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水彼岸- 第78部分

　　　　璃若……

　　　　不要，璃若，不要……

　　　　我就那样坠入了黑暗，失去视觉，失去声音，失去听觉，这一次沉睡，仿佛过了千年万年，就当我以为我的意识也快要彻底融入黑暗时，一丝丝痛觉渐渐展开，伴随着熟悉的哭泣声，我的意识终于回到了我的身体。

　　　　“璃若！璃若！”我是叫着璃若的名字醒来的，每叫一次，我的胸膛就像撕开了一条口子，痛不欲生。

　　　　挣扎了许久，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惨白的房间里，所有的亲人都在，他们都红着眼眶。

　　　　“璃若呢？璃若呢？璃若……”没有人回答我，悔恨的眼泪喷涌而出，妹妹为我轻轻拭去，她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岚岚，你嫂子呢？”

　　　　“已经安葬了，就在爸妈的旁边。”

　　　　“为什么那么急，为什么不等我……”

　　　　妹妹哽咽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了我：“天气热，尸身又破碎，耽误不得……”

　　　　不堪入耳的解释，不堪入目的画面，生不如死。

　　　　“怎么办，我还有什么脸面对璃若的父母？我还有什么脸……”

　　　　“哥，你已经昏迷一个星期了，嫂子那边的人早就知道了，他们拿到保险金和赔偿金后，就再也没露过面了，想想真是让人寒心啊。”

　　　　璃若怎么会摊上这样的父亲？自她亲生母亲死后，她就过上了如同寄人篱下的日子，只有张煜笙给过她几天温暖，付出全部真心却还是被他抛弃，我本是这世上唯一能让她幸福的人，可最后，她为了救我竟落到了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是我连累了璃若，是我害死了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不是更好吗？”我使出全身力气挣扎，却发现双腿都没有知觉，我仔细一看，我的左腿已经缺失了一大半。

　　　　“哥！你不能乱动，你的命是嫂子换来的，你要好好珍惜啊！”

　　　　换？这换的有意义吗？

　　　　经过一番挣扎，原本疼痛的地方竟像是火烧一样，灼热的胸膛渐渐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没过多久，我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白雾。我能听见妹妹一直在哭喊，她在求医生救我，求我不要离开，求我醒来，她已经哭哑了声音。

　　　　可是，岚岚，是我害死了璃若，我该怎么原谅自己？

　　　　是不是，只有追随她而去，我的心才能安宁？

　　　　恍惚之间，我仿佛已经来到了黄泉路口，那是一条由黝黑的石头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路边全是盛开的彼岸花，血红似海。在这黑与红的世界里，那不远处的一袭白衣是如此的显眼，却也是如此的孤独。

　　　　那是璃若……

　　　　尽管那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璃若……

　　　　走这条路的人，明明应该是我，你为什么要把生命交给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他不值得……

　　　　我欠璃若的永远也还不清了，唯一的补偿，也许只有陪着璃若走完这条望不到尽头的小路，让她不再孤独。

　　　　可我却怎么也舍不得迈开步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璃若单薄而纤弱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让我惧怕死亡的，不是对生的欲望，而只是对楠楠的牵挂，我好想再见她一面，可我却再走不到她身边了，我也不能让她看到我如此残缺的模样。更重要的是，我害怕她知道我变成残疾的事情后，便再也不能安心离开，我更害怕她知道我走上绝路后也走上绝路。

　　　　对，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我不能……

第145章　唯一的担忧（）　
我就这样醒了过来，不，应该说，这唯一的担忧让我活过来了，虽然全身刺痛，双腿失去知觉，但双手却有了力气，意识也渐渐清醒了。

　　　　“哥！你终于醒了！你刚刚心脏骤停，医生都说你是回光返照，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岚岚……”

　　　　“哥，你醒了就好，医生说了，只要你醒了，再把手术做了，你就会没事了！”

　　　　“手术？”

　　　　“医生，医生说你的右腿感染溃烂严重，身体其他部位损伤较多，如果不尽早接受手术，还是会危及生命的！”

　　　　“你们还要截去我的右腿？如果两条腿都没有了，我还怎么站起来？这样还算是一个男人吗？”

　　　　“哥，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不论睡着也好，残废也好，你都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你出去吧，我好累，我想睡了。”

　　　　“可是——”妹妹还想说些什么，我干脆闭上了眼睛，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看着妹妹如此痛苦的模样，更加让我害怕楠楠会知道我的消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在离开之前不再来找我？

