令港”听着悠扬的萨克斯,江河喝着啤酒对她说。
  “为什么,怕我拴住你?”
  萧唯好像听说过,在西方,女人送男人领带是别有深意的,大约只有妻子或者情人才会送给自己的丈夫或者爱人领带。
  “那我求之不得呢!”
  江河坏坏地笑着。
  “我从来不穿西装,你要是送了我领带,我还得找人送我身儿西装不是?”
  萧唯真的觉得自己很有涵养,能够整天和这么油腔滑调的人在一起,竟然还没被他气跑了。
  “要是有人愿意送你西装你就尽管接受,不过可千万别指望我送你领带!”
  后来为了这句话,在萧唯和江河去拍结婚照的时候,江河还狠狠地嘲弄过她,说现在要是有女孩子送他西装,是不是她还那么大度地让他“尽管接受”啊?气得萧唯顾不得是当着婆婆的面,把他好一阵捶打。
  舞曲响起来的时候,江河很绅士地站起来,俯身邀请萧唯跳舞。
  萧唯矜持地让他执起自己的手,走下舞池,随着江河轻慢地舞起来。
  “没想到你还会跳舞。”
  江河的舞跳得说不上好,却很规矩,上身挺得很直,头略略地偏向一边,看上去一点也不象平常那样松松垮垮的样子,很深沉,很有点男人味。萧唯不由得在心里给他叫了声“好!”。
  “千万别夸我,我一激动就会踩着你脚的。”
  尽管是不苟言笑地绷着脸说这番话,但萧唯还是听出了其中的调侃来,没办法,她偎依着的这个男人是无可救药了。
  舞池里一对对慢舞着的舞伴们在音乐声中舞出一份舒展的浪漫,一份绵延的情意,让萧唯和江河不知不觉中靠得越来越近,当一支曲子结束的时候,萧唯红了脸,发现自己几乎是伏在了江河的胸前,那个宽厚的胸膛正起伏在她热辣辣的脸颊下面。
  “好久不跳舞了,都快忘了。”
  回到座位上,萧唯用餐巾纸拭着额上沁出的细密的汗,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江河坐在她对面,借了摇曳的烛光很认真地盯着她看。
  “又在看美女?”
  萧唯想起出租车上的话题。
  “不是。”
  江河很真诚地摇摇头。
  “那你在看什么?”
  萧唯琢磨着对方是不是又要耍什么新花样了,没想到江河忽然冒出一句让她瞠目结舌,怦然心动的话来。
  “我在看眼前这个‘美女’会不会就是我的老婆!”
  萧唯没想到,自己心里隐约着期盼了很久的那句江河向她表露爱心的话,会这样半真半假地被他用一句玩笑说出来。萧唯咬着嘴唇盯着江河,心头升腾起一片暖洋洋的雾霭,笼罩着的是渴望过后的惊异,是幸福之后的战栗,还是感伤后的痛楚,无奈后的木然,她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只觉得周身掠过一阵无法自持的震颤,让她几乎支持不住,只觉得自己无法抗拒地瘫软下去。
  “唯唯!”
  萧唯听到江河一声深情的呼唤伴着一片桌椅的撞击,然后她放松了自己的一切,彻底地瘫软在已经跨到自己身边的他的怀抱中。
  “‘美女’是你老婆吗?”
  萧唯仰着脸望着江河的熠熠的眼睛,问。
  “当然!”
  江河说着俯下身来,她看到他翕动的唇,听到了他奔腾的心,然后,她闭了眼睛,默默地期待着,睫上绽出两颗晶莹的烛花。
  风不知疲倦地吹着,在窗幔上摇曳出一片夜的寂静,床上的男人睡得很香,梦里在轻声地唤着他妻子的名字;女人睡得很甜,微微颤着的双唇,不知是在应对丈夫的呼唤,还是在回味他永远地印在她生命中的那第一个吻。
  萧唯终于在黎明即将到来之前,幸福地睡着了。



第九章
  1
  赵婉伊和萧唯久别重逢的那个晚上,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滩上的凌萱却是正在为筹办自己的婚礼忙得不亦乐乎。
  凌萱是她们三个朋友中最安分守己,最乖巧可人的一个,当初她报考了法律专业的时候,萧唯和赵婉伊都被她的决定着实地吓了一跳。
  “侬啊,学法律,不要寻开心好吧?”
  赵婉伊直截了当地表示着自己的不以为然。
  萧唯也很不理解地追问着凌萱是不是头脑发热,太过仓促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凌萱只是用她一贯的温柔的微笑代替了自己的回答,默默地把自己的高考志愿书交给了老师。
  凌萱要读法律专业想法绝不是一时冲动,而且可以说是蓄谋已久的了。
  女生学法律的不少,但象凌萱这样柔弱、娇小,甚至看上去有几分怯懦的女孩子,要读法律专业,却实在是让人感到有些诧异。
  “做律师首先就需要口才好,说出话来咄咄逼人,锋芒毕露,象侬,见了陌生人都会脸红的,到了法庭上,还不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赵婉伊觉得凌萱这样的女孩子,最适合做的就是秘书、助理一类的OFFICE小姐,跟在老板的后面,做些琐碎、细致的具体工作,她绝不是那种有独创精神,可以独当一面的人,谁要是将来娶了凌萱做老婆那一定是他的福分,但谁要是聘请她做自己的辩护律师,估计就只有洗洗干净,准备坐牢的份儿了。
  “侬也太过刻薄了。”
  萧唯在赵婉伊私下里对自己表露了这样的看法之后,嘴上责怪着她,心里却觉得赵婉伊给凌萱下的结论还是很恰如其分的。
  “律师这一行是男人们的天下,侬放眼看看,那些著名的大律师,哪里有一个是女人呢?”
  萧唯也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我又没有讲过读法律就一定要做律师喽!”
  凌萱被两个好朋友纠缠得没了办法,最后只得向她们泄露了自己藏在心里很多年的一个大大的秘密,却因此被萧唯和赵婉伊咬牙切齿地数落了一顿。
  凌萱很小的时候,家里住在上海普陀区一片苏北人聚居的棚户区里,她的祖父当年是从扬州老家来到上海谋生的扦脚师傅,最终在这片同乡聚居的地方落下了脚,繁衍了她们这一大家人家。凌萱的父母虽然文化水平不高,都是普普通通的街道小厂的工人,却是最看重文化,最尊重知识分子的,所以,凌萱和她的哥哥、姐姐们虽然自幼生活的环境并不理想,却都个个在学习上出类拔萃,她的大姐前些年到日本去留学,后来拿了早稻田大学的医学博士,现在在日本做了执业医生,哥哥也是顶尖的好学生,凌萱上中学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上海财经大学的研究生了。从小受了父母教诲,姐姐、哥哥的熏陶,凌萱在学业上也一直是非常优异的,从来都是老师眼里的红人,父母心目中的骄傲。
  凌萱象现在的许多年轻人一样,从很早就对出国留学充满着渴望和向往,每次姐姐从日本回上海探亲的时候,她都纠缠着她,不厌其烦地了解着日本的大学的专业设置和学科优劣,还有热门的就业方向。姐姐对于妹妹的理想很理解,却并不支持,多年异国他乡艰难的苦斗与挣扎,让她饱尝了生活和世事的辛酸和苦涩,她不希望妹妹又走上那条自己当年走过的充满荆榛与坎坷的路。
  “日本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咱们中国人的国家。”
  姐姐满心酸楚地给凌萱讲述着自己在日本的际遇,讲述着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留学生的苦难,每每说到伤感的时候,她就止不住流下泪来,害得多愁善感的妹妹也跟着唏嘘不已。
  姐姐的苦口婆心的规劝最终打消了凌萱去日本的念头,却没有浇灭她对于出国的渴望。
  上海人排外在全中国是出了名的,但很多外地人却不知道在上海人之间也存在着十分严重的等级观念。在上海,特别是在老一辈的上海人中,对于阶级的界定,除去财富和地位之外,还有严格的地域划分。上海人通常把这个城市的人们划分为“上海人”、“本地人”和“苏北人”,所谓“上海人”其实并非土生土长的上海原住民,他们大多来自江苏的长江以南的地区和浙江的宁波一带,这些来自历史上经济较发达地区的外来移民自认为出身高人一等,看不起那些世代生长于斯的“本地人”和同样是移民,却来自经济相对落后的江苏北部的“苏北人”,于是,在这个移民城市中,作为原住民的“本地人”反而成了二等公民,而“苏北人”的地位则更加低下,属于社会的最底层,虽然解放后这种等级观念淡漠了很多,但在相当一部分上海人眼中,籍贯仍然是划分阶层的一个重要标准,比如有些“苏北人”家的小伙子,要是跟“上海人”家的女孩子谈恋爱,十有八九会引起女方家长和亲友们的反对,嫁到“上海人”家的“苏北”姑娘,赶上个传统观念强烈的婆婆,肯定要因为出身的问题闹出些闲气来。
  凌萱是个骨子里很虚荣的女孩子,自从懂事以后,她就深为自己出身“苏北人”感到自卑,在进了重点高中读书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连她最好的朋友萧唯和赵婉伊都不知道她是“苏北人”。但凌萱那地地道道的“苏北人”的父母却有一个出身高贵的“上海人”的患难之交的朋友,也就是因为父母的这个朋友的缘故,凌萱铁了心地要读法律专业,为的就是将来能够出国留学。
  凌萱的父母在街道小厂工作了几十年,本本分分地工作,老老实实地做人,他们所能给予三个子女的只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做人的诚实,除此之外,他们就无能为力了,但好人终究是有好报的,谁也没想到,这对老实本分的夫妇,却在无意之间给他们的小女儿凌萱创造了一个圆满她的理想的机遇。
  七十年代初期,上海的一批受到政治运动冲击的知识分子被下放到基层劳动改造,凌萱父母所在的那个小厂子里也分配来一个华东政法学院的教授。教授姓钱,解放前毕业于中央大学,当年作为进步青年的他背叛了“反动”家庭,投身进步活动,最终在解放前夕,没有随家人流亡海外,留在了大陆成了一名尽心尽职的大学教授,但却空怀了一片赤子之心,终于没有躲过那个持续了十年的浩劫,在被无数次的批斗之后,下放到这个只有几十人的小厂,成了一个超龄的“学徒工”。凌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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