　　　　告诉她我和璃若已经结婚？还是骗她璃若又有了我的孩子？还是骗她我从未真心爱过她，我一直都只是想脚踏两只船而已？

　　　　不，她不会相信，更何况，我真的不想她恨我。

　　　　思来想去，我终于想好了一套说辞，那就是先哀求她，等到她拒绝，再以不愿伤害璃若、不要破坏我的婚姻为借口，言辞决绝定下一个永不相见的约定。

　　　　可万一，她答应我留下来或是回来看我怎么办？以前的我，不会往这里想，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心，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呢？我又陷入了思维的泥潭。

　　　　接下来的几天，妹妹几乎一睁眼便开始央求我接受手术，主治医生也来规劝了我好几次，我统统以不愿失去站立的机会为借口拒绝，主治医生都已经摇头放弃，妹妹却一次比一次迫切。

　　　　“是不是只有言楠才能让你改变心意？”妹妹终于找到了我的软肋，“那好，我去找她，我去求她，她的话你总会听吧！”

　　　　“岚岚，我早就告诉了你，她留下来就意味着死，她死了，我还能活吗？”

　　　　“我没有让她留下来，我只是想让她来劝你！”

　　　　“她看到我这个样子，还会走吗？”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她留下来吗？”

　　　　对，只要楠楠知道了我残疾，她就会留在我身边。可是，那是我想要的吗？对璃若又公平吗？

　　　　“我不希望……”我几乎是用着哀求的眼神望着妹妹，“我希望她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只要她活下去，我就能活下去，而且，我不希望她是因为怜悯我才留下来，更不希望，让她看到我再也无法站起来的样子。”

　　　　“只要你答应我接受手术，我就不去找她。”妹妹的声音决绝得让我陌生。

　　　　“好，你去安排吧，下午就做，好吗？”

　　　　“哥，谢谢你！”妹妹喜极而泣，俯身亲吻了我的额头，“哥，我爱你，你一定要永远陪着我。”

　　　　“岚岚，我也爱你。”

　　　　可是，能陪伴你一生一世的，从不是哥哥，而是你未来的丈夫。对不起，岚岚……我也应该去陪伴我的妻子。

　　　　再见，岚岚……能看见你久违的笑容，真好。

　　　　已经没有时间了，算了，听天由命吧，如果楠楠突然改变了心意愿意留下来，那我就能活着，如果她不愿意，我就能彻底解脱了，我可以放心的去找璃若赎罪，也可以早点减轻妹妹的负担。

　　　　只是，我还能打通楠楠的电话吗？她又会接吗？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楠楠的电话，我没想到的是，她会闪接，一股暖意从心脏淌出，恍惚之间，我竟有一种她会答应我的错觉。“没想到你还会接我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杂音，突然之间，又变得一片寂静，只剩下她冷漠的声音：“我以为是小雪。”

　　　　“你不认字吗？”我又被她的话置身寒冬。

　　　　被想到她的回答却是，“来电显示被雪盖住了。”

　　　　我不由暗暗苦笑道：“你在哪个世界里啊？夏天还在下雪？”

　　　　“我在山上，有什么事就说吧。”

　　　　看来她又在西藏，其实一听到她冷漠的声音，我已经知道自己不会成功了，接下来的问题都是我自己在为自己的坟墓铺路，“如果你看到了是我的来电，你还会接吗？”

　　　　“我不会接。”她的声音非常果断。

　　　　“呵，那我可真沾了小雪的光了，你居然还不承认。”

　　　　“承认什么？”

　　　　“承认你爱她。”

　　　　“我不爱她。”

　　　　“那我问你，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在她身边？你为什么没有像对我一样残忍地对她呢？她和你相处的日子，不知道要多我几倍呢？”

　　　　今日的电话让我知道了一个新的事实，那就是在楠楠的心里，还有一个小雪，和我占据着同样的位置，只是连楠楠自己都没有发现而已。等她发现了，她会为她留下来吗？

　　　　“楠楠，我知道我不应该给你打电话，可是我……”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用力全力阻止那个最真实的自己想要说出的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再回答你一次，我不会留下，更不会回来，我没有自由。你忘记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无所谓。”

　　　　好决绝的语言，好冷漠的声音，这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言楠。

　　　　“如果璃若可以成全我们呢？如果她愿意离开我们，你可以留下来吗？或者，你会回来看我吗？”

　　　　我曾经以为世上最卑微的爱情莫过于《钻石》里形容的跪在地上哭泣着哀求，但为什么我此刻的我竟比那首歌还要悲惨呢。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她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又问了一遍：“楠楠，不要骗我，我想听最真实的话。”

　　　　她依然不回答，难道她也哭了吗？

　　　　“楠楠，我等你的回答。”

　　　　“你跟她，登记了吗？”

　　　　我知道她想质问什么，我曾信誓旦旦对她说过我在和璃若登记后应该不会再有脸去找她，我又食言了。可我好想问她，你在意的到底是我的约定，还是我已经属于了别人？

　　　　“登记过了，但我们，还没来得及举办——”

　　　　“但她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尽早举办婚礼吧，尽量在我下山之前。”

　　　　其实，她的这句话，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了我她的立场，可我却像一个濒临溺死的人，紧紧抓住那一根救命稻草不停地问：“楠楠，那我换一个问题，那一天，那一晚，你觉得幸福吗？”

　　　　我知道她还会沉默，我已经不期待她的回答，只想把自己最真心的话告诉她：“我很幸福，很满足，因为那一天我终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我最爱的人。尽管一切都太短暂，可我，都骗来了，我只是，只是……只是才分别了不到一个月，我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我只要一想到，你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却不能再去见你，我就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去死！楠楠，你告诉我，我要怎么面对生离死别的事实啊……我不能相信走到生命的终点，都等不到相见，如果，你可以回来看我——”

　　　　“我真的做不了主。”她决绝而冰冷的声音告诉我，我的担心有多么多余。

　　　　“你不觉得幸福吗？你不向往着每天都能过上那一天的日子吗？”

　　　　“我幸不幸福不重要，我只知道，如果殷璃若知道了我们私会，知道了你又在联系我，用眼泪来哀求我，她会和我一样痛苦。你不该给我打电话，也不应该再想着我，这样对不起她。”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烈酒，一点一滴地浸入我周身的伤口，最痛的莫过于左腿断肢的截面，火辣辣的就像被点燃了一般。

　　　　我终究还是走到了第二条路，我只有同样装出一副决绝的声音，狠心问她：“楠楠，你对我说过你长得白，是因为你的身体里没有血，所以，你连心也没有吗？”

　　　　“我有。”

　　　　“有？什么做的？钛合金，还是金刚石？”原来我一直住在一个由冰冷的无机物制成的心脏里，难怪我一直感觉不到她的爱。“我原本也没有打算让你参加我的婚礼，我想知道的，你都告诉我了，我想证实的，也不重要了。璃若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确实不能再辜负她了。楠楠，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说吧。”她的声音异常沙哑，我说的话是一把双刃剑，刺伤了我，也刺痛了她。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难以放下你，可我会尽量做到的，所以，你不要再给我任何希冀，我是说——”我只有闭上眼睛，才能说出这些违心的话，“远离我吧，因为我会过得很好，若是我看到了你，甚至听说了你，又会变得三心二意。当然，也许这只是我多心了，你怎么会来寻找我呢？在你心里，可能巴不得我出了车祸，丧失记忆，从此不再纠缠你吧？”

　　　　“我怎么会这样？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也许她再也没有机会明白了，我想要的幸福，只有她而已。

　　　　“多好听的善意谎言啊，你又在给我希冀了，你觉得给了我希望然后再一脚把希望踩得粉碎很好玩吗？还是你就是想看见我备受折磨、生不如死的样子呢？你会对小雪这样吗？”

　　　　“颜岸，我……”

　　　　对不起，楠楠，既然你一定要在爱我和活着之间选择后者，那我只有成全你啊。

　　　　“我刚刚才说了，既然不肯答应我，就远离我吧，不要再给我任何希冀，若是我看到了你，甚至听说了你的消息，又会变得三心二意，其实我不怕自己受折磨，我只是想，你的出现和我的三心二意都会伤害到璃若，我想当一个好男人，一个好父亲，我想尽我的全力去保护璃若！你知道吗？你可以做到吗？”

　　　　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她的抽泣声，这将是我收到的最好的送别。

　　　　“楠楠，别再来找我，不要说希望我幸福的话，不要再给我希冀，我和璃若会幸福的。”

　　　　“好。”

　　　　就在她答应我的那一刻，我伸手拔下了所有连接在我身上的仪器管子。

　　　　世界终于安静了，我也写在手机邮箱上写好了对妹妹说的话，并选择了在一个小时后定时发送给她。

　　　　“岚岚，原谅我，我不能成为你的拖累，我要去照顾璃若了，我的银行卡放在木桌抽屉里，密码是你的生日，抽屉里的头发是楠楠的，记得将它放在我的骨灰盒里。岚岚，不要记恨言楠，她离开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且在我知道她留下来会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挽留她了。放心，我不会再孤单了，因为璃若会永远陪着我。”

　　　　恍惚之间，我好像看见了爸爸妈妈正朝着我挥手，他们比我记忆中还要年轻，满头黑发，温柔的笑脸上没有悲伤，没有衰老，只有与我重逢的喜悦。我努力朝他们跑去，身边飘过彼岸花的海洋，一片血色的温暖……

　　　　“这是火蝶，楠楠，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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